第十七章 瘟疫的罹患

　　得文靠近过去，手几乎要触到一旁摆着的那幅彩画。“是，这种颜色的调和，是赛门·夏普的真作了，落笔轻柔，运笔慢缓......真不知道他除了蛋黄蛋清，还加了什么用于颜料的配制。”
　　南希好奇道：“你还懂作画？”
　　“嗯，以前学过，倒是现在很少画了。”得文依旧没有从画上移开视线。
　　南希在几步外也一同看着，却没能看出什么名堂，“你会画画可真是太好了，尤菲米娅离开后，我那幅未完的画还一直放在那里，没人教我，我都不知从何处下笔。”
　　得文笑了笑，直起微弓的背，说道：“您可以让殿下给您找个老师啊。”
　　“那还是不要了吧，很麻烦......”南希回道。
　　“这画放这倒是可惜了，”得文惋惜地感叹一句，随后收回流连的目光，“夫人，我们抓紧时间找您要的东西吧，尽早离开这里。”
　　......　　
　　南希挨着阿奇尔坐下来，一边翻开书一边说道：“本来想给你找另一本书的，毕竟《BeBrave》还是太过悲伤，可惜只有这本了。”
　　“夫人，这是您写的书吗？”阿奇尔突然问道。
　　南希好奇，“是啊，不过你怎么知道？”
　　“刚才您走后，他们有人说起您，说您会写书，很厉害。”
　　“也不怎么厉害......”南希顿了顿，“那我开始了？”
　　“嗯，好的，夫人。”
　　“静谧划上无边的夜色，天空呈深雾色，却是......”南希正读着，却遽然被阿奇尔打断。
　　“夫人，我听不大清楚。”阿奇尔声音柔弱。南希反应过来，阿奇尔的耳朵出了问题，只有声音大一点他才能听得完全清楚，她竟给忘掉了。
　　南希感到不好意思，咳了咳嗓子，随后声音放重了些。
　　“原野之上有一座边陲小城，避开了莽莽群山，周遭只余荒凉与枯无。这座小城叫做奥拉......”南希读着，却感到整个棚子里好像都渐渐安静下来，只有个别病人痛到极致时发出的压抑不住的哀吟。待她读到进入圣器室的章节时，阿奇尔就已睡过去了。
　　“柯拉收回视线，下一张纸印的是......奥拉城全图。”感受到阿奇尔均匀的呼吸，南希停了下来，合上书放在一边。
　　......　　
　　南希有将近两日不曾入眠了，身体疲乏得不受她控制，等她再次睁开眼睛，已经是次日了。拉开他们用架子与布料为她单独搭的简易帐篷，迎面就是带着血腥味的夜风。
　　残月的影子快要凋零，东方渐白。
　　正是拂晓。
　　收拾好后，南希就又过去了。贝尔德夫人不在，几个女生间或忙着。没有新的病人了，大棚下躺着的人南希都眼熟。倒是新腾出一些空位，南希问了她们后知道，有几个是受伤较轻所以提前离开了，另外几个......
　　天空中，白色蔓延开来，铺满所见的方方寸寸。
　　病人们也逐渐醒来，她们的事情也多了一些。忙了一会儿后，南希突然被一个伤员叫住。
　　他问道：“夫人，您那故事还讲吗？”
　　“对啊，夫人，我们都还想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旁边有人附和道。
　　南希愣在那里，她本以为她为阿奇尔读书，会遭到其他人的反感，可没想到......
　　“夫人，还讲吗？”又有人问道。
　　南希回过神来，笑了笑，“嗯，等睡着的人都醒来了，我就讲。”
　　......　　
　　来到鲁普拉城已经满七天了，救援工作已接近尾声。
　　奈登与南希好几天不曾见面，现下倒是难得一聚，南希坐在主营帐最里侧的椅子上，等待奈登和他们议事的结束。
　　其他人离开后，奈登就走了过来，坐在南希身旁。他帮南希理了理额头两边的碎发，问道：“这几天忙吗？”
　　“还好吧。”南希随口答道。
　　奈登露出无奈的神情，“你总是怕我担心，累了也不说出来。”
　　嗓子有些痛，南希揉了揉自己的喉咙，说道：“你那么忙，我总不能给你添乱，我真的没什么。”
　　奈登蹙起眉头，“你的嗓子怎么了？”
　　南希也发现自己脱口而出的声音是那样的嘶哑，又联想到这些天为病人们读书的事情，忙解释道：“这几天有帮伤者读书，想通过故事来激励他们振作，可能是对嗓子的损耗有些大吧。”
　　“嗯，我听说了，反响很大，辛苦你了。”
　　南希对着奈登一笑。只见奈登又继续说道：“再待几日你便先回去，你待在这里我始终不放心，今天已经有混乱发生了。我再处理些其余的事情，安排妥当了交给其他人，最多半个月......”
　　听着听着，南希感觉自己浑身发热，奈登的声音也越来越模糊。
　　一瞬间头痛如劈。
　　她知道自己倒了下去，掉入一个怀抱。那是猛烈的叫喊，可她听到的像是再轻不过的谵语，“南希！南希！”
　　......　　
　　朦朦胧胧看到很多鸟，绕着她转。
　　它们长着人的身子，瞪大玄黑的眼睛，鸟嘴又长又尖，低头弯腰看着她。
　　会不会，它们就要张开那鸟喙，一口一口叼啄她的血肉。
　　她没有力气，注定了任凭摆布。头很痛，痛到她不能多想。脑子里只有一个混沌的想法，是上帝所指示吗？
　　上帝带走她所有曾经挚爱的人，现在，兴许该轮到了她。
　　也好，不会再欺瞒着奈登。
　　不会再，负罪。　　
　　......
　　还活着吗？
　　身体的疼痛唤着她。这次她看得清晰了一点，她不在硫磺火湖地狱，那些徘徊着的也不是鸟人，是带着鸟嘴面具的医生而已。
　　南希明白了，她患上的是瘟疫。眼前出现了熟悉的人，看清楚他的轮廓，让南希惶恐。
　　南希向外推开他，用她仅能发出的唯一一丝声音，喊说：“离开，不要待在这里，离开！”
　　奈登朝她说着什么，可她看不明白。
　　头痛又再度加剧，耳朵嗡嗡作响，南希难受地挪晃自己的身体。有人掰开她的嘴，喂她喝下什么，她艰难地吞咽，意识也缓缓消散......
　　又是熟谙的地方，长而窄的阴晦深巷。前方没有尽头，身后是一片黑雾。雾中有铁器落地的声音，南希一阵惊慌，跌跌撞撞地向前方跑去。
　　她跑了很久，很久。
　　“撑过来，”两侧传来呢喃细语，“你要留我一人怎么办？”南希停下脚步，却找不到声音的来源，仿佛一切是从墙缝中发出。
　　“我不该让你随我来，是我忽略了你的安危......”这是奈登的声音啊，南希触摸着墙，听到他声音的颤抖，“对不起，南希，求你一定活下来......”
　　就此一倏然，雾散了。
　　南希侧过头，却见远方堆积着成山的沙土，隐天蔽日。
　　此刻它们动了，大海的波涛一般，一浪逐一浪，顺延着高墙暗巷，滚滚而来，没过了南希的头顶。
　　
　　她感受到了自己的呼吸，甚至可以感受到呼吸吞吐的快慢。
　　片晌后，她终于睁开了眼睛。
　　“奥尔丁顿夫人醒来了！奥尔丁顿夫人醒来了！”有人朝外面大喊着。
　　不一会进来了一批人，都包裹得极为严实，南希明显闻到一股陈旧的醋味，酸气要冲到脑间。
　　这些人对她瞧着，直到帐帘再次被拉开。有人挡住了南希的视线，她看不太真切。只知道那人被拦阻住，旁边的人说道：“为了您的身体着想，请带上面具，殿下。”
　　南希明白是谁了，心上有些期盼。
　　面具护住了他的整张脸，南希却没觉着恐怖，他近前来，把南希抱进怀里，长久没有松开。
　　......　　
　　从昏迷苏醒数起，已经是第九天了。
　　医生说南希身体恢复得差不多了，他们带去烧掉了南希这段时间穿过的衣物、用过的床单被褥，照顾她的人所做的防护也渐渐少了。南希通过与照顾她的妇女闲谈得知，灾区爆发了瘟疫，但因为隔离工作组织得迅速，疫情没有持续扩大，得到了控制。
　　她没有待在隔离区，因为奈登的执意要求，他们为南希专门找了处空地，离奈登营帐不远。她知道了奈登极为担心她，担心得险些控制不住情绪，她也还知道了奈登来看过她很多次，下属和医生们都拦不住。
　　南希的感动说不出，心上正想着，帐帘又再度被人拉开。
　　“夫人，公爵殿下又来看您啦。”棚帐内一个年龄稍小一些的女生打趣她说。
　　南希脸泛了红，倒被奈登瞧了正着。奈登手里握着几支花，颜色缤纷，还新鲜着，正经看上去，是给空荡的棚帐里平添了几分生意。“我刚顺手从一个花坛里摘的。”奈登将花递给南希时解释说。
　　南希接过花，理了好半天，“嗯，我很喜欢，谢谢。”
　　“今天身体好些了吗？”奈登又问。
　　南希点点头，说道：“嗯，又比昨日要好。”
　　奈登将南希的被子往上拢了些，“我问过医生，你已经可以出门了，待会儿便和我出去走走吧。”见南希颔首，他又继续说道：“不如今天就去我那里住，这边的事情也都安排妥当了，鲁普拉会有新的城主，后天我们就回家。”
　　南希昏昏沉沉了半个月，加上先前的时间和之后休养的时间，总的算起来，他们在这里已经过一个月了。所以听到这句话，南希倍感欣忭，直应道：“好。”
　　南希将花放在枕边，细细摆好。
　　“对了，”奈登敛容，“尤菲米娅结婚了。”
　　南希惊愕极了，还未收回手，就愣在那里，喃喃道：“这么快......”
　　奈登没补充说其他的，南希便又问道：“是你们说过的，约书亚家族的长子吗？”
　　奈登颔首，“班森的信里说，约书亚家族二子的未婚妻有了身孕，需要尽早举办婚礼，所以排在前面的长子婚事就焦急了一些。”
　　“这是什么道理？这种理由都拿得出来，不是委屈了尤菲米娅吗？”南希忿忿说道。
　　奈登挑眉看着她，“你嫁给我时也只前后准备了一个月，还和我说不委屈。”
　　南希连忙摇头，“不是，我......那不一样。”
　　“那你说一说，怎么个不一样？”奈登嘴角噙着笑。
　　“...你娶我，我是欢喜的，可尤菲米娅本就愁苦，连婚礼都不能圆满，该有多难过。”南希解释说道。
　　奈登摸了摸南希的头，“其实我也觉得约书亚家族这事做得不太妥当，但班森既然同意了，我们也没有办法，毕竟我们俩同他们没有血缘，说什么都于理不合。”
　　“我们以后岂不是见不到尤菲米娅了？”南希垂低下头。
　　奈登顺着她的头发，说道：“见还是能见到的，只要你想，等之后空闲了，我们可以去看她。”
　　南希释然一些了，抬起头瞧着他，随后埋身进他的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