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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又是一个赔钱货

作品名称:心里住着一个人      作者:菜虫      发布时间:2019-08-13 21:53:52      字数:7294

  初冬早晨,东边的天空刚刚露出一点鱼鳞片儿,拽拽村甲甲屋的逵婆儿媳妇正在闹腾着生孩子。
  逵婆早就放出话来,如果又是生得一女娃儿,就别想自己会照顾她坐月子。她是逵婆日夜争吵不休的儿媳妇翁红美,自从嫁给逵婆的儿子甲子玉,两个妇人就没有停止过争吵,好像她们每天的任务就是为了鸡毛蒜皮的事争吵。
  那个房间一整夜传来低低的呻呤声,逵婆也是铁了心地要等到小孩生出来才决定自己是否要过去看看,其实她心里也是焦燥不安,一整夜等着接生婆来跟她报喜。
  天快亮了,那个房间传来嘹亮的婴儿哭声,不一会儿,小孩得到安抚,安静下来,一切都像没有发生过。
  逵婆听到那个房间没有动静,不用多想,肯定是个女娃,接生婆不敢来报喜,很快,接生婆走了……
  逵婆似乎憋了一晚上的气,没等天空完全亮透,起床扛起锄头就往地里去,这个季节,该收的作物已经收割完。种菜,她一路呼呼地走到菜地,草叶上的霜露打湿了她的裤脚,她挽起湿湿漉漉的裤脚,抡起锄头使劲儿翻地。
  种瓜得瓜种豆得豆,怎么就没种出个孙子来呢?逵婆脑袋里乱七八糟,将一晚上的火气使在锄头上。一大块菜地很快锄到了头,逵婆将锄头一扔,又蹲下身子捡猪草,再摘点青菜,满满地抱在胸前,扛起锄头回家去。
  迎面图记婆挑着一担尿桶正往弯弯曲曲的小径摇过来,她看到逵婆,喘着粗气问:“你媳妇生了?”逵婆没好气地应:“生了,又是一个赔钱货……”
  “新社会了,生儿生女都一样……”
  图记婆好言好语,到了逵婆这里,却是听得非常刺耳,逵婆抬眼看了一下图记婆,她微微向翘的唇角让逵婆很不舒服,觉得对方心里乐开了花,又要假装好人心。逵婆没有接话,刚才锄地花掉一些力气,四肢没力,胸腔却涨鼓鼓的没处发泄。
  逵婆回到家,她的儿子还没有回来,在镇上公社中学教书,每到周末才回来。今天星期六,估摸着要下午回来。
  “逵婆,你家欠着大队的工分钱什么时候交上来?”大队长甲金联琢磨着逵婆的媳妇刚生了娃,不尽快让她交工分钱,说不定真的就交不上来了,这样对其他家是不公平的。近段时间红美大着肚子,去大队出工比较少,只得另外交钱补上去。
  甲金联见逵婆阴着脸,猜着她家又添了女娃,不好再多说,站了一会,一声不响地走远了。这些人一个个落井下石,逵婆牙痒痒的没有吭声。她忙活将猪草剁碎煮给猪吃,大铁锅里的稀粥已经沸腾,她提过猪桶,将大半的稀粥汤倒进猪桶里,青草儿在滚烫的稀粥汤下变得青黄软熟了。
  一条小狗儿围在猪桶边转圈儿,又盯着热腾腾的气体发愣,伸着头试图舔一下猪食,太烫了,又缩回脑袋。
  “烫不死你?!”逵婆没好气地在狗肚子上踢了一脚,小狗旺一声跑开。逵婆若有所思地看着小狗。
  逵婆赶紧煮了点青菜,和着稀粥吃了两碗,匆忙放下碗快,拿起镰刀削了几条竹蔑,捆起一担芒箕草。她又低低地唤几声“狗,狗,狗仔……”狗仔听到呼声,蹦跳着到了逵婆身边,以为有好吃的给自己,没想到被逵婆一把抱起塞进笼子里。
  逵婆挑起芒箕草担子和狗儿赶集去了。希望可以卖个好价钱,逵婆一路默念。
  “卖芒箕的阿婆,你这担多少钱?”还没到镇上集市,已经三三两两有人在半路拦着由乡下出来赶集的人,为了买到好货,她们会在半路缠着这些乡巴佬,一路砍价,到了镇上也就到手了。什么猫儿狗儿大葱大蒜生姜鸡鸭柴火竹条啥都有。
  逵婆听有人问价,放下担子,松一口气:“二块。”
  “什么,这么贵呀?人家的才一块五。”
  “我这是白胡草,结实得很呢,一担抵人家两担。”
  镇上的人没有山,只能买乡下人的柴草烧饭。
  那人用力挤了挤蔑条,芒草捆得结结实实,再用手托托竹担儿,好沉。不错,份量足,白胡草耐烧,就是烧出的灰儿细条细条的容易乱飞。
  “卖给我,一块五了,我儿子就过来,他可以挑回家去,你也不用挑了,省得你的力气……”
  “不卖,我到集市上去,可以卖到二块五。”逵婆蹲下身挑起担子起身就走。刚刚歇了一会,力气又上来了。
  “好啦,好啦,放下来,二块就二块。”那人见逵婆真心不想卖,又舍不得这担货真价实的白胡草,“阿婆,你哪里出来?”
  “我从甲甲屋来。”逵婆是真心不想卖,她想着旁边的狗儿,一起到集市上卖掉。那人拉住逵婆不让走,狗儿一颠一跛之下旺旺叫起来。
  “还有一条狗儿呀?”那人听到狗吠声,纳闷儿刚才就没有看到。
  “是呢!一起到集市上去卖了。”逵婆答应着,继续赶路。
  “放下!放下!,阿婆,你放下,好事商量,好事商量,我家妹子就嫁到甲甲屋呢……”那人一边套近乎,一边拉着逵婆的担子就是不让走。
  逵婆没有心思听她的妹子,但又挑着担子前进不得,只好停下来,放下担子。
  “你这小狗怎么卖?看起来有四个月了吧?”
  “胡说,我这是乳狗,还没吃过粥水。”
  “谁信呢?看那四肢,瘦得皮包骨竹节似的长……”
  “狗爪子不是竹节似的,难道你想它变成猪脚不成?不要拦着我,我去集市,叫你家妹子给你柴草不是更好!”
  “得得得,多少钱?我家妹子傻的,嫁到穷坑里去……”那人很快闭了嘴,她想不能在其她人面前说自己人的不是,心里又暗骂着死老太婆,有点东西卖就这么傲气。
  “小狗十五块,橹草二块,一起要了?”逵婆想着交工分钱要十二块,小狗卖了还有三块钱多,可以再买点火柴针头线脑啥的带回去。
  “嗨呀!这么贵,这小狗瘦得没两斤重……”
  “人家还是吃奶的月子狗,没诚心不要拦着我。”逵婆又蹲下身准备挑起担子走人。
  “儿子,儿子,快来!”那人呼唤着不远处也在谈价的儿子过来帮忙。
  “阿婆,你看你累得背都汗湿了,快点卖了让自己轻松一下,等会集市更多人要卖,你的芒箕草可能都卖不出去哟。”不愧是年轻人,花花点子多。逵婆一听,觉得在理。
  那人趁势说芒箕草就二块算了,小狗最多十三块钱,说着就像已经付钱似的将小狗笼子攥在手里。
  “多加一块,这是我媳妇她妈送的乳狗,这不,儿媳妇生孩子嘛,没有出工,就想着卖了这狗仔交上去充工分了,你就行行好……”
  那人脸上显出同情之色,松了口:“好吧,十四,就十四吧,可怜见的。儿子,快点提回去,给你姐补补身子,你姐这几天都没有奶水给小孩喝,狗肉可是大补。”
  “哎哎哎,我的笼子。”逵婆着急地盯着笼子喊。
  “你们乡下好多竹子,要什么笼子不是随时可以做一个嘛,真是抠。”那人不耐烦一扬手,没好气地将钱塞到逵婆手里,“盯着笼子,钱也不想要了。”
  逵婆堆着笑,接过钱:“要的,要的,哪能不要呢。”逵婆将食指放舌头舔了一下,低头认真地数着角票儿,那母子俩已经挑着担子走出好远。
  “阿妈,这可是人家媳妇儿的娘给她女儿补身子的,我们买了有点不安心。”
  “你傻呀,天下婆婆一个样,哪里啥得给媳妇吃好东西呀?你看看你姐吧,生了个女娃,她家婆没来看过,就连你姐夫也不看,还不是我这个做老妈的在操心。”今天拦截了一担好柴火,运气又好,还有狗仔,两母子心情愉快一路嘀咕着回家。
  逵婆掏出裤兜里的汗帕,那是一条檫了无数次鼻涕的灰蓝色小方格块布儿,上面的鼻涕已经干透,她将粘在一起的布块儿撕拉开,鼻涕碎片就四分五裂地散去。逵婆小心地将一叠角票儿放在汗帕中间,包裹得严严实实。将它们一起揣进裤兜里。
  逵婆完成任务,甩着空空的两手朝集市走去,总觉得少了点什么,突然想起是竹担儿也被那个人挑着芒草走了。她不由得叹口气,今天可惜了这么好用的竹担儿和竹笼子。但又想想算了,家里山头不缺这点竹子,镇上的人爱贪小便宜,就得罚她们没山没柴要拿钱买,逵婆阿Q似的得到心里平衡,心情愉快地甩着两手到集市去。
  逵婆匆匆地买了一包石龙火柴,又买了两包盐,想起今早走得匆忙,猪还没有喂,加快脚步回家。
  逵婆老远就听到猪圈里传来哦哦哦的猪仔声,肚子瘪瘪地乱转,不时用嘴巴拱着猪圈门的竹子杆杆乱响,细细的猪杆儿辘辘乱转,脆弱极了,猪仔像随时可以冲出猪圈。
  “我的猪仔呀,我不给你吃,你就得饿的啦,来了,不要拱了……”逵婆也不管猪仔是否能听懂,仗着翁红美刚生了孩子此时下不了地干活,一个劲儿地指桑骂槐。
  翁红美生完孩子就睡着了,此时被逵婆的大嗓门吵醒,知道已快中午,刚出生的娃好乖,仍然在睡,今早接生婆给娃喝了一杯牛奶,接生婆想着翁红美折腾了一夜,不会有奶水给小孩喝了。还好她带了一小瓶奶粉,剩下的还放在桌子上,够小孩喝几天了。
  地下是二个小孩,拖着长鼻涕,嘴里嚼着番薯角,也不吵闹,见妈妈醒来,眼睁睁地看着翁红美。
  三个娃听到逵婆老远的大嗓门,一个个跑出去:“阿婆回来了。”
  逵婆看到三二娃兜里装着番薯角,正嚼得津津有味,又是一阵火起:“饿了自己不会去吃饭,要我端到你手里呀?!我的祖宗!前世欠你们的……”逵婆一边吼一边拿起锡碗仔给二个娃盛粥汤,拌上青菜,再倒点菜汤。
  逵婆提起猪食往猪圈走去,看那猪仔饿得乱转,她似乎心口发痛:“来了来了,不要吵了……”
  猪仔吃得嘬嘬作响,甚是满足,逵婆站在猪圈边上,慈爱地看着它的小尾巴不停地甩来甩去。心里盘算着过年可以长到多少?又可以卖多少钱?猪仔吃得滚圆,倒在干稻草堆上睡觉,逵婆回过神来,提起猪桶回去。
  逵婆还没回到厨房,就听到老二来弟的哭声,她走向前去,大吼一声:“又哭什么?家都被你哭衰了,真是前世欠你的。”
  “阿婆,她的粥被鸡公打翻了。”老大盼弟看到逵婆回来,知道少不了一顿挨骂。
  逵婆拿起老二手里的筷子用力扫一下老二的手指:“叫你不好好吃,公鸡都要欺负你。”逵婆说着,拿起锡碗又盛了一碗给老二。
  老二挨了一筷子,痛!却不敢再哭,接过锡碗粥汤。
  安顿好二个娃,逵婆用脸盆装点水,到磨刀石上将镰刀磨得嚯嚯作响。嘴里也不停歇:“盼弟,等会拿耙一起去山上耙橹,不小了,日夜贪玩,懒死里。”
  老大盼弟听到阿婆的吼声,唯唯诺着去拿耙,挑起一担小畚箕跟在逵婆后面。老二来弟实在没有畚箕的高度,任她玩去。
  翁红美听逵婆的脚步声走远,慢慢地挪动着爬起来,正要下地,突然身上一阵筛抖,寒意索索,她赶紧钻进被窝里不敢出来。
  翁红美肚子饿得难受,从昨晚到现在,得消耗多少能量,她忍着饿,又沉沉睡去。
  翁红美的母亲今天正要赶集,走到自己女儿家附近,碰到接生婆,得知自己女儿又生了女娃,家婆肯定不担待,遂拐到女儿家来看看。幸好女儿嫁得不远。
  “来弟!你在做什么呢?阿妈呢?”外婆老远地看到外孙女在玩过家家游戏。
  “在房间里睡觉。”老二头也没抬,继续玩自己的游戏。外婆从口袋里摸出两块芝麻条给她。她接过芝麻条,欢呼着跟在外婆后面。
  翁红美见到自己的妈妈,眼泪不自觉掉下来。
  “坐月子千万不能哭,眼睛会瞎的。不是开玩笑,我去弄点吃的给你。”外婆麻利地到厨房找吃的,除了灶头大铁锅里的稀饭,什么也没有。她的心头也是不自觉地落下泪来。外婆折回房间。
  “老酒放哪里?我煎两个鸡蛋煮酒你吃。”外婆实在找不到吃的。
  “酒酸了,鸡蛋在老太婆床底下。”翁红美虚弱极了。
  外婆看到桌子上的奶粉,二话不说,泡了一大碗给翁红美:“你先喝点奶,等会我把那条小狗宰了炖给你吃。”外婆记得一个月前送来一条乳狗。
  翁红美说不喝牛奶,她是舍不得喝,她担心等会小孩饿了自己没奶给她喝。
  “你别傻,你喝了正好等会就有奶给娃喝了。”外婆哄着自己的女儿,不觉掉下泪来,真是造孽,一连生了三个女娃,没人疼没人看……
  “阿妈,还记得么,我未与他结婚之前给他算过命,说他命里不会有儿子……”翁红美忧伤地闭上眼。
  “都是我的错,当时死爱面子,将我唯一的女儿嫁到这种人家,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这么多个娃你也扔不下,我先回去捉两只鸡来给你补身子。”外婆没有找到狗仔,匆忙着赶回去捉鸡,又用篮子装了点鸡蛋一起带来。
  翁红美的老公从公社回来,刚出生的娃正嘹亮地哭喊,急忙冲了奶粉一条羹一条羹慢慢喂她。
  “嗓门真大,叫什么名好呢?”甲子玉似乎是自言自语,又似乎在问翁红美。
  “招弟。”翁红美想都没想就给老三起了与老大老二一样俗气的名字。
  翁红美说自己没奶,叫子玉将那条小狗宰了。
  子玉使劲唤着:“狗仔,狗仔……”
  逵婆在老远的山上听到自己儿子唤狗声,匆匆忙忙地捆了一担柴草挑回家。老大也挑起两小把跟在逵婆后面屁颠屁颠地回去。
  “儿呀,你就不要再唤了,小狗我卖了,钱也交给公家充工分了。”
  子玉听罢,正想着要怎么向老婆说才好。逵婆自己倒先开声:“生不出男娃就不用吃太好,不干活,有饭汤粥喝就不错了。”
  “你看看你娘,这么过份待我,我娘家拿的狗儿都敢卖了……”翁红美哽咽着,吐着有气无力的话。
  “老婆,不要与她老人家计较,公家来催工分,总不能欠着。今天学校发了两斤肉,等会小妹子娴回来,我们一起煮肉吃,另外给你妈送一斤去……”
  翁红美知道自己的老公是个大孝子,在他妈面前唯唯是诺作不了主,只得自个叹了气,一斤肉还要等他妹妹回来才能煮,自己的薄命何时到尽头。
  逵婆想到儿子回来,怎么着也得进那个房间去看看,正好走到门口,听到儿子说送一斤肉给媳妇娘家,又一陈恶气上来,逵婆呼呼地到厨房找肉,稻草茎捆着两块新鲜油呼的大肉块,逵婆提起一块肉,跑到围龙屋顶:“婶婶娘娘,你们看看,她有肉送给娘家,我这么老了,没有一块肉送给我的娘,我的娘也是还健在的……”逵婆绕着围龙屋转一圈,高音喇叭让全村的人都听到翁红美有一斤肉送给娘家。
  “那不是个理,老的没肉送,晚辈怎么……”
  “你管人家闲事,闭嘴!”图记婆附和着逵婆,被她的大儿子锦辉一声吆喝。
  逵婆越想越气,听到有人附和,声音更高了八段,很快自己身后挨了一脚,逵婆的老公甲抒识不知啥时候站在她身后,一脸严厉地盯着她,她看到老公的刹那,气焰矮了下去,低下头默默地回到自己家。抒识在乙乙县做一个小干部,巧的是今天也刚好回来,听到自己老婆子的呼声,气得快吐血,不得已才有刚才的一脚举动。
  翁红美的妈妈提着两只鸡和一篮子鸡蛋,快到甲甲屋门口,听到逵婆轰轰烈烈的喊声,掉转头折回家去。
  “我不稀罕一块肉,我儿子每月从部队寄回的肉票比你家米饭还多。”外婆心里甚是生气,直到自己家门撞上自家大媳妇,一篮子鸡蛋差点掉地。
  大媳妇快速地一手接过鸡蛋,有几十个,老太婆这鸡蛋肯定存了好久才有这么多,今天不知咋的,没送到又回来。大媳妇见自家婆婆一脸的不高兴,也不好多问,放好鸡蛋,收拾柴担,呼唤着邻居媳妇割柴草去。
  逵婆见到自家老公的那一刻开始,说话和声细气,任劳任怨地忙碌着做晚饭,看着抒识的眼神温柔得要滴出蜜来。他却对自己的童养媳妇逵婆没有正眼睢一下。
  甲抒识拿出带回来的布料,说是单位发的,给逵婆一块,给媳妇一块,还有一块留给幺女子娴。
  甲子娴在镇上读初中,她在子玉十六岁的时候才出生,虽是个女娃,全家人甚是疼她。
  子玉十八岁背着小妹妹去放牛,妹妹从小到大都是哥哥的心尖尖,像是对自己的女儿般亲爱,现在自己的几个娃倒没有那种心疼的感觉,看到一个个的拖着长鼻涕甚是让他烦燥。
  抒识是个明事理的人,看到自家媳妇一连生了几个女娃,知道媳妇比其他人更难受。公公的态度让翁红美有一点点的安慰。特别是带回布料也有自己的一份,说明他没把自己当外人看待。
  子娴从学校回来,看到哥哥爸爸都回到家,甚是开心,晚上一家人其乐融融共进晚餐。
  甲抒识让子玉去叫自个媳妇吃饭,逵婆说月子婆不能轻易下床,叫子玉将饭端过去。子玉盛了猪肉汤,再装了点青菜,准备夹一块鸡蛋。逵婆一筷子按住,说月子婆现在不能吃鸡蛋,带腥气,甲抒识朝着逵婆眼睛一瞪,逵婆的筷子马上缩了回去。
  总算吃了个饱饭。翁红美带着小娃早早睡了。子娴张罗着给二个小屁孩洗脸洗脚准备上床睡觉。逵婆提着煤油灯火去喂猪,甲抒识和子玉在大门外摆了一张小台,与邻居叔伯喝茶抽烟,交谈着东南西北不着边际的话题……
  夜安静了……
  甲抒识一早上起来就要去乙乙县,逵婆煮了两个鸡蛋放到他的包里,她是多么地热爱着自己从小喜欢到大的帅气老公,又有文化,吃国家粮,乙乙县的一个小官。就算他从来没有正眼瞧过自己,唯一两次同眠共枕生下儿子和女儿,即使这样,她也无怨无悔,热爱着他。
  甲抒识掏出五元钱给翁红美,说是给小孩买点好吃的。翁红美将五块钱紧紧地攥在手心,然后揣在裤兜里感受着它沉淀淀的份量,这可抵得上自己老公一个月的工资了,现在是逵婆当家,甲子玉的工资都上交给了逵婆,给到翁红美手里的很少,几乎没有。翁红美每次逢年过节地回娘家,自己在部队的大哥都会给上几块钱。
  翁红美生了小孩的第三天,一切又归于平静,公公,老公,小妹都离开家,工作的工作,上学的上学。
  逵婆每天忙碌着田头地尾,张罗着二个小孩吃饭,喂猪喂鸡……像个陀螺停不下来。当她从地头回到家又累又饿的时候,免不得又是一声长一声短的指桑骂槐,说自己从早忙到黑为她人作奴隶,养了这么多化骨龙要吃要穿……
  翁红美还在坐月子,没办法干活,只得忍声暗叹,装作没有听见。
  “红美,红美!”外婆提着鸡和蛋来看女儿,远远地听到逵婆的嚷嚷声,也大声地叫着女儿,让逵婆知道自己来看女儿,多少卖她点面子。
  逵婆远远地听到亲家母的声音,探头一看,两只大肥鸡和一筐鸡蛋,眉开眼笑地与外婆打招呼:“亲家母,你来了呀?这么有心,拿那么多鸡蛋……”
  “那是要的呀,红美她没有奶喂孩子呀。”自己的女儿被眼前的老太婆欺负,外婆心里头甚是苦闷。
  逵婆热情地接过亲家母手里的大肥鸡和蛋,嘴里开始唠叨起自己的儿媳妇:“我生孩子的时候,两个小时就下地干活,现在她是睡了三天,什么都不用理……”
  “是哟,亲家母能干,你就多多包涵我家女儿,是我这个做母亲的没有教好她……”
  “那也不能这样说,这不能怪你,她就是懒……”
  “红美,红美……”外婆不想再听逵婆的唠叨,快踏步地进了女儿的房间。
  红美看到母亲,心头一热,快要掉下泪来,想要坐起来,却是一陈陈寒意袭来。
  外婆一手按住红美,叫她不要起来。同时手脚麻利地端起地上的尿布往池塘走去洗衣服。
  唉,我命苦的女儿呀,外婆一边洗衣服一边叹气。
  洗完晒好衣服,已经不见了逵婆的身影。鸡和蛋就放在房间门口,外婆提起鸡,到厨房烧火煮水,她心里头一着火,两只鸡一起杀了。然后将厨房角落里的酸老酒倒进去煮鸡汤,酒香飘飘,她用锅铲勾起一点酒汤尝尝,还不错,并不怎么酸。她用大海碗装了满满一碗给女儿。
  红美喝下一碗老酒,身上终于不再寒冷,坐起来,抱着小孩喝奶,有一点点黄奶水出来。外婆拉过一件外套披在红美身上,叮嘱她不要着凉,生孩子的时候着凉一辈子都会吃苦。
  “阿妈,好看吗?”红美拿出一块布料,在外婆面前展开,说是公公给的。外婆连说好看,她知道红美是不想让自己担心,她在这个家还是有人疼的。
  外婆安顿好红美,又给小孩每人吃了一块鸡肉,剩下的鸡汤端进红美房间,留着给她补身子。
  外婆放心地回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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