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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子及第一章(1—4节)

作品名称:我的左手扶住你的右手      作者:牵手月亮      发布时间:2019-08-12 14:27:38      字数:5028

  引子
  我,因为与生俱来的视觉缺憾;又因为丈夫的突然生病;也因为我是女人,生活中,我顺理成章地成为一名弱女子。当缺憾无法逃避,将要伴随终生的时候,我除了勇敢面对别无选择。
  于是,我学会了包容自己,因为包容了自己,才能包容自己所在或所到的天地,同时,也包容了我曾经并不想要的生活方式。我终于明白:家,就是一座山,或是一条河,而日子,就是这山上的树,河里的水。既然是夫妻,就应该让这山更绿,让这水更清。
  当艰难与绝望如同两只无情的大手,卡住我命运的咽喉,我用骨子里的力量拼命地挣扎。很多善良的人听到了我的嘶喊,他们用热情的手,为我撑起了遮风挡雨的伞。我在这伞下喘息、并重新站起。当我心里的阳光融入天地间的阳光之后,缺憾早已不是我奋进路上的绊脚石,反而成为激励我力求心灵完美的动力之源。
  在这里,我用真诚的文字,把所得到的每一点、每一滴的温暖,融入我生命的足迹,我深深地明白——所有的温暖是为了融化冰雪,让春天回归大地,而不是让柔弱的生命自怨自艾;所有的力量,不是让我苟且偷生,而是要我在苍茫大地上,栽下一棵长青的希望之树,给那些折断翅膀不甘心的目光,送去信心和力量……
  我多么希望——读懂我心的人们,把我感恩的心,寄存一份在你的心里,把我生命原野上的风景,拍几张放在你的影集里。然后,让所有闪光的心灵,灿烂我们共有的天空;让所有倔强的风景,美丽我们共有的大地……
  
  
  第一章
  
  第一节短暂的幸福
  
  二00四年农历八月初六。
  空气中就到处飘散着烤月饼的香味,飘散着中秋节将至的快乐。几天前老公专门进城买回一个小烤箱,今年我们就可以在家烤月饼了。
  我们住的是厂里的房子。大铁门两旁,紫色的粟茄花从春开到秋;大门西侧,一棵高大的垂柳,给院里院外都撑着一把大伞。大门里面,院子整齐而简单,一幢三十多平米的房子座西朝东,里面宽敞而明亮,太阳每天从山后跳上来,阳光一上午都在屋里转。
  窗前的写字台上,放着电话和一些书报。老公没事的时候,或者光线不好的时候,就喜欢坐在写字台前读出声来,这样他也看了,我也听了。因为我的视力才0.1,所以,很多时候我更喜欢听,而不喜欢看。我或者悠闲地斜依在床上专心地听;或者一边做事一边听,还得一边加工他读出的错别字(比如他把“惆怅”,会读成“周长”);然后再找个空子,给他讲一些错别字引出的笑话。这时,他笑,我也笑……
  墙角,彩电面朝床斜放在一个木箱子上,这样,我们躺在床上也能看。彩电跟前放着我练习打字的学习机。我打字的时候,老公要是没事,就坐在我的身后;或者替我查字根,或者和我一起拆字。我一时兴起,就把他编进打油诗里打在电视屏幕上,然后让他念出声来,他不念我就不依他。这时,他乐,我也乐……
  我们的生活虽然清苦一些,但是,日子过得很温馨。
  早晨,太阳早早就映红了窗帘。昨晚老公是夜班,我收拾完家务,做好早饭,就在院子里踱步,等他回来。
  院里,一大片红牡丹和紫牡丹开得正艳;旁边,五颜六色的秋菊花也正在怒放;菜畦里,各种疏菜果实累累;旁边的桃树和花椒树上,几只不知名的鸟儿正在婉转鸣叫;两只喜鹊飞到屋顶的垂柳上,喳喳地叫个不停。每当面对这情景,我就觉得像生活在世外桃源一般……
  
  第二节害怕得不得了
  
  然而,我万万没有料到,这天,竟成为我们命运的分水岭。
  上午,我们俩还有说有笑地敲了些核桃仁,准备做月饼馅儿。下午,老公担心原来的电线太细,怕用烤箱不安全,就出去换电线。
  可是,老公出去三个多小时也不见回来。我正在着急,他脚步蹒跚地走了进来,他的眼神突然让我觉得他没有了神智,往日明亮而灵活的目光,突然变得呆滞无神。我被吓得摇着他的肩膀哭喊起来:“你怎么啦?你怎么啦……”
  “没…事…没…事。”他神情迟钝地说。似乎我的惊恐与他并没有多大关系。说没事,是他习惯了这样安慰我。
  邻居正好过来,见老公的样子,怀疑是招邪了,就回去拿来火罐和大针,说用火拔一下,再把手指扎出血来,就可以驱邪。邻居给老公拔罐、扎手指的时候,我害怕得更厉害了。我一向不信这些,这时却懊悔自己平时不该口出狂言,给老公招来了灾祸。
  过了一会儿,老公的样子好转了一些,他又坚持把家里的电线也换了,还和我一块儿烤了两个饼子,试用了一下烤箱。
  我们吃过晚饭后。老公破例没有看电视,这一事实告诉我——他真的生病了,而且还病得不一般;往日他再累、感冒得再厉害,晚上也要看会儿电视。
  
  老公睡着后,我却睡不着了。我始终不愿意相信他得了大病,但又本能地害怕他得了大病。记得前天晚上,他说左手老是往一边偏着,我赶忙找出用毛线织的护腕让他戴上,我们都以为是腕关节又发炎了。可是,他今天的症状,分明有些像父亲得过的脑血管病。
  一想到父亲的病,我就害怕得不得了。我想起了父亲坐在窗前,眼巴巴地看着窗外……想起了父亲坐在地上,拍着双腿嚎啕大哭……
  我不敢想下去,在独自面对这突然发生的事情时,我只愿意相信他还很年轻,平时又没有任何症状,怎么可能呢?
  他每次醒来,我都赶紧把灯开了,问他:“你哪儿不舒服吗?”
  他总是说一声“没事”,就马上进入睡眠状态。于是我更加不放心了。如果是以前,他会发现我一直没有睡。可是,他现在什么也没有察觉到,只管自己睡觉。因此,我的心提得更紧了。
  听见他又沉沉地睡去,我就把灯关了,静静地听他的呼吸是不是还正常。平时最不喜欢他打鼾,但是,这一夜,我却最想听到他的鼾声,好像这样才能证明他睡得很香。如果他身体难受,是不会睡得很香的。他偶尔间断打鼾,我都会在黑暗中支起身子,直至又听到他的鼾声。
  可是,我又想起父亲得病后就一直睡,于是,我约摸他睡得时间长一些了,就轻轻地摸摸他的头,看他有没有反应。如果他很快就能感觉到我的手,又伸出手来动我一下,并且对我说“睡吧”,我就又放心了;如果他睡得很沉,我就开了灯,再给他掖一下被角,稍稍惊动他一下。只要他睁开眼睛看我一下,再和我说一句话,我就不再扰他的觉。
  然后,我再看他是不是睡得很香,再约摸他睡的时间是不是过长,我一直不知所措地看着他睡觉,眼巴巴地盼着天亮。我一晚上都不让自己睡着,生怕睡着了,他会出现什么意外。
  
  第二天早上,我到厨房一看,风门大开着,蜂窝煤火早已熄灭。昨晚老公换上煤球,已经忘记关风门了。
  ——我们来这里四年多了,不管老公上班还是在家,掏炉灰、换煤球从来都是他的事。他即使吃了饭还要去上班,也要替我做了这件事。然后,我就只管做饭。有时他在家,我连饭都不用做。他说我刚换上衣服、刚洗过头发,掏一次炉灰就弄脏了。他反正每天上班也不干净,反正每天都要洗。于是,他把脏活、累活都替我做了,把我惯得既怕脏、又偷懒……
  昨晚,他仍然记着替我做事,却不知道自己已经生病了……
  难过和害怕,使我浑身都在不停地发抖,我如同穿着单衣走在冰天雪地里。觉得心和骨节将要被冻裂似的,眼泪止不住地在脸上流淌着。我一边用袖子擦泪,一边准备带老公去看病。
  老公走路的时候,他的左腿已经明显有些拖着了……
  
  第三节他怎么不认得路了
  
  我们找了平时认识的一个老中医。老中医给老公量过血压,问过病情,诊断结论是——患了脑梗塞,但是并不严重。他让老公在他的诊所里输了当天的药,又给我们带了三天的西药和中药,让第四天我一个人去换药就行了。
  下了车,我一手拉着老公,一手提着一大包药,想走他上班时的近路回家。可是,跟着他走进玉茭地,才发现地里根本没有路。老公这一反常举动把我吓坏了——他怎么不认得路了?
  玉茭长的比我们还高,头顶满是密密麻麻的玉茭叶。玉茭跟前种着长秧豆角,使我们走一步绊一下,我们愈走愈走不出去,回头想返出去,却发现同样没有出口。
  于是,我让老公站在原地等我,我先把药送到路口,才能返回来引他。我们不得不走很远的大路回家。
  我拉着老公的胳膊,脚步沉重地走着。刚才他站在地里呆呆地等我的样子,在我的脑际一次次闪过,我觉得我的心,就像被实然放进了刚烧开的水里。
  自从我跟了他,不管在家做事,还是外出办事,他从来都是我的助手或者向导。因为我不管在山上,还是在楼里,我从来都没有方向感,我只知道前后左右,却分不清东西南北。尤其是在刚才那样的庄稼地里,如果外边没有公路,听不到车流的声音,我还不知道将要在那密密麻麻的庄稼地里走多久呢。而他以前根本不会这样。可是,看他刚才的样子,如果我不进去拉他,他也许根本出不去,或者说也不知道出去……
  回家后,我发现老公的病,明显比早上更严重了。
  他呆呆地躺在床上,忘了自己也忘了我。我在小小的厨房里忙得团团转,极度的害怕也使我更加手忙脚乱。我把好多纸都点完了,却根本引不着柴禾;又把好多柴禾都烧完了,却根本引不着煤球。白色的柴烟滚滚扑面,炝得连气都缓不过来。我满脸都是擦不完的泪,那既是被烟熏的,也是我在哭。我费了好大劲才把火点着了,然后先煎上草药,接着准备晚饭。
  这一夜,我一点睡意都没有,不仅身体累极了,而且心情也一直处在极度紧张之中,老公呼吸的快慢,都牵动着我的神经。老中医明明说他的病不严重,可为什么却一会儿比一会儿严重呢?脑梗塞是什么?是——言语不清、口眼歪斜、四肢瘫痪……命运,为什么对他如此无情?
  他睡着的时候,我就把灯关了,任思绪在暗夜里如潮起伏……
  
  第四节伴着狼嚎上学
  
  我的脑际,久久浮现着冬天苍苍莽莽的大山,一个中年男人骑着毛驴,走在蜿蜒的山路上。他怀中的包裹里,是一个才出生几天的婴儿。这个孩子和他的孩子一样大,但是,抱回去却要叫他姐夫。因为这个孩子,将要给他的老岳父家,做延续香火的儿子。
  这家给孩子取名叫张保江,意思是让他来保护张家的江山。
  年过四十的养父母,抱着这个孩子四处找奶娘。实在找不到奶吃的时候,就把胡萝卜炖烂了来喂他。他不满六岁的时候,养母就生病了。于是,他踩着小凳子开始学做饭。冬天,他提着小筐子,到玉茭地里拾茬子回来烧火。每次回来,奶奶都要给他煮一个鸡蛋。他说:“吃鸡蛋的时候可高兴了,那个时候就明白了一个道理——干活儿才能换上好吃的。”所以,他从小就很勤劳。本来就不算白净的脸,从小就被太阳晒得黑黑的。
  他上中学要到五里外的学校走读,那是一个集镇所在地。每天早上,他摸黑就起来,自己点上柴火,热上一碗稀饭喝了;再把一块玉米面干粮塞进书包,就独自走上崎岖的山路。有时如果连玉米干粮都没有,他就用饭盒提上两碗稀饭充当午餐。
  无数个月黑风高的凌晨,他能清楚地听到狼的嚎叫声。母狼嚎的时候,人的听力根本判断不出狼是在哪个方向。一个就等于好几个,声音忽高忽低,忽远忽近,让人听着毛骨悚然。每到这时候,他就一边捡石头,一边扔石头,一边大声地又叫又唱,以便给弱小的自己壮胆。他一路小跑着,一遍遍地对自己说“我是男人——我是男人”。
  冬天,每到星期天,他就上山拾柴禾,星期一上学,他就背到镇上的食品站去卖。这样,他就可以攒钱来给自己做学费。夏天,他上山刨药材,卖得钱多了,还可以补贴家用。但最终因为家境太贫寒,爹又有病,所以他连中学都没上完,就辍学回家了……
  二十刚出头,养父的病加重了。他把一天的饭做好,再把吃的用的给爹放到跟前,然后就下地干活。因为爹有病,白天吃的不多。所以到了夜里,他还要再给爹吃一顿。深夜,看着爹睡着了,他才能放心地入睡。
  最终,爹给他丢下了一堆债务,撒手离他而去。从此,他走进了农民工的队伍里,外出卖苦力。身材并不彪悍的他,拉着装满沙土的板车,在星光下、在大风里拼命地奔跑着……(那时正值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改革开放刚刚开始。他拉一车来回要走二里多地,从早拉到晚要拉一百多车,一天才挣两块九毛钱。虽然平均一车还挣不到三分钱。但是,为了尽快还债,他必须拼命地拉车。因为他是儿子,给爹治病时欠下姐姐家的钱,也要由他来偿还……)
  但是,他从来没有丝毫怨言。
  他跟我说:“你左也是亲人,右也是亲人,你根本体会不到没有亲人的滋味。爹没了以后,晚上我从外面回来,远远地看见二姐家亮着灯,我先进去歇会儿,心里就很高兴;大冷天回来,能在二姐家喝碗热饭,我心里也很满足;衣服破了,我只管放在二姐家。换的时候去穿就行……”他的言语里,除了渴望亲情,就是感恩。
  “你承受了这么多苦难,难道你从来没有抱怨过——被抱来的命运吗?”我切中他的心病问他。
  “没有。男人生来就是担当苦难的。在哪儿担当还不是一样?!”他平静地说。逆来顺受早已成为他的性格,那种深深的无奈,让我的脸上泪花点点。“生我的爹娘是因为养不起我,才忍心送人的。我一点都不怪他们。”他的目光是伤感的,话语却是真诚的。
  他还万分感激地对我说:“有了你,我就有了亲人了!”他又内疚地对我说,“你跟了我受苦了!不过你放心,我会好好待你的,我一定要让你过上好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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