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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3)

作品名称:赫哲之歌      作者:半袭青衣      发布时间:2019-08-08 22:32:28      字数:8879

  自己欠了渔行的钱,而胡老板慷慨地抹去了账面上的零头,还答应让他秋后再偿还欠“债”,这让卡库玛对自己刚刚“卖”掉的这张网,实在没办法再开口说一声“嫌少”了。他边往店门那儿走,边回头想再看一眼那张儿女们用血汗织出来的渔网,那张被全家人看成像命根子似的渔网,那张曾经给一家人带来希望的渔网,但是,那张渔网,眨眼间已经被店伙们收进了店库里去,他再也见不到了。他手里捏着这几张花花绿绿的纸片,心里不知道应该是悲还是喜,一种说不出来的复杂感情,盘踞在了他的心头。
  卡库玛只管想着这些心事,低着头往外走,以至于一个年轻人迎面走进了店铺,看见他以后,就恭敬地站在一旁,还亲切地跟他打了声招呼,他都一点都没发现,只顾径直迈出了店门。
  希尔格站在店门旁边,他腋下夹着一个皮筒子,回过头困惑地看着卡库玛大叔跟他擦肩而过。他稍微愣了一下,不明白老人为什么没有理睬他,只顾低着头走出去。停了一下,他见老人跨出了店门,他才犹犹豫豫地转回了身。
  店铺里这时候更加热闹,有的人在卖出他们冬天猎获的毛皮,有的人在买进家里吃穿用的货物。福贵和几个店伙计都已是忙得汗流浃背了,就连掌柜的胡仁斋也顾不上清闲地吸水烟了,他也跟伙计们一起,满脸带笑地接待着每一个顾客。希尔格发现店铺里面,不仅有自己岳洪的乡亲,就连上下游的几个岳洪,也有人来义祥隆买卖东西,他在人群里就一眼看见了他的好朋友、麻林卡岳洪的马尔托。
  马尔托是个中等个儿、身材略为瘦削的小伙子,略微疏淡的眉毛,眼窝微微凹陷,凸起的颧骨上泛着两抹红晕,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透着一股诚实、善良的神情,让人一见就感到这是个很可亲近的青年。他的阿玛老恩格,当年是个有名的渔猎户,他从小跟在他阿玛身边打鱼打猎,如今也是个很不错的渔猎手。希尔格因为打鱼打猎的时候,经常跟他碰面,两个人年纪相仿,脾气秉性又差不多,所以很快跟他熟稔起来,特别是这两年,希尔格知道马尔托跟莎丽坤的女友杜丽红娜定了婚,有了这层关系,希尔格跟马尔托更成了好朋友。
  “马尔托!你也来了?”
  希尔格高兴地招呼了一声。与此同时,马尔托也在人堆里看见了希尔格,他忙答应了一声,跟身边同他一起来的伙伴说了一句,就从人缝里朝希尔格这边挤了过来。
  看见马尔托头上顶着东西,脖子上挂着东西,手里还拎着东西的怪模样,希尔格差点儿没笑出声来。他见马尔托脖子上挂着的是条旧口袋,直垂在了胸口前,里面装着些数量不多的米、盐和棉布。一只手拎着是只桦皮篓,大概是给他阿玛买的一点黄烟和两瓶白酒,都放在了里面。让他感到发笑的,是马尔托头上还顶了一口铁锅,因为害怕它会掉下摔破了,马尔托还得用另一只手紧紧地抓住锅耳,就连走路、转身,甚至咳嗽一声都不敢放手,那种滑稽笨拙的样子,看上去着实让他发笑。
  “好笑么,是不是——”
  马尔托有些气恼地瞪了希尔格一眼,可是他自己也忍不住咧了咧嘴。没有办法,春天道路返浆了,上下游各村落之间到处是一片泥泞,雪橇已经无法通行,而大江冰冻着,现在还没开江,船只又不能走,这是乌苏里地区一年当中交通最不方便的时候。看来回麻林卡岳洪的几十里路,他马尔托也得这么顶着这口铁锅,保持着这种姿势往回走了。
  “我是害怕把它碰掉碴儿,只好顶在我脑袋上了。唉,有什么法子,谁让它这么金贵着那!”马尔托的话里带着牢骚。
  “金贵?就这只哈冲?”希尔格忍不住问。
  “你以为什么?我没有现钱来买铁锅,这里渔行就让我用带来的毛皮交换。刚才他们要我把貉皮、灰鼠皮一张张地铺在锅里,直到皮子铺齐了锅沿,人家才肯把铁锅交到我手里。害得我拿出了四、五张毛皮。你说这哈冲还不像金子那么贵重?”
  实际上,让马尔托气恼的,还不止是这只铁锅。今年冬猎,他和阿玛、姐夫三个人,穿山越岭,爬冰卧雪,干了整整一个冬天,辛辛苦苦猎来的这些毛皮,他满以为能换回家很多粮食、棉布和其他家里急需的东西,但是没想到今天在义祥隆这儿,却只卖出了一点钱,买回去这么一点东西。这让他感到心里很不平。
  其实,马尔托是个细心的人。这次他来渔行买卖东西,开始的时候,他就用两只眼睛紧瞅着那个长着山羊胡的账房先生,看着山羊胡认认真真地打着算盘,在账本上郑重其事地记下了他马尔托卖出和买进的每一笔账。随后,他又跟在那个叫福贵的店伙后面,看着那人拿杆小秤大砣给他称粮食,又用一把不长的尺子,为他量布匹……他看了半天也没看出有什么地方不妥。只是到了最后,他才发觉自己当初是背着一大卷皮筒进来,现在他却带着这么可怜的一点货物回去,而他又只能这么认了。
  希尔格和马尔托两人正说着,岳洪里的几个汉族农民也在店铺里买东西。一个长着四方大脸、粗眉大眼、身壮膀阔的小伙,被张永富他们拦着推着,从他们身旁走过去,很多人都回头看着他们。只见那小伙被张永富几个人往外推着走,小伙还一边扭回头去朝柜台里的福贵嚷嚷着:“什么?俺田庆刚才卖给你们的小米,一斤才二分,俺买你们一盒洋火(洋火:火柴的旧称。),就要一角?买一把镰刀头要两块?俺田庆二十三岁长了这么大,还没见这么贵的洋火和镰刀头哩!莫非你们店铺洋火杆是银子做的,那镰刀头是金子打的不成……”
  田庆怒气冲冲地又骂了句“这帮丧良心的”,可是话还没说完,他已经被张永富他们推着出了店铺门。希尔格平日跟田庆这个汉族小伙关系挺好,他想问一声田庆发生什么事了,可是没容他跟田庆打声招呼,那田庆已经被人推走了。
  马尔托用眼睛瞥了柜台那边一眼,又朝站在店门旁跟他一块来的那几个麻林卡岳洪老乡,扬了扬下颏示意,他回头略微压低了声音对希尔格说道:“我也觉得那个姓胡的老客勒(老客勒:赫哲语,商人。),他在诓骗咱们——你看到站在门边我们岳洪的那个依敏了吧……对对,你是认识他的,他今天是来还债的。去年他在义祥隆这儿借了三块钱,到城里买回来几把捕鳇鱼的滚钩。他不知道从胡老板这儿借出的钱,利息会这么高,结果去年他打回来一条鲟鱼,足有一百多斤重,拿到胡老板这里才还清了本息。听说,从渔行里借出去的钱,连本带利有的比这还要重……你知道吗?我们那里有人都怎么说这个胡老板的?”
  “怎么说?”
  “大伙说胡老板做买卖,一双又一双!”
  “这是什么意思?”
  “这意思就是有谁在义祥隆这里买下一双,经胡老板的算盘一打,就变成了一双又一双的价钱;有谁赊欠了胡老板一双钱,那到头来就得一双又一双地还!”
  “马尔托,你说,”希尔格迟疑了一下,说,“如果咱们把打来的野物或者鲜鱼,自己拿到城里去卖,那能怎么样?”
  “那怎么成?”马尔托立刻摇起了头,“离咱们岳洪最近的县城,得有三、四百里路,要是再去到省城,那路途就更远了,而且交通还不方便。鲜鱼运到那些地方,还不变成臭鱼?要是拿皮筒子么,到是可以,不过,来回又费工又费时,再说谁知道那里的商人们,对那尼傲又会怎么样?”
  站在店门那边的依敏笑着跟这边的希尔格打完招呼,就催着喊马尔托一块回去。店门口的那几个人,都是跟马尔托一起从麻林卡岳洪来渔行买卖东西的,他们回去得走几十里路,走晚了的话,路就不好走了。马尔托忙应了一声,他这次来得太匆忙,原来他还打算去未来的老岳父卡库玛家去看看,可是时间来不及了。刚才在店铺里他瞥见了老岳父,他还没来得及过去跟老岳父说一声,等到再回头去找,老人已经走了。现在大家都在急等着他一块回去,他更没时间去看他们一家,特别是他朝夕想念的未婚妻杜丽红娜……他匆匆跟希尔格又说了两句,就一手拎着桦皮篓,一手抓牢头顶的铁锅,脖子上挂的口袋还在左右晃动着,他就挤出了人群,急急忙忙跟那些人走出了店门。
  希尔格见马尔托跟他那些伙伴走了,他才想起来忘记问马尔托了,他想问马尔托跟杜丽红娜结婚的日子定下来没有?另外,按照婚俗,迎亲的彩船都准备得怎么样了?迎亲的人都安排好没有……但是,这些话都没来得及问,马尔托已经走出去了。
  实际上,马尔托并没有走远,因为他走出渔行不多久,在路上就遇到了老岳父卡库玛,而且他还意外地见到了未婚妻杜丽红娜……
  卡库玛手里紧紧攥着钱,低着头走出了店门,他还没有走出多远,就迎面遇到了女儿。杜丽红娜匆匆忙忙赶来是接他的。她由于走得急促,还在微微地喘息着,白皙的脸庞上泛着一层红晕。
  “阿玛,您怎么来渔行这么久才回去?让我和安不协都不放心了!阿玛,那张网、网呢——”
  卡库玛站住了脚,没有说话,只是把紧攥着的手颤抖着摊开了,露出了那薄薄的几张带着汗渍的纸币。
  “啊——”
  杜丽红娜带着惊愕的叫声刚一出口,她便连忙用手把自己的嘴捂住,随即她的眼圈有些湿润了……那张卖出的渔网,是她付出了多少汗水才织出来的啊!在呵气成冰的日子里,在昏暗的油灯下边,她一梭接一梭地织,手酸了,背疼了,眼前闪出金花,可她舍不得停手歇一歇,还是坚持坐在板凳上,不停地织、织。有多少次手心磨出了水泡,手指肚扎破了,殷红的血有几滴还滴到了网线上。在那张渔网上,带着她的汗水和鲜血,特别是那渔网的线,还差点儿搭上了哥哥的性命……但是,现在那张渔网却没有了,只有阿玛手里的这几张花花绿绿的纸片。
  杜丽红娜看了眼满脸颓丧的阿玛,她赶紧用手抹了下眼圈,又换上了笑容说:“阿玛,网卖了就好。我们明天就可以去请萨满来家里跳神了,哥哥的病也就好了……今年您和他一块下江多打些鱼,到了秋天,我们可以再织一张新网,是不是?”
  卡库玛没有说话,只是点点头,他把手里的钱,小心翼翼地揣进了怀里。杜丽红娜搀扶着他,父女俩小声地交谈着正要往回走。忽然,她惊讶地站住了,因为她看见未婚夫马尔托,不知从什么地方跑出来,满脸笑容地正挡在了她和阿玛的面前。
  ……
  两年前,马尔托的阿玛老恩格,两只手托着锡酒壶,由麻林卡岳洪几位德高望重的老人陪同着,神情庄重地迈进了卡库玛家的门槛。舒穆鲁岳洪的人,一见到那只锡酒壶上拴了一条红布带,就知道是提亲的人上门来了。老恩格一行刚刚在土屋里坐下,卡库玛家院子的栅栏边就挤满了来看热闹的男人、女人和孩子们。
  老恩格这一次是亲自登门来给他的儿子马尔托求亲的。
  其实,像这样喜气洋洋的求婚场面,几年前就在卡库玛家的小院里,有过几次了。好几个能渔善猎而且人品又好的好小伙,托媒人或者求亲人来向杜丽红娜求婚,可惜的是他们没有一个人成功。小伙子们都知道卡库玛家的女儿不仅人品好,针凿好,而且长得端庄秀丽,是远近有名的漂亮姑娘。小伙子们都渴望自己能有福气,娶上她做自己的媳妇。可是,杜丽红娜为了照顾阿玛帮助哥哥,为了扶持这个贫困的家,却一一回绝了这一桩桩婚事,让小伙子们都非常失望,都伤透了心。
  老辈子曾经传下来一个“择婿”的办法。因为人们喜欢把兽肉块或者鱼肉块,穿在一根木棍做的烤叉上,烧烤熟了以后拿来吃,“择婿”时就规定:有谁能够把撅来的树叉,
  只须用砍刀一刀就削成一个“梭伦梭伦:赫哲语,烤肉叉子。”的尖头,姑娘就能嫁给他。当时,在许多求婚者当中,还真有两个上门求婚的年轻人砍成了,不过,就是这样,杜丽红娜也没有答应他们的求婚。
  按照古老的习俗,儿女的婚事可以听媒约之言,也可以由父母来作主。女儿杜丽红娜一次次拒绝媒人的上门求亲,让卡库玛看出女儿态度的坚决,他不忍拂了女儿的一片孝心,再说眼前这个家还真是离不开女儿的帮助,他也就默默地同意了女儿的意愿,放弃了儿女的婚事由阿玛作主的这份权力。只是他每次看见媒人失望地走出了土屋,他的心里都有股说不出的滋味。他知道杜丽红娜为了他,为了这个家,做出了太多的牺牲……
  “麻林卡岳洪的人来提亲了!”
  “这次老恩格亲自来了!”
  “这是他们第三次上门来求亲了!”
  “不知道这一次会怎么样了?”
  围在栅栏外边的邻居们,一个个兴奋地往土屋里边张望,一边悄悄地议论着,猜测着。
  老恩格在麻林卡岳洪可是个响当当的人物。这个有着一张黝黑大脸、五官端正、身材魁悟的老猎户,年轻的时候,就是大江上下驰名的渔猎能手。很多人都还记得他,当年有“赏乌绫衙门”的时候,他进贡的貂皮等贡赋,差不多年年都是上品。因为这个,他曾几次领到了棉布、绸巾或红绢等物品的赏赐。
  说起给儿子马尔托提亲这件事,前两次老恩格是托媒人来提的亲,但结果都没能如愿,无功而返。这一次,为了儿子马尔托,老阿玛亲自出面,目的是势在必胜。
  老恩格跟卡库玛盘膝坐在炕桌旁,旁边陪坐着从麻林卡岳洪来的这几个有头脸的人物,大家一块斟酒共饮。老恩格跟卡库玛两人年轻的时候就相识,虽然不住在一个岳洪里,但打渔打猎却经常见面,每次相遇,都是互相亲热地打着招呼,停下手唠上一阵。这次酒过三巡,两位老人喝得红光满面,谈得十分投机。老恩格更是高兴,伸手不住地用大拇指,抿着向上微翘的唇髭尖儿,趁机向老伙计卡库玛又郑重地提起了两家儿女的亲事。
  实际上,按照乌苏里地区的婚俗,那尼傲的男孩子二十岁就可以娶亲,女孩子十七、八岁就可以出嫁了,而现在女儿杜丽红娜差不多算是“老姑娘”了,所以这一次卡库玛没有再犹豫,他不打算再让女儿作出“牺牲”了,不想再委屈女儿了。而哥哥卡尔干也非常关心妹妹的婚事,不愿意再耽误妹妹的终身大事。再说,无论是当阿玛的还是当哥哥的,都了解马尔托是个勤劳能干的好小伙子,再要是错过了这次机会,一家人都会后悔的。结果,这次卡库玛没再听女儿的,当场就点了头,应允了老恩格的这门亲事。
  土屋里原来有些紧张的求亲气氛,一下子打破了,立时变得空前热烈起来。按照规矩,两个老亲家和炕桌旁边所有的人都端起了酒盅,一口气连干了三盅,婚事就算正式确定下来了。老恩格兴奋地用大拇指一个劲儿地抿着唇髭胡子尖,土屋内外传出了一阵又一阵开怀的欢笑声。
  当时,按照古老的婚俗,亲事定下来的第三天,女婿马尔托要上门来拜认岳父,同时认一认未来的兄嫂一家人。其实,马尔托跟卡库玛大叔一家,过去就很熟悉,不过这次他来串门更加郑重其事罢了。那一天,老卡库玛喝着亲家老恩格送来的白酒,吃着女婿孝敬的胡列克特(胡列克特:赫哲语,烤兽肉串。),这几年来,他头一次这么开心、这么高兴。马尔托陪着他和卡尔干,三个人一边说着笑着,一边一杯接着一杯地喝,直喝得卡库玛父子俩酩酊大醉,心满意足地倒在炕上,酣然地睡去。
  过去,马尔托常到舒穆鲁岳洪来办事,或者来找希尔格,偶而他能在岳洪里见到杜丽红娜。性格腼腆的姑娘很少去注意这个陌生的小伙子,可是性格外向的马尔托,却早早就爱上了这个勤劳贤慧而又美丽善良的姑娘。他央求麻林卡岳洪的媒人两次来提亲,但都遭到了拒绝,可他却并不死心,这一次终于让他如愿以偿了。那天他以女婿和未婚夫的身份登门拜访,让他别提如何地欣喜若狂了,让他心花怒放的了。
  那一天的晚上,马尔托终于有了机会,让他跟心仪已久的杜丽红娜,并排坐在了一起。马尔托坐得离她这么近,她都能够清晰地听到他呼吸的声音,当她的目光被他的目光捕捉到的时候,她惊慌得连忙把头低下了。但他却紧挨在她的身旁,恣意地欣赏着她。他看见她身着服饰,其实十分朴素,甚至衣衫都有些陈旧和经过补缀,但是穿在她身上,那身褪色的紫色乌提廷乌提廷:赫哲语,一种女式旗袍。,却仍能衬出她窈窕的身姿。那领窝、襟边、袖口绣着的花纹,都是经过缝补过了的,但仍能看出来那花纹的精美,是出自了她那双灵巧的纤手。他见她低垂着头,两手紧张地梳捋着乌黑的辫梢,在不甚明亮的灯光下,她白皙的面颊泛着红晕,显得比他以前见到的还要美丽。而她呢,嗅着他满身男人的汗味,满嘴的熏人酒气,却禁不住紧张得心脏在狂跳,手心在冒汗,跟他说话都有些慌乱,有些不着边际。
  这一次是阿玛和哥哥做了她的主,而且他们态度非常坚决,再不容她回驳,迫使她只好闭上嘴,低下头默默同意了。其实,她热心肠的女友莎丽坤,有些事情事先已经替她打听到了。莎丽坤是通过希尔格详详细细了解了马尔托这个人的。比如马尔托性格上大大咧咧的,有时候穿在他身上的衣服都扣错了扣子,他也不知道。再比如他睡觉的时候,还爱打呼噜,离他八丈远都能听得见。另外,一高兴他还喜欢扯着嗓门唱《嫁令阔》,但那调子往往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凡此种种,莎丽坤都替她这个最要好的女友打探得一清二楚,当然,她也打探出马尔托的确是个勤劳能干、诚挚朴实的好小伙,
  然后跑过来一一告诉给了她,弄得她有几次把脸儿都羞红了。不过,她却得知了马尔托是个怎样的一个人,也因此让她在心里就默许了这门亲事。
  那一天的晚上,看见未来的岳父和卡尔干都醉了,只有他自己坐在了美丽的杜丽红娜的身边,刚才还有些拘谨的马尔托,立时恢复了他活跃好动的本性。他那双帅气、机灵的黑眼睛,闪露出热烈、大胆、火辣的光,放肆地朝她俊俏的脸庞凝视着,而她低垂着头,本能地感觉到了那股强烈的目光,落在了自己的身上,那目光一下子扰乱了她一向平静的心河,仿佛投下了一颗石子,让她的心河上激荡起了一阵又一阵涟漪。顿时,她细嫩的两颊上,又一次泛起两朵淡淡的红晕了,圆小的鼻子尖上也沁出了一层细小的汗珠。
  马尔托兴奋地在一旁指手划脚地说个不停,而她紧抿着嘴唇,一声也不回应,但是他说着说着,忽然指了指她的身边,凑在她的耳朵旁,压低了声音说:“告诉你,今天晚上,我决定不走了,就留在你这儿过夜了!”
  听了这话,杜丽红娜的脸“腾”地一下更加绯红了,而且吓得她赶紧抬起头来惊惶地回顾,一个劲儿慌乱地摇着头。而他呢,早已笑得前仰后合,都笑出了眼泪:“嘿嘿!看看你脸红得吧!告诉你吧,我在逗你玩儿呢!”他一边开心地笑,一边故意眯起狡黠的黑眼睛,像欣赏他在狩猎的时候,落进了他预先埋没的陷阱里的一头小牝鹿,得意洋洋地看着她的窘态……
  还是那一天的晚上,马尔托对她说了许久。开始的时候,她只是听他一个人说,他问到她什么,她才吞吞吐吐地回答一句半句。但活泼诙谐的马尔托,无疑不光是个自己善于言谈,而且还会调动别人谈话兴趣的人,慢慢地她不知不觉参加到他的谈话中去了,而到了最后,两个年轻人竟开始小声对谈了起来。马尔托坦诚地向她敞开了心扉,不仅讲了自己打渔打猎的经历,甚至于小时候偷着爬到塔克吐屋脊,想去摘月亮和星星,结果掉到了地上,差点儿把屁股摔成了四瓣的事儿,都毫无保留地告诉了未婚妻。两颗年轻的心渐渐地碰撞在了一起,而且话谈得越深,心儿贴得越紧……
  那一天,准岳父因为天晚了,麻林卡岳洪离得又太远,真是决定让马尔托留下来过夜了,第二天早上再让他回去。当然,做为未婚妻,杜丽红娜回避了,她住到女友莎丽坤家里去了。姑娘的初恋,思想和情感上是那样朦胧而愉悦,又是那样纯洁而羞涩。那个晚上,杜丽红娜和莎丽坤两个姑娘躺在一起,因为害怕被爷爷听见,他们头挨着头兴奋地嘀咕了很久。后来莎丽坤熬不住了,她打着哈欠翻过身睡去了,快天亮的时候,莎丽坤醒了,她发现她的女友竟然一夜无眠。她偷眼看见杜丽红娜一直痴痴地望着窗外,许久又独自悄悄地笑了,害羞地把发烫的脸庞,贴在了用桦树皮包起的木枕上……
  ……马尔托用手扶着顶在头上的铁锅,挡在卡库玛和杜丽红娜父女两人的面前,看见自己的未婚妻,他高兴得合不拢嘴巴,看见了准岳父,他赶紧笑着打招呼,还准备给老人行抱见礼。可是他刚刚屈下左膝,手一松,那口铁锅却差点儿从头上掉了下来,看着他笨手笨脚的样子,卡库玛连忙拦住了他,杜丽红娜站在旁边,用手捂住嘴勉强忍住了笑。
  卡库玛看见女婿马尔托,老人今天从早晨到现在,脸上第一次露出了笑容。自从两家定亲以来,马尔托经常到舒穆鲁岳洪来探望他,每一次马尔托都会带来一些山珍或者水鲜,以及他喜好的黄烟和白酒。卡尔干病倒以后,马尔托冬猎结束,从山上一回来,就特意赶着狗拉雪橇,送来了许多吃用的东西。卡库玛今天在路上遇到了马尔托,心里很高兴,他问过了马尔托,得知马尔托的父母亲都挺好,又顺便问了问马尔托家里的情况,然后就找了个借口先朝前走了,把两个年轻人留在了原地。
  两个年轻人面对面地站着,目光相遇,两个人眼睛里都流露出欣喜的光芒。自从那天晚上他们两人长谈以后,马尔托以后每次来串门,两个人彼此都留下了当时说不清、过后又让他们难以忘怀的感觉。那是一种甜蜜的、愉悦的、幸福的感觉。
  马尔托今天在渔行里,给心爱的姑娘还买了些东西。他放下手里的桦皮篓,赶忙把手伸进胸前的布口袋里,可是当他刚刚掏出一块准备给她做衣服的花布料的布角,就被杜丽红娜给阻止了。她赶忙伸手把他的手按住,语气带着轻轻的责备和惋惜:“我不是有穿的么,你怎么买这样贵的东西?往后我们过日子,可不该这样花钱呀!”
  马尔托听后一愣,但随即他那双乌亮、活泼的眼睛里,闪烁出惊喜的火花来。他一把反过手抓住了她的手,连声说道:“好好!听你的,听你的!往后我们过日子,我都听你的就是!”
  他抓住她的小手,把它紧紧握在了自己的大手里。
  杜丽红娜被马尔托这突然的举动吓了一跳,竟然忘记了自己刚才脱口说了什么,她一时也愣住了。可是,很快地她意识到自己的手,被马尔托紧紧握在了他的手里,她立时窘得满脸通红,急忙把手用力抽了回来。
  几个麻林卡岳洪的伙伴已经走出很远了,依敏不断回过头朝马尔托他们张望,喊着让他快点赶上。马尔托答应了一声,回头从桦皮篓里拿出孝敬给老岳父一家的烟酒和粮食,把它放在杜丽红娜的脚下,趁她不留神,他又从贴身怀里摸出一个包着小物件的红手帕,迅速塞进了她另一只手里,然后不等她反应过来,就一手扶着头上的铁锅,一手抓起放在地上的桦皮篓,飞快地跑开追赶伙伴去了。
  “哎——”
  杜丽红娜喊了一声,她想叮嘱一声马尔托,让他走路时候小心,别太快地赶路,小心别摔着碰着自己。但她想想,又忍住了。一低头,她发现了塞在自己手里的红手帕,她放下捧在怀里的烟酒,打开去看,只见红后帕里竟小心地包着一对小巧玲珑的玉石耳环,摸上去这玉石的小耳环上,还带着马尔托身上暖暖的余温……她猜想,这大概是他偷着用自己攒下来的私房钱,特意买来送给她的,今天在路上恰巧相遇,趁机就塞在了她的手里。而玉石的寓意,她是知道的,在那尼傲古老的民俗里,它是象征男女之间永恒爱情的一种信物。看着这个一向粗心大意的马尔托,竟有这样细腻的心地,用它向她表明自己的心迹,一种过去从未有过的感触,袭上了她的心头。
  二十几年来,杜丽红娜得到过阿玛的父爱,感受过哥哥对她的兄妹之情,而今天她又得到了马尔托对她忠贞爱情的表白,这让她的两眼倏地湿润了。她抬起头,深情地凝望着那渐去渐远的身影,把这对玉石耳环紧贴在了自己的心口窝上,心头油然涌起了一种幸福感,和对未来的憧憬与渴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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