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但愿人长久

　　当下里薛万青、李秀芝夫妇，肖亚平、肖亚凡姐弟各回各家，休息一下他们紧绷的神经。这场突如其来的变故令两家人心力交瘁，生不如死；悲伤和痛苦像是一个巨大的阴影笼罩了他们的一切。
　　晚上，薛万青和李秀芝睡不着，来到儿子房间整理他的遗物。在床头柜的抽屉里，他们发现了薛一然亲笔写的一封遗嘱。
　　“爸爸、妈妈：
　　“儿子与小曼真心相爱，形同一人。小曼走了，儿子不忍独生；小曼在那边太孤单了，儿子决定过去陪她！就算儿子自私，不能在二老跟前尽孝了！
　　“徐丽娜的确怀了我的孩子！老天有眼，阴差阳错，薛家不至于因我的离去而断后了！这对你们二老也算是个安慰吧。请你们善待丽娜。
　　“儿子名下的财产，作如下分配……请二老帮着实现儿子的这几个心愿！
　　“儿子死后，请把儿子和小曼葬在一起！
　　不孝儿一然绝笔。”
　　
　　读着读着，薛万青和李秀芝心如刀割，老泪纵横。薛一然是他们唯一的儿子，是他们的心尖命根，是他们的希望和寄托！现在他不在了，他的遗愿就和他的生人一样宝贵，他们无论如何也要帮他完成！更何况，一然对他财产的分配，他们老两口也很满意。
　　几乎一夜之间，薛万青和李秀芝的头发就变得灰白起来。第二天，老两口拿着儿子的遗嘱来到律师楼，确定了它的法律效力；并着手对薛一然“华都馨苑”的房子和帕萨特轿车进行变卖，以获取现金，帮助实现儿子的遗愿。
　　三日后，薛、林两家将林小曼、薛一然和林振浩的遗体火化，葬在镜湖之滨的湖山公墓。按照薛一然生前的意愿，两家人把两个孩子的骨灰放在同一个墓穴里合葬，以告慰他们的在天之灵。
　　警察一直在调查薛一然自杀的那把仿六四手枪的来历。徐丽娜、徐炜姐弟向警方自首，交待枪是他们送给薛一然的；当然，那晚在“华都馨苑”发生的事，徐丽娜没说，警察也没有细问。最后，徐丽娜虽私藏枪支，但因怀有身孕，取保候审；徐炜犯故意伤害及非法持有枪支罪，两罪并罚，被判处有期徒刑一年。
　　徐丽娜深感懊悔和自责，是她对爱情疯狂执着、不顾一切、不择手段地追求，害死了林小曼和薛一然，并把弟弟徐炜送进了监狱。徐丽娜哭着问自己，问老天，我追求爱情、追求幸福、追求理想，有错么？错在哪里？事实告诉她，她真的错了！错在不该强求，不该胁迫。爱情是两两相悦、你情我愿的事，任何单方面的追逐与纠缠只会酿成苦果；该放手时一定要放手，否则只会以悲剧收场，不是祸己，就是害人！
　　薛、林两家办完丧事不久，徐丽娜接到一封律师函，请她去律师楼签署文件，已故薛一然先生有东西留给她。
　　一然有东西留给她？怎么可能，他死前不知怎样恨她呢！不报警抓她已经仁至义尽了，还会送东西给她？！也许是看在她怀了他的孩子的份上，给她留了点钱吧。
　　到了约定的这天上午，徐丽娜早早地来到了律师楼。在一间宽敞明亮的会议室，她见到了薛万青、李秀芝夫妇，肖亚平、肖亚凡姐弟，薛家的小保姆田娟。她在薛万青身边坐下，默默无语。会议室又陆续来了几个人，都是她在一然的婚礼上见过的，巫莎莎和男友廖宏霖、桐桐和男友赵波以及周婕；这几个女人应该都是和一然有过关系的，一然也给她们留了东西。
　　十点多钟的时候，进来了一个西装笔挺、表情严肃的律师。他站在薛万青和肖亚平之间，捧着一分文件说：“今天请大家来，是因为已故薛一然先生立下遗嘱，把他的财产赠与在座的几位，请几位被赠与者签字履行一下手续。
　　“薛一然先生名下财产包括海天电器公司百分之三十的股份以及九十余万现金。这些现金是变卖他的房子和轿车所得。按照薛先生的遗愿，我们花一万多元购买了一架崭新的古筝，送给周婕女士。周女士，请在送货单上签字。”
　　周婕的眼泪夺眶而出。小薛走的时候也没忘他们的一夜情，他想到了她，给她留下一副古筝作个纪念！这样一个重情重义的男人，真不枉和他相识一场；流泪在古筝送货单上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律师又说：“根据薛一然先生的遗嘱，剩下的九十万现金，送给田娟小姐十万，供你弟弟读大学花费；送给桐桐小姐二十万，作为你读艺校的学费及生活开支；送给巫莎莎小姐六十万，用作购买一套一百二十平的住房。请三位小姐领取支票时签字。”
　　律师将三张支票分别放在田娟、桐桐和巫莎莎面前。三个姑娘早已呜呜地哭出声来。田娟哭着念着：“薛大哥，薛大哥！”想着薛一然临死还牢记着对自己的承诺，给她留下了这笔钱；这么好的男人，她没有爱错。
　　桐桐哭着念着：“凤凰大哥，凤凰大哥！”她和凤凰大哥萍水相逢，只有过一次露水姻缘，而他竟然解决了她这么大的困难！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好的男人啊！这么好的人偏又这样短命，太让人心痛了！
　　巫莎莎哭着念着：“钨丝，钨丝！”心想薛一然知道房子是她的一块心病，以她和廖宏霖的能力，也许这辈子也别想住到大房子！在离开这个世界时，他一劳永逸地替她去掉了这块心病！如今其人已逝，这份恩情，她再也无法报答了！想来真是痛彻心扉！
　　巫莎莎身边的廖宏霖心里对薛一然也充满了感激。他和巫莎莎已经结婚了，莎莎经常因房子太小太窄而闹心，闷闷不乐；自己又没能力改变现状，也时常烦恼。小两口没少为此吵嘴。现在薛一然仅因和莎莎有过两次关系，就帮他们解决了这个大难题，真是恩莫大焉！一顶绿帽子换来一套大房子，值，太值了！
　　三个姑娘哭着签名，收下了支票。
　　律师看了大家一眼，又郑重地说：“下面我宣布薛一然先生遗嘱的核心内容。他将他拥有的海天公司百分之三十股份中的百分之十，计两千五百万元，赠与已故未婚妻林小曼的父母，林振浩先生和肖亚平女士；因林振浩先生已离世，就由肖亚平女士单独享有。另外百分之二十，计五千万元，赠与海天公司副总经理徐丽娜小姐！请徐丽娜小姐和肖亚平女士在股权确认书上签字。”
　　徐丽娜惊呆了，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薛万青拍拍她的手，轻轻地说：“丽娜，你现在是海天公司最大的股东了！你将接替一然出任海天公司总经理。”李秀芝也向她投来信任的、充满关爱与亲情的微笑。
　　徐丽娜的喉头哽住了，一种巨大的、混合着深深的悔恨与自责的痛苦攫住了她。现在她知道自己在薛一然心中的地位了！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的喜爱程度通常是用给她钱财的多少来衡量的。她徐丽娜弄巧成拙，害得薛一然自杀；他临死非但不恨她，反而给她留下了一笔巨额财产！这说明一然对她是有感情的，他知道她这一生追求的是什么，渴望的是什么，便借自己的死成全了她，使她从一个平民的女儿一跃而成了一个上流社会的贵妇！这种以德报怨的知遇之恩，体恤之情，真真令她芳心百折，柔肠寸断。
　　徐丽娜捶着胸口，失声痛哭：“一然，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一然，我对不起你，对不起小曼，对不起你们两家的父母啊！”
　　“一然，你为什么这么狠心，让我们的孩子一出生就没有爸爸啊，一然！”
　　受徐丽娜的感染，肖亚平也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心想难怪薛一然要把大部分财产留给徐丽娜的，原来她有了他的孩子！
　　巫莎莎、桐桐、周婕、田娟等人原本就为徐丽娜的绝世美貌和高雅气质所折服，现在又知道她怀了薛一然的骨肉，足见她对薛一然有多重要，她在他心中的地位大概仅次于死去的林小曼！他给她留下这笔巨额财产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她们觉得很正常，也很感动。
　　哭过之后，徐丽娜和肖亚平签了字。从此，她们两个人就和薛家通过海天公司的股份连在了一起；大家频繁走动，关系密切。
　　徐丽娜肚子刚刚隆起的时候，薛家老两口就将她接入滨湖花园的别墅中居住，就住在薛一然生前的房间里。八个月后，徐丽娜生下一个男孩，薛万青和李秀芝如获至宝，喜极而泣；给他取名薛念然，以纪念他的父亲薛一然。
　　一年后，海天公司成功上市。徐丽娜、薛万青、李秀芝、肖亚平等大股东身价倍增，均已过亿。徐炜出狱后与孟惠妍结婚，徐丽娜送了他们一套近两百平的大房子，老父亲徐春生也和他们住在一起。丽娜又聘孟惠妍当了海天公司的副总，徐炜仍当他的微波炉产品部副主任；因为孟惠妍的关系，巫莎莎也跳槽到了海天工作。住着薛一然送的房子，在他家的公司上班，巫莎莎心里格外感念这个只与她有过两次露水姻缘、有情有义的好男人。
　　徐丽娜一直住在薛家，对薛万青和李秀芝也改口喊爸爸、妈妈。她跪在老两口面前，哭着说：“我和一然虽然没有结婚，但在我心里，他早就是我丈夫了！现在又有了念然。这辈子我是不会再嫁人了，爸，妈，你们就认下我这个儿媳妇吧！”
　　徐丽娜是薛念然的母亲，又是海天公司最大的股东，老两口巴不得她成为薛家的一分子呢，就遂了她的心愿，把她当儿媳妇看待。至于她说这辈子不再嫁人的话，他们姑妄听之，并未当真；这只是代表她现在的想法，以后她食言恋爱、结婚，他们也不会阻拦。真正守寡的儿媳都可以改嫁，何况她和薛一然又没有夫妻之名！
　　徐丽娜生完孩子上班后，蔡志和来公司看过她好几次，但都遭到了她的冷遇。蔡志和给她发信息，不回；打电话，不接；当面向她约会，她更是严词拒绝。蔡志和本以为薛一然死了，他可以凭借丽娜前男友的优势趁虚而入的；更令他心动的是，丽娜现在是个亿万富婆，若能将她娶到手，那可是彻底改天换地了！可丽娜对他比薛一然生前还要冷淡，他搞不懂是什么原因，内心的懊恼沮丧不可言状。他准备最后再找个机会和徐丽娜谈谈，如果没有结果，就离开镜湖。
　　清明这天，薛万青、李秀芝夫妇，肖亚平、肖亚凡姐弟，文红雨，徐丽娜抱着儿子薛念然、带着父亲徐春生，还有徐炜、孟惠妍两口子，一起来到湖山公墓给薛一然、林小曼、林振浩以及母亲白玉珍扫墓。大家将鲜花放在薛一然、林小曼和林振浩三人的墓前，静立默哀。半岁多的小念然在妈妈怀里好奇地东张西望，天真无邪的他自然不能理解大人们深沉复杂的感情世界。
　　薛万青和李秀芝心里说：“一然，你和小曼在那边一定很开心吧？你的儿子薛念然已经半岁多了，团头团脑的，好可爱啊，和你小时候一模一样！我们看到他就像看到你一样。一然，爸爸、妈妈想你，有空的时候也来看看我们吧，和爸爸妈妈在梦中相会！”
　　肖亚平心里说：“小曼，你在那边有一然和爸爸陪着，妈妈也很放心。一然给妈妈留了很多钱，妈妈生活很舒适，在这边又有舅舅陪着，你不用担心。小曼，你和爸爸在那边一定要开开心心的哦，等妈妈老了，就过去找你们！”
　　文红雨心里说：“振浩，你在那边有女儿、女婿陪着，也不寂寞吧？你们三个都是文学爱好者，一定有说不完的话。振浩，我和亚平姐现在关系可好了，好得就像亲姐妹一样！都是因为你的缘故，你是我们两个女人心中最重要的男人，我们爱你！”
　　徐丽娜心里说：“一然，我知道我犯了大错，不可饶恕，不可挽回；我将用我的一生来赎罪！林小曼是你在那边的妻子，我徐丽娜是你这边的妻子！别不要我，一然，在我心里，你早就是我丈夫了！这辈子我不会再嫁任何男人了，我会把我们的儿子念然抚养长大，让他继承薛家的事业；我会替你向公公婆婆尽孝，让二老安度晚年！总之，我将是一个孝顺的媳妇，一个称职的妈妈！我不会让你失望的，一然。”
　　稍后，徐丽娜又抱着儿子，带着父亲、弟弟、弟媳来到母亲墓前凭吊。薛万青等人也过来了。徐丽娜心里默念道：“妈，你现在有外孙了，是我和一然的儿子，叫薛念然；我带他来看你了！一然的爸爸、妈妈也来看你了！妈，你的心愿女儿已经实现了！一然把他海天百分之二十的股份给了女儿，随着海天的上市，女儿的身价已经超过了两亿！爸爸和弟弟终于可以过好日子了！可是妈，这样的结果并不是女儿想要的！因为代价太沉重了，女儿永远地失去了一然，念然一出生就没有爸爸！一想到这两点，女儿的心都碎了！”徐丽娜眼里涌满了泪水，继续向母亲忏悔道，“妈，小曼和一然的离世是女儿一手造成的，女儿是个罪人！这辈子女儿只认一然是丈夫，不会再嫁别的男人了！我会尽心尽力地抚养念然，孝敬公婆，管好海天公司，以此向小曼和一然赎罪！妈，你的在天之灵原谅女儿，保佑女儿吧！”她把脸贴着念然乖嫩的小脸，珠泪乱抛，将念然胸前的衣服都浸湿了。
　　从湖山公墓出来，徐丽娜意外地看到了蔡志和。她知道他是来找她的，就把念然交给孟惠妍抱着，同蔡志和走到一边说话。
　　蔡志和近乎哀求地说：“丽娜，我不明白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冷淡，看在过去的情分上，你就再给我一次机会吧！”
　　徐丽娜冷着脸说：“没有机会了，志和。你死了这条心吧！我已经决定终生不嫁，任何男人也别想走进我的生活！”
　　蔡志和浑身一震：“怎么可能，丽娜？薛一然已经不在人世了，你难道要为一个死人守节么？”
　　徐丽娜目光灼灼地说：“不错，我就是要为一然守节！是我害死了他，我要用一生来弥补这个过失！我爱一然，他对我这么好，给了我想要的一切，我要报答他！而报答他的最好方式，就是为他守节，终生不嫁！”
　　蔡志和劝道：“丽娜，你不要感情用事！当节妇很苦的，你再好好想想。”
　　徐丽娜决绝地说：“没什么好想的，我已经决定了。志和，感谢你对我的关心，但我不能接纳你，抱歉！”
　　蔡志和绝望而痛苦地说：“丽娜，既然你如此坚决，我就不勉强了。明天我就离开镜湖，回广东。你多保重！”
　　徐丽娜向他伸出手来：“一路顺风！志和，有缘我们还会再见的！”
　　蔡志和礼貌地握了握徐丽娜的美手，苦笑着说：“再见。”转身大步离去。
　　
　　四月中旬，镜湖市举办了一个市属小家电企业生存与发展研讨会。海天电器公司总经理徐丽娜携副总孟惠妍参加了会议。
　　在会上，孟惠妍看见了杜云翔，她曾经的爱人。他还是老样子，西装领带，不苟言笑，身边坐着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助理。孟惠妍忍不住朝他多看了几眼；杜云翔也看见了她，冲她点头微笑。孟惠妍鄙薄地一笑，收回了目光。她感觉杜云翔的样子好猥琐，年纪又大，个子又矮，脸上皱纹又多；还有他身上长长的体毛，她想起来就恶心！
　　孟惠妍很惊讶自己这何会有这种感觉，她不是爱过杜云翔吗？爱得如痴似醉、死去活来！总觉得离开他就活不下去！而她现在嫁给了徐炜，当了海天的副总，过得比以前更好了！丈夫的姐姐徐丽娜是亿万富姐，凭借她的实力，她孟惠妍的身份地位已经和杜云翔不相上下了，他在她眼里已经毫无高贵感、毫无可爱之处了！现在她非但不喜欢他，而且还有几分讨厌他！想想以前她对他是那么痴情、那么忠诚，愿意为他做任何事！真是好傻好天真啊，太可笑了！
　　此刻，孟惠妍明白了，爱情不是永远不变的，它会飘移、会改变、会减淡、会消失；就像芬芳美丽的鲜花一样，总有凋谢的一天！可惜林小曼和薛一然不明白这个道理，否则他们就不会做傻事了，现在还活得好好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