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家族】飞虹街120号(18)

小凡顿时面无人色：“什……什么？”小浩身子一让，原来门侧还有三个大大小小的箱子：“小凡姐，我还有一套音响在楼上，一个人拿不下来，待会儿你陪我一起去拿好不好？”小凡六神无主地说：“先……先吃饭。”小浩、小凡提着箱子进门，小凡一脸的不情愿。沈惠枫露出了然的微笑。
也是前几天，她想出了这个法子，去找小浩要他搬到自己家来。小浩当时就说：“开什么玩笑？住到你家？是我爸妈托你的？你认得他们？”沈惠枫说：“不开玩笑，也不是你爸妈托我。沈奶奶家里人少，也冷清。你一个人住这么一大套，也浪费。你要是愿意，晚上就搬过来。饭也有热的吃，衣服也有人洗。你的房子你可以租出去，收的租金应该不少。只要是正经用途，你喜欢用来干什么就干什么。每个月的零花钱不就多了一倍？”小浩有点心动，眼珠乱转。
沈惠枫说：“你要是不愿意呢，我当然也不勉强。”她似乎不经意地说：“小凡大概也不愿意你去。”小浩双眼一亮：“小凡姐对我有意见吧？”沈惠枫说：“你也是太顽皮了，也难怪她不太喜欢你。”小浩口风一转说：“沈奶奶，我去住，晚上我就去。我以后跟小凡姐好好相处，跟一家人一样。”沈惠枫一笑说：“那就好了。我让她给你打扫个大房间，你一个人一间。我们家是三室一厅，小凡住的是最小的。”
小浩来到为他准备的房间，果然很大，床、桌、电视、空调俱全。一扇大玻璃窗，可以俯视街景。小浩心道：“不错，不过更好玩的是以后逗逗那个翻白眼的土包子。”想着笑了起来，把东西一一安插，弄出很响的声音，无形中倒是为沈家带来不少生气。
回到客厅，已有两个菜上桌。沈惠枫说：“怎么样？房间还满意吗？”小浩说：“比我原来住得还好。沈奶奶，你们家很有钱吧？我听我爸说，在国外，医生、律师都特别有钱，不过律师虽然有钱，还没有医生受人尊敬哩！”沈惠枫笑道：“你倒是会说话。”
小凡又端上一个菜来，又入厨房。小浩说：“我听人家讲过一个笑话：恐怖分子劫持了一架飞机，飞机上全是律师。恐怖分子威胁政府说：‘如果不答应我们的条件，我们每隔一个小时就释放一名律师。’哈哈。”沈惠枫也笑起来说：“这讽刺够毒的。”又说：“有你，我就不寂寞了。”似乎想起了什么。
小浩调侃地说：“沈奶奶，后悔啦？”沈惠枫说：“要后悔也得有个过程，这才第一晚呢！”笑笑，脸色随即转为凝重，感喟地说：“奶奶这一生只有一件事是后悔莫及的，但是也来不及了。”小浩好奇地说：“什么事？”沈惠枫说：“这些以后再说吧，去洗个手好吃饭了。”小浩说：“我手不脏。”沈惠枫说：“沈奶奶是医生，你就当迁就一下老人家，以后养成吃东西前先洗手的习惯，好不好？”小浩爽快地说：“好，多大事啊？”去洗手间了。沈惠枫看着他的背影，眼里有一丝疼爱。
吃完饭，小浩把碗一推，准备离桌。小凡说：“大少爷，能不能把碗收到水池子里去？”小浩微笑道：“我把你的事都做了，你不是失业了？”小凡说：“懒死了！”沈惠枫批评小凡：“小凡，小浩才住进来，怎么要他做家务？”小浩得意地看着小凡。小凡委屈地说：“又没叫他洗碗，叫他收一下都不行啊？”沈惠枫笑道：“那起码也要三天以后，小浩住熟了，也成了咱们家的一份子了，那时候不要你催，他自己就做了。举手之劳，你当他真不肯啊？人家逗你玩儿你也看不出来。”向小浩说：“小凡是个好丫头，勤快又淳朴，就是心太实了，转不过弯儿。”
小凡听了脸色多云转晴。小浩说：“是不大会转弯。收个碗，多大事啊？你好好说嘛！”收了自己的碗，又去帮小凡收碗：“连你的也收了，叫你惭愧惭愧。”小凡没好气地说：“我还没吃完哩！”沈惠枫在旁微笑。
在这过程中，苏联民歌一直在室内回荡。《红莓花儿开》、《莫斯科郊外的晚上》一首接一首。歌声忽然停了——小浩把唱片退了出来。小凡厉声责问：“你干什么？”小浩说：“怎么了怎么了？这种老音乐有什么听头？我让你见识见识真正的音乐。”放入一盘ＣＤ，是非常强劲的迪士高。小浩随着节奏扭动，跳得有板有眼，一边还问：“怎么样？怎么样？”
小凡关了ＣＤ说：“闹死了！这就是你在楼上老放的那些东西吧？”又换回刚才那一张碟。小浩上上下下打量着她说：“你这是故意跟我对着干啊？”小凡说：“你懂什么，这是……”沈惠枫阻止她说：“小凡！”小凡才不说了。沈惠枫对小浩说：“你爱听就听吧，声音小一点。”小浩恨恨地说：“不听了。”沈惠枫说：“怎么了？”小浩说：“没心情！”斜了小凡一眼，回房去了。
沈惠枫在操心小浩的事，旁人却在操心沈惠枫的事儿。这天早上，姜敏带着为林建昌和沈惠枫弥合分歧的“使命”去找王安。那时候王宣德和王安还在门外卖烧饼。姜敏走过去，王宣德热情招呼道：“姜同志来啦？”姜敏说：“这饼真香。”王安忙说：“先尝一个？”姜敏说：“好。”王安说：“什么馅儿的？”姜敏说：“你有什么馅儿的？”王安说：“葱油的，糖心的，实心的，要是冬天，还有萝卜丝的。”姜敏笑了：“说得怪好的。吃糖心吧。”
王安拣了一个给她。姜敏闲闲地说：“上次给你们提的建议，你们商量过没有？”王宣德说：“有，有。安子把那边的房子卖了，开一个小店是开得起了，就是营业执照，听说办起来麻烦。”姜敏说：“不麻烦，又不是违法经营，这件事有我呢！我倒想问问，王安，你有其它打算没有？”王安笑了笑，认命地说：“能有今天我很满足，也没别的打算了。”
姜敏说：“要是再进修呢？”王安有点意识到什么，说：“进修？什么……意思？”姜敏笑着说：“比如说，再找个学校念几年书……”王安眼中顿时显出热切的神色，声音颤抖起来：“真……真的能？”姜敏深知此事的难度，八字还没一撇，不便给他过高的期望，便说：“我也是随口一提，不见得行得通的。想听听你本人是怎么个想法。”王安说：“我……”“我”了半天，眼里渐渐湿润起来，显然是想起了他夭折的学业。
姜敏看着他，过了一会儿说：“我看你还没有考虑成熟，这事儿先搁下不提了。咱们合计合计，把小吃店先开起来，不管将来是你们爷儿俩‘上阵不离父子兵’，还是你父亲雇个人帮忙，这店总是要开的。”王安迷迷糊糊地点了点头。王宣德在旁边说：“饼做好了。”放到袋子里去。姜敏接过来说：“我先走了，下午咱们跑执照去。”


十四

林建昌接完电话，脸色大变：“真的？我马上去看看。”站起来就要走。沈惠枫说：“什么事啊？”林建昌：“小丁出事了。”沈惠枫说：“他才添了女儿，才送过糖来，能出什么事？买了个5吨新卡车跑运输，一年不到就赚了几万块——不会又聚众赌博了吧？”
林建昌说：“不是不是，那倒没有。是最近挣钱心切，疲劳驾驶，在郊区撞死了人！你看这孩子糊涂不糊涂！”沈惠枫大吃一惊：“出了人命了？”林建昌说：“就是呢！人和车都给扣住了。那边的交警大队放话说，赔偿24万才能放人放车。哪，你想，小丁才刚刚踏上致富路，哪里来的24万？真是祸从天降！他家里老婆孩子除了哭还是哭，邻居提醒了才想起来找我们。”
吴霞搓着手说：“上哪儿去筹这么一大笔款子去？”林建昌说：“他家里已经放弃了保人保车的希望，任由那边处置。昨天还安居乐业，今天就飞来横祸了！不说了，我赶紧上他家看看去。”走出门去。沈惠枫说：“那我到区关工委去，看看能不能请梁主任、赵书记他们协调协调。”施玉芳也说：“我跟你一块儿去。”伍永祥说：“那我到郊区先去跟人家说两句好话。”吴霞关切地说：“叫小丁在那儿别嘴硬，说话软和些，那就少吃点苦头。”伍永祥说：“我知道。你就负责看家接电话了。”吴霞说：“嗳！”又叫住伍永祥叮嘱：“你知道是郊区哪儿吗？”伍永祥说：“对了，也没问林主任。”急急走出门去。“林主任，林主任”的叫声渐去渐远。
沈惠枫向吴霞说：“我们走啦！”和施玉芳出门。吴霞看看他们，又看看电话，坐立不安。

林建昌一进小丁家院门，一个二十来岁的女人便哭哭啼啼迎上来。那是小丁的妻子。林建昌劝慰她说：“不急，不急，啊？小孩呢？”女人说：“好不容易哄睡着了。”又哭着说道：“我是真没办法了。才过了几天好日子，这又出了事……”林建昌说：“唉，事情是棘手，不过我们会想办法的。你这两天要照顾好孩子，照顾好自己。外头的事我们去应付。”
女人一面哭一面不忘了客气：“谢谢领导，谢谢领导！”林建昌看看小丁家新盖的房子，沉吟道：“我不是领导，不过看来这回真要去找领导了。”
他赶到区“关工委”，听到沈惠枫正在介绍情况：“……事情就是这样。老林先上他家去安慰一下家属，我就赶着过来先给你们汇报一下。”区“关工委”主任老梁听了，沉重地说：“这小丁，不知道轻重，捅下这么大的漏子来！”他和周围几个老同志商量了一下说：“我们和总支赵书记联系一下看。他是很热心的，跟有关部门又说得上话。”沈惠枫说：“也好。”
施玉芳向老梁说：“梁主任你从前也在检察院里，也能帮着想想办法。”梁主任说：“还要你说？”拿起电话。大家各说各的，竟都没注意林建昌的到来。梁主任放下电话才见了林建昌，便告诉他说：“赵书记很关心。他说这种关键时刻，对小丁是帮还是推，会决定小丁一生的前途和命运。”沈惠枫说：“是啊，一放手就前功尽弃了！那具体怎么办？”
梁主任说：“赵书记亲自出面到私营冷冻厂借两万块现金，咱们‘关工委’出面动员有一定资产的党员和大户，帮着从银行借款。赵书记重点保人，咱们要先把小丁的卡车弄回来。这个，只好用我们自己的存单作抵押了。”几个老同志七嘴八舌地说：“应该的！”“我那儿还有点钱，回头就去拿。”“要多少钱才肯放车？”沈惠枫说：“8万块。”大家面面相觑。
林建昌说：“我想起个人，倒兴许顶用。”沈惠枫说：“黄北明啊？”林建昌摇头说：“已经给人家在人事安排上添了那么多麻烦，能不找他还是不找他。”沈惠枫着急地说：“那你说谁？”梁主任、施玉芳和其它人也盯着他看。
林建昌说：“方林！”老梁等人一时没反应过来，沈惠枫却说：“对，怎么把他忘了？”
林建昌说：“事不宜迟，我这就找他去。”施玉芳略带责怪地说：“那你刚才不会直接过去？又特地绕一个大弯子，多跑多少路。”林建昌笑道：“我也是急糊涂了。”
他骑了车来到“建发纺织有限公司”。只见一幢欧式的办公楼，后面依稀是一个风格整齐的建筑群，那是纺织加工的厂区。办公楼前有一尊极富现代感的雕塑，形状很像织衣服的梭子，但又不那么写实。林建昌掠过“梭子”，来到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