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家族】飞虹街120号(17)

几人坐下来，林建昌意味深长地说：“谢谢你啊章老师。”章瑾兰听出了他话里的话，笑道：“我就是给老同学当了回押镖的，他已经答应欠我一顿饭了。”林建昌祖孙三人都笑了。章瑾兰又说：“别的我就没做什么了。林俊贤说想爸爸想儿子，就住回来了。”林建昌知道她这话七分真三分假，却转头对林小勇说：“你看你爸对你多好。”又朝章瑾兰说：“章老师太谦虚了。不是你和姜主任他们三天两头劝着，他哪有这么快回来？”林俊贤不安地咳嗽两声。
章瑾兰察觉林俊贤的尴尬，便转移话题说：“您叫我瑾兰得了。”向林小勇说：“再见了小勇，有空跟你爸上我家来玩，我叫我爱人包饺子给你吃。对了，我家还有好多好吃的水果。”林小勇难得这么温顺地笑着点头，直说：“章老师再见！”
章瑾兰因为今天第一二两节没课，早读课就请陆伟看一下，两个班两边跑跑，这时看时间差不多了，急着往学校赶。一进校门，刚看见陆伟抱着一堆作业本走来。她正要迎上去道个谢，见李彤从后面追上来，一边喊着：“陆老师！”就猜着是奉了姜敏之命跟陆伟说“对不起”的，心想女生脸皮子薄，多一个人没准儿她就不好意思说了，趁着陆伟还没发现，往旁边一拐，就绕过去了。
李彤向陆伟瞧了一眼说：“我妈让我跟您道歉。”陆伟一听笑了：“这么说不是你的本意？”李彤说：“也……也有我自己的意思。”陆伟仍旧微笑：“你自己的什么意思？”李彤说：“歉意。”又说：“还能有别的意思吗？”陆伟说：“行了，我接受你的道歉。按说我这人倒是很随便的，不喜欢讲好多规矩，不过尊师重教是个大前提，总不能太离谱了。这件事过去就不说了，以后用心听讲，知道吗？”李彤答应了。
陆伟见她仍是眉头深锁，便问：“说实话，你是不是觉得听我的课怪没劲儿的？没关系，你怎么想的就怎么说。我来的时间不长，有的地方可能还要摸索。”李彤红着脸说：“不是，凡是我认真听的时候，就觉你讲得挺好的。”大着胆子加一句：“比王老师讲得好听。”陆伟笑笑：“数学课跟语文课不好比。我以前最不喜欢数理化，他们讲得再好我也听不进去，后来就在这一点上吃了亏，没有考上一类本科。这是各人偏文偏理不一样。”他顿了顿说：“问题是，你这个学期对文科理科并不偏，倒是一视同仁地退步了。是不是有什么事分了心？”
李彤忙说：“没有啊。”又说：“有一件，可是我不会告诉你的。”陆伟点头说：“嗯，怪不得。”李彤说：“你为什么不问我？”陆伟说：“你说你不会告诉我。”李彤有些不高兴地说：“你都没问。你问了，说不定我就说出来了呢？”陆伟猜道：“家里的事？”李彤失望地说：“才不是呢！”陆伟停下脚步说：“你自己说吧！”李彤说：“因为你！”
陆伟奇怪地看她：“我？”李彤索性敞开来问：“你比我大几岁？”说着脸上已经发烫了。陆伟笑道：“你这口气可没把我当老师。”李彤鼓起勇气说：“陆老师，我有一个提议，你答应了，我就好好学习，让我们班找回一个尖子生。”陆伟很稀奇地看她：“你拿你自己的事跟我讨价还价？”李彤嘀咕着说：“还奇货可居呢！”陆伟自己原也大不了她几岁，脱不了有点好奇，问她：“你先说什么事吧？”
李彤说：“我不喜欢你做我老师……”陆伟说：“啊？！”李彤说：“我希望有你这样一个大哥。”陆伟松了口气：“什么意思？”李彤声音极小地问：“你答不答应我？”陆伟说：“你的要求很奇怪。”李彤急中生智说：“我……我以前有个表哥，对我非常好，经常带我玩儿，给我买好吃的，听我说心事，还教我做习题，比亲兄妹还亲。但是后来……后来他死了。”说着垂下头去。
陆伟信以为真，吃惊道：“真的？太可惜了！”
李彤既过了这一关，下面就说得顺畅多了：“表哥的眼睛长得和老师很像，而且你们说话的声音也很像。最近是表哥……的两周年忌日……”陆伟恍然道：“所以你心情不好？”李彤说：“是的，我怀念他，晚上都睡不着。那天晕倒了，就是晚上老失眠引起的。”陆伟说：“怀念是对的，但是不应当沉溺，毕竟……往者已矣，来者可追。你还有很好的未来。”
李彤说：“那……你答不答应我？”陆伟考虑了一下，似乎挺艰难地说：“不能……让别的同学知道。”李彤大喜道：“你是说……”她简直不敢相信会是真的，她本没指望陆伟真会信了她的话。陆伟说：“在其它人面前，我仍然只是你的老师。私下里，嗯，我可能帮你的语文课开开小灶。”虽然如此，李彤仍然开心地说：“好！这是我们的秘密，我连我妈也不说，好不好？”陆伟迟疑了一下，说：“好，你上课要是再开小差呢？我是指所有课程。”李彤说：“那我还配做你表妹吗？”陆伟说：“那……你先回教室吧，待会儿有化学测验。”李彤听话地说：“知道了。”又小声说道：“表哥再见！”转身轻盈地跑远了。陆伟别别扭扭地咳了一声，对“表哥”二字半天不能消化。


十三

居委会里，各人忙各人的，十分安静。张丰年在做剪报，拿剪刀小心地剪着报纸，过了一会儿，才打破沉寂说：“姜主任，上次那家吵架的小夫妻和好了，媳妇儿跟婆婆也暂时不顶牛了。”姜敏抓住了话里的要害，说：“暂时？”张丰年说：“婆媳关系哪能一辈子不出问题？咱们居委会的工作已经算是做得好了。”姜敏笑道：“倒也是。”
吴霞进来说：“姜主任，那边请你呢！”姜敏放下手上的本子说：“好，就来。”吴霞去了。这里张丰年不失时机地恭维道：“姜主任，您跟王熙凤那么厉害，荣国府、宁国府哪一处都少不了。”姜敏笑了：“我可没她那么狠。”把桌上东西稍微拾拾，说：“有事到‘关工委’叫我。”到隔壁来。
她甫一进门，觉得气氛不对，左右瞧瞧，发现沈惠枫和林建昌都面带愠色，当下假作不知，随意地问：“谁叫我？”林建昌悻悻地说：“你问老沈吧！”沈惠枫没作声。吴霞快人快语地说：“我请你来当和事佬的。老林和老沈闹意见。”林建昌有点羞惭：“谁闹意见了？都是为了孩子，想法不同罢了。”吴霞笑道：“老林这会儿通情达理了。”
姜敏见沈惠枫不说话，走到沈惠枫桌旁站住，笑道：“我不管怎么回事，我无条件站在老沈这一边。”林建昌不服气：“为什么？”姜敏笑道：“因为我是女人。”伍永祥笑着说：“林主任，要照这么说，咱俩可落单了。”施玉芳也笑笑说：“实力悬殊，四比二，投票表决你们也被否决掉了。”
沈惠枫笑了，对姜敏说：“你别睬老吴，她说着玩呢。我们在讲王安的事。”姜敏说：“不是已经挺好的了吗？还有什么事？”沈惠枫说：“你上次建议王安帮他父亲卖烧饼，我一开始也赞成，后来想想又不甘心。你知道，王安从前上高中的时候，可是年级前二十名，大学的入学通知书都拿到了。后来……”吴霞不由得站起来，双手撑在桌上接着说：“后来正好在暑假里案发，白白的把个大好前程给断送掉了。”说着拍了一下桌面。
沈惠枫说：“我就想，凭他这份儿聪明刻苦——他学习上是很用功的，又不是死学，会用方法——是不是能让他圆一个大学梦？”施玉芳说：“别人我不知道，反正作为老师，我是一百个支持。你们要缺个鞍前马后跑跑腿的，就找我。这是功德无量的事。”林建昌想不通地说：“嘿，我觉得就我成了个孤家寡人了啊？”伍永祥说：“我倒觉得林主任的话有理。”他笑了一笑：“倒不是说男的支持男的，我是想成材固然重要，成人也不简单，尤其对于王安这种刚刚释放的青年人。一回到花花世界，不要又旧病复发，那就坏事了！”
姜敏至此才算有了三分底：“我明白了，老沈想要帮王安走进大学，老林想让他先做小本生意，把脾气真正改过来了，再考虑别的，是不是这意思？”林建昌说：“不错，一个人立身处世是最要紧的，品性不纯，越聪明祸害越大，而且害人害己。”沈惠枫说：“可是王安我前天去看过他一次，他把自己的房子都给卖了，搬回来跟王宣德一起住，又准备拿这笔钱做开小店的资本。我觉得他在短时间里有这个觉悟，说明他已经……”林建昌说：“你看，你也知道是‘短时间’。我不是说他不好，我心里其实还怪喜欢他的。可是老话说的好，‘日久见人心’！我的意见，还要再观察他一段时间。让他跟他爸一块儿生活几天，捺捺他的性子。他要是能踏踏实实卖烧饼，过日子，他就能踏踏实实上大学，挣前途。不然急急忙忙送了去，万一又在网上搞三搞四……”他双手一摊：“你们想想吧！”沈惠枫叹了口气说：“也许我是太急进了吧，我恨不得他这会儿立刻就考进大学，实现他的愿望，也让王宣德苦尽甘来，也给社会培养一个人材。我还是希望他早点再去念书。知识能够净化灵魂。”
林建昌争辩说：“他在高中不也是学习尖子？怎么又犯了法呢？”沈惠枫有点急了：“高中现在是只重视成绩，和大学怎么好比呢？”林建昌有点犯倔：“怎么不好比呢？”沈惠枫克制地说：“大学里的老教授、图书馆、讲座，那种氛围，再加上王安目前的状态，他只有越变越好的！”林建昌不住摇手说：“理想化，你这个想法太理想化。大学这么厉害，要‘关工委’干啥——送到部队里摔打摔打还差不多。”
沈惠枫欲言又止，朝椅背上一靠。
姜敏便缓和气氛说：“我先做个检讨。我考虑得不及老沈周到。我只想着怎么解决王安生活上的困难，使他有个稳定的收入，就没联系他以前的经历，做更妥善的打算。不过现在有个问题，林主任，老沈，王安能不能上大学还是个未知数呢。一来，人家肯不肯给他机会，咱们不知道。二来，就算人家肯，他能不能通过补考？第三呢，还有个学费问题。”林建昌说：“说得也是。不过大方针定下来，才好有具体行动。”姜敏说：“这样吧，我再去找王安谈一次，看看他对从前的错误反省到什么程度；另外关于上学，我稍微露点口风，探探他的口气。”沈惠枫说：“那也好。”
沈惠枫回到家里。小凡刚在那儿抹桌子。沈惠枫想起晚上还有一桩“大事”，振作了一下精神说：“小凡，待会儿小浩过来，你看家里有什么菜，弄两样。也不用多，好吃就行了。”小凡现在已经有一种条件反射，一提“小浩”就要头痛，当下勉勉强强答应了。
不一会儿小浩来了，叫她：“小凡姐。”小凡没好气地说：“你还是叫我小凡吧。我不认你这种弟弟，被我爹我娘知道要打死我了。”小浩充耳不闻，变戏法似的从身后拿出一个大箱子来。小凡说：“干嘛？来蹭顿饭吃也不用送这么大个礼。”沈惠枫过来笑着招呼：“进来吧，进来吧。”向小凡说：“我叫小浩把楼上的房子租出去了，他这段时间住我们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