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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三章

作品名称:昨天的故事      作者:成之燕      发布时间:2019-07-27 17:53:09      字数:9707

  若是按照以往的惯例,等到饭馆打烊、关了窗板门板之后,屋里面的两盏灯也就随即关掉了。但是今天的情况有所不同,因为就在一个多小时之前,饭店服务员周春蓉,刚刚经历了她人生当中绝无仅有的一次“仙人跳”,并以她超乎寻常的临场发挥,成功诱捕了赵大肚子这条色狼。
  不过,当赵大肚子被刘建军他们三个“瓮中捉鳖”、之后又被带出饭馆的那一刻,周春蓉心里忽然又开始矛盾起来,不知道这场“仙人跳”会给她造成怎样的一个影响。于是,一种不可名状的“负罪感”和忧虑情绪,开始不断叨扰她渐入昏沉的头脑,开始在她内心深处泛起了层层涟漪……反观之前他们蓄意谋划的那个场面:当赵副站长迫不及待将她抱到炕上,开始撕扯掉她身上的衣服,恣意揉捏她的两只奶子那会儿,她的生理快感便不由自主地发酵起来,几乎到了失控状态。因此,当这种奇妙无比的快感还没有完全从她的胴体释放之前,她始终觉着自己有点对不住赵副站长;尽管赵副站长对她淫心荡漾、欲行不轨,但是这个可怜的家伙却丝毫不曾察觉自己早已被人下了套,即将落入“仙人跳”的陷阱之中。这是多么令人感到悲哀的结局啊!当然,如果之前赵副站长知道了这场阴谋,他还会义无反顾地去“赴汤蹈火”么?除非他是一个缺心眼的大色狼!
  这样的胡思乱想,使得周春蓉越发觉得自己在“仙人跳”里扮演的角色太不厚道,太不光明正大;同时又煞费了赵副站长对她的一番良苦用心。准确地说,她周春蓉不仅是捕捉色狼的一个诱饵,更是“仙人跳”里的一名“罪魁祸首”!她在“仙人跳”里所起到的作用,是策划人和其他参与者都无法取而代之的。
  越是这样想,周春蓉就越是难以原谅自己在“仙人跳”中所扮演的角色。
  不知过了多久,沉浸在胡思乱想中的周春蓉,逐渐回归到属于她本真的思维轨道上;而且在较短时间内“正确”分析出了事态发展的最坏结果——“拔出萝卜带出泥”。对于“仙人跳”的策划者和参与者们而言,抓住了赵大肚子这条色狼,无疑是一件值得弹冠相庆的大好事情,但是作为被猥亵被凌辱的她来说,却很难替自己挣回一个清白无辜的脸面;除非棋盘山公社男女老幼全都深恶痛绝“饱暖思淫欲”的赵大肚子,恨不能在他身上踏上一万只脚让他永世不得翻身。但是这种貌似合乎情理合乎逻辑的“除非”,想必一定是不存在的。这样一来,那些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的广大革命群众,便会朝她脸上吐口水,并且投以鄙夷的目光;接下来再说些不堪入耳的话来辱没她的个人名誉——说是因为她的骚情勾引,赵副站长才会被弄得神魂颠倒,差点跟她完成了一次轰轰烈烈的苟且“壮举”。因此,无论从表面或是本质上,她跟赵大肚子差不多都是一路货色。
  当然,最让周春蓉无颜面对的,是真相大白之后人们对她的指手画脚;而且现在她的耳畔似乎就已经开始萦绕着各种诽谤之词:母狗不摆尾——牙狗不敢上!苍蝇不叮没缝的蛋!这个姓周的寡妇其实就是一个不要脸的骚狐狸,如果不是她三番五次勾引赵副站长,赵副站长又怎么可能随随便便就跟她胡搞在了一起……
  虽说这只是周春蓉臆想出来的虚拟场景,而且她已经把这样的臆想当作即将发生的事实。然而,对于一个文化程度不高的年轻寡妇来说,这似乎又符合她此刻最真实最朴素最简单的思维形式。而与此同时,周春蓉又陡然想起了早已成为一抔黄土的老虎峪大队的徐明霞。于是,她的心情就开始变得紧张起来,内心深处再次涌起一阵波澜;感觉自己很快就会步其后尘,成为第二个徐明霞。
  1968年,乔西县武装部副部长高占文,率领一支工作组进驻棋盘山公社抓阶级斗争典型。在老虎峪大队“蹲点”期间,高副部长那一双可以在任何时候任何角落都能揪出“阶级敌人”的敏锐目光,鬼使神差就瞄上了天生丽质、清秀不俗的女青年——徐明霞。那一年,徐明霞刚满23岁,是老虎峪大队村民眼中公认的一朵村花。于是接下来的事情也就可想而知了。
  在一次取得“优异战果”表彰大会的庆功宴之后,高占文副部长酒后乱性,借故把徐明霞叫到他的房间里“促膝谈心”、欲行不轨;但终因徐明霞的宁死不从,使得恼羞成怒的高副部长反过来倒打一耙,诬陷徐明霞利用其美色勾引无产阶级革命干部。同时,高副部长又将徐明霞的父亲传唤到工作组审讯室,逼他承认女儿卑鄙无耻的流氓行为。于是酷刑之下,徐父最终屈打成招……在此期间,徐明霞也遭受到同她父亲一样的百般凌辱与折磨,最后实在熬不过去,违心承认了自己如何利用美色勾引革命干部这个不争的“事实”。这样一来,徐明霞父女二人,也就成了高占文副部长眼中“名副其实”的阶级敌人了。
  当夜回去之后,徐明霞父母兄妹一家七口不堪其辱,抱成一团嚎啕大哭;接着又写下遗书,分别盖了血手印之后自缢身亡……
  尽管此案十年之后得以平反昭雪,可是徐明霞一家七口的冤魂,又怎能轻言弥散随风而逝了呢?倘若追本穷源,那一场令棋盘山人扼腕叹息的痛心往事,应该归属于徐明霞一家的悲剧?还是那个时代的悲剧?
  周春蓉轻轻叹息了一声,之后便把思绪从徐明霞事件中拉了回来。但是,接下来她该怎么办才好呢?怆然离开小饭馆,回到生产队下地干活儿,兼着料理婆家永远忙不完的杂七杂八的事情?还是豁上脸皮继续留在小饭馆做服务员?当然,周春蓉无论怎样都不愿意再回到那个死气沉沉没有任何欢乐气息的婆家去;甚至现在一想起公婆二人苦大仇深的两张老脸,她心里就情不自禁地开始发慌。因为自打三年前她丈夫在采石场排哑炮时不幸罹难之后,她的公公婆婆便轮番劝导她,反复做她的思想工作:让她从家庭利益的角度出发,改嫁给她离过婚的小叔子;并试图以“兄死叔就嫂,姐死妹填房”的封建习俗让她就范——由之前的大儿媳改为二儿媳。尽管公婆二人费尽口舌,周春蓉依旧不肯松口变更自己的“身份”。她心里面一百个不愿意改嫁给她的小叔子。
  实际上,周春蓉也曾动过一丝改嫁给她小叔子的荒唐念头。但是当她试想着夜里小叔子趴在曾经的嫂子身上,两个人尴尬地迎合彼此不协调的肢体动作,她就觉得不自在,就觉得浑身上下起满了一层鸡皮疙瘩。那个时候,她的死鬼男人便会从记忆的储存罐里蹿将出来,把她引入往昔与之肌肤相亲的幸福时刻:只要不是累过了头,她的死鬼男人一定会在晚上吹灯拔蜡之后,将她紧紧地拥在怀里;贪婪地吮吸完两只丰硕的奶子,再兴致勃勃地进入到鱼水之欢的美妙境地里……然而,这些难以忘却的美好感受,全都因为丈夫的不幸罹难而化作一缕青烟向西散尽了。自此,周春蓉再也没有享受到那种无法言说的快感了。随着时间的不断向前推移,附着在她脑子里这一丝荒唐可笑的念头,就这样被她弃如敝屣给扔到婆家的猪圈里沤粪了。
  现如今,她好不容易离开婆家,避开了公婆二人对她不厌其烦的循循善诱,在棋盘山公社的一爿小饭馆里落下脚;并且逐渐适应了目前这样一种工作环境和生活状态,她又怎能轻易放弃,说离开就离开了呢!换句话说,即便是天塌了下来,自有高个子的人给顶着。所以她敢肯定,她的远房表哥——人保组的周干事,也正在替她考虑并着手化解这件事情,无需她去劳神担负那份闲心。再者说,她周春蓉又不是徐明霞,赵大肚子也不是高占文。因此,她根本用不着担心自己会成为第二个徐明霞,或者是老虎峪南山坡上的一抔黄土。
  这么一想,周春蓉那颗烦乱不安的心,顿时就平静下来。之后她才感觉到盘绕在一起的两条腿开始有些麻木,于是便将双腿伸展开来,用手揉捏筋骨并轻轻捶打了几遍。接着她又倚靠在炕角发了一会儿呆。直到后来饭馆门口传来了几声狗吠,她才恍然记得餐厅的门闩还没有插上。于是她又赶紧起身下炕,穿过厨房,来到外屋餐厅。
  餐厅里的两盏灯,之前被赵大肚子关掉了一只——他或许是嫌屋里的灯光过于明亮,影响了他撩拨、挑逗周春蓉投怀送抱的美好情调;而先前摆放在桌上的那盘兔肉炖土豆,尽管此时已经没了热气,但是从孙大厨精心烹制的兔肉当中散发出来的扑鼻香味,依旧让人闻过之后即刻产生垂涎欲滴的条件反射。
  周春蓉神情黯然地坐下来,两眼直勾勾地看着桌上那盘兔肉炖土豆。朦胧之中,感觉赵副站长忽然就出现在她面前,一如刚才那般模样——向她投来一瞥别有用心的坏笑。周春蓉立马用手揉了揉眼睛,再睁开时,赵副站长忽然又消失不见了。于是,周春蓉刚刚平复下来的心情,再一次开始翻腾起来。
  与此同时,饭馆的半扇门“吱咛”一声被打开。紧接着,两条土狗堂而皇之闯了进来。其中的一条杂毛土狗,曾在一个多小时前,有幸获得了赵副站长的慷慨赏赐——从盘子里搛了一块兔肉扔给它。眼下,这条被兔肉勾出了馋虫的杂毛土狗,信心十足地引领着一条跟它关系不错或者是家族成员的土狗过来乞讨兔肉。
  但是,周春蓉此番却没有赵副站长虚情假意的菩萨心肠。她一边呵斥犬科动物里最聪敏、最厚颜无耻的两条土狗,一边脱下鞋子朝它们投掷过去。
  于是,满怀希望能够乞讨到一块兔肉的两条土狗,缩着脑袋退出了小饭馆,惆怅地徘徊在屋外的黑影之中。
  呵斥走了两条土狗,周春蓉单腿跳到门口,拾起鞋子穿在脚上;然后又依次将窗板、门板给关上。正准备转身回屋,徘徊在黑影里的那两只土狗,忽然冲着周春蓉的身后狂吠了几声。毋庸置疑的是,那狺狺之声分明释放着狗的愤懑情绪。
  周春蓉气不打一处来,便扯着嗓子学起了狗吠——朝黑影里的两条土狗“汪汪”叫了几声。诡异的是,那两条土狗闻听周春蓉夹带嗤笑的恶意模仿,几乎同时发出了婴孩般的呜咽,然后就一溜烟地跑开了。
  插上了门闩,周春蓉重新回到桌前坐下来,一边继续她的胡思乱想,一边盼望着于得水他们赶紧回来——她现在急切地想知道人保组那边的消息。
  之后不久,她就听到外面有人在敲门。
  “谁呀?”周春蓉问话的同时,心里琢磨可能是于得水他们几个回来了。
  “是我——春蓉姐。我是于得水啊!”
  周春蓉立马走过去把门打开:“俺就估摸是你们几个回来了。”她脸上迅速绽放出了开心的笑容。紧接着又急不可耐地催问于得水,“于老弟,你快跟俺说说,刚才的事情最后是咋处理的?”于得水撇嘴一笑,说:“春蓉姐,你这啥意思?就让我们哥几个站在门口跟你汇报情况?”周春蓉搓着两只手,不好意思地说:“刚才那阵势弄得太大,整得俺晕晕乎乎,到现在脑子还乱着呢……你们哥几个可别笑话俺!”说完,周春蓉赶紧把刘建军他们三个人让进饭馆里。
  刚坐下来,吴庆义便将目光落在了桌上那盘兔肉炖土豆上面;而与此同时,他的舌头也忍不住从口中伸出来,顺着唇边舔了两圈,感觉像是已经尝到了兔肉带给他的美好滋味。
  周春蓉看见吴庆义一副垂涎三尺的可笑模样,本想跟他开几句玩笑话,但是转念一想,自己除了跟于得水有过几面之交,颇有一些了解,她跟刘建军、吴庆义两个人并不熟悉;如果不是因为今晚参与到“仙人跳”这件事情上来,恐怕他们之间也不会有任何交集。周春蓉于是放弃了跟吴庆义开几句玩笑话的想法。之后,她便将目光迅速转向于得水和刘建军身上,希望他们赶紧把人保组那边的处理结果告诉她。
  于得水此时的心情显得非常不错:一方面,是他在偶然当中还了周春蓉一个人情——帮她从赵大肚子的不断骚扰中解脱出来;另一方面,他也藉此跟吴庆义增添了一份来之不易的革命友情,并且进一步改善了他同刘建军之间的关系。但是,周干事那一句“暂时保密”的叮嘱,却又让他感到难以理解。
  周春蓉见于得水喜形于色坐在那里,似乎并不急于把事情的处理结果告诉她,便有点不耐烦,用手指头杵了于得水一下,急切地问道:“于老弟,别再跟姐卖关子了好不好!你现在赶紧告诉俺,最后到底是怎么个情况?人保组那边有没有把赵大肚子关起来?”
  于得水愣怔了一下,却欲言又止,不知怎样回答周春蓉对他提出来的问题——因为此刻他自己也在琢磨这个难以理解的问题,也困惑于周干事那一句特别认真的叮嘱……无奈之下,他只好向坐在旁边的刘建军、投去一瞥求助的目光。
  刘建军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接着就把人保组那边的情况、以及周干事后来叮嘱他们的那番话,详尽地跟周春蓉说了一遍。
  周春蓉听得认真仔细,貌似刘建军跟她讲述了一段引人入胜的精彩故事。之后,她的脸上便掠过了一丝惬意的微笑。
  于得水瞥了周春蓉一眼,认为她此刻应该表现出一种诧异的神态,或者提出来几个问题让他们帮着答疑解惑,而不应该是眼下这样一种泛着从容淡定的微笑。难不成是她理解了周干事的一番良苦用心?于是他忍不住问:“春蓉姐,我怎么看你对这件事情无关痛痒呢?”周春蓉嗔怪道:“那你想让俺咋样?把这件事情往四下里嚷嚷出去?让整个棋盘山人都知道俺周春蓉被赵大肚子给侮辱了……”周春蓉连珠炮般地说完这番话时,她心里的忧虑情绪已经渐渐释放掉了,用不着再去纠结“仙人跳”或许出现的各种可能——因为她远房表哥那一句“暂时保密”的叮嘱,已让周春蓉领悟到了他的深谋远虑。
  于得水嗫嚅着说:“春蓉姐,你别冤枉我好不好?我可没你说的那个意思啊!”他一脸委屈地望着周春蓉。
  吴庆义听见于得水一口一个春蓉姐地叫着,感觉于得水真是把周春蓉当成了自己的亲姐姐一般。于是他心里既羡慕又妒忌,继而将目光转向周春蓉这边:“春蓉姐,我也认为你于老弟没有那个意思。”周春蓉“噗嗤”一声就笑起来:“是俺自己有那个意思还不行么?”周春蓉一边说着话,一边扭着她丰腴的大屁股走进厨房里面。旋即,周春蓉左手拎着一瓶“高粱大曲”,右手端着装有兔肉炖土豆的小铝盆,乐颠颠地从厨房里面走出来——之前她从小铝盆里盛出三分之一当作“道具”用,剩下三分之二的兔肉炖土豆,则是她留给表哥周干事的。
  吴庆义见状,心里顿时乐得不行,立马站起身说:“春蓉姐,你……是想犒劳一下我们哥几个?”
  周春蓉撇嘴笑道:“这屋里除了你们三个人,你觉着俺还能犒劳谁?”
  吴庆义伸手接过“高粱大曲”,正准备打开,却被刘建军一把夺过去,责怪道:“唉,你这个人……还真不知道什么叫作客气!”
  吴庆义轻描淡写地说:“这有什么,不就是喝点酒嘛!再说了,咱哥几个刚才不是也帮了春蓉姐一个大忙么?真要是拒绝了春蓉姐的一番好意,春蓉姐的面子往哪搁?”接着又对周春蓉说,“春蓉姐,我说得没错吧?”吴庆义此刻把周春蓉三个字叫得比于得水还要亲切。
  周春蓉说:“一点都不错……”
  刘建军瞪了吴庆义一眼,哼声笑道:“明摆着是你嘴馋,非要给自己找一个合情合理的解释。行,那你就安心在这儿多喝几杯,不喝透了你就别回去,明天的事情你也不用办了!”
  吴庆义忽然一拍脑门,不好意思地拱手对刘建军说:“建军,真是太抱歉了!要不是你提醒这一句,我还真就把明天的大事给耽误了!”
  周春蓉问于得水:“于老弟,他明天真有大事要办?”
  于得水回答说:“是啊,他明天去大队参加考试。”
  “考啥试?”
  “汽车司机……”
  周春蓉点了点头:“哦,那可是件大事,千万不能给耽误了!”接着又心怀感激地望着刘建军他们三个人,“既然你们喊俺一声姐,俺打今天开始就把你们当作亲兄弟看……至于今晚这顿酒,就先记在姐这儿,改天姐请你们哥几个喝酒啊!”周春蓉说完话,便把桌上的那盘兔肉炖土豆和油炸花生米,统统倒进小铝盆里,让刘建军他们带回去吃。
  刘建军难以推辞,只好让吴庆义接过去。
  三个人走下饭馆门口的台阶时,刘建军担心周春蓉暂时无法释怀今晚的事情,无意当中说漏了嘴,便把之前周干事对他们的叮嘱、又跟周春蓉啰嗦了一遍。周春蓉朝他摆了摆手:“放心吧,俺这张嘴……紧着呢!”
  “那就好——周姐。我们也跟你打个保票,把今晚的事情烂在肚子里面!”刘建军话音刚落,身旁的吴庆义和于得水也跟着信誓旦旦许下了承诺。
  此刻的周春蓉,心里除了感动之外,暂时也找不到更能打动人心的话来表达她的心情。于是,当刘建军他们穿过乡级公路、消失在了茫茫夜色里,她依旧站在饭馆门口;并将一双盈满感激的目光、投向隐匿在夜幕之中的丁家堡……
  不久,夜色越发显得浓郁。棋盘山公社机关大院也随之笼罩在黑暗里,唯有人保组办公室以及两间羁押室还亮着几盏暗淡的灯光。不过,相比于夜空上面缀满的璀璨繁星,棋盘山公社机关大院里亮着的几盏幽暗的灯光,则更像是几只微不足道的萤火虫了。
  周干事与刘建军几个人分手之后,随即就回到了办公室。此时,办公室里烟雾缭绕——赵大肚子闷头坐在靠近窗边的一把椅子上不停地抽烟。心烦意乱的他,已经连续抽完了两支“红玫瑰牌”香烟,第三支香烟已经衔在嘴边、正准备擦着火柴点上。不过,当他看见周干事板着面孔回到办公室,便又喟然长叹停下来,把衔在嘴边没来得及点着的香烟取下来放在桌面上。之后,他就跟丢了魂似的愣怔在那里动也不动。
  “赵副站长,你这是咋了?是不是很后悔干了一件霸王硬上弓的埋汰活儿?”周干事没好气地奚落了一句。
  “唉,早知道尿炕,今晚就不睡觉了!”赵大肚子哭丧着脸回答道。
  周干事鄙夷地看了赵大肚子一眼:“这话如果换成别人说,或许我会相信,但是从你嘴了说出来,我就不太相信了!就凭你赵副站长一身的能耐,还惧怕‘尿炕’这点蝇头小事?”
  赵大肚子摇头苦笑一声,说:“周干事,算我赵连德求你了还不行么?眼下我都落到了这步田地,你还来寒碜我……”
  “我咋啦?对你落井下石了?”周干事抢过话茬,继续奚落赵副站长,“说实话,作为同龄人,我都为你感到害臊……这件丑事如果传扬出去,你还有脸在棋盘山公社混下去么?你老婆孩子又会用一种什么样的眼光看你这个人呢?”
  听完周干事的这番话,赵副站长突然发起神经,握着拳头不断击打自己的脑袋。旋即他又伏在了桌子上,如丧考妣地大哭起来;哭到高潮时,那声音如同撕心裂肺一般。
  周干事心里明白:赵大肚子的哭,七分是在故意作秀,剩下的那三分,才是他发自内心的后悔莫及。他于是冷笑了一声,说:“都已经是四十几岁的人了,怎么还能干出这种事情来……对得起你的老婆和孩子么?”
  尽管赵副站长沉浸在哭的氛围里,但是对于周干事的耻笑与斥责,却听得十分清晰。不过,他最终还是忍不住说出几句对不住老婆孩子的肺腑之言;之后他又狠狠地扇了自己两个耳光,算是对自己犯下龌龊丑事的一个象征性的惩罚。
  这时候,羁押室那边传来一阵操爹骂娘的声音,叫骂之声不绝于耳,而且越骂越难听。不多会儿工夫,便有一名治安小分队队员急匆匆闯进办公室。与此同时,赵大肚子的哭泣声也随之戛然而止。
  “怎么回事?”周干事板着脸问。
  “那个麻杆子……太他妈的猖狂了!”治安小分队队员咽了一下口水,接着说道,“他刚才发神经:骂完了于震江组长,接着又开始骂你,还骂我们几个是人保组的狗腿子;之后他就跟我们要火柴,说是要放火烧了人保组……”
  周干事顿时怒火中烧:“这个驴操的麻杆子,他还真把自己当成人物了!”他朝地上狠狠啐了一口,“回去告诉你们其他几个弟兄,好好教训一下麻杆子!把他那张臭嘴撕烂了,看他还敢不敢放臭屁!”
  接到周干事下达的硬性指令,那名小分队队员便转身回去了。之后不久,羁押室那边就传来麻杆子鬼哭狼嚎般的声音——值班的四名治安小分队队员,他们俩人一组,轮番进入空间逼仄的羁押室里;然后一顿拳打脚踢,把气焰嚣张的麻杆子收拾得服服帖帖才算了事。
  周干事坐在办公室里听得真切。他乜了一眼赵大肚子,旁敲侧击道:“别他妈以为自己是城里来的知青,眼里就没了农村的章法,就可以在棋盘山这一亩三分地里横行霸道、为所欲为了……不犯事怎么都好说,如果犯了事情,管他妈的是谁,照样收拾!绝不惯毛病!”
  赵大肚子其实也听出周干事话里话外的意思,但他不想在这个时候节外生枝。当下最亟待解决的棘手问题,就是如何恳求周干事放他一马,别把这件丑事汇报给于震江或者直接捅到唐兴业那里去——这是目前最值得他去攻破的一个难题。当然,如果周干事不肯给他这个面子,揪住这件事情不撒手,那麻烦可就大了;即便他有手眼通天的本事,离开棋盘山去别的地方另觅高就,可粘在他身上的这个污点,却是无论如何都擦不掉了。眼下,他只能尽量争取一下,把最后一丝渺茫的希望,寄托在周干事身上。
  周干事似乎看出了赵大肚子心里的弯弯绕,同时他心里也在思忖:不管怎么说,赵大肚子在棋盘山公社也是个“有头有脸”的人,一旦将此事公之于众,他那张脸就彻底丢尽了……因此,在赵大肚子还没有恳求他手下留情之前,不如来个顺水推舟,卖给赵大肚子一个面子。这样一来,不仅赵大肚子会对他感恩戴德,春蓉妹子也不会被人说三道四;包括此次他一手策划的“仙人跳”的不智之举,也将成为他工作当中不为人知的一段小插曲。总而言之,这件事情一开始就不是光明磊落的,是对是错,他心里非常清楚。另外尽管赵大肚子对春蓉妹子心怀不轨,但是如果春蓉妹子起初就严词拒绝他赖皮赖脸的无耻纠缠,不给他好脸色看,想必赵大肚子也不可能对她有了觊觎之心并且生出淫念来。
  这样一想,周干事便擅自做出了一个决定:放过眼前这个先倨后恭、从早到晚都端着一副趾高气扬面孔的农机站副站长。如果明天于震江问起这件事情,他再把自己当时的想法和处理结果告诉他。鉴于他和于震江共事多年以及对他的了解,周干事绝对相信,即便于震江知道了事情的原委,他也不会对赵大肚子采取除恶务尽的态度和手段——赵副站长同志毕竟是个有“背景”的人。只要他不是犯下杀人放火,或者是反党、反社会主义的弥天大罪,其他事情怎么都好说。
  赵副站长一刻也没闲着,除了察言观色,他还绞尽脑汁地揣摩周干事的所思所想。因此,当他用眼角的余光偷偷扫描周干事那一瞬间,便立刻在周干事脸上捕捉到了一丝他所希望看到的宽宥的曙光。于是他赶紧从香烟盒里弹出一支烟卷,毕恭毕敬递到周干事手里:“唉,周干事,我赵连德今晚给你添了大麻烦!都怪我酒后失德、乱了心性,竟然做出这种没脸见人的丑事。我……现在真是后悔死了!”他十分自责地叹了口气,接着又擦着火柴,给周干事点着了香烟;同时又把刚才衔在嘴边遂又取下来放在桌面上的那根香烟一并点着,缓缓吸上一口,然后慢吞吞从嘴里吐出去——毕竟赵大肚子身上挂了一官半职,加之又见多识广,因此,察言观色以及揣摩人心的本事,他还是有的,而且拿捏得相当准确。
  周干事从口中喷出一团白白的烟雾,意味深长地说:“没错——赵副站长,你今晚干的这件风流事,不但给我添了麻烦,也给你自己添了不小的麻烦!按理说,眼下像你我这般年纪,本就不该犯下裤裆里面的错误,可是你……咋就管不住自己裤裆下面的那根东西呢?”
  赵大肚子一时语塞。尴尬的窘态也随之呈现在他的脸上。踌躇了片刻,他才嗫嚅说:“我……大概是被鬼迷了心窍,才做下这种见不得人的荒唐事!”
  周干事立马又调侃了一句:“想必是被女鬼蒙昏了头吧?不然的话,你也不会迷了心窍……对了,周春蓉是不是那个女鬼呢?”周干事故意把紧张的气氛活跃起来。
  赵大肚子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嘴:“说出来不怕你笑话,也不咋的。我每次去饭馆喝酒,只要一看见周春蓉扭着屁股在我面前晃来晃去,我心里就有一种控制不住的念想……”周干事打断他的话:“男人嘛,肚子里总会缠着几根花花肠子。但是如果你不把它梳理顺溜了,那几根花花肠子早晚会把你自己给缠住了!”周干事本想告诉赵副站长,其实周春蓉是自己的远房表妹,但是转念一想又觉得完全没这个必要,便索性把话咽回到肚子里。
  时间不知不觉已经到了晚上九点钟。周干事起身离开办公桌,若有所思地在屋里踱了几步之后,嘴里突然冒出一句:“我说赵副站长,你今晚准备在人保组过夜么?”
  赵大肚子先是愣怔了一下,接着又眨巴着一对色眯眯的杏核眼,佯装疑惑地问周干事:“这……就算没事了?”
  “怎么,你还希望有事啊?”周干事回答道。
  赵副站长激动地说:“周干事,我到现在……连一句感谢的话都没来得及说出口,哪还敢希望有事啊!”
  周干事清了清嗓子,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那行,我就不留你在人保组过夜了。但是有些话我得跟你说清楚,今晚的事情在我这儿就算是结了,权当没有发生过;同时我也希望你以后不要再去骚扰周春蓉……当然,你也用不着担心丑事外露,因为我已经嘱咐过周春蓉和丁家堡那三名知青,他们发誓不会把这件事情给捅出去。你就把心放回到肚子里吧!”
  周干事一边叮嘱着,一边打开抽屉,把他刚才做好的询问笔录取出来,当着赵副站长的面给撕得粉碎,接下来又把那只银手镯还给了赵副站长;但是刘建军写下的那份证明材料,周干事却没有拿出来给一并撕毁了——赵副站长当时并未留意刘建军也写了一份证明材料。
  “啥都别说了,我赵连德认下你这个兄弟!”赵副站长感激涕零地握住周干事的手,“你以后有啥事情就尽管跟我说,但凡能办到的,我就是头拱地也会把事情给你办好!”周干事打趣说:“这倒不必了,只要赵副站长能管住裤裆里的那根东西,别让它再给你整出啥幺蛾子就好。”赵副站长随即也指天发誓做了保证:“我要是再管不住这根东西,我就把两只卵子割下来喂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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