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初见左瑞

　　“南希，这些你知道就好，你懂我的意思。”尤菲米娅说道。
　　南希点了头，但脑海里一直不断回响，这一切的震惊，令她无法言语，她面前出现奈登的笑。
　　他说：“没什么，我也是参军之后才会的。”
　　他说：“你以为我生下来就是公爵吗？”
　　他说：“失眠，很久的毛病了。”
　　他说：“这个世界哪来的一身轻松，我们都会被命运和规则所牵制，被逼着顺服。”
　　可这个笑背后究竟被他藏了什么，南希直到现在才看见其中一角。
　　“嘿，南希，别这样，今天可是你和公爵大婚的日子，别这样哀愁苦脸。”尤菲米娅嗔道，“早知道就改日再与你说了。”
　　南希回过神来，猛地摇摇头：“没有，谢谢你告诉我这件事。”她微笑：“尤菲米娅，别低估了我的接受能力。”
　　尤菲米娅嘟了嘴，是少女的娇蛮。“你们可要好好地在一起，挨过了那多舛，让我们看看一切好的命运是否都在后面。”尤菲米娅又自己笑了笑，“也罢，在看见那未知命运前，先让我看看你大婚的裙子有没有其他问题。”
　　尤菲米娅对她招招手，示意她站起来。南希的笑在尤菲米娅的话语中不知不觉减了几分，待得起身背对着她时，已是僵在了脸上。只是，尤菲米娅不曾注意到。
　　......
　　婚礼结束后的下午。
　　整座城堡都随着艳阳静了下来，外面的树叶枝杈在清风中晃动，于地上演绘画影的黑白相错。皂仆们顶着烈日，在草坪上打扫卫生，搬走桌椅，收拾宴会留下的残余。客人们零星都走光了，剩下的不多数人也将预备启程。
　　南希随着奈登在送国王王后离开后，回到房间休息。
　　天气干燥，南希口渴极了，她的嘴唇泛了微白，嗓子隐隐发痛，刚一坐下，南希就端起水杯，才喝了一口，下人却敲了门，“公爵、夫人，汉特先生来找。”
　　奈登看了一眼南希，南希搁下水杯对他点点头。
　　“请他进来吧。”奈登喊道。
　　“公爵及夫人下午好。”汉特跟着仆人走进来，左手按右胸行礼恭敬道。
　　奈登颔首，伸手朝向他对面的椅子：“嗯，汉特先生请坐。”
　　“谢过公爵，我就不坐了，我来替罗伯茨将军给您送贺礼。”
　　汉特将右手拎着的礼盒双手捧起，放在他们面前的桌子上。“将军在奎尔城有事要处理，对于他的缺席，他说他感到非常抱歉，让我替他把这个给您，并祝您新婚愉快。”
　　“也替我谢谢他。”奈登并没有动桌上的贺礼，只了然点了头。
　　汉特一个鞠躬，言道：“那我就不打扰您二位了。”他起身时视线有意无意扫过南希，随后后退两步，转身离开。
　　当房门关住后，南希将目光放在了那份贺礼上。“奈登，你和罗伯茨将军......交情很好吗？”
　　奈登当她是随口一问，也没有在意，只道：“一般，没有过深的交情，只是以前共事过一次。”
　　“这样啊。”南希抬起头。
　　“嗯。”奈登吭了一声，继而朝她的方向坐过去。他从后面搂过南希，侧上方俯看着她，“你困吗？困的话我陪你先睡会儿。”
　　南希摇摇头，“你困吗？”
　　“刚娶到你不过半日，如何会困？”
　　南希一下子赧红了脸，不知该怎么接他这句话。奈登将她瞧得仔细，被她的反应激得眼底渐乱，一只手扶住了她的头，顺势低头吻了上去。被他吻住的那一刻，南希才想起来婚俗，连忙推开了他，“我们新婚，按规定得要分居两天的。”
　　奈登的呼吸有些粗重，他笑说：“那你说说为什么要分居啊？”
　　“为了生出......”南希话说了一半，才意识到中了奈登的套，瞬间羞得不知如何是好。
　　奈登朗朗大笑，南希为躲脸上的红晕，忙把脸埋进了他怀里。
　　......
　　
　　两个月后。
　　王城。
　　穿过纷扰后是逐渐的安静，马车缓缓驶入王宫，然后停下。
　　南希及尤菲米娅走下马车，远处是成列的士兵，几米外是负责迎接的士官，正在与奈登和波克特先生说着话。过几日是国王的生辰，王宫内将举办大型宴席，他们在半个月前提前出发。可听士官的话，已经有大批的人先他们抵达了。
　　仆侍从车上拎下行李，众人便跟着领路的人向城堡走去。
　　他们刚将东西放下，就有人来找，国王传令让奈登及波克特先生过去见他。奈登嘱咐她们待在房间里，不要乱走动，便与波克特先生一同离开了。
　　贝蒂和艾比正在将衣物从箱子里取出来整理，她们不说话，收拾的动静也不大。关门后突如其来的静寂让南希和尤菲米娅有些莫名心慌。南希看到尤菲米娅的目光不断在游移，分明是在缓解自己的焦虑，像是有话要说。“怎么了，尤菲米娅？”南希担心地问道。
　　“没什么......我只是觉得哥哥不对劲，这几天以来一直不对劲。”尤菲米娅咬唇思索着，“你说他们会不会有什么危险？”
　　南希摇了摇头，毫不犹豫说道：“不会的，有危险的话他们会事先交代我们。”
　　“可能是我想多了吧......”尤菲米娅低下头。
　　二人闲不住，便去帮忙一起整理东西。少顷有人敲门，贝蒂搁下衣服去开门，门外传来声音，“公爵夫人和尤菲米娅小姐在吗？”
　　大家的手都停住，南希抬头看向尤菲米娅，尤菲米娅犹疑了下，放下东西走出了里屋。
　　“霍华德夫人？下午好，快请进来。”尤菲米娅和外面的人说道。
　　“下午好，尤菲米娅小姐。王后让我来请你和公爵夫人过去。”霍华德夫人边向里走边说着，她的声音格外清朗。南希对这个称呼有些印象，似在婚礼上曾经见过她。
　　尤菲米娅有些疑惑，“王后？她找我们...有什么事情吗？”
　　霍华德夫人笑了笑，“并不是什么严肃的事情，别担心，是她请来了左瑞女士，为大家占一下运势。”
　　“这样啊，明白了。我与南希整理一下衣装就过去，走了一路灰尘，这样去见王后可不大合适。您先过去吧，我们迟些就去。”
　　......
　　
　　霍华德夫人离开后，尤菲米娅就又回到南希所在的里屋。
　　“左瑞女士是谁？”南希问道。
　　“一个体重只有五十五磅的女巫。”
　　南希愣神，“经过了四十年前的排巫运动，如今还有女巫活着？”
　　“嗯，几乎所有的女巫都被抓起来处以火刑了，左瑞女士是这世上为数不多幸存的女巫了。”尤菲米娅解释道，“我知道你还想问什么，这个问题我曾经也问过我哥哥，为什么她能被允许活着，并且深受国王王后的宠信？我哥回答我说，因为她精于占卜，而当权者喜欢掌控一切的感觉，所以留下她，只为王室服务。”
　　南希心中有不好的感觉。她怕被左瑞女士看出从前，更怕的是，被看穿未来。
　　“尤菲米娅，我......可以不去吗？”
　　“为什么不去？”
　　“我......”南希不知如何解释。
　　尤菲米娅像是明白了，让贝蒂和艾比先出去。她拉着南希坐下，抚着南希的后背，“你别怕，她最多看出你的身世，你已经是公爵夫人了，那结果并不影响什么。”
　　可尤菲米娅啊......我是......
　　南希慢慢倚靠在尤菲米娅肩膀上，“你说，这场占卜，是为我准备的吗？”
　　尤菲米娅没有否认，“其实并不是王后多疑，而是国王如此。所以这么多年，只要是贵族，几乎都被左瑞看过命势。”
　　南希缓了一会儿，她知道自己逃不掉这一劫。“那我们走吧。”
　　......
　　
　　进入房间的那一刻，所有人都朝她看了过来。众人围坐的中心，高椅上的人慈祥笑着对她招了招手，示意她过去。
　　王后的长裙从椅子上耷拉到地上，纹路朝向统一，裙边立着一个人，披着一件深色的外袍，戴着与外袍相连的帽子。帽子挡住了光线，让她的脸处在阴影之中。
　　当南希走近了，便瞧得清楚了些。可...那是怎样的一张脸啊？没有血色与肉，似一整张脸皮，贴在脸骨之上。她的眼睛四周塌陷下去，两只眼珠便鼓得像是从外面硬按进去的零件。
　　她的目光异常冰冷，直直盯在南希身上。“砰砰”的击鼓声，在南希耳朵里，让她无法冷静。
　　“南希，奥尔丁顿之妻，再走近些来，让我好好看看你。”王后说道。
　　南希步子僵僵，向前连走数步，屈膝行礼。
　　“最近与奈登还好吗？”王后露出关切的表情。
　　“回王后，一切都好。”南希答道。
　　“这些天赶路也累了，这几日好好休息。本来不该今天打搅你们，但刚好碰上了大家难得一聚，左瑞今日又灵神俱佳，便叫你们来说一说话。对了，南希，你还没有见过左瑞吧，她的占卜是现今的最高水平，你们认识一下，也让她为你卜一卜命运，好禳除灾祸。”
　　南希知道的，该来的终究躲不过。
　　左瑞终于动了除眼珠以外的身体部分，她拖着自己的骨头向前走了几步，站在了南希的面前。
　　她在南希慌张时，用两只布满褶皱的双手托起南希的脸。南希正视着她，可在她的眼睛里，南希看到的只有黑魆，以及其中无尽的阒寂。
　　左瑞的右手拇指轻微抖了一下，却在南希心中掀起巨大的波澜。她突然开口，沙哑的声音寻找契机钻入人的灵魂。
　　“阴影里的残骸，殆尽的烈火，你眼中。”
　　“什么使你惊惶？”
　　“什么在你耳畔呼呼作响？”
　　南希嘴唇微张，但她片刻没有作声。在与左瑞对视之时，她看到了寒冬，看到了炎夏，看到了兴衰，看到了破败......顷刻间看到了一个王朝的喜怒哀乐。
　　在众人的目光下，她开了口，声音却低得只有左瑞能听到，“我曾经锁链缠身，我听到——锁链丁当。”
　　左瑞目光中的一切遽然消失。她缓缓放开了手，转身对王后摇摇头。一顿一顿，她朗声说道：“数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尊贵，清福不断，后半生皆平安。”
　　王后招招手，唤来了贴身婢女，她在婢女耳边说了几句话，婢女随后退了下去，离开了房间。王后脸上的一抹忧虑消散，转变成满脸的笑意，“可真是幸运的孩子。”
　　南希垂落的手贴近双腿，掩藏住那三分颤抖。
　　尤菲米娅上前搀过南希的胳膊，对着王后顽皮笑道：“都是因为陛下和您治国有方，我们才能跟着您享这么多福气。”
　　王后笑得掩不住嘴，“尤菲米娅，你这孩子总是这么会说话......不过也要提前祝贺你。”
　　“祝贺我？”尤菲米娅疑惑道。
　　“待会儿你回去大概就能收到那份惊喜了。”王后并不言明。
　　众人虽不知道是什么事，但也跟着王后，纷纷道：“恭喜啊，尤菲米娅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