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画龙点睛

　　贞观十年(636年)四月初八庙会，陶昌逛逛敦煌城，参观庙会。
　　每逢农历四月初八，当地居民，特别是佛教信徒为纪念释伽牟尼涅日，携老扶幼，成群结队，聚集在莫高窟、三危山、雷音寺烧香拜佛，朝圣祭祖。这一天，人们怀着虔诚的心理向佛祖诉说内心的痛苦和烦恼，寻求佛祖保佑，或祈福求财、或求消灾灭祸、或求子、或求官。当做完这一切，走出洞窟、寺庙时，人们如释重负，信心倍增。这一天整个窟区、寺庙人山人海，各个洞窟、小吃摊点、工艺品商店、文艺节目演出场，甚至树林中、小溪边，游人摩肩擦踵，热闹非凡，接连几天，盛况不绝。
　　游玩得很尽兴，陶昌尽力为刘德敏做向导。
　　“陶昌！”
　　陶昌一惊，怨恨的女子声，会是谁。
　　陶昌转过身一看，呀，是独孤娇。
　　陶昌说：“独孤娇啊，什么事？”
　　独孤娇说：“什么事，我到你们那里几趟，你和唐云都不在。来独孤府，也不说声，老爸不肯告诉你，连你也不肯，难道不要我这个朋友了。”
　　陶昌说：“可我是公差，不像你，没什么差使。”
　　独孤娇近乎哭泣地说：“没有差使，才越要找朋友。父母老是要我多读学诗词书画，一天到晚不变，人都要傻了。”
　　陶昌一想，也对，说：“让你父亲弄份差事给你啊。”
　　独孤娇说：“差使倒有，整理书籍，多枯燥。”
　　陶昌想到那堆独孤达收藏的诱人的书籍，不假思索地说：“要不，我帮你一起整理。”
　　独孤娇说：“好极了，好极了。记住，你要带唐云过来，我们三人一起整理。”
　　陶昌不敢告诉她关于唐云的事，只是点点头。
　　陶昌去了独孤府。
　　陶昌主动帮独孤达整理书籍，独孤达很高兴，他说：“我想登记每册书籍并写上内容简介以评论，一旦书目编号，放在一起就整齐了，查找和使用就方便多了，自己到底有多少书产也就一目了然了。”
　　陶昌说：“好的，独孤大人，我会尽力做好。”
　　找到独孤娇，她正拖拖拉拉、爱理不理地翻看书籍。看到陶昌，马上活跃起来，甜甜地说：“陶哥哥啊，看到你真高兴。云哥哥呢？”
　　陶昌不得已，撒个谎，说：“被上官大人派到京城去了，找圣上申请扩建莫高窟的资金去了。”
　　这个理由确实站得住脚，独孤娇失望地问：“为什么不派你去呢？非要云哥哥去呢？”
　　陶昌继续撒谎，说：“上官大人觉得唐云能说，心细，让他去了。”
　　“哦，多久回来啊？”
　　“你知道，京城路遥遥，总要点时间。”
　　“一个月，两个月，哎，可能要几个月呢，这么久，云哥哥走了怎么都不说声。”独孤娇埋怨，无奈。
　　他们一本本编纂书目，翻阅每本书，不懂的问独孤达，系统地将独孤达的书读了一遍，有的甚至两三遍。
　　六月
　　陶昌那边不闲着，一直跟着上官磊建造莫高窟。同时一直不放弃，等着点睛的高人来，可一直落空。
　　等待中，陶昌发觉了一个秘密，上官磊经常面对一副美女壁画发呆。
　　一天，上官磊又在注目沉思。
　　陶昌问：“上官前辈，这副画里的美女是谁啊？”
　　上官磊稍微吃了一惊，回头来，说：“哦，你在跟我说啊？她啊，叫婉儿。”
　　陶昌问：“上官前辈，婉儿是谁？”
　　上官磊说：“我的情人。”
　　陶昌说：“原来那个美女是您的心上人，一个让您终生未娶的婉儿啊。记得独孤大人说起您的痴情，极其钦佩。”
　　上官磊说：“有什么值得钦佩，浪费青春年华，最不可取。”
　　很明显，上官磊在自责。
　　陶昌问：“画里的婉儿含情脉脉地，不知在看谁？”
　　上官磊说：“在看我吧。”
　　陶昌极其好奇，盯着她的眼睛，自言自语小声地说：“要是能看到大点多好。”
　　结果展现在眼前的部分大了很多。
　　陶昌发觉了变化，很兴奋，说：“大，大，再大。”
　　看清楚了，她的眼光里是上官磊，那个年轻潇洒英俊的小伙子，看他们真心相爱了。
　　陶昌说：“让我猜测一下，您那时比我大点，正是英俊少年多情时。”
　　上官磊摇摇头，说：“说对了一半，当时我没心思理她，在画画。”
　　陶昌想：“真的么，如果能够再大点，会不会看到上官磊看到的东西。”
　　随着他暗暗念叨大点，陶昌看到画里的上官磊确实未注意她，专心画画，什么画让他如此着迷，以至于不理会心上人。展现在陶昌的是反面，看不到画的样子。
　　陶昌继续念叨能不能再大点。
　　真的大了，从上官磊的目光里，陶昌看到了那幅画的样子，上面有文字，有山，有水，有大地。哇，这是一副地图。有敦煌的字眼，根据描绘的地形，画的应该是高昌方向。画面写着大凉国藏宝图。
　　陶昌问上官磊，说：“上官前辈，你画的画很重要啊，看你一丝不苟，忘记了心上人的存在。”
　　上官磊说：“确实重要，我在绘制大凉国藏宝图。画完了，直接交给了旁边的李轨。画完了，没留底，也不能留底，这是大凉国的秘密。”
　　陶昌问：“那这副美女图，谁画的呢？”
　　上官磊说：“当然是我了，只是点睛的是云游道士。”
　　陶昌明白了，原来如此，怪不得自己看得到眼睛里看到的东西，是云游道士这个高人画上去的。
　　陶昌问：“您为什么这么专注于这副画呢？”
　　上官磊说：“那次我带她面见李轨，顺便让她玩玩。没想到被李伯玉看上了，活生生抢走了她，以后再也没有见过一面，让我伤心和怀念。为什么在一起时，不知道拥有。等失去了，却懊悔都来不及。”
　　陶昌说：“就是说最后一次一起的时候，忙于作画，没有关注她，结果分离之后经常感怀。”
　　上官磊点点头。
　　陶昌偷偷将画临摹下来，向上官磊学来的画技用上了。
　　八月
　　过去几个月后，独孤达的书库整理完毕了，独孤达完成了最后一个心愿，特意招待陶昌陪同他的家人一起用餐。
　　独孤娇经常到壁画洞找陶昌问唐云的下落。
　　陶昌觉得实在隐瞒不下去了，心想长痛不如短痛，说：“不用找她了，她找她的母亲去了。还有，你不应该叫她唐大哥，应该叫唐大姐。”
　　“啊?”
　　“是，没错。我和薛孤儿都知道，你不知道。”
　　独孤娇伤心欲绝，说：“不可能，他明明是少男。”
　　陶昌说：“当初没办法，她想从军，可军队无法让女孩子容身，只有男扮女装了。后来，她从她临死前的义父那里得知亲身父母的情况，去突厥找她的母亲去了。”
　　独孤娇痴呆许久，许久，不断地责怪为何当初不告诉她。
　　陶昌安慰她说：“现在知道也不晚啊，这样你就知道唐大姐是个好姐姐，不可能有两性相悦了。”
　　可无论如何安慰，独孤娇都痴痴地。
　　最后，独孤娇郑重地说：“不行，我要离家找唐云弄明白，她怎么能这么做。”
　　陶昌以为她说的是气话，送她走后，不免有些担心。
　　没几天，传来独孤娇失踪了，独孤达四处让人寻找。
　　陶昌这才想到了那句话，赶到独孤府，满怀歉意地同独孤达说了前因后果，猜测她可能找唐云去了。
　　独孤达并不生气，却极大地感慨，他说：“我老了，子女如何，全凭他们自己了。他们一个个不是北，就是南，只要活着，我就心满意足了。”
　　独孤达极力安慰着夫人想开点，也不叫人去找。
　　自此自后，独孤夫人伤怀多了，独孤达苍老多了。
　　贞观十一年(637年)八月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陶昌和平地过了这么久的日子，执着的他努力建造着莫高窟，等着那个高人。
　　陶昌看着小龙，心想：“唐云，不知道怎么样了，都过去那么久了？”
　　陶昌带着人在黄土高地上开凿佛像，满身黄土灰，脸上沾了很多。
　　听到有人在叫：“陶昌。”
　　这声音不是薛孤儿、上官磊，不是这边人，却这么熟悉。
　　陶昌面对架子的底下，有人仰头叫他呢。
　　陶昌仔细一看，原来是摩诃、骨碌，看到小兄弟，陶昌欣喜极了，轻松地从架子上跳下来，亲热地：“忠兄、义弟啊，想死我了。”
　　薛孤儿说：“是啊，刚才我也是这么说的。”
　　摩诃奇怪地问：“仁兄，昔日好斗的陶昌去哪里了？”
　　陶昌说：“好斗不是本性，我崇尚艺术。”
　　骨碌羡慕地说：“你和薛孤儿都有追求和向往，我欠缺了点。”
　　摩诃说：“你们建造的莫高窟真绝，艺术绝伦，叹为观止。”
　　薛孤儿说：“我们只是学徒，最厉害的是上官磊前辈，他笔下的活灵活现。让我带你们看看他做的画。”
　　薛孤儿、陶昌带着他们俩观看，那飞天、那飞龙等等，让他们看呆了。
　　陶昌带他们到婉儿像旁边，他们看到美女不走了。
　　骨碌说：“像美丽的仙女。”
　　摩诃说：“如花似玉。”
　　陶昌说：“是上官磊的心上人，真人比画还要漂亮呢。”
　　摩诃说：“感觉美女打扮有点突厥味。”
　　陶昌说：“是啊。前凉国国王李轨同突厥关系好，喜欢突厥的服饰，听说在突厥那里建筑了凉国行宫。”
　　摩诃说：“对，我也听说。我曾感兴趣去找找，可后来一无所获。”
　　陶昌差点说出那张藏宝图了，心想要保密，说：“是啊，他儿子李伯玉死了，估计没人知道这个秘密了。”
　　陶昌说了平叛经过，大家唏嘘不已。
　　一起好好吃喝玩乐，很开心。
　　骨碌问起唐云，陶昌说了前因后果。
　　摩诃责怪道：“仁兄，怎么都应该陪她一起去，难道你也想得到上官前辈的悲剧结局。”
　　陶昌并不辩解。
　　骨碌说：“可惜啊，这么漂亮的女子，万一失去多可惜。”
　　薛孤儿安慰说：“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应该想开些，人生不可能事事顺利。”
　　摩诃、骨碌呆了十几天，该走了，恋恋惜别。
　　贞观十二年(638年)八月
　　陶昌掰着手指记录。
　　第一年，点睛者未来。
　　第二年，点睛者又未来。
　　第三年，点睛者终于来了。
　　上官磊兴冲冲地过来，让薛孤儿、陶昌去接待。来者鹤发童颜，正是孙长老。让陶昌奇怪的是，他有两个形象，一个是一如往常的孙长老；另外一个竟然是个毛猴，或者叫类人猿。孙长老看到他了，看到他惊奇的目光，人晃了晃，陶昌就看不到毛猴身了，真神奇，也许有法术吧。
　　他们俩同上官磊一起拜见孙长老，孙长老不急不忙地说：“上官磊，这两年护送陈玄奘去天竺，没时间回来点睛。这次回来，将前几次漏掉的一起点，怎么样？”
　　上官磊说：“孙长老尽管自我安排，您能抽出时间来一趟，我已是万分感谢了。”
　　孙长老端详了三个人，问：“上官磊，听说你收了两个徒弟，可是他们？”
　　上官磊说：“不是我的徒弟，是军队里的少将军，帮我做点事情。”
　　薛孤儿说：“我们是军队的，又是上官前辈的徒弟。在这学了很多佛学知识。”
　　陶昌说：“是的，上官前辈教了很多知识。”
　　孙长老问：“我这有佛经，感兴趣么？”
　　薛孤儿接着，翻看，爱不释手。
　　孙长老问：“薛孤儿很喜欢，为何陶昌不喜欢？”
　　陶昌说：“佛经太深奥了，不喜欢。我喜欢实用型的东西。”
　　孙长老走了一圈，在他头上用佛书敲了三下，责怪说：“佛经不学，还有什么好学的？”
　　陶昌不回答，心里在琢磨他的话语意思。
　　上官磊说：“我们好好陪高人吃喝一下，明天孙长老要做正事了。”
　　陪孙长老用餐，三人听他讲解佛学。
　　回房，薛孤儿说：“孙长老就是护送陈玄奘的石磐陀。”
　　陶昌说：“原来那天看到西天取经的画，里面那个人就是他，了不起。”
　　薛孤儿说：“对，我要同他们一样虔诚向佛。”
　　这天晚上，陶昌并没有回去休息，而是等到三更天，到了孙长老休息的房间门口敲门。
　　孙长老在房间里责怪道：“谁啊，这么晚过来敲门？”
　　陶昌说：“是我，陶昌，恩师啊，我等了你几年才遇到你，很想你。再说，是你要我过来的。”
　　孙长老问：“为什么？”
　　陶昌说：“你敲了我头上三下，不就是三更天要见我么？，你总有什么事情告诉我。”
　　孙长老说：“滑头。”
　　孙长老开了门，让他进去，关上了门。
　　孙长老问：“找我何事？”
　　陶昌说：“你要我八戒，我可一直坚持做好。”
　　孙长老说：“敦煌里有一部天书，等我走了，你就可以得到上部了。另外，还有下部，靠你自己继续努力了。”
　　陶昌问：“道长，怎么知道下部呢？”
　　孙长老说：“这里只是上部飞天，至于其他嘛，你要从收集到的宝物里、陈玄奘取来的真经里去找了。”
　　陶昌表示谢意，回去，一直思考，到底会在哪呢？
　　孙长老给各佛像、画像点睛，个个两眼传神，活灵活现。
　　孙长老的点睛，一般人不知道，他画笔中一点都是很细小的。
　　点睛结束，孙长老告辞，扬长而去。
　　上官磊虔诚地招待，虔诚地送别。
　　众人送走了他，莫高窟恢复如初。
　　贞观十二年(638年)二月
　　一日，独孤达病卧在床，他叫来各位将士。
　　他说：“我差不多了，皇上仍没派人来，只有一边上报，一边暂时叫人顶替着。安排上官磊顶替，他一生醉心于学术，不行；李昌，有统管之能，大半心思却花在佛教上，也不行；陶昌、薛孤儿太小，资历不够。我看就由刘德敏代职吧，他虽过来没几年，做事却很熟练，有韬略。大家说，怎么样？”
　　大家觉得有理，赞同，同时担心他的身体。
　　独孤达说：“人总有一死，迟早的事。大家没必要悲伤，权当我去了远方。刘德敏，你说我这样安排可以么？”
　　刘德敏说：“独孤大人如此抬举我，我深感荣幸。担当此任，我愿虚心接受。其实，独孤大人实在没必要埋怨皇上，他早有安排。”
　　独孤达奇怪，说：“我数次推脱，皇上都不准啊。”
　　刘德敏说：“大人，不妨看看这道密旨。”
　　刘德敏将一道密旨交给独孤达，他看到上面写的是“若独孤达不幸去世，由刘德敏掌管瓜州、沙州两州事务”。独孤达敬佩地说：“皇上英明啊，早安排好了，刘德敏做了几年的见习刺史。”
　　刘德敏说：“皇上极其重视西域的稳定和发展，一直对独孤大人很放心，认为瓜州、沙州在您的管理下，必然兴旺发达。因此，迟迟不愿意找人代替。其实，让您一辈子管理这里，是对您的信任。”
　　独孤达甚为感动，说：“看来我后半生跟着太宗皇上没有错，我这一生值了。”
　　独孤达对陶昌说：“陶昌，我跟你说过，你要将我的书籍埋葬在莫高窟，请你完成我遗憾。”
　　陶昌留下眼泪，说：“承独孤大人信任，昌必定妥善处理，让您的书籍流传千古。”
　　安氏陪着独孤达，说：“老头子，你要挺住啊。”
　　独孤达喘着气，吃力地说：“我走了之后，老婆子，你就去京城找儿子去吧。我唯一放心不下的是娇儿，任性，刁蛮，哎，竟然独自离家出走。”
　　陶昌说：“大人，是我的错。”
　　独孤达摇摇头，说：“不怪，我谁都不怪。我希望你和薛孤儿有机会去突厥时，帮我找找她，找找唐云，劝劝她们，好好生活。”
　　独孤达嘱咐刘德敏、李昌、上官磊后事，后来就看着陶昌了。
　　陶昌说：“我现在叫人去藏书。”
　　独孤达看到陶昌明白了他的意思，点点头，欣慰地笑了笑。
　　事不宜迟，陶昌连续两天，将独孤府所用的书籍搬出，用车运到莫高窟，找了一块地势很高、且牢固，不大会被人注意的地方，深深测挖进去，厚厚几层砖，用粘土粘结，防止进水，最后密封，掩盖，看不出一丝痕迹。
　　藏书的见是书，不会起贪念，个个答应守口如瓶，从此这些书久埋黄土之内。
　　陶昌将结果告诉独孤达，他已经不能说话了，苍老的躯体宣示着肌体器官的老化，他怀着欣慰的心情，安详地离开了尘世。
　　安氏日益觉得伤感、孤单、凄凉、落寞，去长安找她的儿子去。刘德敏关切地安慰，亲自安排人员派人送她及佣人赶往京城。
　　独孤达死后，陶昌好几天茶饭不思，独孤达是自己人生中一位重要的老师，他的博学爱学的形象深深刻入陶昌的脑海中去了。战场上见识了无数的死亡，而这次死亡对自己却那么刻骨铭心。人都是会死的，一定要在活着的时候多做些有意义的事，抓住每个机会不错过，才会无憾死去。
　　刘德敏将独孤达去世的消息传到了唐太宗那里，太宗回旨让其厚葬，表彰功绩。
　　俗话说新官上任三把火，但刘德敏没有烧，他一如往常，按照独孤达的已有惯例处理政事、民事，沙州、瓜州的百姓过着和平、安逸、富足、和谐的生活。陶昌求教于上官磊，获知莫高窟的所有秘密，关于绘画、壁画、雕塑、佛学等技术上显得炉火纯青了。然而，平静的生活难以持久，风欲静而风不止，高昌国王麴文泰已向大唐挑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