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他的求婚

　　南希也站起来，将餐杯拿起与之相碰，她硬扯出一点微笑：“领主言重了。”
　　坐回到座位上，南希才回想起刚才的画面，这样突如其来的一件事，场上的多数人都诧异极了，可唯独拜伦和得文他们，面上依旧波澜不惊。南希不明白奈登为什么突然这样说，但外人在场，却也只能先明面上应着，等周遭清净了再与他问个清楚。
　　领主等人又恭维了几句，南希都一一笑着回应，没有否定。
　　“哦对了，公爵殿下，德尔维矿山今年的产量怎么样？”领主忽然问奈登道。
　　“不好。”奈登了当回答道。
　　领主脸上有些发青，“不好？那是什么原因呢？殿下。”
　　“气候原因。”
　　“哦，这倒是，今年的天气一直很糟糕，夏天的暴雨下得四处洪涝，冬天的大雪又让不少地方被迫封山。唉，真是糟糕。”领主低声咒怨道。他本以为奈登会接他的话，可奈登并没有吭声，这让他吃了瘪。
　　南希看到领主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奈登脸上，最后他不得已硬着头皮又继续道：“这几年肯拉城储备的石料资源已经寥寥无几了，城内好几家铁匠铺都歇了业，您那件事我都给您办妥了，向王城传信的人也暂时以‘好生款待’的名义扣在了米布郡，所以......”
　　“不是先用餐吗？”奈登打断了他说的话，语气中不带感情，却又伴着那份特有的不怒自威。
　　“啊对，先用餐！先用餐！”领主尴尬地笑了笑，但因为奈登的让步面色红润了一些。
　　......
　　
　　一顿饭的时间慢慢过去，他们准备换个地方谈事情，南希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事，但也并没有感到好奇。她与奈登打过招呼，打算在肯拉城里四处转一转，奈登点头同意了，并派了得文和两个侍卫同她一道。
　　此时的阳光更烈了，直刺得人眼睛发痛，可南希没有用手去挡。路上的行人比之前少了许多，南希却不知道该去哪里。
　　“得文，你以前来过肯拉城吗？”南希回过头。
　　“来过啊。”得文应得很快。
　　“那你知道有什么地方可以供我们坐着休息吗？”
　　“啊，知道是知道，不过......”得文欲言又止。
　　这么久的相处，让南希清晰地知道了奈登手下这几人的脾性，拜伦稳重不苟言笑，毕维斯随性而温文尔雅，得文办事利落，却带着一丝未脱的痞性。
　　“不过什么？”南希接续问道。
　　得文面上有一点纠结，“不过那个地方不适合带您去啦。”
　　“那你还知道其他地方吗？”
　　“不知道了，肯拉城除了领主府外，我只去过那里。”得文说道。
　　“那就带我过去吧，我们也没有其他地方去了不是吗？”南希劝说道。
　　夷由让得文两眉间徐徐皱出了一道浅沟，“那行吧，但请您不要告诉殿下。”
　　“好。”......
　　
　　当醇馥一股浓郁扑满南希鼻腔，她心里忽然莫名发笑。这种感觉让她心里猛地一惊，因为很久很久......没有过这种感觉，这是她曾经丢失的，可找回来的时候像是已经碰了脏，沾了几分苦味，就这样带到了脸上。
　　“您...是怎么了，为何笑得这么苦？”得文突然问道。
　　南希回过神，笑容展开了些：“你以前是来肯拉城处理公事的吧？”
　　得文点点头，“嗯。”
　　“那你处理完事情习惯顺便喝杯酒？”
　　得文怔了一下，脸上出现了两分烦躁三分懊悔：“您答应过我了，这事不能告诉殿下。”
　　......
　　
　　得文熟稔地点了酒，回来坐到了南希身侧的座位上。
　　酒馆里很嘈杂，南希对面是同行的两个侍卫，左边又坐着得文，自己被护到了最里面。
　　就在这时有三名壮汉走进酒馆的大门，左右张望着像是在找什么人。最后他们把目光停在了南希这边。南希的余光瞟到了得文握紧佩剑的手。那三人也大步走过来，但很快从他们身边错过去，到了他们左后方。
　　南希听到了杯子摔碎的声音。
　　“还钱！”为首的男子气势汹汹，揪着那人的领子把他举了起来，怒道：“钱都不还，还敢来喝酒？！”
　　“还...一定还，一定还......”欠钱的人恇怯极了。男子狠狠将他一撂，那人尾骨磕在凳边上，随即滑坐到地上。
　　“这种话我已经听腻了！就现在，要么还钱，要么割了你端杯子的胳膊！！”男子大吼着，口沫四溅，溅落在地上那人狰狞痛苦的五官上。
　　“几位客人，你们的恩怨到外面解决吧，我们这里还要做生意呢，体谅一下。”酒馆老板来劝道。
　　酒馆里的客人们慢慢将头转了回去，刚刚安静下来的酒馆又逐渐嚷闹起来。
　　三个壮汉拖着欠钱的男子向外走去，有两个年轻小伙走进来。他们用眼睛扫过了地上的可怜人，坐在了离南希几人不远的一张桌子上。
　　“老板，还是老样子。”
　　“诶好，稍等啊。”酒馆老板招呼道。
　　年轻人将手中攥着的教袍放在一边的凳子上，有些不安地环顾四周，“我们逃课来喝酒，被抓住下场会不会很惨？”
　　“放心吧，只要你不说，这里没人会管那种闲事。”另一个年轻人摆摆手，“我实在是受不了教师今天要讲的那本书。”
　　“哪本？《BeBrave》吗？”
　　男子眼中流露出深深的厌恶，“当然，还有哪本书会这么让人受不了？”
　　南希的后背有些崩紧，身旁的得文要起身，被南希下意识地拉住。“没事，我也想听听他们怎么说......”南希声音低低的。得文无奈地瞪了他们一眼，然后坐下。
　　两个年轻人说得起劲，并没有注意到南希这边。
　　“我倒觉得还好啊，就是最后结局让人无法接受，女主人公死得太窝囊了一些。”
　　男子听罢摇摇头，评判道：“不是，这狗屎一样的文章。一个女人还想要自己报仇，她有什么？她只有满满的妄想！一开始就选错了路，注定一死，作者还强行用自杀使这个故事圆满了点。”
　　酒被端了上来，男子捧起大锡杯，猛灌一口，用手随意一抹擦掉了嘴边的酒液，嘴里却吐出污言秽语，带着詈骂不断：“恶心文章，像臭水沟底的淤泥，像垃圾沟里的烂蛆......”
　　得文目光急切看着南希，就待她的首肯而起身。南希摆摆头，低下来看着手中酒杯震晃的微波，没再说话。有几滴酒被晃出了酒杯，洒在桌上。
　　“不提这本烂书了，心情都被搞糟了。来，让我们为这美好的一天干杯！”男子再次举起锡杯。
　　“干杯！”
　　......
　　
　　黄昏为天地穿上一件彩色的霞衣，马背起起伏伏，景物也随着颠簸。
　　他们此刻在回纳顿城堡的路上，奈登吩咐其他人先行一步，随后说带南希去一个地方，便走了一条岔路。
　　“下午你们去哪了？”奈登突然在身后问道。
　　南希的状态不太好，愣道：“酒......就在城里四处逛一逛。”
　　“哦？”奈登的尾音微微上扬，“可我看你似乎没有晒黑，身上倒还有酒的洌香，怎么？......路上行人把酒打翻了？”
　　南希的脖子在她不经意间缩回了一些，她不能拆穿得文，却又找不到什么好理由，便只能心虚地点头：“嗯，应该是。”
　　奈登没有立时回话，他顿了顿，才声音低沉道：“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南希转过头试图看他。
　　奈登目光向下撇了她一眼，低垂的眼帘又再度抬起，随意地看向远处。“你的情绪。”奈登解释道。
　　南希没敢吭声，耳畔是马蹄噔噔，其内是心脏砰砰。说没事是假，可她又怎么能说清楚,唯能作哑。
　　万物一些一点后撤，天上的白茫渐渐聚拢，凝聚成明黄色的精华，一颗一粒星宿。
　　他们偏了主路，穿过一片林木，面前却顿然开阔。像夜空压下来，群星携伴着明月被拉近，就在头顶，在咫尺间，伸手可触。树林在他们身后，眼前是无垠广阔。
　　奈登翻身下了马，他伸出手，“来。”
　　南希从愣神中回来，将手递了过去。落地一声轻响，惊动了这份宁静，牵带着骏马踏行两步。
　　奈登将马拴在一棵树上，带着南希向那片空旷走去。他寻了块平坦的地坐下，南希也跟着他一同坐下。
　　“这里离主路不远，不会有野兽。”奈登平静地说完，目光从南希的脸上移开,“我知道你喜欢在没有人的地方看星空，所以带你来这里。”
　　南希微微颔首，她是喜欢看星空，但却不是因为那份美色，而是因为它的浩瀚，那种浩瀚能让人入了迷，像是一切伤痛都与自己无关。
　　奈登复又看向了她，悠悠开口：“下午肯拉城领主向我汇报的，是亚托国预备向我国联姻的事。”
　　“联姻？”
　　“嗯。”
　　“长公主伊文捷琳，年龄稍长你两岁，是亚托国王的心头肉。如若不是亚托的内乱将起，他们需要援手，恐怕亚托国王还舍不得将女儿远嫁。”奈登继续说道。
　　声音穿耳而过，南希抓住了重点，“比我大两岁...那岂不是......”
　　“嗯。”奈登应道。
　　南希的话没有说完，可奈登知道她明白了。陛下与王后伉俪情深，自然容不下第三个人，王子中最年长的也不过十岁出头，年龄怎合适？一国公主的婚事，自是要能身份相配，最尊贵的人从上向下数，一切合适却又尚未婚配的，也就只剩下......
　　南希抬头看着他，心中的情绪她道不明，只是努力压着难受，克制让自己像没事人一样冷静。“那你见过她吗？”南希移开了目光。
　　“见过一次，那时我还不是公爵，她还是个孩子。”
　　南希慢吞吞地说道：“那也挺好的......这桩婚事对你有好处...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可她的舌头还未舒展开，额头上却突如其来一下钝痛，让她不得不把后面的话收回去。
　　“哪里好？”
　　南希捂住额头后下意识地仰头，恰看到奈登正回撤的右手，她一下子明白了自己疼痛的来源。
　　奈登眉眼间隐隐浮上了一层愠怒。
　　“我说错了吗？...”南希声音弱弱的。
　　奈登不再看她，沉沉地吐了口气。南希的直觉告诉她，奈登此刻气极了。她曾经连累奈登受创以至昏迷，也曾经陷他于雪夜狼群的险境，可他都从未这么生气过。
　　“那...哪里不好呢？”南希尝试着开口。
　　奈登摇摇头，似是对她很无奈。“去年我还见过亚托国王一次，但他对我的态度有些奇怪，从那时起我便心上起了疑。他性子直爽，必不会拐弯抹角，定是令使臣向陛下直说，挑明人选。南希，你没有见过陛下，便不知道他的脾性。他予我的权力已到了限度，当从亚托使臣的口中出来我的名字，你说，他会怎么想？”
　　“那可怎么办？”南希不由得有些焦急。
　　奈登闭上了眼睛，轻轻叹道：“迟钝。”他没有说话，南希也不敢吭声。
　　她想，奈登定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二人就这样静静坐了许久，有枯叶被大风吹来，拂南希的手而过。
　　在南希的凝睇中，奈登睁开了双眼，南希分明看到，黑暗中他的眸眼里盛满了星河。明明是天上群星的倒影，却比之更璀璨。
　　“我喜欢你。”
　　“不是为了解决这件事才喜欢。”奈登伸手，将南希一缕碎发捋到她耳后，“只是一切被提前。”
　　然后他静静等着，可却等不到回应。
　　“怎么不说话？”奈登嘴角带着淡淡一抹笑意。
　　“说...说什么？”南希无意中结巴。
　　“愿不愿意嫁给我？”
　　南希的手不断握紧再握紧，她听见了风的呼啸，在风的呼啸声中，却隐约夹杂着脚下土地里的呻吟。
　　随后，她重重地点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