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间里的偶遇

　　那是周五的一个晚上，来了一位客人，点了她的台，进入包间后，她闻到了客人身上散发出来的一股强烈的酒清味，差点没把她薰倒过去。她离客人稍远一点坐下了，仔细观察了客人一眼：这是个戴着一幅眼镜的年青人，大约二十六七岁；头发蓬乱、脸色苍白，长相清秀。在她的印象中，还从来没有一个客人单独来歌厅唱歌的，她猜想：可能过一会还有客人要来吧。
　　客人坐在沙发上，也不唱歌，要了两瓶啤酒独自喝了起来，一口气喝完一杯后，指着空杯子对谢梦婷说：“小姐，给我满上。”他说话含糊不清，舌头在嘴里转不过弯来，一听就知道喝多了。
　　她屏住呼吸，走过去给他倒满了啤酒，又退到离他较远的地方坐下了。
　　他醉眼朦胧地看着谢梦婷，用手一指：“你，过来，陪我喝两杯。”
　　她轻轻地说：“对不起！我不会喝。”
　　“你，骗我，干你们这一行的，谁不会喝酒啊？”
　　“大哥，我真的不会喝酒。”
　　“不会喝酒，会唱歌吧，唱首歌我听听，就唱《潮湿的心》吧，我的心就是潮湿的。”
　　她拿起话筒，声情并茂地唱了起来：
　　是什么淋湿了我的眼睛，
　　看不清你远去的背影，
　　是什么冰冷了我的心情，
　　握不住你从前的温馨。
　　是雨声喧哗了我的安宁，
　　听不清自己哭泣的声音，
　　是雨伞美丽了城市的风景，
　　留不住身边匆忙的爱情。
　　谁能用爱烘干我这颗潮湿的心，
　　给我一声问候一点温情，
　　谁能用心感受我这份滴水的痴情，
　　给我一片晴空一声叮咛。
　　她在唱歌时，十分留意地观察他，发现他听得很认真，而且流下了眼泪。
　　他摘下眼镜架，用餐巾纸边擦拭着眼泪边说：“这小姐，不仅人长得漂亮，歌也唱得好。过来，离我近一点。”
　　她站起来，慢慢挪动脚步，走了过去。快接近他时，他伸出手就去抓她的手，她本能地往后一躲。“咣当”一声，他从沙发上摔了下来，双脚跪在了地上。她赶紧跑上前去搀扶他，想让他重新坐在沙发上，可能刚才用力过猛，他突然张开嘴，胃里的食物喷涌而出，接着又低下头呕吐起来，她立即拿过垃圾筒接住。一股又腥又浓地食物味和酒精味刺激得她流出了眼泪，胃恶心得在剧烈地搅动，头疼痛得像要崩裂一般，仿佛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但她没有撒手，一直等他吐完最后一口，他靠在沙发上，含含糊糊地说了一句话：“装纯，连手都不让我摸，干你们这一行的哪有一个是纯的。”说完，身子往后一倒，躺在沙发上呼呼地睡着了。
　　这句话深深地刺激了她，如果客人在清醒状况说这话，她宁愿退台也不愿陪这类客人，她最讨厌这类客人。这类客人根本不尊重小姐，拿小姐当猴耍，认为自己花了几个臭钱就可以为所欲为地作弄小姐，稍不如意就破口大骂或随意侮辱。无可否认，客人到这里是来享受的，作为服务小姐应该提供优质的服务，让客人感到满意。但是，前提是客人与小姐在人格上都是平等的。
　　尽管她感到很委屈，但出于职业责任，她还是有条不紊地清扫房间，仔细地擦拭着客人身上和自己身上的呕吐物，直到将整个房间清扫干净后，她跑到洗手间，打开自来水龙头，一边冲洗双手，一边用劲地呼吸着新鲜空气。当她再次返回包间，尽管房门敞开，但还是有一股浓烈难闻的气味。她掏出手绢捂住鼻子进了房间，发现客人正在酣睡，看样子不是一时半会能醒过来的。按照规定客人不走必须一直陪着，她怕客人这样睡下去冻着了，就跑到自己房间把被子抱来盖在了客人身上，自己在另一边靠在沙发上休息。
　　在半清醒半迷糊的状态下不知过了多久，她隐隐约约觉得有动静，睁开眼一看，客人正在用力地爬起来，她急忙上前去搀扶客人。客人一手扶住沙发，一手指着她：“亲爱的，是你吗？你真的回来了。”
　　她知道客人认错了人，忙说：“大哥，你是在歌厅。”
　　他垂下头，用两手捂住脸，呜呜地哭了起来，非常伤心、非常凄惨。
　　男人有泪不轻弹，洒泪必有伤心事。她抽出几张餐巾纸递给他，劝解道：“大哥，这样会伤身体的。”
　　他哭了一会，接过餐巾纸，擦了擦眼泪，摇了摇头，无奈地看了谢梦婷一眼：“我已经活够了，还怕什么伤身体。”
　　谢梦婷劝道：“你这么年轻，怎么说这种话，好死不如赖活着。”
　　“活着，活着有什么意思？”他突然大声地吼叫起来，有点歇斯底里的样子，连颅头上的青筋都凸现出来。把谢梦婷吓了一大跳。
　　谢梦婷不耐烦地说：“真没出息，堂堂的男子汉开口闭口说要死，对得起生你养你的父母吗？”
　　他抬起头，紧盯着谢梦婷，突然，“啪、啪”抽了自己两耳光。边掴边说：“我是没出息，我是对不起父母。”说完，又呜呜地哭了起来。
　　她本想再挖苦他两句的，但见他哭得如此伤心，自己的心也软了，站起来，给他倒了一杯热水，递了过去：“大哥，请喝点热开水，有什么伤心事能告诉我吗？”
　　他接过开水，慢慢地喝了几口：“把我的事告诉你，你笑话我，是吗？”
　　谢梦婷有意激了他一句：“既然你不相信我，那就不讲了，憋在你心里吧，我也懒得听。”
　　“你不让我讲，我偏要讲，反正我连死都不怕还怕丢人现眼吗？”他喝了一大口水，拿餐巾纸擦了擦嘴，开口讲述了自己的一段往事……
　　他叫张明亮，他大学同班的同学叫陈妍莉，两人都是学习生物专业的。早在大学期间两人就相爱了，大学毕业后两人都没有去找工作，而是按照陈妍莉的安排由两家父母出钱成立了一家妍明生物制品厂，购置了相关设备，招聘了几十个工人，由陈妍莉当法人和经理。早在大学期间他们就了解到生物制药在当今世界是处于非常前沿的高科技产品，广泛用于治疗癌症、艾滋病、冠心病、贫血、发育不良、糖尿病等多种疾病，市场前景十分宽广。但是，由于他俩刚刚大学毕业、没有实际经验。经营状况很不理想，几年干下来只能勉强维持。半年前他俩结婚了，婚前婚后他们之间的大事小情都是陈妍莉说了算，他是绝对地服从她的领导，从来都没有做过违背她的意愿的事。因为陈妍莉长得漂亮，曾经有那么多人追求她，她只选择了张明亮。而张明亮也确实爱她，愿意为她做出任何牺牲。但是，婚后不久，他发现她越来越瞧不起他，经常讽刺挖苦他，以至发展到有一天她突然提出了离婚。而且说离就离，态度非常坚决。后来他才知道，原来妻子在他俩婚后不久就开始红杏出墙了，对方是一个公司的个体老板，年龄比她大8岁，非常有钱。
　　昨天刚办完了离婚手续，妻子走时非常大度，把公司留给了他。由于他深深地爱着自己的妻子，并且还仍然沉浸在新婚的喜悦中，突然发生的现实像晴天霹雷把他彻底打蒙了，他一点精神准备都没有，完全崩溃了。妻子跟别人走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这是他唯一的想法。他将工厂关闭了，打算痛痛快快地把钱花光，然后自己就找一个能够痛痛快快了却生命的办法。他早就听说大富豪夜总会是Ａ市最有名的娱乐场所，以前舍不得花钱没有来过，因此他将这里作为首选。今天就是按计划来这里消费的。
　　说完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有一种一吐为快的感觉。听完了他的陈述，谢梦婷轻鄙地笑了笑，说：“大哥，我问你几个问题，可以吗？”
　　他点了点头。
　　“你爱陈妍莉吗？”谢梦婷问道。
　　他又点了点头
　　“陈妍莉爱你吗？”
　　他瞟了她一眼，一幅不屑一顾的样子：“当然爱。”
　　“陈妍莉爱你为什么又要离开你呢？”
　　“对方是大老板，有钱。”
　　谢梦婷说：“可能，你认为我问的问题太简单了，简单得幼稚可笑，但正是在这些简单的问题上你却犯了糊涂，就是人们通常所说的：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以前你俩相爱，是因为那时还没有牵扯到经济利益，你们的爱是建立在沙丘上的楼阁，根基不牢。即使不遇上暴风骤雨，那怕是遇上一点风吹草动，也会坍塌。而现在你俩结婚了，需要实实在在的生活，生活是以物质为基础的，当你满足不了她的物质需求时，她必然会离你而去，另攀高枝。”
　　他没有说话，静静地听着。
　　谢梦婷提高嗓音，有意放慢语速，一字一顿地说：“所以，知道你错在什么地方吗？你不仅爱上了一个根本不值得你爱的小人，而且你至今还打算为这个根本不值得你爱的小人殉情，值得吗？如果你直到现在还执迷不悟，我必须郑重地提醒你。人，不是为某一个人活着，活着就应该有自己的尊严！你的妻子之所以背叛你，除了你在她面前失去了自我以外，再就是你没有那个个体老板有钱。你现在唯一需要做的是：挺直腰杆、振作精神，把自己的工厂建强建大，在实力上超过对方，到那时候再让陈妍莉看看，是谁笑到了最后。”
　　她在说话的时候，他仔仔细细地打量着对方，发现坐在自己对面的这个小姐竟长得天仙般的漂亮。令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她对问题分析得那么透彻，讲的话是那么合情合理，那么有骨气，句句都讲到了他的心里去了。尤其是那句“人，不是为某一个人活着，活着就应该有自己的尊严！”令他振聋发聩，这正是自己近些年所缺少的。
　　人往往就是这样的，当你盲目的将全部注意力集中在某一个点上时，特别容易走进死胡同。此时，只要有人稍加点拨一下就会恍然大悟。此时的张明亮就是这样的，听了谢梦婷的一席话后，他如梦方醒，对自己过去与陈妍莉在一起的行为感到幼稚可笑、不可理喻。尤其是对自己轻率的为一个不爱自己的人去殉情的决定感到后悔不已、羞愧万分。他惊讶地看着谢梦婷，真诚地说：“大姐，如果你不嫌弃的话，我愿意与你交个朋友，能否将你的姓名和电话号码告诉我？”
　　她说：“我叫谢梦婷，电话嘛，对不起！我没有。”
　　他站起来：“没关系，我一定会来找你的，再见。”
　　送他走出大门外时，她发现天边已经出现微微的光亮，清晨的空气格外新鲜，她深深地吸了一口。
　　当她下周五傍晚再来上班时，发现张明亮正站在大富豪夜总会的大门外等她，手上拧着提包。他迎着她走过去，非常热情真诚地邀请她一道吃饭。她不好意思推却，跟在他后面来到大富豪夜总会的餐厅。落座以后，她才仔细打量了他一眼，发现他几乎像变了一个人：小分头在灯光下泛着青光，眼镜后面闪烁着一双精明的眼睛，穿一件深蓝色的夹克服，脸上虽有疲惫之色，倒也十分潇洒，精神。
　　点完菜后，他说：“我一连等了你好几天，向门卫打听你都说不认识，后来直接找到你们胡老板才知道，你每周五、六才来上班。”
　　她这才想起来，上次见面时没有告诉他自己上班的时间，随口问道：“你找我有事吗？”
　　他说：“也没什么事，我是特地来感谢你的。”说着，他从手提包里拿出一个十分精美的手机，往她面前的桌子上一放，“请收下，表示一点心意。”
　　她推辞道：“对不起！我用不着手机，再说我从来不要别人送我的东西。”
　　他说：“收不收下手机再说，请你听我说几句心里话，可以吗？”
　　她点了点头，没说话。
　　“这几天，我越想越害怕，越想越觉得你说的话有道理。与妻子离婚后，我认为活着一点意思都没有，真是一条心往死路上走，多亏了你把我从绝路上拉回来了。因此我要感谢你的救命之恩。其二，你奉劝我做人不要失去了自我，要有做人的尊严，这正是我以前欠缺的，从今往后我要堂堂正正的做一个男人。因此我要感谢你的知遇之恩。其三，你提醒我要把工厂建强建大，在实力上超过对方，对我很有启发，我决心发愤图强，艰苦创业，一定要把自己的工厂建成国内一流的企业。因此我要感谢你的提携之恩。此外，后来我从服务员那儿打听到当我酒醉不省人事时，是你一直守候在一旁，悉心照顾我，令我十分感动。因此我要感谢你的关照之恩。”
　　他说话时态度非常诚恳，谢梦婷能够明显感觉到是发自肺腑之言，她为自己能够在关键的时候伸手帮助一个垂危之人而感到高兴；同时，也为对方能够真诚坦率的说出心里话而感动，但她执意拒绝接收他送的手机。她说：“给你一点帮助是我应该做的，关键还是靠你自己能够及时醒悟。手机我是不会要的，我不能无功受禄；再说，这也是我做人的原则。”
　　见她态度如此坚决，他知道再继续说下去也是徒劳，便从桌子上收回手机：“其实，给你手机，没有别的意思，我也是图与你联系方便。”
　　谢梦婷说：“那也大可不必送我手机，我也帮不上你的什么忙，如果确实需要找我，可于每周五、六晚上到大富豪夜总会来，肯定能够找到我。”
　　他说：“我现在唯一的想法，就是彻底扭转我工厂的被动局面，打开产品销路，获得最大的利润，到时候会自豪地告诉你：你对我的帮助得到了回报。”
　　她坚定地鼓励道：“有志者事竟成，相信你一定能够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