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部 第一章 罪恶反淌

　　前部
　　“这个世界，最残酷的时候，就是当你告诉自己要勇敢的时候。”
　　
　　静谧划上无边的夜色，天空呈深雾色，却是清明。
　　眉月像一把皑皑镰刀，劈斩开晦暗迷蒙，立在高处难以沾染。
　　月色印洒下是大地茫茫。
　　原野之上有一座边陲小城，避开了莽莽群山，周遭只余荒凉与枯无。这座小城叫做奎尔。
　　屠杀来得太过突然。击溃了满城没有防备的勇气。
　　血铺在地，殷红中混杂弥漫出恚恨的腥味。
　　南希·伊芙正背靠在一个拐角转弯处的墙上，她不敢呼吸，屏着气听着不远处的声音。脚步声每响一下，她的心都是骤然一颤。
　　耳侧的声音越来越近，她的手越发颤抖。
　　要不要跑？
　　不跑就是一死，和这遍地的残骸一个下场，可跑？......一天的逃亡让她的身体再承受不住，她又能跑到哪里去？
　　“喵呜！”
　　一声猫叫在如此不适宜的时候突然响起，在这样的夜晚格外毛骨悚然。南希的感官此刻极度敏感，她猛地一抬头，看见对面墙头闪过一只猫影。也是同时，她听见拐角另一边的脚步声一顿。
　　该死，南希心想。
　　她已做好了下一刻拔腿就跑的准备，但那人还没动静，墙上的猫就跳了下，恰好落在了她左侧不远处——那人的面前。
　　又是一声“喵呜！”似是在诉说它浑身的疲惫与乏饿。
　　南希听见士兵向前走了一步，片刻后又听见“噔”的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落了地。
　　她小心翼翼地把头转向左侧，模糊间看到了那人的身子已经蹲下，正用手抚摸着小猫的头顶。
　　金属的铠甲反了些微光，落地的是他搁下的佩剑，迪夫麾下士兵的装束。
　　面前这堵墙让她看不到月亮，同时也替她挡去了会暴露她的明亮。
　　她隐藏在黑暗里。
　　士兵不曾发现她，他注意力满在手掌下的小猫身上。不能等也不能动，南希被卡在这里，处境岌岌可危。
　　就在这时，斜前方的小巷里有人开始往反方向跑。
　　是死寂的夜里唯一一道声响。
　　士兵捡起佩剑，起身追去。
　　他跑远后，南希长呼一口气，轻手轻脚往右挪着走。
　　走了不到十步，身后就传来一道刺耳的尖叫，经历了这样一天，南希已经熟悉了这样的声音。
　　因为这又是一个生命的消亡。
　　南希不敢停下来，只能赓续向前挪着走。
　　不知道是她的错觉还是怎么。她感觉士兵再次朝她的方向而来，惶恐让她的步子加快，再加快，最后她开始崩溃地大步向前跑。
　　黑暗中她看不清路，下意识地四处乱绕。
　　地上的尸体将她绊倒好几次，她哭着，爬起来继续跑，她也不知道她跑到了哪里，什么都看不到......直到她撞到了一个东西。
　　没有墙那么坚硬，也没有应有的痛感。
　　更像是撞到了一个人，南希挣扎着忙后退几步。
　　“南希？”面前这人突然开口。
　　南希听到这个声音，一下子怔住，试探地开口：“奥利尔？是你吗？奥利尔。”
　　“是我。”面前的人一把将她抱住，“感谢上帝，总算找到你了。”
　　......
　　
　　“罗伯茨将军有令，奎尔城的狄鲁族公民需准备好身份证明文件，在主大街依次排队，重新登记信息！”
　　士官们在大街小巷来回穿梭，高喊并反复通报着这句话。
　　酒馆的老板走出来，“嘿，这是要做什么？”他对一个刚路过的士兵问道。
　　“你没长耳朵吗？我说登记信息！！”
　　士兵态度恶劣，用手扶了一下腰际别着的佩剑，没有停留地继续向前走去。
　　南希就站在酒馆旁边的巷子里。
　　马蹄有些不安分地踏来踏去，在地面拢起四团尘沙，英俊健壮的少年从马背上将一箱货物卸下。
　　南希将视线从外面收回来，抬头看着面前的高大少年，说道：“谢谢你，奥利尔。”
　　寒彻的冷风打在她的脸上，她能想象到自己脸上泛了的彤红。
　　“跟我有什么可道谢的。”奥利尔·里斯笑了笑，拍了拍手将手中的灰尘抖下，然后小心缓慢地用双手拂去她肩头衣袍上的尘埃。
　　画面定在他和煦的笑容上，随即一转，是人群被打散时他的慌张与焦急。
　　他个子高，南希能远远地看到他，可摩肩接踵的人潮中，她生得太过寻常。后面就是士兵们染了血的剑，直朝着人群。
　　按狄鲁人的人头来累计的赏金，让迪夫·罗伯茨军队的士兵几近癫狂，他们的眼睛里散发出嗜血的光芒。
　　人们被追赶着疯狂地向狄鲁居民区深处跑去，不得已的情形，她就这样和奥利尔与妹妹，走散。
　　一直在奔跑，一直在藏躲。
　　视线所到的血红几乎要透过她的眼睛，渗进去。
　　南希在睡梦中几乎窒息。
　　挣扎着一个翻身，她从床板上跌下来。
　　南希痛得惊醒，可迎接着她的仍是一片黑暗，伸手不见五指。她能感觉到的，只有无尽的阴冷与潮湿。
　　梦境与现实她已不太能分得清。
　　但她隐约记得在昏过去前已经和奥利尔会合。那她现在......是在哪里？
　　她听见有人快速下了楼梯向这里跑过来。
　　一道火光由远及近。
　　是柯拉，她的妹妹，双胞胎妹妹。
　　然而此刻柯拉神色极为慌张，冲过来把她扶拽起来，“快跟我走！！”
　　南希不敢犹豫，尽管眩晕脑胀不断侵袭着她，她完全辨不清方向，但还是站起来就随着柯拉向前跑。
　　她们所处是在一个地窖，入口被遮挡住，柯拉将火把弄灭丢掉。
　　南希听见上面有人在说话。
　　缓缓移开遮挡物，柯拉和她放慢了动作，从里面悄悄钻出来。
　　“这些该死的狄鲁人，这个下等地区不知道飘着多少病菌，将军除了奖赏，还欠我们补偿。瘟疫、传染病哪个不是从这里传播出去的？但这两天我们却不得不待在这里，可恶，真想尽快杀光了这些畜生，早些洗个澡回家睡觉。”
　　“罗伯茨将军下令了，今晚我们就可以先撤出去休息，留一批倒霉蛋守着就行了。”
　　“真的？”
　　“是的。”
　　“对了，你知道上面的命令为什么这么着急吗？”
　　“你还不知道？有狄鲁人混入了宫宴，王后在闪避中滑倒不小心跌入了水池，差点因此丧命，虽然抢救得及时，但还是落下了病根。陛下大怒，当即就下了令，从此后国境内不允许再出现一个狄鲁人！”
　　“皇后受难的消息真是让人难过，我早就说过，只要狄鲁人活着，全世界的人民都没有好日子过，他们早该下地狱了！”
　　屋子里的两个士兵在进行对话，充斥在他们话语间的是不计其数的藐视和侮辱，他们随意地说着，在屋子里逛着。
　　如入无人之境。
　　一阵阵冰霜狠狠割着南希的心，凉得刺骨。
　　她知晓祖先或是其他狄鲁人犯下的罪恶，可为什么无论对错，所有狄鲁人都要被剥夺活着的权利？
　　难道每个人都是带着早已烙印好的罪恶诞生吗？
　　如果这是真理，南希心里想，她无法接受。
　　她想。仁慈的主啊。究竟是谁该下地狱，求您告知于我，在这样的世界里，我早已分不清善恶。
　　“我好像听到了什么声音！”一位士兵倏地言道。
　　随后他们停下脚步，屋子里彻底地静了下来。
　　走出地窖后，她们的动作就极谨慎，发出的声音也十分微小，所以此刻南希根本琢磨不透，为什么他们会听到动静？
　　她的内心不断扑通扑通地跳，像是要从身体里蹦出来，屏住了呼吸，这是她能听到最大的声音。
　　她很想要压住剧烈的心跳，怕被发现。可......
　　“是这边。”士兵说道。
　　南希在心里默默祈祷，希望士兵听到的不是她们发出的声音。但事与愿违，下一刻士兵们便朝她们的方向走来。
　　柯拉对南希使了个眼色，作为双胞胎，南希一下子就懂得了她的意思——跑！
　　虽然生机渺茫，可也比站着等死要强。在柯拉拽了她一下后，二人立时冲出房间，快速往后门跑。
　　“跑得还挺快！”两个士兵冷嘲一声，紧紧追上来。
　　眼看着后门就在前方，可谁能预料得到，其实屋子里根本不止他们四个人。第三个迪夫麾下的士兵就这样在她们冲出去前，挡在了她们的必经之路上。
　　“该死！”柯拉咒骂一声。
　　她们二人被迫停了下来，身后的两个士兵也追到，将她们包围。
　　一个士兵狞笑着说道：“你们想要跑去哪里？告诉我，哪里还有你们的容身之地呢？”
　　“嘿，伙计，她们两个长得还挺不错，要不然我们......”他身边的士兵眼底现了兴奋，声音里有些激动。
　　“得了吧，你能知道她们身上有没有什么病？不如直接杀掉，脖子上刻了我们的印早点拿去领赏。”挡在南希二人面前的士兵眼神里满是鄙夷。
　　士兵们剑已出鞘，剑刃上仍有未干的血迹。
　　南希心中绝望到了极点。
　　就在这时，她看到奥利尔出现在士兵们身后。
　　奥利尔手里拿着一把砍柴的斧子，他的出现让士兵们猝不及防。持斧一下子劈在一个士兵脖子间，斧子拔不出，他即赤手空拳又扑向其他士兵。
　　被砍的士兵脖子间的血喷涌而出，溅在南希脸上，她有点抖，一下子睁不开眼，半开半闭中她模糊看到柯拉一把夺过了第三个士兵的佩剑，反向就刺了过去。
　　身边有各种东西碰撞的声音，甚至南希也被撞得后退了好几步，被撞之处生生发痛。
　　等她抹开了眼睛周围的鲜血，敌人们都已倒了地。
　　奥利尔过来将她抱住，“我回来的路上就感觉会有不好的事情要发生，还好没有再迟一步......”
　　“行了，别腻歪了，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柯拉擦着脸上的血迹，有些不耐烦。
　　一直以来，柯拉反而更像是个姐姐。
　　男子汉般刚强的性格让她与城镇的男生走得很近，柯拉几乎做了所有男孩子该做的事，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南希可以笃定，这绝对不是两天内他们第一次动手了。
　　......
　　
　　上万人......两天一夜间，消逝在纸上，统统化成了一串数字。
　　整个狄鲁区没有一丝生气，士兵们在黄昏前清点完当天的“战果”，除了负责在狄鲁区外围看守的士兵，其他人都已离开。
　　因为他们也清楚，里面差不多没有活着的人了，根本没有坚守的必要。
　　有了奥利尔找到的食物，南希等人在原来那间房子里一直待到了天黑。他们将三个士兵的尸体拖进地窖，然后也跟着躲进去。
　　月明星稀时分，三人才从里面出来。
　　借着惨白的月光，南希跟着他俩在深巷里七拐八折，走完了如履薄冰的一段路程，看到了圣鲁尔教堂。
　　这是一座建在狄鲁区的基督教堂。
　　之所以来到这里，是因为这里的牧师蔡尔德。他在成为牧师前，曾是奎尔城修缮工作的负责人之一。
　　南希等三人怀着一线希望，冀求他还活着，冀求他能指出一条逃出狄鲁区的路。
　　可转过一条巷子，在眼前的豁然开朗中，逐渐出现的不止是教堂的正门，还有他的，尸体。
　　刹那间绝望像是汇聚成了海洋，把他们困住，动弹不得。
　　他是自杀的。
　　靠倒在教堂的正门上，静静的像是沉睡过去的乞人。他两手间绑着一个木板，血写了其上的几个大字，银辉之下倍显凄异。
　　“我在地狱等你们。”
　　凡流人血的，他的血也必被人所流。
　　上帝无法宽恕有杀人罪过的凡人。
　　他知道。
　　成千的士兵杀了上万的人。而他，杀了自己......
　　震惊让南希久久不能回过神，直到奥利尔拽了她一下。“有人来了。”
　　他们急忙躲进教堂旁的巷道里，柯拉推开一扇窗，压低声音说道：“没关，快进去！”南希先翻了过去，柯拉其次，垫后的奥利尔进来后忙将窗户从里面关合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