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都是木偶人36——40

　　三十六、
　　
　　马上就要到开学季，大家都准备收心，迎接新学期的到来。馨儿的堂姐要到省城上大学，临开学路过馨儿家，就来她家玩。馨儿从来没有见过这个堂姐，因为这个堂姐是父亲那边的亲戚。馨儿的母亲是个很强势很霸道的人，每次过年，她总要带着全家人回娘家去，却从来不回婆家。她的婆家在农村，这让她很生嫌弃。
　　馨儿读到五年级，还从来没有去过爷爷奶奶家。父亲觉得过意不去，就和妻子商量：“要不，今年我们带馨儿去爷爷奶奶家过年吧。”
　　“不行，我父母身体不好，看一次是一次了。你父母都是农民，身体健康，什么时候去不行？”馨儿母亲态度坚决。
　　“可是，我们一年都没回去看过我父母，人家都说养儿防老，我看我这个儿子白养了！”父亲很无奈。
　　馨儿母亲就是这么不讲道理，于是，馨儿和父亲那边的亲戚并不熟悉。
　　馨儿的母亲是从来都不把丈夫那边的人当作自己的亲人的，她认为丈夫是外人，那么丈夫的亲人自然也是外人。人总是自私的，对待自己的亲人尚不能做到无私，对待别的人就更不用说了。
　　馨儿的堂姐来馨儿家里玩，来的时候背了一个大背篓，背篓里装着在乡下用玉米喂养了一年多的土鸡，刚从地里抛出来的洋芋，新鲜的蔬菜，还有各种面粉，玉米面、荞面等。乡下人很实在，总是尽可能多的把自己家的好东西带来。但馨儿的母亲觉得反正不是自己家的人，来自己家吃住，闲着也是闲着，再说她在农村老家也是要做家务，做农活的，馨儿母亲见不得别人闲着。于是便使唤起侄女来。
　　“嗨，你去把米淘了煮上。”
　　“嗨，你去把那几个碗洗了。”
　　“嗨，你去扫扫地。”
　　一整天，馨儿母亲的使唤声不绝于耳。馨儿的堂姐本来是想来馨儿家做客，作为客人本应该享受主人的热情招待。可馨儿母亲不这么想，她是有点看不起这些农村亲戚的，她要抓住一切机会，让她们为自己做事，回报她们的，则是一大堆破旧东西。馨儿的堂姐心里虽有委屈，却不敢与这位城里傲娇的舅母作对，只好一一应承下来。
　　馨儿马上要上高中了，馨儿母亲决定抽个时间带她到书店买书，准备好新学期要用的复习资料。馨儿的堂姐读的是会计专业，听说必须要考会计从业资格证书。馨儿想：堂姐应该也需要一些资料，她的家庭条件不宽裕，现在的复习资料说贵不贵，说便宜也不便宜。作为亲戚，馨儿是很乐意母亲为她承担这个买书的费用的。馨儿很善良，每当看到别人遭遇不幸的时候，她的内心总是会涌起一种心疼的感觉，她希望用自己的微薄之力帮助他们，哪怕只是杯水车薪。
　　于是，馨儿对堂姐说：“姐姐，我过两天也要去书店买书，我们帮你一起买了吧，而且我还有书店的优惠卡呢。”
　　“哎，这样多不好意思啊，我有钱的。”堂姐有些迟疑。
　　“没事，我和我母亲说一下，我想她会同意的吧。”
　　这天傍晚，母亲带着馨儿和侄女去书店买书。到了书店，母亲带着女儿到“高中教辅区”挑选辅导书，而馨儿的堂姐则到“成人考试专区”去拿会计教辅。
　　母亲看着侄女走开了，附在馨儿耳边悄悄的说：“等会儿我们看着你堂姐，等她去自己付了钱我们再去付钱。”
　　馨儿即刻明白了母亲的用意。母亲说话的热气喷到了她耳朵上，热乎乎，湿漉漉的，馨儿忽然感到一阵厌恶。她想：母亲怎么会分得那么清楚呢？这明明就是一家人啊，几十块钱的书，谁付多一点又有什么关系呢？可这样一做，就显得有点难看了，好像别人占了自己多大的便一样。农村的亲戚怎么了？难道别人就真的缺这几块钱吗？比起一个人的尊严来说，钱真的也不算什么。
　　母亲在书店里徘徊，一会儿拿拿这本，一会儿看看那本，好像要把整个书店的教辅都翻个遍。堂姐已经选好了书，朝馨儿这边张望。可是等了好久，妹妹和舅母还没有选好。堂姐是个比较简单的人，她不会拐弯抹角的揣测别人，自然就不懂舅母拖延时间的原因。见馨儿她们还在挑选，堂姐便拿着书走过去，在一边等着她们。
　　母亲知道躲不过去，便也不再浪费时间，拿了早已选好的教辅到收银台结账。馨儿把自己的教辅放在收银台上，堂姐把会计书放在妹妹的书上面，于是母亲就一起付了钱。
　　回来的路上，母亲一直阴着脸，三个人默默的走着，气氛有些死气沉沉。晚上回到家，堂姐进了电脑房，打开电脑，开始遨游网络世界。毕竟是农村的孩子，很少接触电脑，现在有这么一个新鲜，好玩的东西放在面前，自然是有些控制不住自己。于是一整个晚上，堂姐都坐在电脑前挪不开步，电脑似乎是有强大的引力，把堂姐紧紧地吸住了。
　　母亲有一次进来电脑房，想和侄女说点什么，可是看见侄女目不转睛的看着电脑上的韩剧，随便闲扯了两句，便退出去了。
　　过了一会儿，堂姐的父母打来电话，对馨儿的母亲说：“妹子，我女儿到你家了吧，我们给你带来了很多的绿色食品，留给你慢慢吃。”
　　“嗯，谢谢你们了。你们拿了些东西来，到她开学的时候，我会拿钱给她的。”馨儿母亲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
　　“哎，我女儿说她在学校挺努力的，成绩也还不错，很多人都觉得她可以考上一个不错的二本，可惜高考下来成绩就是不行，连二本线都差几分……”
　　“你们农村那边的教育怎么能和我们比啊！在S中，成绩只要能在个中上水平，那么重点大学自然是不用说。你们那些学校嘛，就算是年级前十都不行。再说了，我怎么没看出她努力啊，一天只会把时间浪费在无聊的肥皂剧上。我才不信她在学校里会很认真学习呢，指不定拿着家长的钱偷偷去网吧看电视，学习是很艰难的事，别指望一天混混日子就能学得好！”馨儿母亲一边往电脑室瞟，一边说，声音越说越大，似乎是故意要让侄女听见。
　　馨儿的母亲有一种天生的“领导”风范，不论谁的事，她都要用自己的理解去品头论足一番。一瞬间，她似乎以为她所批评的人不是与自己不相干的亲戚，而且馨儿了，于是语气便有些刻薄。她不知道女儿受不了她的脾气，侄女更是无法忍受她。
　　过了一会儿，堂姐的母亲让女儿接电话。母亲把手机递给侄女，侄女接过电话，说着说着便哽咽起来：“我真的……没有，我已经……很努力的学习了。”堂姐边说边往外面走，她不想让舅母看到自己的眼泪。
　　堂姐以前在一个小镇上读书，学校生源不好，于是老师也觉得学生们朽木不可雕也，就放松了对他们的管理。堂姐文静，不爱热闹，晚自习的时候，别的同学在讲话，在网吧打游戏，而她却在写作业。虽然这在一般看来并不算刻苦，但在堂姐看来，和自己同学相比，自己还是挺努力的。馨儿母亲总是觉得，一个学生，除了吃饭睡觉，要一刻不停的坐在书桌前学习才算努力。
　　过了几天，堂姐要走了。馨儿目睹了母亲对待堂姐的全过程，心中有些过意不去。有一天馨儿和母亲一起逛街便对母亲说：“妈妈，姐姐马上就要上大学了，要不给她买一条漂亮的新裙子吧！”
　　“我凭什么给她买，我自己的衣服都没买够，我可没有你有钱。”
　　“可是人家拿了那么多东西来，好歹也是亲戚，一条普通的裙子才几十块，买一条给她又怎么了？”
　　“记住，她是你家的亲戚，和我可是没有血缘关系的，你不是同情她吗？等到你以后上班赚钱了，你把你赚的所有钱都捐给她我都没有意见，可是现在是我的钱，让我给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人买东西，不可能！”
　　人与人之间怎么会如此冷漠呢？馨儿突然觉得很冷，虽然是夏天，她却哆嗦了一下。
　　等堂姐走后，母亲便开始数落起侄女的不是来：“馨儿，你可不能学你姐，一天到晚只会玩电脑，又懒惰，又冷漠，成天拉着个脸坐在那里，也不和谁讲个话，好像别人亏待她一样。还有啊，别人买东西的时候最好不要‘蹭买’，这个习惯最不好了，会让人看不起的。”
　　其实，堂姐不过是性格内向，不喜欢说话罢了，母亲要求她做什么事，她就做什么，是很乖巧的，馨儿不知道母亲是如何从她的表情中解读出她的不满来。也许人很多时候对于自己总是很宽容，一旦对别人，就很容易鸡蛋里面挑骨头，看这样也不顺眼，那样也不顺眼。
　　渐渐的，父亲那边的亲戚几乎不会再来馨儿家做客了，他们受不了馨儿母亲居高临下的感觉。馨儿事实上是很希望有亲人来做客的，这样一来，原本只有作业陪伴的馨儿终于有了聊天的对象，她的神经似乎也没有那么紧绷了。然而没有亲人的陪伴，馨儿觉得很孤单。
　　
　　三十七
　　
　　马上，馨儿就要成为高中生了。开学前的一个晚上，馨儿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怎么也睡不着。已经很晚了，馨儿的母亲见女儿还没有睡着，便对她说：“馨儿，你马上就要成为S中的学生了，我想你一定因此激动的睡不着觉吧。S中是全市学生都向往的学校，虽然你的中考分数差了点，可是我们还是想办法让你进了S中，为的是让你有一个好的环境，今后有一个好的前程。你一定要好好学习啊，如果你不努力，到最后考了个很普通的大学，在别人看来，就成了一个笑话，人家肯定要讽刺说：看看吧，费力去了名校，不过和在普通高中一个结果，真是扶不起的猪大肠！”
　　馨儿睡不着，并不是因为想到自己要成为S中的学生而高兴，对于“名校”，她有太多的无奈了。馨儿想：当年父母也费了一番功夫让自己进了名校初中一一C中，自己也很努力了，可是还是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想来，名校是不太适合自己的。可是现在，母亲又把自己推向名校，并要求自己一定要成为优秀学生，不然就对不起家长的努力。还没有开学，但她觉得她身上似乎是背上了一个沉重的包袱了，这个包袱就是“名校”。
　　就这样想着，迷迷糊糊中，天边开始出现一抹亮光，太阳也挣扎着从地平线上升起了。馨儿勉强从床上起来，她觉得头昏昏沉沉的。俗话说：一日之计在于晨。可是此时，馨儿却有一种很累的感觉。
　　到了S中，馨儿东张西望，正在找班级。通过后门进来上学的人到底是晚一步，临到开学才知道自己的班级。找到了班级后，班主任接待了馨儿，她对馨儿说：“教室里的桌子不够了，你去教学楼下面去抬一套吧。”
　　馨儿又跑到楼下，很吃力地拿了一套桌椅上来。教室里很拥挤，挨挨挤挤的摆满了桌椅。她勉强在一个角落里找到了一处空地，把桌椅搬进去。
　　上课了，这是同学们进入S中的第一堂课。老师走进教室，对同学们说：“今天是开学的第一天，从此，大家就是一名高中生了，也是名校S中的一员。S中是一所重点高中，几乎市里所有的初中学生都眼巴巴的望着S中。我想，同学们在初中的时候一定是很优秀的，所以，你们该为自己骄傲！进了S中，只要好好努力，以后考重点大学是没有问题的。你们是通过中考选拔出来的最优秀的学生，老师相信高考，你们一定能再创佳绩。来，大家为自己鼓鼓掌！”
　　教室里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人们常常只会赞美他人，却忘记了自己也需要自我鼓励和肯定。大家平时大多都是为别人鼓掌，现在轮到为自己鼓掌，于是巴掌拍得格外起劲。热烈的气氛中，同学们都兴奋起来，似乎已经看到了三年后的摩拳擦掌的自己。只有角落里的馨儿没有动，她知道她不属于老师说的那个群体。
　　下课了，大家都还陌生，同学们都很兴奋，彼此介绍着。这些同学都是高分进来的，很优秀，他们正自豪的讨论着自己的中考成绩以及理想。只有馨儿一个人缩在角落里，她不和任何一个同学说话，她的周围似乎是有一层屏障，把她和同学们隔绝起来。对于学生来说，成绩就是自己的脸面，馨儿没有脸面，自卑又回到了她的身体里，她总是低着头走路，生怕别人看见她。
　　有一天，做课间操的时候，馨儿旁边的同学问她：“嗨，同学，你中考了考多少啊？听说你好像不是统一招生进来的。”馨儿不知道说什么好，她只是觉得心里好像被人抽了一鞕似的，隐隐有些疼痛。过了一会儿，她才说：“我虽然不是统招生，但是我初中时候成绩真的很优秀的，比如语数外我一般都能考110分以上，物理化学都能考95分以上。本来，以我平时的成绩，老师说我是可以上S中的，只是我不知道为什么中考没有考好，所以……”
　　馨儿内心有一种恐惧，在她看来，中考这次没有考好，就等于否定了她所有的成绩，就等于承认了她是个差劲的学生。S中的学生都是市里的学习尖子，她很害怕同学因此看不起她。于是，每当听到有同学在议论成绩，她便远远的躲开他们。久而久之，馨儿成了一个独来独往的人。
　　高中学校面积不大，班级与班级之间的间隔很小。虽然馨儿不愿意和以前的同学联系，但同在一个校园内，好几次，她还是碰到了她的几个初中同学。这几个同学初中时学习成绩很一般，可是人家中考就是超常发挥了，从中间水平一下子蹿上来，甚至超过了馨儿一二十分。可是这几个同学平时比较贪玩，周末经常约会、逛街。馨儿觉得很不公平。
　　S中的学生素质本来就不错，所以很多时候老师认为学生能够通过自学学懂一部分的，就算是有的地方被卡住了，学生悟性强，只要稍微一点拨，就能弄明白。于是很多知识点老师并不细讲，而是留给同学们很大的思考和自学空间。所以S中的老师上课的进度是很快的，一节课一个单元就上完了。
　　每次上课的时候，馨儿虽然人在课堂上，却怎么也听不进去老师讲课。每当一想到自己曾经付出了那么多努力却得不到回报，而一部分同学却比较容易就考进了S中，馨儿的内心就想刀剐一样疼。馨儿常常想：为什么人们评价一个人的时候只看结果而忽略过程呢？明明过程是最重要的啊！人们那么看重结果，为什么很多决定命运的事都是一锤定音的呢？我虽然平时勤奋刻苦，成绩优秀，可是仅仅因为中考没有考上重点，曾经的优秀就被一笔勾销了吗？而那些平时一般的同学，仅仅因为中考取得了一次好成绩，就可以判定她们是优秀的学生吗？
　　“我那么努力了，命运却对我如此不公平，这到底是为什么呢？”馨儿总是这样想着想着，内心一阵阵的绞痛，她的心在滴血。泪水模糊了她的双眼，她根本看不清老师在写些什么，老师讲了些什么内容她也不知道。
　　很多同学都知道馨儿是一个“旁听生”了。馨儿觉得自己很没有面子，于是每次遇到老师，同学，她都要解释一番：“我以前是名校C中毕业的，C中的老师管理很严，布置的作业很多，我们常常做作业做到深夜，每天只能睡三四个小时，真的很辛苦啊，同学们的竞争也很激烈，可是我初三的时候还是能保持在前十，我只是中考没考好而已……”馨儿经常这样说，她也不知道为何她会变成“祥林嫂”式的人物。或许她只是活在过去的光环里，久久不愿走出来。用过去那些还值得自己骄傲的事来掩饰内心深深的自卑。
　　每当别人问起馨儿在哪里上学时，馨儿总是回答得很糊，“S中”已经到了嘴边，还是被她生硬的咽下去了。虽然她的确在S中，但她内心深处意识到她和别人还是不一样的，她不配。
　　馨儿从小就是没有什么爱好和特长的，成绩就是她唯一的骄傲的资本。于是她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学习中。一个人最大的悲哀莫过于孤注一掷，倾其所有却得不到回报。老师和家长常说什么“一分耕垠，一分收获”、“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她曾经相信过，可是她再也不信了，她被狠狠的伤害过，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为了不被伤害，她放弃努力。
　　
　　三十八
　　
　　馨儿的母亲吸取了馨儿初中时的教训，为了让女儿学得更好，她决定让馨儿去上补课班。
　　周六的早上，母亲早早的把女儿叫起来，对她说：“馨儿，为了让你以后学得更好更轻松，我给你报了一个数学补课班，你坐一路车到xx站下车，去xx小区去老师家上课吧。再也不能像你初中那样，到了最后一年才努力，来不及了。”
　　怎么又是补课，馨儿觉得很反感：“努力有什么用，难道我初中的时候还不够努力吗？我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了学习中，却还是得不到回报。”
　　“你初中努力了吗？我怎么没觉得。”
　　“比起很多同学来说，我的确是努力了，有些平时玩的厉害的同学都考上了S中，为什么我没有！努力有什么用？”
　　“难道别人学习的时候都要来通知你吗？有的同学你看着她表面上不努力，可是实际上暗暗较劲呢，就像李诗筠，虽然她母亲经常说她贪玩，但是人家努力的时候也是偷偷的，不愿告诉别人啊。”
　　“我初中已经努力过了……”
　　“馨儿啊，我们劝你不要再纠结那些了。你初中时基础不错，到高中只要稍微努力一下，还是可以成为一个优秀的学生的，而那些中考捡了个‘便宜’考上S中的人，也许他们认为成功是随便就可以得到的，于是就会松懈下来；而你如果更加努力，高考一定会远远超过他们的。”
　　可是馨儿再也不会相信“努力就会有收获”之类的鬼话了，她实在太固执，被伤得太狠了。
　　去补课班的路上，馨儿一边盯着手表的指针，一边磨磨蹭蹭地走着，她尽力的消耗着时间。初中的时候，每次补课她都是很主动的早早的到教室，而今，她却只希望时间过得快一些，快点放学时间。
　　记得初中的时候，老师说不准带手机进教室。母亲为了方便，给馨儿配了一个只能通电话的老人手机。母亲想让馨儿带去学校。可是馨儿说：“老师说了，不准带手机进教室。”于是就没有带。以前的馨儿多么听话啊，老师们都夸她是班里最乖最努力的学生，而今，馨儿却叛逆了，她不再言听计从。
　　到了补课班，上课时间已经过去了大半。老师正在上课，馨儿什么都没说，大摇大摆的走进去，在最后一排坐下来。她拿出笔记本摊开来，然后便用手杵着头，一动不动了。她眼神飘忽，总是在想自己的心事，老师讲了些什么她也不知道。
　　老师在黑板上演算，她讲得很快，往往馨儿一走神，一题就讲完了。馨儿还没有搞懂上一步怎么算出来的，老师就已经“哗哗哗”写完了一题了。所以补了一半天，馨儿什么也没学懂。
　　馨儿突然觉得自己很是厌学了。从前那种努力学习的劲头再也不见了。她很想叫曾经的那个馨儿回来，却无能为力。她总是想：“努力有什么用呢？我以前也很努力了，可是还是没有得到我想要的。”
　　馨儿对学习彻底失去了兴趣。月考，馨儿的成绩一落千丈。馨儿上课几乎什么都没有听，课后做作业的时候，她对那些知识点几乎是陌生的，所有她根本不知道怎么做，总是胡乱的写写，乍一看，似乎是很认真的做了。所以月考的时候，馨儿也不报考的不错的希望。
　　发成绩单的时候，馨儿看也不看就把成绩单塞进了书包一一看了又有什么用呢？反正她知道是垫底的，所有就不再去看那触目惊心的成绩。对于很差成绩，她似乎是已经免疫了，不像初中那么在意了。“在意了又有什么用呢？平时考的再好，最后没有考好，还不是一样。”馨儿这样安慰自己。
　　李诗筠考了第十二名。
　　接过成绩单的那一刻，李诗筠有些无奈。她觉得自己从小就享受了最优质的教育资源，而且也很勤奋努力，中考的时候，她可是市状元啊，她认为自己必定是比其他人高出一截的，她想班里第一名还是非她莫属。可惜她错了，地州上的学生藏龙卧虎，进了高中，考试的时候竟跃到了李诗筠的前面。
　　对于这样的成绩，李诗筠的母亲很是不满。她想，女儿既然是中考状元，那么高考，也一定不会差，她甚至想让女儿成为高考状元。
　　李母为了女儿的学习可谓是倾尽了全力。开学时，老师召开家长们开会时说：“家长不要给孩子买手机，学校里不允许学生用手机。”女儿长大了，有时需要和同学联系就会用到自己的手机，有时是问作业，有时是聊天。为了不让女儿分心，李母连手机也不用了。于是，别人有事要找她的时候，只好算准时间，如果是上班时间，就要打电话到单位，如果说下班时间，就要打家里的座机。虽然很不方便，可是李母还是坚持下来。别人问她为什么不用手机？她回答说：“我不想因为一个小小的手机，毁了我女儿一生的前途。”
　　只要李诗筠在家，李母就像看犯人一样监视着她的一举一动，李诗筠做作业，李母就在课桌旁守着她。李家已经很久没有听到电视的声音了，自从李诗筠上学，李母就到广播站申请关闭电视，每天，李家都异常安静，只能听到李诗筠写字时笔尖再纸上跳跃的“沙沙”声。
　　为了李诗筠，李母放弃了所有的娱乐生活。好友打电话来说：“嗨，我们几个好姐妹好久都没有聚在一起玩了，这个周末有空吗？要不我们一起逛逛街，买几件漂亮衣服？”
　　“不好意思啊，我没空，我要陪我女儿学习呢！”
　　“孩子的学习成绩不是看出来的，走嘛，难道你连你自己的友谊也不要了？我跟你说啊，这几天百货大楼和摩尔商场都在促销，要不我们去淘几件宝，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
　　李母犹豫了一下，还是拒绝了。
　　“哎呀，你这个人怎么那么固执啊，即使是不逛街，那也出来吃个饭呗！我知道w街新开了一家西餐厅，听说特别好吃，我们去尝尝吧？把你女儿也一起叫来吧，我都有好几年没看见过这个小美女了，现在长大了，一定出落得亭亭玉立了吧？”
　　李母想了想说：“外出吃饭太浪费时间了，路上跑来跑去的要多少时间啊，几个小时一眨眼就过去了，我还是不想耽误孩子学习。”
　　李母的朋友还想再和她聊几句，却被李母打断了：“孩子还在卧室里做作业呢，我们在外面说话太影响孩子学习了，我想给她提供一个安静的学习环境，我们还是改天再聊吧。”说完，没等朋友说话，李母就掐断了电话。
　　渐渐的，李母和她的朋友们失去了联系。
　　自从上了高中，李诗筠就有些松懈了。初中，她已在“高压锅”里挣扎了五年，五年的折磨，足以磨光一个人对某样事物的兴趣和耐心了。如今，她考上了S中，她觉得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了。周末的时候，除了把老师布置的作业应付完，补完课，李诗筠不再主动去做母亲买的作业了。已经发育成少女的李诗筠格外漂亮，白净的瓜子脸，大大的眼睛，樱桃一样的小嘴总是像抹了口红似的。她经常趁母亲不注意就悄悄游到镜子面前，看着自己美丽的容颜偷偷的笑。有时被母亲发现了，便会狠狠的呵斥她：“照什么照，还不快去做作业！”
　　母亲厉声的呵斥吓了李诗筠一跳，于是她又极不情愿的回到课桌边。
　　有一次上学，李诗筠和可馨儿及她们的母亲在小区门口遇上了，于是她们决定两家人一起打的送孩子去上学。一路上李诗筠母亲一直在教训她，要让她好好学习：“如果你不努力学习，没有工作能干嘛？种地吗？”
　　李诗筠低着头不说话。
　　馨儿母亲接过话：“馨儿，你也是，以后不好好学习，就把你送到你奶奶家那边去体验生活，反正她们有的是田地，你可以去种田讨生活。”
　　“是啊，可馨儿家还有田地，我家这边什么都没有，你就只能去当个卖菜的小贩了。”李母又说。
　　两位家长你一言，我一语的教育着孩子，只是两个孩子什么也没说。
　　
　　三十九
　　
　　馨儿就这样浑浑噩噩的，过了大半个学期，她还是没有走出中考失败的阴影。高一都快要结束了，她觉得自己什么都没有学到。
　　“五一”劳动节到了，S中放三天假。S中的学生本来就很优秀，老师根本不担心学生会不会因为放那么几天假放松学习，使他们的成绩下降。已经上高中了，很多同学都快成年，知道为自己的前途负责了。所以通常国家规定的节假日，除了毕业班的学生，其他学生学校都会让他们放假。
　　于是，很多S中的学生就到母校初中去看望老师了。
　　当馨儿还在是初中生的时候，每次放假，学校补课，下了课后，老师走出教室。总会有些穿着S中校服的学生手捧着一大束鲜花走进教室，献给老师。C中的老师很敬业，对学生都很关心，不像S中，除了班主任，其他任课老师也许连班上有哪些同学都没有认全。那些从前记恨C中老师多管闲事的小屁孩们已经长大了，于是都记起了C中老师的好了。
　　在市里，街上行人的服装，最惹眼的，不是大商场里漂亮时尚的新品服饰，而是S中的校服。市里那么多人口，有几个能穿上S中的校服？所以，S中的同学从来不嫌弃校服难看，总是喜欢穿着校服自豪地走在街上，迎着别人羡慕的目光招摇过市。穿上S中的校服就好像在自己脸上贴了一块“优秀学生”的标志。
　　这个假期，馨儿也决定回母校看一看。在高中，再也没有人像初中老师那样鼓励她，关心她，于是馨儿觉得自己不那么爱学习了，整天都是迷迷糊糊混过来。她常常想：为什么我初中的时候学习积极性那么高呢？或许和老师们的关心和鼓励有很大关系吧。馨儿真的太缺乏鼓励了，正是初中老师的爱使馨儿这棵小树苗茁壮成长，没有老师的爱滋养，这棵树苗枯萎了。馨儿多么想念从前的老师啊，她巴不得即刻回到她们身边去看看。
　　这天下午，快接近六点半的时候，馨儿来到了C中。她沿着学校的小坡上去，走着走着，校园里的人多了起来。同学们大多已经放学，操场上，毕业班的同学正在热火朝天的练习体育。馨儿顺着教学楼走，走到楼梯口，上去，她记得老师以前的教室是在四楼。她不确定老师现在的教室是不是在四楼，但她想到以前她经常去的那个办公室看一看。
　　到了办公室门口，门是关着的，馨儿有点紧张，在门口犹豫了好一会儿才把手举起来，轻轻地敲了敲。她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对她说：“进来。”馨儿推开门一看，办公室里坐着的正是自己日思夜想的老师。
　　老师看见了馨儿，高兴地说：“馨儿来了，快来这儿坐吧。”说着便抽出了一把椅子。馨儿坐下了，老师问，“馨儿，听说你现在是在S中上学？”
　　“是啊。”馨儿有点不好意思。
　　“挺好的，其实S中哪里都好，只是因为S中的学生都比较优秀也很自觉，所以S中的老师管理不是很严，所以去了那里要自己好好努力哦。”
　　“好的。”馨儿虽然这么回答，可是内心却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她不知道为什么有一天，乖巧的自己会和“厌学”挂上钩。初中的老师们都觉得她很优秀很刻苦，通过努力是可以考上重点大学的。但她羞于向老师汇报她的近况，她多么希望从前那个听话，懂事，好学的馨儿回到她的身体里。
　　“馨儿，虽然你中考没有考好，但是老师相信你高考一定能的到你自己想要的，坚持就是胜利！”老师还是像从前一样的鼓励她。
　　夜幕缓缓降临，天渐渐黑了。时间过得多么快啊！马上就到了分别的时候了，馨儿有些难过。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问君此去几时来，来时莫徘徊！天之涯，地之角，之交半零落。人生难得是欢聚，唯有别离多……
　　馨儿的耳边回响起这首歌，她突然有一种预感，她和这个自己曾经最喜欢的，视为亲人的老师，也许这一别，就是永别了！晶莹的泪珠从馨儿的脸颊滚落下来。老师安慰馨儿说：“不哭啊，馨儿，我们又不是见不到了，以后有机会还可以相聚的。”说着从抽屉里拿了一张纸，为馨儿轻轻拭去腮边的泪水。
　　可是馨儿还是听到心里的一个声音在悲伤地说：“永别了，我最亲爱的老师。”
　　馨儿知道自己自从中考没考好之后，学习状态就不对了，甚至可以说是堕落了。从此，她不再是优秀的学生。她知道她一定会让喜欢她的老师失望的。或许她再也不会见她了。
　　馨儿走出办公室，天色有些暗，快到了吃饭的时间了。馨儿想：爸爸妈妈也许正焦急的等待着自己回家吃饭。馨儿很想赶快回家，可是，她又很舍不得C中。C中的教学楼掩藏进夜幕中，显得有些庄严，神秘。馨儿在教学楼到学校门口之间徘徊，仅仅是十分钟的距离，她走了一遍又一遍，久久不愿离去，一路上满满的都是幸福的回忆。有一瞬间，她仿佛又回到了初中，老师就站在她的身边，亲昵的搂着她，满面微笑的和她说着话。馨儿多么想回到从前啊，可是时间不会倒流。
　　等馨儿回到家，天已经黑透了。一进家门，父亲黑着脸坐在沙发上：“这么晚不回家，你跑到哪里去了？你是想让全家人都等着你吗？”
　　馨儿没有说话，虽然被责备了，但她的内心是欢喜的。自从上了高中，她就没有这样开心过了。是老师点燃了她心中的快乐。
　　
　　四十
　　
　　高一下学期期末，就快要分班了。老师对同学们说：“大家马上要升入高二，到了高二，我们就要分文理科班了。如果选文科，就要学习历史、地理和政治，要背的东西多；如果要选择理科，就要学习物理、化学和生物，同学们下来要认真考虑自己适合学哪一类科目，然后填写分科表。一般来说，理科比较好就业，因为学理科就是学会了一门技术，而文科就像万精油，哪里都可以去，又没什么实用性。高考填报志愿的时候，理科有很多大学可供选择，而文科挑来挑去只有那么几个学校，同学们要想好哦。”
　　S中是个重理轻文的学校，高一的时候，每次月考，理科三门每门都是一百五十分，而文科的三门，每门只是一百分，而且每次考试，理科的难度远远大于文科。
　　馨儿高一的时候，由于总是被中考考砸的阴影困扰，所以几乎没怎么认真学习。可是每次月考，文科那几门，虽然她考前基本没怎么背课本，还是可以考到七八十分，而理科就不行了，很多时候，她只能考个零头。所以就造成了文科比理科容易学的假象。
　　在外行人看来，学文科要比学理科容易得多，以为文科只要会背就行，不用动脑思考。
　　馨儿其实是有些想学理科的。初中的时候，由于物理老师的关爱，她最喜欢的学科就是物理，对于化学和生物，她也很感兴趣，并且她学得都还不错。当年物理老师的话又在她耳边回响：“馨儿又聪明，又努力，高中适合学理科，应该学得很好。”
　　小学的时候，大家普遍喜欢上语文课，感觉一上数学课就头大，于是偶尔数学老师有事没来上课，班主任语文老师来顶替，同学们都欢呼雀跃，可是馨儿却不。馨儿更喜欢数学，每次做作业，她总是先把数学作业做好。
　　馨儿以前数学成绩不错，学得也比较轻松。有一次，馨儿和班里另一个同学一起做数学作业，那个同学不会做，便请教家长。同学的家长教了好几遍，他都没有听懂，家长只好在一旁干着急。而馨儿却不用教就懂了，那个家长后来说馨儿其实还是蛮有学理科的天分的。
　　馨儿是个心地善良的人，她很容易同情那些不幸的人，她常常想：为什么上帝如此不公平，要把苦难降给一些人，让他们受磨难呢？馨儿很心疼他们，很想尽自己的微博之力帮他们一把。
　　小学的时候，馨儿走在放学的路上，总是会看见一个瘦弱的小女孩低头走过，女孩每天都带着一顶鸭舌帽，她把帽檐拉得低低的，尽力的想遮住脸颊。帽子底下，是一张被烫伤的毁容的脸。那张脸坑坑洼洼的，布满了一道道黑印子。也许是由于外表的丑陋，没有人愿意和她玩耍。馨儿看着她孤单的背影，心中生出怜惜来。
　　馨儿想：这个女孩那么小，就失去了美貌，而在这个看脸的世界，容颜对于女孩来说是多么重要啊！而这个女孩的一生都要生活在毁容的阴影里了。一般受过伤的人，内心都是孤独而敏感的。一个小女孩，就要承受与她年纪不相符的压力，多么可怜啊！馨儿多么想上前去拉拉她的手，给她一个温暖的微笑。
　　大家都说，一个人会因为年龄的改变而改变自己的梦想。比如，每个人小的时候都会说“我要当科学家”，而长大后理想都会受外界的影响而改变。而今，馨儿似乎是找到了她一生的理想了。馨儿想，那些因为火灾，爆炸等各种不可抗拒的外力而毁容的人多么可怜啊，尤其是正处于花季的少男少女们，青春的大门刚刚为他们打开，他们却失去了享受青春的权力。于是，她想当一个整形的医生了。
　　回到家，她对母亲说：“妈妈，我们要分班了，我比较想选理科。”
　　“不行不行，理科难度太大，你看看你的物理成绩，才考了一半，哪里学得好，万一你高考连本科都不上呢？文科嘛，反正就是死记硬背的东西，即使高三突击背一下，也还来得及。你记性又不差，还是学文科吧，比较轻松。”馨儿的母亲就是要女儿选文科。她觉得自己的人生经验丰富，听自己的准没错。
　　可是馨儿初中文科基础不太好，尤其是地理。于是她说：“可是我初中时地理都很少及格啊。”
　　“我说了嘛，文科背背成绩就可以赶上来的，考试即使想不起来，按照题目的意思胡编乱造一通，只要写的多，能自圆其说也还是能得分的。理科不会就是不会，到时候只能看着试卷干瞪眼。要是你理科能考到个一百以上，我也想让你学理科啊，可惜你才考个零头。”
　　于是馨儿决定收收心，好好学习物理化学了，高一最后一个月，这是她最后的机会了，她想抓住机会赶上来，证明自己是可以学理科的。
　　由于高一刚来时馨儿总是走不出中考的阴影，上课总是会想以前的事，所有都没有学进去多少内容。高中老师讲得很快，高中知识也很难，馨儿已经荒废了快一年，现在老师都不知道讲到那里去了，想用这么短的时间补齐那么多的知识何尝容易？馨儿觉得自己已经被同学们远远的甩在身后了。
　　有一天，上物理课，老师让同学们打开练习册，那天要讲上面的习题。馨儿看着上面的电磁场图，再看看题目，根本不知道如何下手。老师讲题的时候，馨儿很努力的想要听懂，可是听了半天还是一头雾水。
　　馨儿是坐在靠墙边的那个组，左边是洁白的墙壁，右边是同桌，她的活动范围仅仅只是那么零点几平米的空间。那一刻，馨儿仿佛是一只被关在笼中的鸟，她只觉得很压抑，很压抑，教室里的那面墙似乎和她越来越近，压迫着她，压得她透不过气来。她的内心也仿佛被什么紧紧的挤压着似的。
　　馨儿觉得自己好像一棵生长在石缝里的树苗，她好像要冲破什么似的。也许是她压抑得太久了。
　　馨儿的垂死挣扎到底是徒劳的，她最终还是听母亲的建议选择了文科。本以为文科意味着容易，可是后来，她才发现，学文科远没有自己想得那么轻松。很多时候，我们都太容易被表象所蒙蔽。
　　李诗筠文科学得不错，她也选择了文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