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聚家团圆

　　一
　　高万能一路坐车，顾不得观光看景，车到米镇停下来也算是到了终点站。
　　恰逢米镇集会已到后晌，人明显少了起来。万能急忙来到供销社专卖化肥的地方，见还没下班，就看了化肥问了价，急急忙忙看挑花川有拉架子车的熟人没有。南北街走了个遍也没遇到拉架子车的，有人说你到生猪收购站去看看，万能三脚两步赶到收购站。赶巧遇到村里吴长叔和儿子吴明贵刚卖完猪准备回家，就说买化肥想用架子车，仨人一块到供销社买了化肥往回拉。
　　到家后，奶奶迎了出来很欣喜地说：“走了这么些天，把人真急死了，怕你有个啥闪失。”万能说：“这不就回来了嘛。”
　　说话工夫，他和吴长叔父子将化肥推放在柴棚里，招呼这父子进屋喝水。
　　“不啦，不啦，出门一天啦，家里人肯定急着哩。”吴长叔着急回去，万能也没强留，看着他们父子下了场畔，万能转身回到了院子。奶奶招呼万能吃饭，翠翠从她的闺房出来叫了声：“万能哥。”听到翠翠声音万能有点奇怪，这声音有点不对呀，这才发现翠翠一跛一瘸的，拄着拐杖往自己跟前走。
　　“翠翠，这是咋啦。”
　　“在剧团练功时扭伤了。”
　　“要紧不？”
　　“没伤着骨头，是肌肉拉伤。”
　　“那就好，那就好。”
　　万能和翠翠说着话，奶奶揭开门帘对万能和翠翠说：“快，饭凉啦，翠翠喊叫一下你爸，让起来吃饭。”
　　“爸也在家？”翠翠努了努嘴，万能不知何意，见翠翠走路困难万能就去叫爸一块吃饭。进了父母的屋子，见刘钢铁睡在炕上。
　　“爸，起来吃饭。”
　　刘钢铁半天也没动静，万能再喊了一声，刘钢铁说：“你们吃吧，我不吃。”
　　万能退出了里屋，和翠翠、翠翠妈、奶奶一起吃饭。
　　“是饺子！”万能很高兴地说。
　　“奶奶估摸你咋天回来，就准备了饺子馅，没等到；说肯定今回来，专为你做的饺子。”翠翠对万能滔滔不绝说，“这几天奶奶唠叨你没完没了，烦死了，连我这个亲孙女也不疼了。”
　　万能看了奶奶一眼，高兴得合不拢嘴，赶快给奶奶夹了一筷头菜。
　　“爸怎么休假啦？看样子很不高兴。”万能问翠翠。
　　“食品厂倒闭了，有人告爸说不会管理，他索性辞职啦，躺在屋里生闷气哩。”
　　翠翠妈瞪了翠翠一眼说：“就你多嘴！”
　　“回来就回来，省得操那么大的心。乡镇企业本来就不好搞，有成绩是领导的，有问题是厂长的。”万能也道听途说些事。这食品厂从原料到生产到销售都是刘钢铁跑，他人性格直又是个外行，不善于和外界打交道。食品厂红火了一年，上上下下领导吃的吃、拿的拿，工商、税务、质检、卫生查的查、卡的卡；再加上其它乡镇同类食品厂家增多，人家花色品种多，推广销售办法多，有领导大力支持发展很猛，刘钢铁食品厂从发不出工资到没有资金买原料只好停了产。
　　“也就是，在家里把咱分的地种好，何必受那份累。”奶奶又叨叨上了。
　　“厂子这就关啦，那些厂房呀机器呀咋闹？”万能倒关心这些具体事来。翠翠吃了口饺子说：“这几天才听说公社书记的一个亲戚承包了。”
　　“原来里边有猫腻呢！难怪公社不好好支持咱爸，人家早盯着块肥肉哪！”
　　“吃饭，吃饭，不说啦，不说啦。”翠翠敲了敲碗对万能说，“说说你这次去省城的事情吧！”
　　万能三五下往嘴里塞完了碗里的几个饺子，一口气连汤带水喝个净光，绘声绘色地说了他卖古钱的经过。掏出了拾块拾块的一叠人民币对奶奶说：“我买化肥用了不到一百块钱，还剩七百多块里，奶奶你拿着。”说着话就递了过去。
　　“你装上，奶奶老了，丢三落四的害怕遗了。”
　　“妈，你拿上。”万能见奶奶坚决不要，又递给妈妈。妈妈也推辞不要。
　　“没人要我要。”翠翠一把抢过这叠钱大声尖叫，“我发财了，真不少呀！”
　　这时候二块钱就能雇一个人做一天活，七百元的确不是个小数目。
　　翠翠妈说：“翠翠不要胡搅蛮缠，让你万能哥拿上！”
　　“你们都偏心眼。”翠翠说着把钱摔在万能面前。
　　“万能你装上，家里事全靠你操办哩。”奶奶说着爱怜地拍了翠翠一把掌，“快去，给你哥装上。”
　　“听命。”翠翠拿起钱硬塞进万能上衣口袋，敲了敲万能脑袋说，“你省着用！”
　　万能说：“谁用就知一声。”
　　“万能吃完了，你早些歇息去，跑了那么多的路。”
　　奶奶对万能说着就和翠翠妈一块收拾桌上的碗筷。万能也起身要帮忙，翠翠说：“你扶我去西厦房吧！”
　　万能只好扶着翠翠出了屋门……
　　
　　二
　　万能扶翠翠进了闺房，翠翠说自己在县上的宣传队因没有经费可能要解散，不知自己以后能干什么。翠翠样子十分郁闷，万能宽慰几句好话，俩人说了好多知己话，万能直打瞌睡，翠翠看万能很累的样子就摧他快回自己屋里睡觉。
　　第二天万能就火烧火燎地拉了化肥给包谷上苗粪，翠翠也跟来在地畔上看着万能一会挖窝子、一会上化肥，不时的抬头擦汗，就嘴里嘟囔爸爸，不知道来帮一下万能的忙。
　　刘钢铁这些天心情十分忧郁，脸色像夏天的乌云，阴森森的，见了谁也不理不睬。自辞职不干回到家，不知干什么。自己不但有失落感，而且感到似乎缺失了好多东西。这些年来自己从当队长到村支部为集体的事没少操心受累，把桃花川生产搞得很像样，在全公社都是先进，全村人没一个饿肚子；实行了生产责任制，自己也调到公社建的食品厂，就这么短短的两年自己就回来了。当农民？种自己那么十几亩地？他心里很不好受，难道自己真的老了吗？
　　“老刘，你给娃送水去，这些天总不能老呆在屋里？”翠翠妈对刘钢铁说。见刘钢铁皱着眉头老不吭声，她继续说，“把事想开些，也该休息了，出去就当散散心。”
　　老刘很不情愿地拿了水瓶和茶杯朝外走去。
　　翠翠妈看着刘钢铁走去的背景，感到他真的老了，也没了以前的自信。她记得她从州城一个平塬嫁给刘钢铁，就是为了几担粮食，为了不让娘家人饿肚子。自己虽然是娘家十里八乡的美人，而且是村里演秦腔的台柱子，追求的青年人很多，但经人介绍见面时，深深被刘钢铁高大身材和堂堂相貌所吸引；再还有他是州城水泥厂工人，她下了决心嫁给了他，嫁给他自己也从未后悔过。无论是从水泥厂当工人还是回家当支书，钢铁也对自己十分好，过了这些年连高声说话都很少。她看着钢铁一心扑在集体事情上劳心劳苦，虽然心疼但也从未阻拦过，今天看到丈夫这个样子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翠翠离老远见爸爸提着水壶来了，十分惊喜，叫了声“爸”就想拾起接水壶。刘钢铁挡住了女儿的手，把水壶放在一块较平的地上。翠翠招呼万能歇一歇，喝点水。万能听到翠翠喊声，抬头见刘钢铁来了，就停住了手中的活走到地头喊了声“爸”。刘钢铁给茶杯倒了水，答应了一声说：“你歇会吧！”
　　万能端起就要喝，翠翠说“小心烫”，万能端起吹了吹。
　　刘钢铁见了胖乎乎绿油油的玉米苗，顿时来了精神，就走到地中间用锄头挖起了窝子。万能喝了水，就端起化肥脸盆上化肥，并顺手用脚踩盖了化肥，父子俩干着，没有一句活。
　　
　　三
　　夏天很快过去，秋天来临了。万能的责任田长势十分好。晚稻弯下了腰，豆子一串串繁菱菱的，玉米棒露出黄黄的牙齿，万能挥身有使不完的劲。刘钢铁心情也好了起来，对农业的熟悉和热爱使他很快融入到自己的田地里，时不时指导万能咋种咋收才轻省，说出力下苦这活干起来要稳，要不急不躁。
　　翠翠的脚早已好利索了，宣传队解散了，成天和万能成双入对地在地里干活。三个硬劳力，赶入冬前稻谷割完，玉米入仓，豆子碾打，一切一切都收拾清头，全家人清闲了一阵子。
　　日子一晃到白露了，庄稼人又紧张起来整地、寻找籽种。刘钢铁不知那搞来了优良麦种，没用几天就播种完了，一星期后便有了新绿；几场雨过后，麦苗绿油油的盖住了荒田，庄稼人才真正闲了下来。
　　翠翠这几天见万能闲着，直嚷嚷要去米镇去看戏，这个月正好是米镇的物资交流大会。
　　米镇是个古老大镇，东西街横卧十里，南北也十几里，围绕十字交叉又有街巷居民，整条街像个米字；除此之外这里是数千年冲击成的小平塬，盛产稻米，故名叫“米镇”。
　　在物质需求还不是很饱和的时候，米镇的物资交流大会非常火爆，除了本县的供销系统，还有邻进的县市供销系统都在大街东西搭起帐篷展销商品，从布匹、服装生意、生活用品、五金交电、生产农具，到小型农业机械都拿来摆了出来；也有骡马市场，除了马驴骡牛外，也有农民带了家畜家禽在这里出售，也一定是想卖个好价钱。万能对什么都感兴趣，拉着翠翠转完了整个物资交流市场中心，真是眼花缭乱，见啥啥新奇，好像长了许多见识。
　　半中午了翠翠肚子饿得“咕咕”的叫，喊着要吃东西。他们的来到小吃街，俩人各吃了碗米皮，一个肉夹馍。万能感到还不顶饱，看有一个卖油糕的摊子，买了十来个吃了个痛快。他俩手拉手走着瞧着，翠翠看有个耍猴的，站在那看着不想动弹。万能说：“没见过耍猴的？走！”翠翠被万能拉着到了戏场见演的秦腔《十五贯》。万能看得入了神，翠翠最不爱看老戏，拉着万能又走，万能只好跟着翠翠走。
　　翠翠来一个服装一条街，看这选那的，给万能买了一身毛料的将军服，万能赚贵，硬是不要。翠翠硬让万能脱了衫子让试一下，万能只好照办，穿上后翠翠左瞧右看感到很满意，就付了二十块钱拿了衣服。又到女装前看看这看看那就是不买，万能说：“你看上了也买几件，大姑娘了穿好点，我当哥的也有面子。”翠翠笑了一下，选定了一个大红衫子很利索的买下了。万能让给奶奶买件衣服，翠翠买了个棉袄，轻薄柔软，奶奶肯定喜欢。他俩又转了转感到累了，想找个地方歇歇脚，万能突然看见吴长叔和儿子手里拿个粗布兜兜神秘的样子，就问：“你俩今干啥去？”
　　“卖麝香去！”吴明贵不假思索地回答说。
　　“啥？麝香！”万能重复了一下。吴长叔瞪了儿子一眼，只好对万能说是一种药材，卖点零花钱。
　　“中药铺郎中要做药引子。”吴长叔说着急急忙忙拉着儿子就走，万能也不好细问。
　　万能回到家一直想着麝香这个事。奶奶见万能闷闷不乐的样子，当和翠翠闹了别扭，就问万能：“翠翠又欺负你了？”
　　“不是，不是！”万能语无伦次地回答。奶奶很不满意，刨根问底：“那咋啦？”
　　万能只好把吴长叔和儿子吴明贵卖麝香的事一五一十说给奶奶听。
　　奶奶听了哈哈大笑：“你连这事都不知道？”
　　“不知道，奶奶你说说看。”
　　“是咱这山里跑的动物雄麝肚脐上的脏东西，是香药，很贵的！”奶奶说着就骂起了吴长叔，“外挨千刀的，又害了几条麝命啦！”
　　万能这才影影忽忽的知道麝香是动物麝身上的东西。
　　奶奶给万能唠叨了许多陈麻子烂谷子的事情。说村里最早有个老先生磨墨写字时爱加点麝香，所以他写的字、画的画，芳香清幽，就是长期保存，不会纸腐虫蛀。咱山里人谁有个跌打损伤、痈疽恶疮、喉痹、口疮、牙疳、虫蛇咬伤，就爱用麝香，对有身孕的屋里人千万不能乱用麝香。
　　万能没想到老奶奶知道的事真多，那这麝香一定很值钱，难怪吴长叔对这事忌讳莫深。万能想明天一定去在吴长叔儿子跟前套套近乎，也许这也是个来钱的门路。
　　
　　四
　　晚上，万能迫不急待地去找吴长叔儿子吴明贵。吴明贵长的五大三粗，很实诚，因为万能是队长，在明贵眼里是个能行人，也很了不起，平时俩人也很要好。
　　见了面就聊起了麝香的事，吴明贵说：“咱这地方从阴历十月到来年三月是狩猎麝的最好时期，也就冬月里的麝香最好，麝的分泌物也很厚实。狩猎到手后要将雄麝的脐部腺囊连皮割下，捡净皮毛等杂质，阴干；然后将毛剪短，挖取内中香仁称散香，这就成了麝香。很贵呀，一只麝的香要卖八九百块钱呢！”
　　“那么值钱？那麝就死了吗？”万能问。
　　“狩猎到活麝取了麝香它肯定不得活！”
　　“要是活着那多好，最好人工养殖下，有了麝香还能继续割取，这岂不更好！”
　　“人叫你刘万能，也许你有办法把取了麝香的麝能让活下来。”吴明贵见万能说些不着边际的话，就这样说他。
　　“那你父子几时还去狩猎，把我叫上，让我也去见识一下？”
　　“明天就去，你一早就赶过来，我给我父亲说好，咱一起去。”
　　“好！一言为定。”
　　万能高兴地打着口哨回家。冬天，天黑的早，来时天还亮着，这么大工夫黑得连路也看不清。万能摸索着按树影的方向回家，看天阴沉沉漆黑的样子，明天也许有雪。这明去成去不成还不一定呢。
　　万能一早就来到吴明贵家，这父子已经把狩猎的东西收拾停当，见万能来了，没说几句话就一块向南山奔去。万能对吴长叔说看天这样子，恐怕要下雪，下雪行不行。吴长叔说雪天最好，如果有麝的爪痕咱好下套，咱赶快走。说着话，仨人急急忙忙上了山。
　　他们上的山路叫“陈仓道”，系关中西侧穿越秦岭通往陕南、四川的古时驿道。以道路北端入山处为秦汉时陈仓县而得名；因秦岭北侧有散关扼控，又名散关道；又因途中沿嘉陵江上源故道水而行，秦时设置故道县，又名故道。此道开辟于先秦时期，秦末汉初已成为沟通关中与巴蜀的惯行路线，刘项相争时刘邦“明修栈道，暗渡陈仓”即由此道北伐关中。唐代辟为驿道，逐渐替代其他栈道，成为长安通往巴蜀的主要驿道。
　　他们去的地方叫北坡，这里崇山峻岭，千沟万壑，其山谷不好分辨南北，光这个北坡就有“72峪”的说法。万能和吴长叔父子钻山寻洞，按麝跑的路线下了许多套子，这一路折腾已半天时间了。当他们坐下休息准备吃干粮时，见山路上像糁糁粒似的雪已经落了几寸厚，往远处眺望，白茫茫一片。吴长叔说：“咱吃喝完后就赶快顺路返回，套住麝了说明咱运气好。这雪越下越大，路越走越滑，小心把谁滚下沟。”万能听吴长叔这么一说，有点失望，很不甘心说道：“万一落个空手回去多不好。叔，这雪不要紧吧？”
　　“要紧得很，咱回家穿越陈仓道你就会看见去盘山公路上，有成千上万的车辆今晚怕要在公路上挨饿受冻了！”吴长叔不紧不慢地说着，“把你滚沟了我负不起这责任呀。”
　　他们仨原路返回查看来时所下的每个套子，都一无所获。雪越下越厚，在影影绰绰的丛林中小心翼翼地寻找来时的羊肠小道。万能跌了几次胶，其中一次不是吴长叔一把拉住，差点掉进万丈深渊，万能吓得直冒冷汗，这真是和生命打交道。万能想吴长叔说的没错，就是危险。他们跌跌撞撞走了很长时间，翻了好多条山梁沟壑，穿越梢林，也没有见到麝，只是套了几只野兔。万能高兴了起来，不知不觉加快了步子，最后到了秦岭半山腰的陈仓道公路上，这才发现这个九曲十八盘似的公路上停满了各种车辆：上上不去下，下不来。
　　原路开始下雪车还能上得去，山越高气温越低，被车碾压融化了的雪水和泥泞搅和一起，此时结成了冰，车轮在此不敢前行一步，否则就会后滑到深山悬崖之下……
　　万能他们只要顺路下山，赶十几里路即可到家。吴长叔怕天黑不好赶路，催促俩年轻人赶快回家，吴明贵和万能对沿路停放的排排汽车很感兴趣。“喂，小伙子，小伙子！”万能听见有人好像叫自己，回头看到一辆客车上有人打开车玻璃，在向自己招手。他来到跟前，一个似工作样的中年人问：“你俩有干粮和水没有？我们买！”
　　万能愣了一下，这才明白这人要吃的喝的，就解开背上的包，掏出了几片锅盔馍，和没渴完的水递上去。这人接住了水壶就张开嘴喝了起来，喝完后给嘴里咬住一片锅盔，把其余三片塞进口袋，从衫子内衣口袋掏出20元钱塞给万能手里。万能不要，这人说：“兄弟，明天继续下，你就给我们给再送些！”这时，又一人伸出头问：“还有吃的没？”
　　“有，有，有！”吴明贵举起了自己的馍布袋。
　　“多钱一个？”这人问。
　　“我有4个馒头，40元！”
　　这人有点嫌贵，有些犹豫，另外一个人女人说：“我要，我要！”
　　这人听见一把抢过吴明贵的馍口袋，掏出了馒头，拿了四十块钱连同布袋丢给了明贵。还有人问有没有，俩人摇了摇头，吴长叔喊：“快回家，一会迷路了咋办？”
　　万能和吴明贵大步向吴长叔追去，身后传来了声音：“兄弟，明天记着送来呀！”
　　雨点夹着雪下得更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