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乡

　　“我说个事你不要感觉突然。”
　　田川先做了一下铺垫。
　　“什么事？”
　　她用好奇的目光看着他。
　　“我决定回邑县工作了。”
　　他说得很坚决。
　　“回邑县，为什么？”
　　她的一脸的幸福感全没了。
　　“因为我母亲需要我照顾。”
　　“大姨的身体不是挺好吗？”
　　“没有生命危险，但是离不开人照顾。”
　　“那不还有大姨夫吗？”
　　“我爸工作很忙，也没有那么多的时间，再说我爸也照顾不好，所以我决定回邑县了，葳蕤，我很对不起你，感谢你这样爱我，即使一天我都十足了，咱俩结束吧。”
　　他的眼泪下来了。
　　“即使你是一个农民，我都爱你，咱俩已经开始了，没有结束。”
　　刘葳蕤的眼泪也下来了。
　　田川感动，他知道他一时也说服不了刘葳蕤，刘葳蕤一时也不好表态结束关系，他决定不讨论这个话题了，他决定用自己的行动来慢慢地解决这个问题。
　　他俩谁都不说什么了，默默地低着头往回走。
　　第二天晚上，田川和刘葳蕤去了吴教授的家，田川说明了自己的来意，麻烦老师再给他说一回，他要回邑县工作，而刘葳蕤继续回滨城，吴教授老半天没吱声，最后，他眯着眼睛说：“也只有这样了，但我不同意你俩分手，以后的事慢慢解决。”
　　他看看田川，又看看刘葳蕤，老人有一种说不出的不舍。
　　“我们俩以后有时间都会来看您。”
　　田川没有正面回答。
　　刘葳蕤只是默默地流泪，什么也不说。
　　
　　一晃十几天的时间过去了，他们毕业了，离校了，田川和刘葳蕤坐的是一趟车，刘葳蕤是坐到滨江省的省会滨城，而田川还要坐两个多小时到滨江省的邑州市。
　　此刻，列车已经开出了滨江站，但在田川的脑海里，刘威蕤仍然站在站台上。他甚至不敢回头，好像一回头还可以看见刘威蕤那流泪的面庞。
　　这十几天来，尽管田川一直在坚持自己的观点，但刘葳蕤就是不答应分手，田川也没有强求她答应，他觉得只要他们分开了，时间长了，她也会同意他的观点的，因为现实毕竟是残酷的，人的感情也会随着环境的变化而变化。
　　田川一直闭着眼睛，不愿看眼前的任何事物。也无心浏览窗外的风光，他的心里一直在哭，多么好的姑娘，多么纯真的爱情，为了母亲，他只能舍弃了，他觉得对不起她。
　　他俩已经相恋三年多了，他俩都是吴教授的得意门生。本来在一年前，吴教授就和他俩说，叫他俩都考研究生，可刘葳蕤说她不想考，她想毕业以后就回滨城工作，因为她的父母在滨城。
　　刘葳蕤的父母都是抗美援朝老兵，刘葳蕤的母亲是护士，刘葳蕤的父亲在战场上负伤，在医院养伤期间和刘葳蕤的母亲建立了感情，后来组织就安排他俩一起转业了，到滨江市人民银行工作。刘葳蕤本来是姊妹三人，她上面还有两个哥哥，就在刘葳蕤上大学的前一年，两个哥哥都在一起工厂爆炸事故中牺牲了，所以刘葳蕤成了父母唯一的子女。
　　父母愿意刘葳蕤呆在身边，但考上了大学不能不念，但要念研究生，父母不太同意，所以刘葳蕤决定不考研究生。
　　刘葳蕤又不想离开田川，愿意和田川一起分到滨城工作，为了爱情，田川也决定不考研究生，争取和刘葳蕤一起到滨城工作。并请吴教授帮忙，争取和刘葳蕤分到一起。
　　其实一个名牌大学的毕业生分到省委宣传部并不稀奇，分到中央宣传部也是正常的，况且田川刘葳蕤都是非常优秀的学生，但要把两个人分到一起就有点难了，大学并不提倡学生谈恋爱，也不照顾谈恋爱的人，所以分配的时候不考虑恋爱因素，很多恋人在分配的时候都天各一方了，而有很多恋人也因此分手了，不分手的也要遭受多年两地分居的磨难，所以大学生恋爱是苦甜参半的，田川也没打算在大学期间谈恋爱，是在和刘葳蕤的相处过程中不由自主的进入了恋爱状态，而他的恋爱并没有遭到吴教授的反对，而是得到了吴教授的支持，因为吴教授太喜欢田川和刘葳蕤了，他也愿意他俩成为恋人。
　　吴教授尊重田川和刘葳蕤的选择，答应在分配的时候为他俩帮忙。
　　
　　刘葳蕤不想考研究生就是想早点毕业回家照顾父母，因为她觉得父母很孤单，而田川要想考研究生是要和刘葳蕤商量的，因为他们已经是恋人了，而每当田川和刘葳蕤提起考研究生的事，刘葳蕤并不反对，只是趴在田川的怀里默默地流泪，好像田川就要离开她了。
　　田川的父母每月给田川的生活费是二十元，当时评助学金的标准是：家庭人均10元以下的，拿一等助学金，每月20元；家庭人均10-15元的，是二等助学金，每月17元；家庭人均是15-20元的，是三等助学金，每月14元；家庭人均是20-25元的，是四等助学金，每月11元；家庭人均是25-30元的，是五等助学金，每月7元；家庭人均超过30元的，没有助学金。田川的父亲每月的工资是五十九元，平均下来不到二十元，所以田川每月的助学金是14元，但每月吃饭得三十元，剩下的余钱只有4元，4元钱是什么概念呢？当时一斤水馅包子是五元钱，一斤油条是一块钱，一斤大枣是五毛钱，所以田川手头的钱还是很紧张的。
　　刘葳蕤没有助学金，因为她父母工资加起来二百多元，刘葳蕤父母一个月给她生活费五十元，她吃饭花二十元，还剩三十元，所以刘葳蕤的经济条件是很好的，是他们班经济条件最好的一个，拿后来的话说叫富姐。
　　刘葳蕤剩余的钱都接济田川了，班里的男同学一人都是一双皮鞋，但田川有两双。当时社会上流行一种黑呢子上衣，一般都是上班的人穿，学校有几个老师穿，刘葳蕤给田川也买一件，花了五十元钱，这是在当时最高档的上衣了，同学们都非常羡慕田川，说他搞了一个好对象，但同时也非常敬佩田川，因为他是班级里学习成绩最好的一个。
　　田川会照相，是跟村里一个知青学的，因为田川从小学习出名，所以这个知青就愿意带他玩，这个知青有相机，他就教他照相，田川很想有自己的相机，但他知道家里没钱，所以就从来没和爸妈提过这件事。
　　上了大学，班里有人有相机，有一次几个同学去游湖，有相机的同学也去了，带着相机，当然刘葳蕤也去了，同学们轮番照相，但多数同学不会用相机，但田川会，事后刘葳蕤问田川为什么会用相机，他说是跟村里的一个知青学的，既然是学过，当然算门技术了，有技术就应该有工具，刘葳蕤问他为什么没有相机，田川说没好意思跟父母说，因为在农村人看来，相机是用来玩的，不是一般的人家能玩得起，听吧，刘葳蕤当即决定给田川买一架相机，田川感动得差点哭出来，他后来知道，大导演张艺谋在念大学时是卖了血买的照相机，他比张艺谋的命运好多了，有人给他买相机，花了八百多元，当时八百多元是他大学四年的生活费。
　　
　　田川看不了刘葳蕤的眼泪，所以他最终决定放弃考研，争取和她一起到滨城工作。
　　谁知这一切的努力和舍弃都因为母亲的病而改变了，为了爱情而放弃考研，为了爱情而申请去滨城工作，而到头来是为了母亲回家乡工作，回到他根本没想回的一个小县城工作。
　　田川的人事档案被打到了邑水县人事局，又从邑水县人事局转到邑水县教育局，他被安排到邑水县一高中做了一名语文教师。
　　由于学校在放暑假，所以田川毕业以后并没有马上上班，而是在家等着学校开学，在这个时间里，他每天陪伴在妈妈的身边，连街上都很少去，在他的精心照料下，妈妈很快就康复了，等他开学上班的时候，妈妈已经完全康复了，妈妈有些后悔了，不应该叫儿子回来，没能去上大城市，田川说，妈妈你不用后悔，没有我这一个月的照料，你可能恢复不了，如果我分在大城市就不可能有这一个月的假期，你的病好了，就比什么都强，毕竟我有一份正式的工作，大学还是没有白念，他没有告诉妈妈他和刘葳蕤的事，他怕妈妈更后悔。
　　其实眩晕症并不是一个很重的病，慢慢静养都是可以恢复的，但田川的妈妈得的很重，所以心里非常恐慌，怕搁几天就见不到儿子了，所以就同意了儿子说回家工作的意见。医生可能也是太保守了，怕担责任，所以也没敢说多长时间能够回复，这样田川的爸妈就心没底了，就给田川写了信，并同意儿子回家乡工作。
　　后来田川知道，妈妈这个病可能是一时急火攻心，加上过度劳累得的，如果一开始田川就知道这个原因，也不一定表态回家乡工作，从哪跌倒从哪爬起，如果是因为劳累和上火，那么静养一段时间可能就好了。
　　田川的妈妈会做衣服，但也不能算裁缝，就是手比较巧，所以街坊邻居都愿意叫他妈妈做衣服，因为他妈妈也不收钱，就是帮忙。当时在邑水县城时兴一种旗袍，好美的姑娘都得做一件，而做旗袍是一件很费事的事，街坊邻居有四五个姑娘同时买来了布料叫大姨给做旗袍，田川的妈妈也没法推辞，但姑娘们都要得急，想明天就穿上，所以就总来打听，田川妈妈为了早点把旗袍做完就起早贪黑，不分昼夜，当最后一件旗袍做完的时候就躺在炕上起不来了，而且是天旋地转。
　　医生说是眩晕症，但没有什么好药，只能静养，但什么时候好也说不准。
　　田川就有点恨大夫，也恨街坊邻居那几位姑娘，是那几位姑娘把妈妈累着了，而大夫没能做出正确的判断，导致他做出了一个错误的决定，提出和刘葳蕤分手，要求回家乡工作。
　　但错误已经没法挽回了，他只能正视现实，踏踏实实地做一名高中语文教师。
　　今天是一九八七年的八月二十三日，是邑县一高中教师上班的日子，田川，骑着自行车，走在上班的路上。
　　他的心情很低落，虽然是有了一份工作，把他这个农村孩子变成了一个县城里的教师，但这离他的期望还是太远了，他的期望是在大城市有一份工作，能够在一个“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的环境里工作，这样也好实现他的人生理想，而在县城，他觉得是做不出什么事业来的，因为起点太低了，他的那些同学，说不定都到了省城或中央，都是到大机关或大学里工作，那里才是施展才华的环境，在一个县城高中里会有什么作为呢？他所崇拜的那几位名牌大学毕业的老师不也都调走了吗？只有他孤零零地回来了，不明真相的人还以为是他学习成绩不好或犯了什么错误被发配回来的呢。
　　他也想念刘葳蕤，同学了四年，相恋了三年的至亲爱人就这样天各一方了，将来谁会走进她的生活，谁能够像他一样的去爱刘葳蕤呢？他想呵护她一辈子，照顾她一辈子，叫她一生幸福，可他离开了她，她的一生会幸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