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作品名称:等到烟雨暖寒时 作者:霏微 发布时间:2019-06-10 20:07:58 字数:4651
我记得那年我5岁,是92年的夏天,我从原来一直生活的南方小镇搬到了北方的一座城市里,暂时叫它围城吧,毕竟在此后的10年里,我都被它给围得死死的。那个时候的我不明白什么叫做背井离乡,只是觉得能出去玩真好,能在伙伴之间炫耀,那个时候我觉得这是个开心的事。
我记得,那个夏天很热,很热,那天我在跟堂哥在厅堂里吃着西瓜吹着风扇说着下午去哪里摸鱼,祖母还在旁边说着让我早些回来,可不许贪玩很多,让堂哥好生看着我,别让我呛水,跟往常一般。那个时候祖父还是个教书先生,教人育人,而祖母则曾是早先的大家闺秀,因为某些原因结识了祖父,最后相知相爱,我还记得那个时候,我跟堂哥总会缠着祖母讲他们以前的故事。那个时候的祖母会跳古典舞,会弹古筝,会绣漂亮荷包,甚至会识草药放在荷包里防蚊虫叮咬。那个时候我是学古典舞和古筝的而非现在的大提琴,那个时候的我是不懂什么音符的,只知祖母谈一弦,我跟一弦,那个时候的我也不明白什么是外语,只是跟着外公在那个大弄堂里学着什么《论语》学着什么国学的,那个时候的我如果知道后来父母的样子,定是不会愿意随着他们离开的,定不是那般在伙伴之间炫耀的,但是细想来或许这一切都是为了之后的事情做了铺垫。
现在细想来那天的蝉鸣蛙叫似乎格外的聒噪,仔细想想或许那个时候就已经预示着什么了。
那天就在祖母说完话之后,就看到父亲带着母亲骑着摩托车回来了,那时的我跟堂哥还很惊奇,因为那个时候父母都在镇子上工作,白天很难见到。祖母看到父亲后就对堂哥说带我出去玩,那时的我是及不乐意的,因为很难见父母一面,定然是想陪着,可是堂哥却拉着我出了巷子,进了弄堂,找了几个小伙伴一起去了河边,像是之前我们说好了的那样,带着我在河边摸鱼,堂哥是大我几岁的,那时我不明白的事情,他肯定是明白的,我不知道的事,想必他也是知道的。
其实那日在河边的事情如今我已不大记得了,只记得那天太阳很大,周围很吵,期间我想回去的时候,堂哥拉住我让我再玩段时间。等到回去的时候已经日落了,对我而言,万幸的是父母还没有离开,可是房间的争吵声我却是怕的,我记得那天堂哥捂得我耳朵生疼,回去之后的差不多半个时辰,母亲便从房间出来跟我说这个假期之后便要随着父亲工作的原因去北方的围城去,母亲神色如常,依旧温柔。可我越过母亲看到房间里父亲的哀叹时,我却有些心慌,这是我有记忆以来见他们的第一次争吵,我从未想过这会是个开端。
那天晚上祖母抱着我在院子里乘凉,她问我:“暮暮要离开了,会怕吗?”“暮暮不怕,可以出去玩,很开心。”那个时候的我只觉得以后就常能与父母待在一起那便是开心的。“暮暮啊,祖母跟你说,你且记住了,人这一辈子,怎样过都是一辈子,但是,这辈子无论如何都要让自己开心,无愧于心,知道吗?暮暮。”“暮暮知道了。”“暮暮啊,外面的世界很好,别被事情蒙蔽了本心啊!暮暮啊,要为自己活着啊!”
就这样,像是母亲说的,我们离开了,很多人都来不及告别,我们就离开了。我记得离开那天,夏天还没过,周围还有蝉鸣的声音,那是我第一走出小镇,第一次坐火车,第一次见到那些人。那个时候的火车是绿皮火车,路上很慢也很吵,那个时候从南方到北方需要两天两夜的车程,那个时候亲人能到站台上相送,那个时候桂花糕真的很好吃,荷包也很好闻,我记得那天祖母挥着手,祖父依旧不苟言笑但却能从眼角里看到不舍,堂哥说下次回来家里的猫咪就会有很多小宝宝了,我们说好了,明年的这个时候回来摸鱼,我还记得走的那天的天很蓝很蓝,湛蓝湛蓝的,树也很绿,翠绿翠绿的。我从未想过,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这么蓝的天,也从未想过原来事出有因,事后有过。一路上兴奋的我,未曾注意到父亲暗下的脸色,不曾看出母亲希冀的目光。
那日是我第一次见到安陵,第一次见到那个笑起来很阳光,长的白白净净的少年,一路上兴奋的我在从车站上下来之后,第一次觉得了怕,小孩眼里看到的永远都和大人看到的不同,我们从路上拦了个货车在我们到北方的家的时候,我就已经看到了那些跟我以前见到不一样的眼神。细想来,那时的我们,很狼狈,背着比自己大很多的行李,不会打车,甚至于都没有坐过汽车,身上穿戴也不似周围人,下车之后,周围人都是指指点点的样子,那时的我不懂,真的不懂,但我懂得却是,这个男孩的眼睛不一样,至少看到我的时候不是周围那些人的样子,干干净净的朝我一下,脆脆的声音跟周围的小孩子说,“原来这次来了个妹妹啊!”,其实安陵一直不知道,那天我其实听到了他周围人说的话,“什么妹妹啊!像个小乞丐,我可没有这样的妹妹,安陵,你可别抬举我。”我也看到了安陵那时暗下来的神情。
那日我们到底是进了那个新家,那是父母亲工作地方分配的房子,很漂亮,是个小别墅,有小花园,跟那个时候的我们很不匹配。那个时候我还不知道,为了这个新家,父母付出了什么,也不知道为了维护这个新家,我们又付出了什么?夜里,母亲很开心的抱着我说“暮暮,这以后就是我们的家,我们以后都要在这个漂亮的地方生活了,暮暮,你也要努力,好好学习,像个城里的小孩,成为人之龙凤。”母亲向来如此,对我期盼一直很大。“你别把女儿教的跟你一样。”“女儿不会跟我一样,只会比我更好,嫁的也比我好。”母亲有些恶狠狠的说道。其实从那日起,我就不明白,那个温柔和善的母亲去了哪里,那个疼爱妻子从不和妻子拌嘴的父亲又去了哪里?没关系,第一天我可以认为太累了,会好起来的,都会好起来的。
第二天起床的时候已经不见了母亲,只有父亲坐在小院子的窗户前抽着烟,父亲以前是从不抽烟的。看见我之后立刻把烟掐死了,过来抱着我说;“暮暮,起床了,饿了吧!等爹爹一会,给你做饭”,说着便把我抱到了他刚才坐着的椅子上。父亲手艺是极好的,以前在小镇的时候,总会有叔叔阿姨过来吃饭,见过世面的总说父亲做的比大厨做的还好吃。我坐在椅子上一边吃饭爹爹便一边给我扎以前的那种小辫子,两根长长的马尾辫,这是曾经的我最喜欢。“爹爹,阿母去哪里?”爹爹顿了顿手,随后又强笑着说到,“暮暮该是上学的年纪了,阿母给暮暮找学校上学。”后来的我一直在后悔在回想,为什么当初的自己没有发现父亲的神态动作与以往不同,那时的我就一直想着,没人一起玩了!
吃完饭后,父亲继续收拾这个家,而我只能在那个小花园里,自己一个人玩,那时候的我从未想到,日后的我会被困到如此,我还记得安凌的妈妈看到我的时候,在他家的窗户上叫了我一声,问我要不要跟安陵他们一起出去玩,那时候的我还是认生的样子,弱弱的不敢回声,爹爹听到后从房子里出来,跟安妈妈道了声谢,他蹲下问我,“想不想跟小朋友们一起玩?”那时我低了低头,如何回答的倒也不记得了,甚至于爹爹的回答也不记得了,只是记得安陵跟爹爹打了声招呼便拉着我出去了,甚至也没问是否同意。
我还记得那天,安陵把我带出去之后,周围小孩子鄙夷的眼神,尤其是那些个娇滴滴的小女孩,更为讨厌我。那个时候明明阳光那么好,可我却觉得,哦,那天是个阴天啊!那些小姑娘们都穿着漂亮的小裙子,披着头发,精致的跟个洋娃娃似的,男孩子们也大都差不多,唯独我,穿着祖母做的蓝靛花的上衣和裤子,在这些人中格格不入,幸好那时候我还没看过电视剧,还不知道什么叫做小姐与丫鬟,不然我可能会哭吧。那个时候他们所有的东西都是让我惊奇的,没有见过的游戏机,没有看过的电视机,甚至于那些漂亮,亮闪闪的小饰品,都是我没见过的。那天与小镇的寻常生活不同,没有什么下河摸鱼,儿时待在其中一个人家里看一些花花绿绿的故事书,讲美人鱼,讲公主王子。我记得他们高傲的问我,“哎,你是不是从来都没见到过这些东西。”我一个人孤零零的的接受着那些孩子审视的目光,甚至那些孩子父母的轻视的目光。其实他们说的也对,我,并不合适这里,我以为我会一直这样尴尬,却听到安陵那好听的声音,“怎的了,我也从未见过,不行吗?”我记得那日安陵的脸有多温和,我随着安陵一起笑了笑,“对啊,我没见过。”其他人听到安陵发声之后都不再敢说话,那个时候我觉得这个男孩好暖。
中午的时候,这家人准备了每个人的饭,却唯独没有我的,安陵见状,便跟那位父母说,“阿姨,我们两个都回家吃,就不打扰了。”那个时候安陵真是顽劣,几句话便能把人说的理亏之极,那时的我还不知道为何这些个孩子都那么在意安陵的想法看法,甚至于那些个大人都要给安陵三分薄面,当初的我,一直以为安凌的年岁比我们大,学习比我们好,所以很多人才给面子。
直至后来一日,在饭桌上听阿母提起,安凌家有钱有地位,在那个年代,这几乎已经代表了所有。但在当时的我眼里,印象最深刻的却是阿母谄媚的眼神,阿母说,“暮暮,你要好好跟安家人搞好关系,好好相处,知道吗?”看着母亲期盼的眼神,我有些不知所措,“你别让暮暮学了你这些腌臜事。”母亲瞥了一眼父亲,我知道要爆发了,可是他们两个在对视了很长时间后却同时看了我一眼,又低下头了安安静静的吃饭,这夜再无言语。
在日后,所有的一切都像是没有变,父母依旧和爱相亲,那些小孩子也不似以前般对我恶语相向,甚至于那些个大人都会温和待我,虽然眼神里免不了的轻蔑,我不知道是不是安陵做了什么,我只知道,日子不难熬了,最起码,我的日子不难熬了。
在这里会有休息日,这些个富人们总会带着孩子在那日在一块聚聚,其实那时候的我们一直以为是跟弄堂里一样,大家在一起唠唠家常事,后来才明白富人就是富人,我还记得第一次参加这个聚餐的时候,我们并不知道什么盛装打扮,只是拿着自家做的小糕点便就那般去了。记得那是在安凌家,那也是我第一次进安凌家,在进去的一刹那我便知道差距,我们与那些个人的差距,我看到了那些人在笑,眼神里充满了不屑,我看到了父亲的脸色暗了,看到母亲的笑容僵了,那日我不知道爹爹阿母怎么在那里过的,我只知道除了最开始我们来到这座城市的前两天,那天是我在这个北方过的最难过的一天,哪怕那日安陵事事陪在我身边,我依旧觉得很难,时至今日我依旧记得,有个阿姨说我“诶?这个孩子还叫爹爹和阿母,我们都是叫爸爸妈妈的,看来到底是小城镇里来的,还是改不过来啊……”我知道他们在笑,我也知道他们还有很多话没有说,在那一瞬间爹爹的脸上就挂不住,想发作却被阿母拦下了,阿母说到,“刚来改不过口,日后便好了”安妈妈看到这种情景,便让安凌带我去小花园玩,安陵握紧了我的手,拉着低着头的我走了出去。那天的安陵逆着光笑道,“妈妈这是特意给我跟妹妹制造单独相处的机会啊!”安妈妈笑着,“好生照顾着。”那时的我还不明白这是什么意味,我只知道在午后小孩子都散去,甚至于我父母也离开了,听到安陵的妈妈说,“大人间的事跟小孩子有什么关系,在小孩子间别弄这种怪调。”那个时候我懂了。其实安陵跟她妈妈很像,很像。温柔又善良,笑起来也很温暖,至少在我眼里是这样的。
那日回家之后我问父亲,“爹爹,为什么你们走都不叫我?”那时爹爹的眼睛里已经有了道不明的意味。
“暮暮,爹爹忘了,下次一定叫你。”
“爹爹,阿母呢?”
“阿母在房间里。”
那日,在那个温暖的午后,在那么漂亮的房子里,我在门缝里听到了阿母的哭声,看到了阿母那么软弱的一面,想必爹爹阿母过的也是极难的,爹爹上楼的时候我就只是站在门前低着头,爹爹把我抱了下去,爹爹说,“暮暮,以后称呼记得要改,不能叫爹爹和阿母,要跟那些个孩子一样,叫爸爸和妈妈,知道了吗?暮暮。”“暮暮知道了。”“暮暮真乖,暮暮你听爹爹的话,别怕,也别记恨任何人,爹爹和阿母都是爱你的。”那时我还不知道,爹爹这句话的意思,还不知道我们为什么从南方来到了北方,如何住上这么好的房子,我也不知道,很多事情的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