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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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腊月。
　　晴天。
　　上午。
　　龙泉岭李文高家里。
　　吴启贵从会计手中接过一张盖有村委会印章的白条。
　　会计告诉吴启贵:你拿着这个单据到信用社去兑换存折，只有兑换了存折，才能取出钱来。
　　
　　2
　　龙泉办事处信用社。
　　吴启贵将白条兑换成了存折，却取不到钱。
　　他莫明其妙地问：这存折不是你刚才开的吗？怎么就取不到钱呢？
　　回答得底气十足：没钱，拿什么给你取？
　　吴启贵百思不得其解：那就怪了！你开的存折，我取不到钱。你说没钱，那我的钱弄哪去了？
　　信用社职员还不耐烦了，而且还回答得振振有词：哪去了？支援国家建设了呗！这么大的国家，还会少了你那几个小钱！
　　吴启贵心想:人家说没钱，你总不能逼他将保险柜打开让你搜查吧？真有那能耐，他也不敢把属于你的钱扣住不给啊!
　　
　　3
　　吴启贵出了信用社的大门，一个精明人告诉吴启贵:这存折虽然取不到钱，却能当钱使，也能到供销社买东西。
　　吴启贵一阵欢喜，拿着存折乐滋滋地到供销社去买烟酒、糖果。
　　存折递了过去，那女营业员就是卫红莉。卫红莉显得很热情，还不厌其烦地为他介绍录音机、电视机，以及各类名牌衣裤。
　　吴启贵对卫红莉说:一条烟、十斤酒、两斤糖果，顶多加把筷子。旁的啥也不要。
　　卫红莉说：这多余的钱怎么办？
　　吴启贵不假思索地回答：你找钱啊！你一个堂堂的营业员，不会连这个也不懂吧？
　　卫红莉将存折丟在柜台上，鄙薄地说：到底是你不懂，还是我不懂？这张存折是六百，你不买上三百块钱的东西，我要你的存折干什么？真是个愣土包！
　　
　　4
　　画外音――
　　辛辛苦苦地种了一年的烤烟，换来的只是这张存折。名曰存折，却又取不到钱。虽然能当钱使、能买东西，却又要买够存折金额的百分之五十才能兑现。谁花那么多钱去买那不当急的闲玩意儿呀？不是家境富裕，就是脑瓜有毛病。
　　吴启贵家境不富裕，脑瓜也没有毛病。他不充那愣，也不摆那穷阔。他只买他急需用的东西。
　　然而，那急需的东西却买不回来。烟酒、糖果，那是急需；为妹妹添置一套新衣裳，那也是必不可少的。至于他和母亲，家里收入太小，而且存折也取不到钱，今年也就作罢；从穿过的衣服里选两件洗洗照样过年。明年吧，明年收成好了，加倍补上。
　　
　　可是，吴启贵随即又想:到哪里去弄些现钱买些烟酒、糖果？又从哪里去弄来钱，为妹妹添置一套过年的新衣裳呢？
　　
　　镜头逆转――
　　前天，一个牲口贩子来买吴启贵的羊，出价三块钱一斤。
　　吴启贵说:我要留下来发展。
　　羊是留下来了，明年也可以发展，钱却仍旧揣在那牲口贩子的口袋里。
　　
　　镜头回归――
　　眼下，他被逼无奈，只得去找人家商量，卖两只羊以解燃眉之急。不曾想却被牲口贩子陡然杀价:那天出三块钱一斤你不卖，今日只能卖一块钱一斤了。
　　吴启贵一走出牲口贩子的家门，气得跺脚大骂：真不是他妈的好东西！
　　
　　5
　　母亲也着急。可是除了唉声叹气，也是毫无办法。妹妹却也通情达理，在这个节骨眼上，主动提出:今年过年，我就不买衣裳了，将穿过的衣服洗洗也能过年。
　　吴启贵总觉得对不起母亲，对不起妹妹。
　　
　　6
　　就在这个时候，杨明秀来到家里，给了他两百块钱:这是贵兄弟你为我扛柴禾的工钱。
　　吴启贵怎么也不愿意收：我给你扛两天柴禾还要工钱，传出去不是叫人骂吗？我吴启贵再穷，也不会做那种事呀！
　　杨明秀却说：看你贵兄弟说哪的话？你为我扛柴禾的时候，我们家代良正打工挣钱哩！就算是他没挣那份钱还不行吗？他如果回家扛柴禾，他能挣那钱吗？这钱啊，是你花力气挣来的！
　　杨明秀趁老实人呆愣之时，将钱塞进他的衣袋里，掉头便走。待他醒悟后追到门前，杨明秀已经走出好远了。
　　杨明秀见吴启贵站在门前发呆，便柔和地喊叫：贵兄弟，你代良哥今儿上午才回家，不然哪，我早将钱给你送过来了。贵兄弟呀，你代良哥他让我告訴你，晚上到家里喝酒去。他说啊，要好好的谢谢你！
　　吴启贵呆愣得茫然无措、六神无主。他满含羞愧、心里烦闷，不知不觉就来到了柴山上。
　　
　　7
　　吴启贵扛起一捆柴，像是与人比赛，又像是被人追赶，可劲地往家里狂奔。那放牧的虎子颇感惊诧——少爷今天是怎么啦？扛柴禾那么卖劲！是不是遇上啥喜事啦？
　　吴启贵刚来到房后，就遇上了厚善老爹。
　　老人让他把柴禾蹲下，对他：我前阵手头紧，在你妈手里挪了一百五十块钱。你看，都用那么长时间了，到今儿也凑不齐。没办法，先还一百；那五十，只有等到明年才能还了。
　　吴启贵稀里糊涂地接过钱，愣在那里，半天说不出话来。
　　老人又说：回去别对你妈讲，不然，她一准会骂你找我讨债。
　　吴启贵惶悚地说：你看，老爹，都这一天了，您老人家也要用钱呀！我会想办法的，老爹，我能想到办法。
　　老人乐呵呵地说：别说了，就这样吧。别忘了大年初一去给我老人家拜年。
　　吴启贵连老人是怎么离开的也记不清了。
　　他糊里糊涂地将柴禾扛到柴堆旁，又稀里糊涂地将柴禾码到柴堆上。
　　
　　8
　　吴启贵回到家里，正碰上母亲从外面回来，他也就迷迷糊糊地把老爹还钱的事当母亲讲了。
　　母亲一听，立时泪水汪汪：他什么时候在我手里挪过钱呀？他这是变着法地帮助我们呀！
　　吴启贵恍然大悟:我这就将钱还给老爹。
　　可是，母亲却将他叫住了:你这一去，不是寻骂受吗？他既然已经将钱给了你，你再送去，他会接吗？（母亲泪水涔涔地嘱咐他）记住你们的老爹啊！将来老爹不能动了，你们可是要像孝敬自个的亲爹一样，去孝敬你们的老爹呀！
　　吴启贵流着眼泪，由衷地郑重承诺：放心吧妈，我会好好地孝敬老爹的！我会像孝敬自个的亲爹一样，去孝敬老爹他老人家！
　　
　　9
　　晚上。
　　吴启贵对母亲说:有了这三百块，年节里所需的烟酒、糖果，也就有了着落；也能为您和妹妹换身新衣裳了。
　　母亲说:我就算了，你就给你妹妹买身新衣裳。哦，你把钱给你妹妹，让她自己去买。
　　吴启兰说:我不是说了吗？我今年不买。
　　吴启贵坚持拿出两百块交给妹妹:听哥的话，你去买一套你喜欢的衣裳，顺便也给妈买一套衣服。
　　吴启兰：家里目前困难，今年就不买衣裳了。将穿过的衣服洗洗，将就对茬算了；明年有钱了，随时都能买。
　　吴启贵:那不行，既然家里现在有钱了，就应该买身新衣裳。过年不换新，平时穿那么好干嘛？不管怎么说，你和妈都得换身新衣裳！不然，外人怎么看你哥？你哥哪有脸走出去见人？
　　吴启兰：你才真得买身衣裳哩！你看你穿的那些衣服，都穿成什么样子了？你应该讲究点。你穿得洋气点，也好为我找个嫂子呀！
　　吴启贵立刻变了脸色。
　　母亲一看情况不妙，立即出面打圆乎：兰儿，你就按你哥说的办吧。贵儿呀，你把买烟酒、糖果的钱交给妹妹，让她就便带回来。
　　吴启贵：那行。让妹妹将烟酒、糖果便手带回来，我还能省半天时间扛些柴禾。
　　
　　10
　　谁知，吴启兰只给自己买了一双运动鞋，却为哥哥和母亲，每人买了一套衣裳和一双鞋袜。
　　吴启贵急得直搓手，埋怨妹妹不该自作主张乱花钱：就我这模样，这皮鞋、这西装，不是穿糟蹋了吗？这穿出去合适吗？人家不笑掉大牙才怪！
　　妹妹很不乐意哥哥的说法：你怎么能这么想呢哥？现在什么时代了？谁不想打扮得一尘不染、鲜亮灿烂呀？人生在世为的就是吃和穿，不吃不穿不傻也憨！你不偷、不摸也不抢，靠劳动所得为什么不穿？谁又敢笑？那准是闲得没事干！既然有人闲得没事干要嚼舌根，那就让他动劲地嚼呗！
　　吴启贵知道，自己这笨嘴拙舌，永远也斗不过妹妹那伶俐的口才。他窘迫得直挠后脑勺。
　　吴启兰对哥哥说:你将西服和皮鞋穿上试试，看合适不合适？
　　母亲也在旁边竭力说和:是呀贵儿，你穿上试试!
　　吴启贵只有穿上试试。
　　不曾想，这西装和皮鞋，还真的很合体，一经穿上，立马体面了许多。
　　吴启兰高兴得拍手欢呼：这才是我哥啊！既精神也亮堂，比那史泰龙帅多了！
　　母亲也跟着起哄：是是，是比那史赖东（史泰龙）强了去！
　　吴启兰：再让刘进财那家伙来看看我哥，比他相中的那河西小子不知道强哪儿去了？
　　母亲笑微微地说：那是。你哥是谁呀——你爹的儿子！你爹的儿子能差吗？
　　吴启兰：就是。爹的儿子不会比谁差，妈的女儿走出去啊，愣是把那些个小媳妇大姑娘，一个个比得躲进门旮旯里了。
　　吴启兰手舞足蹈，边说边笑，笑得直不起腰了。母亲也被女儿那眉飞色舞的怪模怪样逗得欢笑不已，吴启贵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吴启贵知道，母亲和妹妹完全是为了逗他开心，才别出心裁地溜出那段说笑。他也不愿意将这欢乐的气氛破坏，而只有陪着母亲和妹妹一起开心、一起快乐。
　　可是，他开心得起来吗？他快乐得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