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桃红柳绿(1)
作品名称:二兰 作者:高研 发布时间:2019-06-01 20:44:55 字数:4500
桃红柳绿,刺槐吐蕊,暖风和畅的时候,大食堂关门,幼儿园也关了门。大炼钢铁时把锅都砸了,多数人家要烧口菜汤热水都大眼瞪小眼,一下子不知所措。一边骂着上了那些狗畜们的当,没有炼出超英赶美的钢铁,倒毁掉了不少房屋锅灶。人们羡慕那些把锅子藏起来的人有精明的战略眼光,早就知道闹不出什么好事,现在总算能挖点野菜扯点树叶儿烧一口汤汤水水的把命先糊下来。小孩们可不管,只想着不去幼儿园可以不受约束自由疯玩,整天在泥墙上找洞眼捣蜜蜂玩儿,一边嬉戏一边唱着“一九五八年吃饭不要钱”的儿歌,倒蛮开心。
起初,大小队干部们嚷着:各位社员不要紧张,这个情况也不是我们一家,我们已经向公社汇报,公社向县里做了汇报,上级政府很快就有粮食、猪肉、蔬菜从外地调来,大食堂还是要办的!一些跟在后边没有跑上几天的小村官们,好像跟在后边开了几个晚上的会做了干部,还讲当地土话就不对了;只有在方言里加点儿化音,拿腔拿调地讲着“这边儿那边儿只能吃半碗儿”之类的“三七开普通话”,才像个干部。虽然人们耻笑这些人是山东驴子学马叫南腔北调,但是饿了多少天的人们,听到干部们这样说,还是眼前为之一亮,好像误入沙漠渴得口鼻冒烟的人,听说很快就有绿洲的人送来清泉一样的兴奋。
可渐渐觉得不对了,干部们没有了豪言壮语,当时拼命叫大家砸锅的干部们的影子也难以找到。县上来圩子里蹲点打红旗树样板的工作组组长葛虎,在食堂关门的第三天借口说去公社开会,溜回了县城。虽说向上级诉说难以开展工作的苦情求得了谅解,但经不住他老婆的狮吼。你裹尸的被子呢?还有行李等洗漱家伙送给了哪个骚寡妇,还是年轻的狐狸精啊?吵什么吵,我去拿回来还不行啊?
老葛媳妇是他抗战时期当区长时认识的妇救会主任,这对革命同志第一次见面就擦出火花成了“战斗情侣”,组织上要对他们的违纪行为进行处分,吓得两人的冷汗热汗交替直冒。后来周逸仙发话说,既然他们确定了恋爱关系,只要工作积极战斗勇敢,能够注意检点自己的生活作风,就免于处分吧。两口子千恩万谢,婚后工作表现都很不错,但还都是改不了见异思迁喜欢干点风流勾当的毛病。不过女人干得好像比较隐蔽,不像老葛那么张扬,老葛他似乎觉得和异性有点瓜葛脸上特别光彩,和身上具有革命功臣的光环相互辉映更显风光。
老葛耳风里虽听到过媳妇有外遇嫌疑,但苦于没有证据,而他自己被媳妇逮到过现场,吵起架来总难免心慌气短。女人鄙视老葛的做派,但她心明如镜,自己在青春勃发的年代里,是和自己心仪的几个男人如火如荼地好过,老葛就是其中之一。但她和老葛走到一起后,就只钟情于丈夫了;加之儿女渐大,更要注意收敛形象,不提什么恪守妇道,就单从生活窘迫儿女劳神自己健康状况江河日下的惨况看,业已没有更多兴趣去考虑那些人道之事,连老葛的起码要求都难以满足。
而老葛好像不知疲倦,天天喝了鸡血一样的有劲,保持了革命战争年代的那么一股劲那么一股热情。哎呀,要发你的骚情就让你发吧,可让女人最不能容忍的是,家里生活本来就十分拮据,老葛偷腻摸腥都要连带着给那些女人送钱送物,这是最要人命的。老葛甩手掌柜一样回家挤了两夜,当女人知道了那工作组的实情后,把他骂得狗血淋头哼不出大气。他低三下四对女人说,求求你,别吵,我这就去,啊。
老葛不敢大摇大摆骑自行车在圩子里晃悠,他怕饿花了眼的社员向他要锅子,要和他拼命,只准备在黑夜里把东西背走了事。太阳擦黑夜幕开始拉上的时候,他推着破自行车悄悄踅进圩子直奔大队部给他安排的临时宿舍,一边把自己的被子杂物打包捆绑,一边煞有介事地和住在那里的大队会计万松林不着边际的闲聊。
万会计虽有拐脚残疾,还是单身,但对人态度和蔼友善,见多识广,知人识事精明强干。他很看不惯老葛的那种放浪做派,勉强和他笑笑打着哈哈,也不提吃晚饭还有住宿的事。老葛心里拱啊拱的很是不爽,他倒没有把拐脚会计放在眼里,思念着的是和自己好过的几个女人。应该说,多数只是他意淫的对象。想着来了一趟也不能白来,可是去哪家呢?这让老葛颇费了一番踌躇。
秀芳虽说有白色麻子的脸上还种了几粒雀斑,但脸形好看,特别是那个功夫最好,熄灯后的闪转腾挪上下翻滚,实在是叫人觉得妙趣无穷乐不可支;可是承诺给她买几斤脂油粑儿,已经黄掉了两次。再说,秀芳是军婚,要是万一穿了帮就是牢狱之灾,想想都汗毛乱竖,得一不可望二。
二妮平淡了一点,但还可以,可答应给人家买洗澡用的香皂没有买来,不好去。
巧云虽然也是男人在外地工作,但她的心思最好免想,找那个铁娘们儿就有点不知趣了。
在圩子里呆了靠一年的时间里,最让他动心和垂涎的是二兰。样子长得齐整匀称不说,主要是气质逼人,最是说话大方得体态度温柔,是圩子里人气最高的女人。虽说成分高了一点,但她不卑不亢,一接触就叫他魂不附体,无可抗拒地产生冲动而愿对其怜爱的感觉,货真价实的大家闺秀啊。宇清真是太混蛋了,他肯定是被城里的哪只骚狐狸精迷上纠缠不清后,才无奈和二兰分手的。所谓二兰的作风问题绝对不存在的,一定是别人的中伤成了被宇清利用的借口。老葛亦公亦私地去过几回了,可任凭你软磨硬泡献足殷勤,或欲擒故纵装得满不在乎的采取迂回战术,都始终触碰不到底线。她虽油盐不进,但有个好处是不会叫你下不了台,总是让你知难而退,大家都很体面。
风光常在险峰,越是名贵的花朵越难采摘,老葛深谙个中奥妙。嗯,今天不如再去试试运气,也许胜利就在再坚持一下的努力之中呢,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啊,一定得去。世上没有攻不破的堡垒拿不下的高地,关键是方法和耐心,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呗。那大炼钢铁是胡闹,大办食堂大搞深耕是胡闹,还是能得到一个让自己心醉神迷的女人的心才是最实在也最接地气的。他认为可能性是存在的,人心相通,她二兰再圣洁再坚强,难道一个离婚几年的女人,就没有一丝丝想男人的意思?我老葛好歹也是革命功臣,没有她家老高地位高能耐大,但那方面的本事还是不错,应该有这点自信。二兰不可能撕破脸皮叫自己难堪,这次能够成功也死而无憾,大不了再次无功而返吧,量她富农成分还敢叫人来抓我不成?
老葛想着想着,心红胆壮了起来,和万会计笑着挥挥手,低缩着头推车来到了二兰家。
“二姐,你好啊!孩子们呢?”老葛尽量压低声音说。
“哎呀,葛组长,你一直忙到现在啊!”二兰声音喊得很高,“如莹去地里斫草,马上回家;建国去隔壁他婶儿家玩了——建国,你葛叔来啦!”
“哎呀,不要喊嘛,不要这么大的声音,唔……”老葛顿显十分尴尬,觉得自己太想当然了,一下子不知说什么才好。
建国正在扣子家玩,是巧云叫他过去吃几片饼干的。传宝从上海寄回家一只钢精锅,锅里放了用一个小布袋装的二斤散装饼干。这个消息一定要严加封锁,要不就会出人命的。扣子吃了三片,巧云就不让吃了,说要藏着慢慢吃。建国已经十三四岁快成大人了,巧云悄悄把他叫去,他心里感动,嘴里说着不吃不吃,你们吃,实际上眼里都放出了蓝光。巧云说万万不要多话,你吃,也只给你吃三片,和扣子一样多。建国不肯大口吃,一咬一点点,吃第二片时就像含糖块一样吮着,还有一片捏在手里。扣子咂巴着嘴嗤笑建国吃的样子。巧云看出他准备把捏在手里的一片带回家给他娘吃的意思,就说,你吃,你娘和你姐的份子在这里。说着拿出一个小纸包,也只有五六片吧,建国推着说不要。“拿着!”巧云正说着叫建国吃的时候,传来了二兰喊他的声音。
巧云呶呶嘴示意建国赶快回家,低声吩咐不要和别人说吃饼干的事,并抿起嘴笑着说,“不要吃你娘和姐姐的份子哟”。建国点点头抹抹嘴,把小纸包塞进口袋,回到家满脸的不高兴。
他讨厌那个老葛,老葛曾嬉皮笑脸的要建国叫他干爷,要如莹姐做他儿媳妇,如莹见到他就感冒。他曾在晚上到过扣子家,巧云把他拦在门外高声说,有什么工作等明天开会时再说,他说就不叫我到屋里去坐坐?巧云说,过段时间扣子他爸回家的时候请你来喝酒,啊,他嗯嗯地说着好好好就回头走了,以后就再没有到扣子家去过。
建国走后,扣子对他娘说要到建国家去玩玩看看,巧云摇摇头接着又点点头,吩咐扣子可去玩但不要多话,扣子点点头。巧云多次对扣子说过,上天叫人生两只耳朵两只眼睛一张嘴,就是多看多听少说的意思,小孩子更要学会听话不要随便插嘴撂舌,小扣子记在心里了。
扣子到建国家的时候,如莹正好挎着半篮子野菜进门,她看了一下扣子,就用刀一样的眼光直射那个把眼睛盯住她娘脸看的老葛。老葛一个激灵,嘿嘿嘿地笑着说如莹姑娘回来了。如莹鼻子哼了一声,算是打招呼,厌恶和蔑视全在那声哼里。
“哎呀,这些细东西,不懂礼貌人事,你葛叔来了,不叫一声的?”二兰笑着解释说,“他葛叔,对不起啦。”
“没关系的,孩子们都饿坏了吧,仓禀实而知礼仪呗,暂时大家有点困难啊,马上就会好的,政府会想办法解决。如莹快初中毕业了吧,我负责帮她想办法到县城找工作,怎么样?”
“那就先谢谢他葛叔啦。”二兰接过话头说。
“你就少关心我姐的事吧!”建国从房里冲出来说,“我家的铜盆炉子呢?我家的锅子不是你带人来敲破了拿走的?你们人躲起来了?三队饿死了两个人,五队饿死了三个人,水都没能喝上一口就咽气的,你们这些当官的人呢?”
“嗯……孩子啊,你不能这么说,唔?”
“那要怎么说,你说?”
二兰立即喝止:“伢儿家的,瞎说什么呢?”
“哼!”建国刹不住车,“刚才还说我们这样的家庭,我家怎么了?是富农成分,是你随便想吃的豆腐?我爸是红军,是中央政府的干部,我家是革命家庭,你懂不懂?”
老葛知道他家的情况特殊,本想拿他家的成分说事压势,以县里蹲点干部的身份,借要如莹做儿媳妇要建国做干儿子之口,在二兰身上搞点揩油抹醋的好事;结果如同他带队的工作组驻进圩子一样,没能炼到钢铁,倒搞坏了大食堂饿死了人,灰溜溜地逃了。现在来拿被子,绕道看一下二兰,遭到如莹的白眼;又被建国这样一冲,顿感坐立不安如芒刺背。刚才在心里燃起的一星鬼火即刻熄灭了,心头冒出两个字:快撤!再不走,到半夜三更,路上被人砸了车子抢了棉被也说不定哟。
心里想着起身就说要走,二兰压根没有留他的意思,顺水推舟说:“那好,外面天黑,你在路上当心。这么晚了,也不留你,这个年景,哎!这个,他葛叔,我把话先说在这里,也不懂你以后还来不来圩子里工作……”
“要来的,要来的。”老葛立即信口接话。
“就是以后来也少到我们这样的家庭来,也不要再提孩子们的事。这个年头,能活下去已经很困难了,至于儿女们的工作问题,婚姻大事,等他们大了以后再说,啊。”
“是的,是的,二姐说的对,我也是出于好心。”老葛嗯嗯唔唔地出门推车就走,心里恨恨地想,真是不识好歹,谁愿意和你富农接近。你丈夫老红军怎么啦?离婚了,现在人已死掉了,拽什么拽?不识抬举,哼!
像送走了瘟神一样,如莹很高兴地走了出来,建国愤愤地说:“鸟毛灰,阴阳怪气的,不是好东西!”
“哎呀,你们这些细东西,不要随便瞎说。”
“大妈,建国哥刚才说得那个老葛老难为情哟,我都为他不好意思,不喜欢人家不能放在脸上的,是不是,大妈?”扣子讨着好说。
“嗯,还是我们扣子懂事。”二兰笑着表扬扣子,叫他早点回家睡。扣子的心里吃了蜜一样甜,夜里睡得也特舒坦。大妈说他好,他也觉得自己真的懂事了,比他心中的榜样如莹姐和建国哥都强,那种感觉太爽。人带着这种爽朗感觉入睡,梦都特别香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