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父亲送馍

　　今天腊月二十九，俗话说“二十九蒸馒头”，今年我们打算不再蒸馒头了，一是全家人除了公公喜欢吃馒头外，其他人都不爱吃。二是客人们来了也都不喜欢吃馍，菜一吃，馒头根本没人吃。所以川子就打算只炸点东西，熬点牛肉就行。
　　马上又要过年了，年底准备年货，都是我们的事，自从公公去年腊月生病以来，春节他就不再成为厨房里的主角了，也可能以后永远没有机会再成为厨房里的主角了。这已经是第二年我们独立操作了，川子接过他爸的班儿，成为厨房里的主角，我和孩子们只能打个下手，当个配角。到街上买年货，各种菜，肉，鱼，干菜，然后洗菜，扫卫生都是我和孩子们的事，切肉，熬肉，炸东西都是丈夫的事儿。
　　早饭后我从菜市场路过，又买点羊肉，昨天买的羊肉都打成饺子馅了，再割点精肉炒菜用，顺便又买几斤糖块，瓜子，橘子苹果之类的东西。到了婆婆家中，看见川子可把麻叶轧好了，莲菜，鱼，肉都腌好了，静等着中午饭后开始炸。
　　院子里大盆小盆，大袋小袋，大葱头小蒜苗，白萝卜红萝卜，都被我收拾得干干净净。两只鸡子光着身子，几条鱼刮个溜光，在阳光下照耀下个个都如同精神焕发的孩子，各自站在各自的位置提前庆祝节日的快乐。它们被摆放得整整齐齐，像一方方战队等待领导的检阅，也像披坚执锐的将士严阵以待。
　　值得欣慰的是，婆婆的身体一点一点的好起来了，乞求上苍保佑老人们愉快。院子里，阳光下，孙子搀着爷爷出来在门口晒太阳，给爷爷剪指甲，这是一副温馨的画面。
　　川子累得坐下来只想抽烟，面前放了一杯茶，慢慢端起来喝了一口。他是个性子急，动作麻利的人，三下五去二就把东西准备完毕，静等着父亲把大黑锅送过来。
　　公公身体健壮的时候，购置了一套过年用的蒸馍笼子，大黑锅，大钢精锅等。每年腊月二十七八的时候，母亲就会让父亲把公公置办的蒸馍笼子，大黑铁锅先拿去用用，用完后送过来我们再用。
　　川子看了看手机的时间说：“快十一点了，也不知道爹啥时候把锅送过来！”
　　“估计都到中午，或者午饭后了，街上人多交通堵塞不好走，不行的话一会儿咱们过去把锅带回来，他年纪大了骑车走路莽撞，不放心。”我很担忧地说。
　　“就是这里没有放车子，电车都放在东边家里，要是有车子我现在就去直接去带回来。哎！今天路上真是人多啊，尤其是咱们门口的超市门前更是拥挤不堪。”
　　川子刚说完话，就听见门外“吱吱”电车捏闸的声音。父亲来了，他今天像个毛事小伙子，车速非常快，他头戴一顶黑色带檐的皮帽子，脖子上的围巾不见了，外面的黑色长大衣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夹克式的黑色袄子，脚上那双他整个冬季都一直穿的灰突突的棉靴也不见了，换了一双前不久我特意给他买的羊毛靴子。
　　“爹！刚才正说着呢，你正好送来了，路上不好走，人多吧！”
　　“呵！人算多极了，我都绕到公园那条路过来的。”
　　“川子，来来赶紧把东西卸下来！”我赶紧起身去喊丈夫过来帮忙，从车上抬下来那口大黑铁锅和两个蒸馍笼格子。
　　父亲双腿支地，骑在电车上，一直等到丈夫把大锅拽下来，当大锅刚着地，父亲就赶紧说：“慢点儿，那锅里还有馒头呢！”
　　“咋还有馍呢！留在家里你们吃就是了，蒸馍多艰难啊！说过不让你送馍过来，我们冰箱里还有二十多个馒头，够吃了！”川子一边说着，一边小心地抱起大锅和笼格子进到院子里，轻轻放在地上。
　　“你妈蒸的馍样子不咋滴，但是吃起来挺好吃的！她干活性子急，就是做工不细致！”父亲在极力解释着，强调着。
　　“没事，样子不好算了，自己吃的不讲样子，只要好吃就行！”我赶紧回应着父亲的话。
　　“亲家过来了，你赶紧坐，喝茶哦！”婆婆在东屋躺着，一听见我父亲来了就大声应个招呼。
　　公公看见父亲进来了，满脸堆笑，慢慢起身拄着拐杖移动着小碎步进屋了，用左手指了指对面的沙发椅子，示意父亲坐下。父亲又是离座椅老高就“嗵”的一声往下坐，接着他取下那顶黑色的类似导演的皮帽子，“刺棱刺棱”抓几下，又合上了帽子，“吭吭”两声。
　　“爹你喝茶！我妈昨天是连蒸馍带下锅炸，我妈可累！昨天我就让凌美去给她帮忙，她回来说我妈基本都干完了。那今天都没啥干了吧！可歇歇！”川子边倒茶边问着。
　　“你妈从来不喜欢让人帮忙，喜欢一个人慢慢干，我要是插手了，就会吵我干的不好，碍她的事。人家干活利索，动作快，就是毛糙点！”
　　我们又开始在院子里忙来忙去，准备做午饭，我打开笼格子一看，母亲送来的蒸馍有很多种，有枣卷馍，豆包馍，肉包馍，油卷馍。白亮亮的，虚腾腾的，但是样子真的不敢恭维。大小不均匀，圆的扁的，长方形的，椭圆形的，表面不光滑，咧牙露齿的，有的肉包子外面都沾有菜斑点点，坑坑洼洼的。里面除了馒头，还有母亲炸的肉酥，莲菜棒，鱼块等。
　　母亲做活的确粗糙，大概是年纪大了胳膊没有气力揉面，因此表面总是不光滑。不过母亲还是在操心我们，她知道婆婆今年也卧床了，更没有人给我们蒸馍吃了，千方百计给我们送东西。
　　今天天气的确暖和了许多，公公旁边的电暖扇也没有再开了，父亲喝了两杯茶，似乎也没有别的话题可说了，后来他起身要走，说：“我回去了哦！”
　　“都快十二点了，中午饭吃完后再回去吧！凌美在做饭呢！”川子在挽留他。
　　可是父亲已经走出堂屋走到门口了，婆婆就在东间屋子大声说：“亲家别走了，吃吃饭再走吧！都中午了！”
　　“爹，你急啥呢！你回去也要吃饭啊！我饭马上都好！羊肉糊汤面你最爱吃的饭！”我赶紧从厨房里出来拦住父亲，的确不能让他回去吃饭，路上人的确太多，交通堵塞严重。
　　父亲不再执意要走了，他只好停住了脚步，马上对我说：“那我就半碗饭，吃的不多，早上吃饭太晚，现在不饿。你少做点饭！”
　　父亲返回去并没有再坐到公公对面，他俩无法进行话语交流，他直接走进婆婆的房间里，房间门口有个沙发，父亲就又“嗵”的一声坐下去，又重复他的习惯动作。座椅旁边有个冰箱，父亲如同是自己家里冰箱一样，随便打开看看里面的东西，视察以后又迅速关上冰箱门对我婆婆说：“这冰箱也不是万能的，有些东西不能长时间放在保鲜里，饺子馅放一两天可以，三天以上就会变味。”
　　似乎自己是持家能手，或者做饭高手，他自言自语，严肃地指导着我们。不需要谁客气地应让，又顺便在桌子上抓一把西瓜子嗑了起来，边嗑边说：“唉！现在过年就是过忙的，家家户户都是累的不行，街上人来人往，来回穿梭弄很多吃的，买回去再精心做做，麻烦人！你亲家母现在也老了，她总不服气，不过有时候干干活后也叫喊着腰酸腿疼的！”
　　婆婆半躺在床上笑着说：“我亲家母身体比我强多了，人家啥都能干，干活利索，我是一辈子气力弱，没有干过重活，到老了还一身毛病，真是不中用，没有一点材料。”
　　“要啥材料，干活能是材料吗？”父亲一边说着，一边又起身向外走出，“亲家母你也不能光趟床上，太阳出来了，你慢慢起来出去活动一下，和亲家坐一块儿晒晒太阳。”
　　“是啊！每天我都起来活动两次，每次半个小时，不能时间过长，医生说了必须躺下一个月时间，等过完年开春就会好多了！”
　　饭好了，我随便弄了两个菜，川子把饭端到桌子上了：“妈！起来吃饭吧！”
　　婆婆就慢慢起来扶着墙走到客厅里坐下。父亲看见有两个菜就说：“我说过半碗饭就行，你们咋又炒菜，谁吃呢！”
　　父亲真的没有叨几口菜，只吃半碗饭，就放下碗不吃了，又开始说起过往岁月的事，无限感慨：“现在的人啥好吃的都不想吃了，不像过去年代，想吃个好的必须等到过年时间，现在天天都像过年似的。”
　　婆婆也笑着说：“过去吃个肉想买都买不来，都得凭借肉票才能买到肉，还是限量购买。”
　　“那个时候啥都得限量购买，买块布也得凭布票，买面凭粮票，买油凭油票。哪像现在有钱了想买多少就买多少。”父亲又是闭着眼睛，紧皱眉头，仰着脑袋说话，“那时候买肉需要到食品公司去买，去的早了能割到好肉，去的晚了就剩皮油了，肉皮上还盖着红章子，经过检验，计划销售，计划购买。”
　　“那时候都在割资本主义尾巴呢！谁要是私自买卖东西，都是怕你想当资本家，就会被批评，整顿。集体挣钱，共同干活，挣工分吃饭。我那时成天给村里人缝衣服，拣烟叶挣点儿工分。”婆婆也在极力回忆着过去的生活状态。
　　“领导说得好，改革开放真是好，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这有能力的人就开始做生意发财了，跟着一群又一群的出去打工，出去做生意，挣的钱越来越多。人人都有钱花，生活越来越好，人人都有存款，想去哪投资就去哪投资，只要能挣到钱。这社会就是越来越好啊！”父亲越说越开心，脸上露出少有幸福的笑容。
　　“现在有钱人的确越来越多了，并且越是聪明的人越有钱，越是有钱的人生意门路越多，挣的钱越来越多。不过现在也有越过越穷的人家，他们不务正业，光想着天上掉馅饼的事，误入传销，加入非法高利集资，结果被骗了，欠别人的钱越来越多。”婆婆似乎也懂得很多，仿佛自己如梦初醒。
　　父亲摸起了桌上的香烟，打火机“啪啪”两下，烟头被抽得发红，接着说：“现在的政策才好了，他说让咱们以后日子会更好，也不知以后能好个啥样子！现在生活都好的不得了，人们都不想吃肉了。我今早从菜市场路过，看看人们现在过个年都是肉天肉地的，买东西掏钱眼都不眨。尤其年轻人真是想要啥都买啥，有个小伙子就买瓜子，糖块这类东西，都花了三百元，专挑选优质的。在过去过年这些小吃嘴的东西谁去买那么多呢！”
　　“以前土地实行个人承包责任制，这现在又要进行土地流转了！国家一些大户可以承包，仿佛又要回到合作社，大锅饭了！”父亲似懂非懂地说着。
　　婆婆说：“啥叫土地流转？最近流行的说法。”
　　川子补充了一句：“土地流转就是拥有土地承包经营权的农户将土地经营权（使用权）转让给其他农户或经济组织，保留承包权，转让使用权。可以通过转包、转让、入股、合作、租赁、互换等方式出让经营权，鼓励农民将承包地向专业大户、合作社等流转，发展农业规模经营。2014年中央办公厅就下通知要求大力发展土地流转和适度规模经营，五年内完成承包经营权。如果不这样的话，咱们国家永远不可能真正实现农业现代化。”
　　父亲只要一来我家，他就会成为饭桌上的主角，演说家，云里雾里地又开始了他那段陈毛烂死气的事。今天婆婆似乎也很有话点，老人家说话我们基本没插话，因为他们有共同话题，那是他们共同经历过。
　　突然父亲又说：“凌美，你爱好吃鱼，你再去桥头买点鲢子鱼，现在才三元钱一斤，前天都七元，鲢子鱼肉细腻好吃！”
　　我赶紧说：“家里鱼挺多的，一家人就我爱吃鱼，他们基本都不吃，已经够多了，不再买了！”
　　“趁现在便宜再买两条放到冰箱里冷藏，等过完年再吃，等会儿我去给你们买两条，那个卖鱼的人我认识，肯定挑选最好的！”父亲执意要再买，因为他知道他的女儿爱吃鱼，生怕他女儿嘴巴受穷似的。
　　父亲又猛抽了一口烟，烟灰不慎弹落到他腿上了，突然他解散二郎腿，把右腿从左腿上“嗵”的一声放到地面上，这时候一个鲜艳的色彩进入我的眼帘。
　　“我的妈呀！爹你穿谁的袜子啊，你脚上的袜子不是成双的同色袜子，一个黑色的，一个深红色带花格子的。”
　　父亲连忙低下了头一看，满脸通红，笑得耳根子都是红的，他赶紧说：“唉他妈的，我今早起得早没开灯，也没看清，床头上有袜子，有的是你妈的，我顺手就套上了，怪不得我感觉到这双袜子有点紧。哈哈！”
　　婆婆大笑了：“亲家啊！你真搞笑啊！”公公也跟着笑了，笑得控制不住了。
　　“走！那我回去了，我从早上出去转转街，穿到现在都没人看见，我也一直没有低头一看，这真丢人啊！”父亲赶紧拽了拽裤管，怕再让外人看见就赶紧起身走出去，骑上电车，顶着暖阳，拉低帽檐子，又像毛事小伙子似的“呜”离开了。
　　满屋子的笑声飘荡到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