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难舍难离

　　李进却听出了此人话语中的不善，他斜瞄邵总工一眼，一脸的不屑，转身对文政委说：“老文，没想到你们聊城官员官威很盛呀！”
　　文政委脸一红，由于一直在军队系统，虽然他也是市委常委，但名声不显，这个人明显不认识自己。而文政委更是对邵总这一级干部了解不多，根本不知道他是做什么的，他听连如江客客气气，倒也并没有说什么，只是笑了几声，不过有些尴尬之色。
　　邵总却有点得理不让人，批评道：“连科长，大家谁没有家属呀？要都来送那可就热闹了。你看看送你的人好像很多呀。我觉得可以给你开个专列一下子送到北京。哈哈哈。”他自顾自地笑了起来，但周围没有一个人迎合他的笑声。顾世才唯唯诺诺地解释道：“邵总，我们连书记家人送送也很正常呀。咱们约定的时候也没说不让家人送吧。”
　　邵总叫邵立出，他一直在农业局从事技术管理工作，很清高和自命不凡的官员，他对下边的干部总有几分看不起，这次外派出国任务让他十分激动，可以看看外边的世界，但对同行几个人则是有几分身份上的倨傲。以前只知道连如江是市委里一个在高唐县镇上挂职的干部，想当然以为他这次出国有假公济私之嫌，这次看他送行的人这么多，觉得乡下干部真是了不得，没见过什么世面，肯定是趁此机会来聊城火车站看看火车，听顾世才解释，冷哼一声：“咱们这是一个集体，一会儿孙市长还要过来，乱乱腾腾的成何体统。连科长，你让送你的人都回去吧。”
　　高科长一直站在队伍的后半截，他自然知道连如江身边那几个人是谁，因此很低调地走到了后边，现在见连如江连连吃瘪，不怒反笑，他往前走了几步，用手一指邵总：“你这个人说话怎么这么没礼貌？你知道这几个人都是什么身份吗？”
　　邵总脸色变得很难看，他并不认识高科长这个聊城很出名的人物。虽然高科长在聊城名头很响亮，但做人则极其聪明，并不是那种市井招摇的人物。邵总见一个粗黑汉子居然敢用手指着自己，怎么会不勃然大怒呢：“你是什么人？敢这么不礼貌。你们这帮人能有什么身份？一个农村的乡长最多也就是科级、股级干部，我是国家名正言顺的副处级，和你们县领导一般大小，真是坐井观天的井底之蛙。连科长，你也不管管你的手下？太没礼貌了，这要是到了国外都给我们中国人脸上抹黑！”他声严厉色地怒吼着，附近好多候车的人都扭脸看向这边。采采明显有点害怕，她把头埋到了连如江的胸膛上。
　　连如江也很生气这个人的不礼貌，原本见他嚣张跋扈，但想到大家还要一起共事二个月左右，一开始就想息事宁人，哪里想到他居然得寸进尺，呵斥起他的朋友来，他语气平淡地回应道：“他不是我的手下，我更管不了他。邵总，咱们没必要上纲上线吧。”他拍拍女儿的后背，王凌雪想接过孩子，但被连如江挥手拒绝了。
　　赵翠萍在后边气愤不过，她是连如江的坚定维护者，她猛地跳到了邵立出的对面，怒喝一声：“姓邵的，你想干什么？看你也是几十岁的人了，怎么不会说人话呀？人家送客和你什么关系。”
　　邵立出气得脸色煞白，他手指着赵翠萍，声音都哆嗦起来：“你，你…….”高唐县农业局的王主任和孙凤武原本和邵总很熟，但邵总在他们面前也是架子很大，这时反倒是乐意看热闹，一个上前解劝的也没有。
　　连如江可并不想招惹事端，他说道：“赵大姐，您退后几步说话吧，咱们要和邵总一起出国呢，自家人吵架就不好了。”
　　邵总原本可以顺坡下，但他很不屑地看了赵翠萍和连如江一眼，嘴里说道：“这种素质出国也是丢人。你们懂什么农业机械化？不就是想出国玩玩吗？哼！”
　　这句话犯了众怒，后边王主任和孙凤武也都勃然变色，邵立出这可是嘴上无德了。就在这个时候他们所在位置旁边的贵宾室大门忽然打开了，四五个人走了出来，前边的却是龚书记和熊市长，欧阳副市长也紧随其后，孙副市长也在其中，看来是他们早就到了。
　　邵立出可以不认识文政委，但他要是不认识龚书记和熊市长这两位市领导，那他就是白痴了，瞬间他剑拔弩张的脸色换上了一副笑容，心里暗自幸灾乐祸：这么多领导肯定是来送孙副市长呀，正好让他们看看这个连如江带了如此大的送行队伍，看他怎么解释？不过邵总并不是傻瓜，像这种党政一把手都来火车站送行的局面并不多，一般至少应该是省部级官员，而且必须是实质实权的省部级才有这种仪式，有时候排名靠后的副省长也未必有这种规模的仪式，莫非说孙副市长要高升了？
　　谁知道龚书记和熊市长都只奔抱着孩子的连如江而去，龚书记更是很远就伸出手来：“如江，你好呀。”连如江急忙把采采递给旁边的王凌雪，双手紧紧握住龚书记的手：“书记您好。”熊市长站在龚书记旁边，也并不说话，只是看着他俩人握手，龚书记足足握了连如江的手有一分钟才松开，连如江又急忙和熊市长、欧阳市长等几人握手寒暄，龚书记则握住李进的手，说道：“李军长，你来到我们聊城也不打个招呼，这不对呀。”李进嘿嘿一笑，说道：“龚书记，我只是一般的科级干部，刚才你手下给我定义了。”
　　邵立出刚才看到书记和市长出现的时候脸色是由白转红，现在看到他们居然是给连如江送行的，脸色则从红刷地变成了灰色，他蹒跚几步，正好踩上自己刚才放在地上的行李，腿一软扑通一声坐在地上，但他傻了一样坐在地上并没站起来，而眼睛则是直勾勾地看着连如江和市长紧握的双手。
　　龚书记几个人刚才就在贵宾室里，大家一起随便扯着故事，熊市长就把去年聊城火车站建设中的一些事情给大家讲了讲。原本整个聊城市都很挠头的大问题，居然让连如江迎刃而解，连北京都没去，铁道部主动派人来解决了这个问题，最重要就是比当初设想的二级站还要高一个等级。结果由于一九九六年开始设计施工的时候都是比照二级站进行的土木工程，一下子反而适应不了新局面。最近市里很多人提意见说火车站太小气，和京九铁路上相同级别的火车站相比，聊城就有点像是土大妮一般。他说这话的时候看向龚书记，说道：“书记，要是咱们再把聊城火车站扩大一倍都不为过呀，而且这对加快我们市的发展作用显著。”
　　龚书记并没有接过这个话题，而是转移到连如江身上：“我觉得连如江对于我们市的经济发展和政治影响贡献卓越，原本想等他挂职结束之后好好作为后备干部培养，但没想到呀，还是省里领导高屋建瓴，一眼就看上了这个人才，我听说省委组织部已经完成了对他的考察，要到团省委任职了。唉，这对我们聊城市是一个巨大的损失呀。”
　　几个人正在这般天南海北地说着话，忽然外边传来一阵吵闹声，来之前龚书记特意嘱咐过市委办公室，这次大家来给连如江送行是半私人行为，因此并没有在外边安排警卫之类的人员，大家处的这个贵宾室也是熊市长找了站长临时安排的，但没想到居然这般嘈杂。孙副市长走到门口通过门缝往外看了看，一下子就呆住了，吵架的人居然是这次考察团的人员。但他认识文政委，看得出来连如江身边几个人也都是很有身份的存在，邵总的不礼貌也让他想发火，刚要准备出去说几句，没想到龚书记也站到门前，把刚才吵架的场面看了个明明白白。邵总这是摆明了欺负连如江的架势呀。
　　龚书记脸色铁青，这是分明打脸的行为呀，一个普通的聊城市农业局党委委员，居然在大庭广众之下高喊自己是副处级，哪里有点人民公仆的觉悟。他拍拍孙副市长的肩膀：“孙副市长，我觉得你们这个考察团鱼目混珠呀。”说完这话推门而出。
　　孙副市长往旁边站了站，让书记和市长、常务副市长等等鱼贯而出，他在琢磨龚书记那句话的内涵，按理说队伍都已经组好，而且国外的一些日程也都已经报备，不是万不得已原则上不进行人员调整，但很显然邵总已经被领导打入另册，虽然不敢说他前途如何，但这一次太过于高调着实让人生厌。他心中暗自埋怨：邵立出呀，邵立出，你在聊城多多少少也算个人物，你居然会不知道我们这个考察团是农业厅委派的吗？而连如江的岳父大人正是农业厅的一把手，要不杀鸡儆猴，估计自己将来的发展都会受到限制。他咬咬牙做出了一个决定。
　　李进说自己只不过是小小的科级干部，显然是针对刚才邵立出那句话而言。龚书记拍拍李进的肩膀，他身材虽然也算高大，足足有一米八的身高，但站在李进面前却显得有点瘦小，他说道：“假作真时真亦假，李军长可是我们的首长级别，我们聊城有些人有眼无珠呀。”说这话的时候他看了一眼仍呆坐在地上的邵立出，轻哼一声。
　　这声动静并不大，但足以让刚准备爬起来的邵立出又趔趄了一下。高唐农业局的孙凤武脾气比较和善，尽管刚才也很生气这位市级领导，但这个时候看他可怜，仍不由自主扶他起来，但他觉得邵总浑身抖得厉害。
　　熊市长问连如江：“如江，这次去法国等国家，可不能白去，要给我们市带回来值得学习的东西，你要是没有很有价值的考察报告交上来，我可不让你走。”
　　王凌雪看这么多市领导都来给丈夫送行，刚才被邵立出惹出来的怒气马上就烟消云散了，她看采采仍是伸直胳膊想去抓爸爸，忙说道：“采采，一会儿爸爸再抱。”
　　文政委没想到市委市政府来了这么多人给连如江送行，心中也是高兴，但他一直比较冷静，看连如江挨个向领导打招呼，说上几句，不由看看手表提醒道：“车马上就要到了！”
　　果不其然，连如江等人要乘坐的那列火车已经开始检票，连如江刚要准备收拾一下检票，没想到熊市长说道：“如江，你走这边就行，贵宾室可以直接到站台上。孙市长，你检阅一下你的队伍吧。”说这话的时候回头看了看躲在人群远处的邵立出，孙副市长马上会意地点点头。
　　连如江又依次和各位送行的人握手，到了李进的时候，李进手上稍微加了点力气：“如江，保重，早回来，我在济南等你！”连如江点点头，他觉得自己有点眼泪汪汪，但后来到了高科长的时候，高科长没握手，而是抱了抱连如江：“如江，你放心，聊城有我在没什么好担心的。”连如江捶了一下他的胸膛，什么也没说，扭身走向了火车站站台。
　　唯一和他一起走进火车站的人就是王凌雪，她抱着采采一句话也不说，只是亦步亦趋走在连如江的身后。连如江其实是个很容易动感情的男人，刚才和领导以及好友们的分别已经让他心酸不已，只是这种情况下再怎么也不能掉眼泪，因为王凌雪本来就是一个好哭的性格，他要开了头那估计夫妻两个就要抱头痛哭了，这真要让人家笑话。原本连如江出差王凌雪并不怎么在乎，有了采采之后却多愁善感起来，另外一个很重要的因素就是去年年底在南京弄的那一出事情，差点就永远回不来，不由不让妻子挂怀。这次连如江西征欧洲，比南京要远上无数倍，真可以用千山万水来形容，这一走又是接近两个月的时间，说不定等他回来都已经是夏天了，王凌雪自然是心痛不已，这几天已经哭了好几次。采采却对爸爸的远行表现得并不在乎，她甚至都给妈妈擦眼泪，就是现在一家三口站在火车站台上，夫妻二人相对无言，都在竭力控制着自己的眼泪，倒是采采咿咿呀呀不知道在说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