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土木星纪元（五）

　　“对了，我还有件事要和你交代！”
　　“你说。”
　　“你知道K计划吗？”
　　“不知道。”
　　“就连听都没听说过吗？”
　　“没听说过。”张天立一连串不着边的问题，把任水问得不知所措。
　　“没听说就好，没听说过K计划的话，你也就不会在一开始就拒绝我的请求了。所谓的K计划，就是以克隆机器人替代人类的方式来从根本上达成人类生存形式的基因革命。”
　　“不急，你慢慢地说。”
　　“其实在这几百年的时间里，人类虽然能够让自己的肉体获得永生，然而这个足以永生的生命载体——也就是我们的身体，也未免太过落后了。既不能让人在天上飞，又不能让人在水里游，出门稍不小心被什么给撞了、砸了、烧了、砍了，一不留神，我们还是免不了一死，于是对于‘永生’一词的定义也就未免太过狭隘了。于是一个能够上天入体，抗压防火的机器身体便成了渴望永生的人类以达到永生的基本元素了，当然，在你成为这个机器人之前，这个机器人的体格相貌都是依照你人类体的时候临摹刻画出来的；而在你成为了这个机器人之后，如何把你原本的思想意识移植到这个机器身体之上，就成了科学界多年以来最为重大的科学难题之一了。”
　　“也就是说，人类现在已经拥有了做到这一点的技术了吗？”
　　“没错。”
　　“这倒挺有意思儿的！我想知道你们的突破点在哪里。”
　　“还是依靠的人造小太阳。移植人类的思想意识和移植器官可完全不是一回事儿，移植思想意识最大的困难就在于：通常情况下，人类一失去意识，便紧接着会马上失去生命体征，而想要成功把人类的思想意识从原本的母体移植到另一个载体上，唯一的办法就是超低温冷冻。”
　　“超低温又到底是多么低的温度？”
　　“至少让人体低于零下15000摄氏度，才能够保证意识成功移植。”
　　“别开玩笑了！我只知道高温无上限，但对于低温，每个文明都有一个度。”
　　“没错，以人类现如今的文明而言，最多只能控制温度降低到零下1000摄氏度左右。虽然我们无法将温度降低到零下15000摄氏度，但我们可以利用超过15000摄氏度的温差来骗过人类的思想意识啊！于是我们想到了人造小太阳，我们一次性将十数个人造小太阳移动到了土木星温度最高的南极，并控制了南极对于人造小太阳能量的吸收量，使地球最高温度的地方和人类所处地域的温差超过15000摄氏度，人类的思想意识在极大的温差之下以为人体温度已经骤降到了15000摄氏度以下，在这种情况下，将思想意识从人类的身体移植到机器身体之上，便成为了可能。从此以后，培养皿只负责培育出人类的灵魂，而千秋不败的身体，就只能交给克隆机器人了。当然，这些克隆机器人的身体也分优劣好坏，而分配相应好坏身体的决定性因素，依旧是参考每个个体人类所做出的贡献而定，只有贡献更大的人，才理应获得到更好的身体和更长久的寿命。”
　　“你们这个K计划什么时候可以从理论过渡到实践当中来呢？”
　　“这几十年来，K计划一直在进行了实体实验，并且取得了最终的成功，根据同盟国最新的指示，第一批批量的克隆机器人会在大约十年后，等到全新的方舟号——归来者方舟号启程的时候，这些克隆机器人会跟着你一起踏上银河系边缘的旅程，这一次，你不必再担心你同伴生命脆弱的问题了。”
　　“所以，你打算交代给我的事情呢？”面对终于到来的请求，张天立却面露出了迟疑之色，全然无了刚才的畅意爽聊，又成了另一副全然不同的吞吐模样：
　　“我……我是没机会了……但我……我想要求求你，为了像我一样病入膏肓而又走投无路的将死之人留出一条生路来，救救他们！我知道，在死亡面前的绝望究竟能有多痛苦！”
　　“你让我怎么救他们？我又怎么救得了他们呢？”
　　“我这里有方法能够黑进同盟国的任何系统内，只要到时候你根据我给你的方法篡改系统代码，让思想移植者的施受对象定位为每一个同盟国成员，让每一个人都能够得到永生，哪怕只是续命的机会！”
　　“可根据人类目前的文明等级来看，让每一个人都获得永生的机会，对人类文明的进步而言没有半点儿的好处，甚至会对现如今的社会秩序造成前所未有的动荡。”
　　“可我们并没有做错什么啊！你说是吗？我们只不过因为平凡，因为想要简简单单地活着，因为生了一场病——便要死去！神仙都救不活的那种死法！但你！你可以让大家免遭此难！”
　　任水惶恐了。一边是一个将死之人的临终遗言；另一边则是会被遗臭万年、自己避之不及的大祸。正在任水无计可施之时，他选择从张天立那里听取了篡改系统代码的方法，而后把内心的挣扎留给了自己，把嘴里说出来的安慰措辞放进了张天立的耳朵里。
　　往后的日子里，任水感觉自己即将是要经历一场大革命一样，只不过这场革命的发起者——张天立，已经不在于世了，如今留存于世的，只剩下了他的精神，而追随于他精神的芸芸众生，哪一个又不是同他一样同命相连着的呢？
　　后来，以至于张天立走了都有好几年了，但由于任水认识他还没多久，对于他说的话的可信度有多高，任水的心里也在犯嘀咕。直到任水用他给的方法在归来者方舟号启程前真的黑进了同盟国的系统里，对于张天立的话，任水才有了十足的把握和十二分的信心。事情便真的如张天立说的和任水预料的一样，在经过把思想意识移植到机器人身上以后，所有人类的寿命都得到了接近永生的延长，事已至此，人类社会秩序，果然也迎来了有史以来最为混乱的场面，任水在这场混乱之前，便乘上了蓄势待发的归来者方舟号，带上了三个拥有人类思想意识、机器身体的人类，远离了人类文明，朝着银河系边缘深处飞去。
　　“真没想到张天立会在临终之时发起那样的一场革命。”
　　“没错啊！以他在信息技术上的造诣，获得个长寿的机会实在不在话下，而对于一个可以永生的人类而言，最终却做出了一件让除了自己以外的所有人都永生的事情，对于他的伟大，我更多更多的是更多更多的无法理解。任水，你觉得呢？”此时在归来者方舟号上七嘴八舌正议论纷纷的，正是除了任水以外，从地球跟上归来者方舟号的三个人类：付道明、朱光锐和宋林森。任水除了这三人的名字以外，对其却是一无所知，包括人类为什么会选择他们三人作为任水在归来者方舟号上的同行者。
　　“人又不是一本书，不是你光看就能够看明白的。”三人面对着任水略有戏谑实则颇为无奈的回答，便更是加深了这一行人其中的大惑不解了。
　　所幸之是，除了这四人以外，归来者方舟号上的第五个“人”，人工智能——小杰也再次成为了方舟号上的技术核心，顺便还起到了成为这艘船上一切疑惑的“解药”之作用。
　　“说点正事吧！小杰，这次我们去到银河系边缘，需要多少年？”
　　“任先生，很高兴再次和你成为战友，这次我的身份和系统，已经升级为了‘归来者方舟号’。”
　　“是的，归来者方舟号，我需要知道的是我们这次的航行时间。”
　　“大约1400年，当然，这个年的单位还是地球年。”
　　“1400年……”任水仿佛又陷入了一场深不见底的昏沉深睡之中……
　　“那你打算何时进入休眠？”
　　“就现在。”
　　“那你们呢？”
　　“我们再等等！”付道明同朱光锐、宋林森三人一起，像孩子一般怀着好奇的目光，第一次亲眼所见他们所真实存在于的宇宙的面貌。
　　那是一个恍如隔世的梦……可这又是一个戛然而止的梦。把任水从梦中惊醒的面孔，隐约重叠着，伴随着阵阵支离破碎的竭力嘶吼，任水定睛下来，付道明、朱光锐和宋林森的三张面孔便毫无章法地凌乱摆在了任水的眼前。
　　“1400年了吗？”任水在三人的搀扶之下，从休眠仓里腾出了身子，望着身后空空如也的休眠仓，任水终于嘘出一口粗喘，问道扶着自己左手、右手和后背的三人挨个地问道：
　　“看来我是最后一个醒来的啦？”
　　“什么最后一个，你是唯一一个休眠的！”
　　“那你们这1400年都是……”
　　“没那么久！两年！就两年！你就睡了两年，我们也就在方舟号里打了两年的转而已，还没等我们休眠呢，我们这就……这就已经到银河系边缘了！”
　　“小杰！小杰！和上次一样吗？我们今天遇见了和上次一样的问题吗？”任水挣开了周遭三人的手掌，却不得归途，只好还是抬着沉重而又笨拙的脑袋冲着脑袋上方的方舟号船体漫无边际地嘶吼着。
　　“没错。和上次一样！和我们上次回来的时候一模一样，没有任何征兆，我们甚至连半点的异样都没有察觉到，就在这两年多的时间里从太阳系过渡到了银河系边缘。”
　　“既然你有过这样的一次经历，那你快和我们说说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付道明又跑到了任水的身边，伸出手去，像是在搀扶着摇摇欲坠的任水，却更像是在给自己的精神找到一根救命稻草。
　　“把你知道的全都告诉我们吧！这里就我们几个人，没别的人，你不必隐瞒什么，什么都不用隐瞒的！”朱光锐亦走到了任水跟前，应和着付道明。
　　“我们对发生的这一切完全是一头雾水，一切就都好像是在刚刚那一瞬间发生的，好像我们突然就从土木星跳到了这里，在我们叫醒你之前，我们完全不知所措，现在好了，你醒了！”任水知道，对于人类而言，他们唯一的区别就在于各自对人类文明分别作出了多少的贡献，除此以外，任何个体的人在智商和体格上都几乎没有差异，此时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三个人，更是默契得没有丝毫分别的惶恐及不安。
　　“你们先别吵！别吵！小杰！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方舟号一直在远离银河系，为什么你要往向前面的星系靠近！”任水扑到了方舟号的船体上，大声地向银河系以外无边黑暗的宇宙深处无力地作着控诉。
　　“我没有控制方舟号这样行驶……我……我的身体已经不受到任何的控制了……我无法排查到导致这一切的原因……毕竟我们现在到达的是一个完全未知的领域……这里是某个或某些更加高级别文明的地盘……我……你们……”任水在渐渐失去小杰声音的方舟号内，亦不禁奋力着发出最大的声响，试图去和小杰最后留下的声响建立联系。但紧随其后的一道刺目白光，彻底阻断了一切声音、光线甚至是思想的传播，任水在一阵短暂而又急促的昏迷之后，突然出现到了一个全方位发出着刺目白光的空间里腾空而立，没有重力，也没有任何外力的束缚和羁绊，他就这样，突然从方舟号里过渡到了这样一个没有任何头绪可言的境地之中。
　　与方才一样的，只剩下目下这发不出丝毫声响的喉咙和噙了满嘴恐惧的嘴巴。是的，他已经无法发出声音，无法控制肢体，此时此刻，只有思想还是他自己的，也只有思想，才让他感觉得到原来他自己还是他自己。
　　“你——正是你们文明口中的太阳系文明中人类的代表吧？”一阵无疾而终的来自其他文明的问候，响彻了周遭，这问候却似乎只窜入了任水一个人的脑袋，毕竟此时此刻的他，已经看不到哪怕一个和自己心有共鸣的人了。
　　“我不知道你是谁，我也不管你们是谁，我不知道你们为什么要让我此时此刻置身于这样的境地之中，但我会在你们有任何预谋或行动之前，表明我的立场。如今的人类已经达到即已超过了宇宙二级文明，在我们还没有出太阳系之前，我们就有能力抵御一切外来之敌，现在我们既然敢到这里来，我们就有能够全身而退的绝对信心！你们没必要质疑我说的话，既然我们的文明有能力征服自己的木星和母恒星系，我就完全有这样和你们对话的勇气。我不知道你们究竟使出了什么手段，但实际上我完全不怕你们，你们也完全没有一个能够让我畏惧你们的理由……”任水不紧不慢地对着眼前的空气牢房谈天说地冥想着，他说不出一句话来，但他又隐约可以感觉到，思想交流已经成为了自己和这个陌生文明之间仅有的交流方式了。他看不见任何一件可以束缚住自己的东西，但在此时这个隐形的牢笼里面的他，却已经实实在在地彻底失去了自由，他还有好多可以给自己壮胆的话呢！可如今找到一个能够让人家肯与他搭话的契机，才是最要紧的事情吧！
　　在意识到这一点最为现实的事情以后，任水终于放下了粉饰了自己一脸的伪装，在冷酷的现实面前，热心了一回：
　　“如果可以的话……我是说如果可以的话……面对我这样一个叽叽歪歪了半天的长舌人，你们难道就没有什么想要对我说的吗？譬如说，你们的文明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而你们又为什么会知道我们会出现在这里？”或许是终于见识到了任水显露出来的一点诚心，面对任水的疑惑也终于有了一个开口的理由，那个文明的声音，这才又在任水的脑袋里重新回荡了起来：
　　“我原先根本就不知道你们会出现在这里，而我之所以出现在你们银河系边缘，因为我是我们文明中的‘边寻者’，身为边寻者，我们的工作正是徘徊于你们系和我们系的边缘之间，负责发现及解决两系之间的一切既发生问题。我这次之所以能够这么快地发现你们的踪迹，也不是偶然，自你们从土木星启程的第一刻起，我们就预示到了你们的到来，于是乎，我们便像当初送你们回去一样，又迅速地把你们给接来了。”
　　“等会儿！据我们所知，当初把我和小杰快速送回去的，是超过3级宇宙文明的光狼文明。”
　　“没错，我们的文明等级大约是3.2级。”
　　“那你们真的就是光狼文明吗？”
　　“既然你们喜欢这样称呼，那我们就姑且是叫做‘光狼文明’也无妨了。只要便于你们能够更好地理解就行了。”
　　“可你们当初为什么要送我们回去，现在又是因为什么原因把我们给接了过来呢？”
　　“送你们回去，单纯是因为我们想对一个低级文明伸出举手之劳而已，而因为你们当初受到过我的帮助，所以在我这里可以预示到你们文明中的所有科技变化，在得知到你们要启程飞回来的时候，我便做出了加快你们航行速度，并把你找过来谈话的决定。”
　　“为……为什么……只……只有我一个人吗？”
　　“并非如此，实际上我现在同时在和你以及你飞船上的另外三个人谈话，只不过我使出了一点小有科技含量的活儿，便让这一切顺理成章的发生了。而你们之所以能够勾起我和你们谈话的兴趣，不是因为别的，就是因为你们文明中一个叫做叶之刚的人的原因。”
　　“当初就是你们拿走了叶之刚的记忆存储卡吧？”
　　“没错。当我们的文明达到了宇宙3级文明以后，就已经彻底摆脱了各个星际里文明之间的威胁，转而能让我们文明中所有的生命齐头并进而争相追逐的，就只剩下了对这宇宙奥秘的追问与渴望了。我们发现——其实也不只是我们发现，当一个文明达到了我们这种程度以后，就会意识到做梦是最接近宇宙终极真理的其中一个方式。于是找来各个星系里颇具代表性的生命的梦境进行研究，就成为了我们现阶段文明里最圣神不可侵犯的一件事情了。只是就我们现阶段文明而言，要想找到梦境和宇宙真理之间的联系，却简直是天方夜谭。”
　　“那你们文明对宇宙真理的理解究竟又是怎么样的呢？”
　　“大抵就是：宇宙究竟是因何而形成的？这宇宙具体又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宇宙究竟有多大？宇宙之外又是个什么样子的？宇宙之外的之外之处，又到底还有些什么？宇宙究竟是受到了神级文明的操控还是本身就只是一张可以吞下千秋万物的没有知觉的血盆大口……”
　　“那宇宙究竟是什么呢？你们得到答案了吗？”任水被这声急促的诘问声惊得瞬间痴呆，这声音分明同刚才自己和那位边寻者交流时候的声音皆然不同，而这声音和自己平日里接触的声音又是何其的相似，任水定睛望向左右，正是付道明、朱光锐和宋林森三人的模样，伴随着他们的声音同时重回到了任水的身边。
　　这三人同样同任水一样，他们望向对方那张写满了惊诧与惊喜的脸庞，一时面面相觑得难发一语。
　　“这个我们又如何知道得了？”边寻者回答道：
　　“我们就连梦境是怎么一回事儿都解释不清，又何谈宇宙真理一说？岂不是自不量力？你们也别问了，也别惊讶了，刚才我是用了三个小的时间压缩体，所以能够同时与你们产生交流，现在那三个时间压缩体的时限到了，你们也就回到这同一个时间和空间维度了。”任水看了看周遭，果然自己和大家都还在方舟号里，刚才的那道白光，仿佛自己做的一场梦，而对于梦境的解释，任水似乎也是无能为力的。
　　“你说的时间压缩体是个什么东西？”
　　“以你们现如今的文明，根本不可能达到拥有时间压缩体的可能，但让你们试图去理解时间压缩体是什么样的一个东西，似乎还有可能性。简单点和你们说吧！首先时间是具有流动性的，而任何一部分的时间都是有生命的‘活时间’，当我们把某一段时间强行静止下来，这段时间就成了‘死时间’，根据这些‘死时间’的长短，我们把它们做成了或大或小的时间压缩体，等到我们需要在同一时间经历不同空间的时候，我们就会投下时间压缩体，正如刚才你们所见，我想要同时和你们四个人交流，就必须在第一空间以外额外投入三个时间压缩体。”
　　“所以从理论上来讲，你们已经拥有了操控甚至是创造多维空间甚至是多维时空的技术了？”
　　“如果你把‘理论’二字改成‘实际’的话，那就是事实了。”任水震战惊怵着听着这位光狼文明边寻者的话，他和付道明他们三个人如今已经有了可以想说什么便说什么的自由了，却又多了一份不知道该说什么的烦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