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婆婆迷信

　　冬季在医院那种灰黑墙调，压抑的氛围里格外凝重寒冷。风吹过，寒气直侵入骨头，然后慢慢地在身体内扩散，好象马上整个人都成了冰块，冷侵入心脾，我的天，血液也凝固了。
　　公疗医院门前的马路总是发生交通阻塞，尤其是大门口拐弯处更是拥挤不堪，大车小辆出出进进。门口有几个老人在那里争吵，他们不是来看病的，他们推着车子在大门口左右卖小吃货，什么糖葫芦，煎饼果子，炒板栗等，总为谁挤占了谁的摊位而争吵。
　　空气里弥漫着火药味，骑电动车的也在那里相互埋怨，前面有个烧饼摊位竟然把摊位推到人行道上，那个骑电动车的男子就满口牢骚：“你们做生意也应该看看地方，这是医院人行道，病人在后面挤得过不来，你们挣钱也得讲点儿道德，讲点儿修养吧！”
　　没想到那个老女人竟然厉声回应道：“我咋不讲道德了，不讲修养了？你这人说话咋真难听！我站在这里又没有站住你家的地盘！”
　　后面的人都不愿意了，都朝那个胖女人吵起来：“照你说，你占住道你还有理吗！没有一点素质，还讲什么道德呢！赶快往边上移动，我们要过去！”
　　这时人群中有个瘦弱矮小的熟悉身影，原来是姑姐在那里挤着买烧饼。
　　“欢子你过来了！我是给妈买一个烧饼吃，刚才买了一碗粥，她想吃烧饼，所以我就出来买一个！”姑姐一看见我就大声问我。
　　“我吃过了，我说给你们送饭，你弟弟他不让送，他说大老远送饭划不来，送来饭都凉了，医院门口饭店很多，想吃什么就买什么。”
　　“送啥饭哩，我下班直接过来把饭一买就上楼去病房，让妈一吃，可方便了！你们在家把爸照顾好就行了！”
　　我赶紧随着人流往前走，姑姐一边说着一边走。我将电车寄存在医院后院里，跟着姑姐上楼。
　　“妈的腿这两天咋样？还需要几天才能出院？”
　　姑姐说：“哼！这医院就是坑人骗钱，做完手术输了几天水了，都是输的治疗胃的，还有止疼药，根本没啥用处！这腰腿疼病的患者很多，这种病根本不能治除根！做做手术只能是去去心病，疼痛减轻缓解一下！”
　　姑姐的确是个半挂子医生，说起这种病似乎也是行家。每次她都能头头是道，说了一大堆中药经。
　　“西医认为，颈肩问题是骨头问题；中医认为，颈肩问题是经络问题。认知不同，则治疗方法不同，所以，西医重在矫正骨头，常导致越治越麻烦；而中医重在疏通经络，经络得通，气血得畅，则疼痛、僵直、麻木，甚至眩晕、眼花、胸闷等症状都会自行消失。”
　　我一直在听她说，却又一直没听什么，因为我压根就不懂这些。
　　她又在说：“就像我颈椎疼，也不好治疗。寒主收引、凝滞，当阴寒之邪入侵小肠经，经络就会不通，气血就会受阻，肩胛到颈侧的这一段自然就会因为气血不足，导致肌肉僵硬、板结，就像得不到阳光照耀的冻土一样。要知道，小肠经的全称是手太阳小肠经，‘太阳’的意思就是阳气最盛之处，试想一下，原本最需要阳气的地方变得冷冰冰的，各种烦人的问题肯定会纷纷找上门来。所以，说白了，按摩也好、推拿也好、艾灸也好，不能只知道在颈肩处折腾，疏通小肠经才是关键！”
　　医院是个晦气的地方，布满死亡气息的地方，悲观，惊恐，哀伤。偌大的病房楼里，除了凌乱的脚步声，刻意放低的谈话声，就是患者们紧张焦虑的神情。
　　我们走到二楼楼梯口的转步台上，姑姐神神秘秘地又对我说：“妈想让川子把她带到城北曹场去，那里有一个算卦的神婆，能帮助患病有难的人消灾除难。妈一直有个心病，认为咱家今年有个邪劲儿，肯定是咱们房子或者院落有啥晦气，请个神婆神父帮咱们消消灾。”
　　我一听就又头大了，公公生病住院那段时间，婆婆也是念叨着去看神婆，一直没有去，这不！自己也患了腿疼病，她就觉得鬼神又上身了！她是太愚昧了，迷信思想很严重。
　　“妈是有个心病，你劝劝她，别让她迷信这，那些巫婆神婆都是骗钱的，这年龄大了，哪有不生病的，不能一有病就疑神疑鬼的。她自己患高血压，糖尿病十年了，难道也是什么中邪，不走运遇灾吗？”
　　已经走到了婆婆病床边了，我和姑姐都不再交谈了。
　　“妈！这手术做罢，腿好些了吧！”
　　“轻多了，不过还是有点困麻。”婆婆半躺在床上，左手仍不断地揉着小腿，头发蓬乱，原本花白的头发，似乎更白了。没有用梳子梳过，只是用手随意理了理。头顶有一撮白发总是塌不下来，像长出来的白茅草，只竖在头顶，又像造型师刻意竖起来的。那苍老的脸似乎拉长了许多，嘴巴没有合上，牙齿微露，脖子向前微倾，背部佝偻着，像一尊搁置千年黑白色调的雕塑。
　　我掀了被子的一角顺使坐在床边，用手剥开刚从医院门口买来的炒栗子，还在烫热烫热的，栗子滚圆滚圆的，赤红色的身子泛着亮光。身上个个都是被刀子裂了一个口子，糖分都浸了进去，栗子肉散发出来的甜香味，真让人垂涎三尺。我剥开后将栗子肉送到婆婆手里，婆婆还说：“这东西我不敢吃，我血糖高，不敢吃甜食。”
　　“少吃几个没事！挺好吃的，补钙润肺健脾。”我还是将几个栗子塞到了她的嘴里。
　　婆婆想去找巫婆看病的事，谁也没提，婆婆知道我不会相信这巫婆能消灾的事，所以她自己总是在她女儿那里念叨着。
　　姑姐赶紧打开纸包拿出那个烧饼，婆婆看见烧饼后，就不再吃板栗了。她用手掰了一半，把另一半给我吃：“欢子，你吃一点儿尝尝，我这几天就想吃这烧饼。”
　　我赶紧推开婆婆的手说：“妈！我刚吃过饭，我不吃，你赶紧吃吧，别凉了！”
　　婆婆硬生生非要让我们都吃一口，我只好撕了一小口尝尝：“不错不错，挺好吃的！”
　　三楼疼痛科的走廊里来来往往全是腰酸腿疼的病人，一对夫妇相互搀扶着在走廊里晃晃悠悠。
　　“这是一对夫妇，他们一个腰疼，一个腿疼，丈夫腰疼得整天喊叫，都是来治疗的。前天丈夫刚做过手术，妻子还没有做，先等丈夫恢复一下了再做。”婆婆指了指那对夫妇，小声对我说着。
　　上午输完液，下午三点左右还要理疗。
　　护士过来了，她推着婆婆要去理疗了，由姑姐陪护着，我看时间不早了就赶紧离开医院。
　　回到家里，公公一个人在院里慢慢地移动着腿脚，我一进屋，他就站住了。我以为他要去水池旁边洗手，就赶紧走过去问道：“你是不是想洗手？”
　　他摇摇头，他又开始拄着拐杖慢慢小碎步移动着，像个刚学会走路的孩子，在院子里走着大圆圈。我才明白他这是在锻炼，一个冬天基本都坐在屋里没有出去走动过。
　　我从厨房里拎出来一捆青菜，在院子里一边摘菜，一边看着公公在移动步子，暗暗替他攒劲，害怕他摔倒。大冬天这青菜，葱，都是冰冷的，剥了几根葱手都麻疼麻疼的，我赶紧又去接一盆温水来洗菜。
　　前院的刘娘来了，她看见我公公在院子里慢慢移动，站在门口就笑着说：“这对啊！起来慢慢活动活动腿脚有好处，坐在屋里时间长了腿脚很冰冷，活动活动脚腿会暖和些。”
　　刘娘脸上的笑容很灿烂，满脸皱褶子，却极像盛开的菊花。她今天穿着一件很宽大很厚实的红花袄子，头上包裹着酒红色帽子，脖子上也围着一条酒红色的围巾。矮胖的身子，走起路来右脚总是一颠一颠的很小心。她粗糙干裂的手里还拿着一块儿刚从超市里买回来的红豆大枣豆沙面包，两块绿豆糕。
　　刘娘对我说：“这面包挺好吃的，我拿来让你爸尝尝，他喜欢吃面包！”
　　我赶紧放下手里冰冷的青菜，起身去水盆里洗洗手，看着刘娘手中的面包赶紧说：“刘娘你自己放在家里吃吧！我上午也刚从超市买了一些猴菇饼干，酥饼面包。”
　　“我家里买的多，你妈这几天住院，照顾不到你爸，我也担心着你爸的腿脚。你们上班都忙，半晌里我都经常过来看看他，我一来看就看见你爹也在这里陪她聊天，我就放心了。”刘娘硬要将面包放在桌子上，然后又拿出一小块，递给了正在院子里活动的公公。
　　公公看着刘娘手里递过来的豆沙面包，笑了一下，又笑了一下。他嘴巴不会说话，只是用微笑来回应刘娘。没想到他还没来得及接过面包，就咧开嘴大笑开了，连续性地笑个不停。笑得瘆人，又像是哭，哭笑不得，最后干脆哭了，眼泪大把大把地流着。
　　“老弟，他这是咋了，我让你吃面包，你咋又哭又笑的啊！你接住吃吧！走！咱们回屋里坐下来吃哦！”刘娘一看公公又哭又笑，心情很紧张，非常害怕，就赶紧扶他进屋。
　　“我爸看见你送来面包，是想感谢你，可是嘴巴不会说，一激动就会控制不了情绪，又哭又笑的。”我小声在刘娘耳边说了一句。
　　我也赶紧进屋挪正了桌子椅子，让公公坐下，公公擦了擦眼泪，稳定了情绪。刘娘赶紧又给他倒了一杯茶端过来，又把手里的面包放在他手里说：“老弟你可吃吧！别客气，别激动，咱们都是自己人，都习惯了，谁有病了咱们相互帮忙照应。只要你慢慢恢复，慢慢锻炼，就会好多了。”
　　刘娘是个善良热心人，今年八十多了，身子骨依然很硬朗，比我公公婆婆身体强多了。刘伯伯去世几年了，可是刘娘一个人过日子，儿女们劝她随他们一起生活，她就是不同意，她说自己能独立生活，身体除了耳朵聋一点，脚疼外，其他没啥毛病。她总是天天往婆婆家里跑，帮助公公婆婆干这干那的。有啥好吃的她都会拿过来共同分享。
　　我赶紧让刘娘坐下来，又给她倒杯茶，刘娘说：“孩子你不用忙，我不喝水，冬天我一般不喝水。你们上班忙，这些天你可忙得不可开交，又跑那么远上班，又要回来火急火燎地做饭，照顾你爸。哎！这人一老就容易生病，身子骨都不好使了，不是腰疼就是腿疼的，关键是自己又不能照顾自己，还得麻烦别人。”
　　“刘娘你身体挺好的，我门都羡慕你，再说了，人都要有老的时候，谁也决定不了将来生个啥病！你们还是注意自己身体，吃好喝好休息好，有病了赶紧治疗，我们当子女的照顾老人是应该的。”
　　刘娘说她要回去了，家里炉子上正滚着饭呢！我知道老年人喜欢吃红薯，临走时我把我从超市里买的人称“牛奶红薯”，挑了三个大的，装进塑料袋里送刘娘走。刘娘再三推让坚决不要，我就干脆送到她家里。
　　“这闺女你可真是啊……”
　　刘娘仍然是满脸菊花褶子，笑个不停地走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