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轮回辗转的疼痛

　　这天上午，张佳淑医生上班不久，诊室里来了一家三口。病人是一个非常漂亮的姑娘，长发披肩，肌肤胜雪。一看病历，才知道姑娘叫林小曼，一年多前，她给她看过病的。
　　林振浩说：“张医生，你还记得我们吗？我女儿又犯病了，麻烦你给她看看。”
　　“她昨天还割腕了呢，你说吓人不吓人！”肖亚平说着抬起小曼裹着纱布的手腕给张医生看。
　　张佳淑抚摸小曼的手腕说：“傻孩子，怎么能这样呢？”又问林振浩两口子，“孩子割腕的时候，你们在不在场？”
　　林振浩说：“在。”
　　张佳淑点点头：“嗯，那她还不是真的想自杀，她只是一时冲动，想得到你们的关怀和呵护。但也不能掉以轻心，如果照管不力或者抢救不及时，往往就会弄假成真！”
　　肖亚平说：“我们两口子还要上班，哪能天天看着她呢？所以带她来看医生，希望你能开导开导她。”
　　张佳淑微笑着说：“好啊。小曼，这段时间你怎么了？告诉阿姨好吗？”
　　林小曼说：“我就是失眠，心里难受；感情麻木，觉得干什么都没意思！”
　　张佳淑问：“是整天都是这样，还是有时间性的？”
　　林小曼说：“早晨起来感觉特别孤单、特别难受，整个上午都是这样，直到下午三、四点钟心情才好一点，晚上好像又正常了，读书写文章，思维都很清晰；可就是太清晰了，清晰得我一点睡意也没有，整晚整晚地失眠！阿姨，我这样活着太痛苦了，真不如死了的好；人一死，什么烦恼和痛苦都没了！”
　　张佳淑严肃地说：“小曼，你真的是病了，病得不轻！你以为死是一种解脱吗？你错了！别说你无法战胜死亡的痛苦和恐惧，即便是你战胜了，你也是把痛苦转嫁到了亲人头上，尤其是你的父母，他们会在痛苦和悲哀中生活一辈子！儿女是父母的希望和寄托，是他们的精神支柱。儿女先走了，他们白发人送黑发人，那种痛苦是无法用语言形容的。我想，每个父母都会恨不得代儿女死掉！”
　　林小曼似有所悟，慢慢地点着头。
　　张佳淑又问：“小曼，你有男朋友吗？”
　　林小曼腼腆地说：“没有，我从未谈过恋爱。”
　　张佳淑笑道：“这么漂亮的女孩子，怎么会没人追？”
　　林小曼说：“在大学里，也有男生追我，但我都不理他们！他们还骂我呢，说我孤芳自赏、自命清高，冷冰冰的像块石头！上班后我习惯了一个人呆着，从不和人交往，所以没有男朋友。”
　　张佳淑说：“傻孩子，你不能这么封闭，要多和人交流。也该谈男朋友了，爱情也是治疗抑郁症的一方良药。”
　　林振浩说：“我们也是这样想。我们法院和她妈妈检察院有不少未婚小伙子，可我们每次安排她相亲，她都不肯和人家见面！”
　　张佳淑笑呵呵地问：“为什么啊？”
　　林小曼不好意思地说：“我不喜欢相亲这种方式，两个人又不熟，坐在一起别扭死了！”
　　张佳淑说：“一回生，二回熟嘛。”
　　林小曼说：“熟不了，没有共同语言。”
　　肖亚平说：“我们家小曼喜欢文学，写得一手好文章！”
　　张佳淑笑着说：“原来是个大才女啊，失敬失敬。那你是要找一个志同道合的男朋友，反正你还小，慢慢碰吧。”
　　“如果有一个兴趣相同，彼此谈得来的男生，我还是愿意和他交往的。”林小曼憧憬地说。
　　“这就对了，小曼。”张佳淑高兴地说，“你还这么年轻，还没有结婚生子，生命之花还没有开放，一定要珍惜，千万不可任其枯萎！我给你开点安神补脑的中药，回去好好调理一下，再也不要胡思乱想了，啊！”
　　离开医院后，林振浩一家又顺路去了一趟国税局，给林小曼请了两个星期病假。林振浩夫妇向科长介绍了小曼的病情，希望她能给予照顾。科长听说林小曼昨晚在家割腕，心里也有些害怕，连忙表示以后再也不训斥林小曼了，工作上也不再给压力，万事以她的身体为重，请林法官和肖检察官放心。
　　林家人一走，科长就开始四处宣扬林小曼的抑郁症和她割腕轻生的事，添枝加叶，绘声绘色，把林小曼说成了一个脑子不正常的怪物，今天敢拿刀杀自己，明天就敢拿刀杀别人！国税局除范玲玲以外的同事本来就觉得林小曼怪，不好接近，经科长这样一说，就更觉得她有问题，不像个正常人。以后他们对林小曼更加疏远和冷淡，使得小曼在国税局越来越不招人喜欢，越来越来孤单自闭，这是后话。
　　回到家里，肖亚平开始给女儿熬汤、煮粥。
　　汤便是百合龙眼汤。粥也是小曼常吃的冰糖糯米粥，只是这次加了一点百合。百合、冰糖、大米和糯米各适量，加水煮粥。这种百合冰糖粥有滋阴降火、安神补脑的功效，治神经衰弱、心烦难眠、夜间多梦。
　　快吃饭的时候，舅舅肖亚凡来了，买了一大包营养及滋补品。他昨晚就接到了姐姐的电话，但在公司事情多走不开，直到下午才有时间，在超市买了东西就过来了。
　　肖亚凡摩挲着林小曼的头说：“你这孩子，怎么能干那种傻事呢？多危险啊！啥事想不开啊，有舅舅呢！舅舅什么都肯帮你！”
　　林小曼娇声说：“杰森舅舅，我就是气极了，一时糊涂！你放心吧，我以后再也不会干这种傻事了！”
　　肖亚凡说：“是什么人惹你生气了，告诉舅舅，舅舅找他算帐！”
　　林小曼说：“算了，事情都过去了！冤家宜解不宜结，你就饶了他们吧！”
　　吃饭的时候，肖亚平说：“小曼，晚上还是妈妈陪你睡吧，妈妈不放心。”
　　林小曼说：“妈，我不用你陪。只是麻烦你们把我的床搬到储藏室去，我睡储藏室。”
　　“为什么？”肖亚平感到很奇怪。
　　林小曼说：“不为什么，我就是想睡储藏室。”
　　林振浩说：“小曼，你是不是睡房间害怕。”
　　林小曼点点头：“房间的窗户好大，我总觉得会有人从窗户里爬进来。”
　　肖亚凡忍不住笑道：“那一定是蜘蛛人！你们这是八楼欸！”
　　林小曼嗔道：“舅舅，人家怕嘛。坏人都是会飞檐走壁的！”
　　林振浩说：“搬床，吃完饭就搬。”
　　吃完饭，大家一齐动手，先把储藏室打扫了一遍，接着把林小曼的床和被子搬了过来。储藏室很小，窗户就更小了，有人想爬进来是不可能的！除门窗以外，其他的地方都是封闭的；只有在这样一个狭小的空间里，林小曼才敢独自一人呆着。
　　舅舅走后，林小曼洗了个澡，走进储藏室，躺在床上开始听歌。她把妮妮抱在怀中；她总是习惯抱着妮妮睡觉，没有它，她会觉得少了一个可以依靠的东西，让她感到孤单和恐惧。
　　林振浩和肖亚平进来让林小曼吃药，她听话地吃了。肖亚平说：“小曼，我们去睡了，你一个人行吗？”
　　林小曼点头说：“我没事。爸，妈，你们去睡吧。”
　　“那你也早点睡，啊。”肖亚平说着和丈夫回他们房间去了。
　　林小曼倒是想早点睡，可是她睡不着。她开着灯看书，听音乐，直至深夜。她感到很疲惫，太阳穴又开始痛了，但她还是毫无睡意，大脑像流水一样清澈。手腕上的伤口也一直在隐隐作痛。
　　轮回着辗转的疼痛，痛，她痛。失眠，再失眠，继续失眠，还是在失眠。林小曼靠在床头，环视着小小的储藏室，似有无限的落寞蕴藉其中。灯光落在她的睡衣上，如此沉默，投影在这雪白的房间里，如此突兀；像心事，像伤口，更像天使落下的翅膀。聚然间，她的心密密麻麻地痛了，背负她所有的伤痕，她的眼泪夺眶而出，雨线般流下，在腮边蜿蜒。
　　林小曼突然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心里空荡荡的。仿佛一夕之间，她可以将整个世界遗弃了。她不知道心为何这样痛，就像有人在吞噬她的胆，汁从眼里流出来又被她咽下。或者，痛苦是生命的常态；有时候，再怎么努力也只能这样。就算上帝把她放在天堂门口，她还是会莫名地流泪。一滴、一行，全部的泪水落在她手上，有的，蒸发；有的，渗入了皮肤。
　　门轻轻地开了，肖亚平走进来说：“小曼，妈还是不放心，来陪你睡。”
　　林小曼仰起那张满是泪痕的脸，肖亚平无限哀怜地看着她，眼睛微微湿润，手指落入她的长发，轻轻地摩挲着，就像小时候安慰她一样，柔声说：“小曼，你又难受了？不要怕，有妈妈在呢！”
　　妈妈的脸离她很近，眼里的心疼一览无余。林小曼的眼泪又止不住流了下来，她抽泣着说：“妈，活着好累啊，我真的不想活了！”说着把头靠在妈妈肩上，眼泪如雨点般纷纷落下。
　　肖亚平将女儿搂进怀里，拍抚着她说：“小曼，不许说傻话！你是妈的乖女儿，妈要你好好活着！来，时候不早了，咱们睡吧。”
　　拍着，哄着，林小曼不哭了。她合着双眼，伏在妈妈怀里，慢慢地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