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割腕轻生

　　这天，云翔电器公司总经理杜云翔刚上班，屁股还没坐热，就接到一个来者不善的电话：“你是云翔电器公司的杜经理吗？我是市国税局稽查局检查一科，有人举报你们公司偷税漏税，请你马上带着公司近几年的帐本到我们局里来一趟，接受调查！”
　　杜云翔的脑袋先是“嗡”了一下，但很快就冷静下来。他们做私企的，或多或少都会和偷漏税沾上边，所谓常在河边走，难保不湿鞋！但这些公司财务做帐的水平通常都很高，从帐面上基本看不出什么问题。杜云翔确信他公司的帐目做得天衣无缝、滴水不漏，国税局不可能查出什么名堂！所以心里并不惊慌，也不着急，就是有些气恼，是什么人举报了他？最近他得罪了谁呢？
　　不用说，肯定是被他裁掉的那五十名工人中的人干的！他们用这种“暗箭伤人”的方式来抗议他，报复他；发泄他们心中的愤怒与不满！但他们低估了他杜云翔，这种“雕虫小技”又岂能难倒他杜大老板？他将毫不畏惧地前往国税局，为自己作无罪辩护。杜云翔叫来助理孟惠妍，向她告知被人举报偷漏税的消息；孟惠妍马上猜出是这次裁员引来的麻烦，表示要与云翔共同面对。两人从财务部抱了一摞帐本，开车拐上香樟大道，朝市中心的国税局驶去。
　　广州本田在国税局楼下戛然停住，杜云翔和孟惠妍抱着帐本来到五楼的检查一科。在接待室，一个骨瘦如柴的中年女人带着两个年轻的姑娘会见了他们。
　　三个人都穿着税务制服，瘦女人显然是头儿，她脸色阴沉、一言不发地翻着帐本。两个姑娘分坐在她左右，左边的姑娘圆脸大眼，体态丰满；右边的姑娘长身玉立，肤光胜雪，可就是脸色苍白，面无表情，冷得像块冰。
　　瘦女人不消说便是检查一科的科长，她随便看了几册帐本，便合上说：“林小曼，范玲玲，这个案子就交给你们两个了！你们把这些帐本好好看看，有什么问题就问杜经理和孟助理。我还有事，失陪。”起身走了出去。
　　林小曼和范玲玲不紧不慢地看着帐本，杜云翔和孟惠妍坐在沙发上焦躁不安地等待着。杜云翔想抽支烟，但茶几上没有烟灰缸，在场的又都是女士，他只好憋着。
　　林小曼的眼光在一个帐本上停留了片刻，抬头看了杜云翔一眼，表情漠然地说：“杜经理，这几批等外品的电火锅和电炸锅帐上说报废了，我认为不合常理。它们有可能是降价出售，也有可能是当作福利发放给职工了。如果是这样的话，你就有逃避流转税的嫌疑！”
　　杜云翔矢口否认：“没这一说。为了确保产品质量，云翔公司所有的残次品和等外品全都报废了，我们绝对不会允许不合格的产品流入市场！”
　　林小曼冷笑着说：“就算你报废了，也不可能只笼统地写个报废了事，它们要么还在废品仓库，要么就是和边角料一起卖掉了，而这些销售收入，也是要交税的。”
　　那几批等外品确实被杜云翔降价处理掉了，为了逃税，收入自然没有入帐。他心虚地说：“那就按销售废品计税吧，交多少钱我补交就是。”
　　“不光是税款，还有罚金。”范玲玲提醒他说。
　　杜云翔心里顿生不快，便沉下脸来一声不吭。
　　林小曼又看着另一个帐本说：“你们去年的原材料出入帐目明显不符，入帐大于出帐。这又该作何解释？”
　　杜云翔不耐烦地说：“这有什么好奇怪的！我的原材料没用完呗！”
　　林小曼说：“恐怕没这么简单！你的原材料库存很少，和这笔帐的差异对不上！我怀疑你把职工的年终奖金计入了原材料采购成本，从而逃避奖金税！”
　　事实也正是如此！杜云翔被戳中了痛处，不禁老羞成怒，他霍地立起，拍桌打椅地冲着两个姑娘发起火来：“你们这是搞什么？含沙射影，血口喷人！你们说我偷税漏税，那是需要证据的，而不是坐在这里捕风捉影，信口胡说！你们这些公务员，花着我们纳税人的钱，成天没事干，吃饱了撑的！找我们的碴，鸡蛋里面挑骨头！我们做企业容易吗？起早贪黑，日晒雨淋！时刻都要担心能不能接到订单？厂子会不会垮掉？哪像你们，呆在这豪华大楼里，风吹不着，雨淋不着，养得这细皮嫩肉的！你看看你！”他指着范玲玲，“胖得像头猪！还有你！”他又指着林小曼，“营养不良，脸上没有血色，面部没有表情，和具僵尸有什么区别！对，你们统统脑残，就是一群行尸走肉！”
　　杜云翔越说越恶毒，越骂越难听！把这一向公司不景气带来的压力全部宣泄在林小曼和范玲玲头上了。尽管孟惠妍也起身劝他少说几句，可他就是停不下来。他的无礼谩骂气势凌厉、态度嚣张，两个姑娘竟张口结舌，无言以对。范玲玲气得脸色由青转黄，由黄转白，板着脸一言不发；林小曼更是颜色如雪，两颊珠泪乱滚。终于，她听不下去了，颤颤巍巍地站起来，一头冲出了接待室。
　　林小曼回到自己办公室，吞声饮泣，又被闻讯而至的科长一顿猛训：“林小曼，你是怎么回事？纳税人骂你几句，你就受不了了？哭哭啼啼的像是什么样子？我告诉你，我们干税务的，尤其是干稽查的，挨骂是家常便饭！挨打的时候都有！你要是受不了，就别吃这碗饭！你有什么好娇贵的，啊，快给我回去工作！”
　　林小曼旧气未消，又添新气，禁不住浑身发抖，泪如雨下。
　　见林小曼半天不动弹，科长又厉声喝道：“叫你去干活呢，林小曼，你听见没有？！”
　　林小曼忽然捂住耳朵尖叫起来：“不去！我死也不去！我再也不要见那个混蛋了！”
　　科长和办公室的同事都被林小曼的尖叫声惊呆了。一起共事快一年了，她们还从未见林小曼如此歇斯底里地发作过！而且是公然顶撞她的顶头上司！
　　就在大家错愕的时候，林小曼早已抓起手袋冲出了办公室。她抹着眼泪跑出国税局，拦了一辆的士，直接回家了。
　　科长无可奈何，只得来到接待室，让杜云翔和孟惠妍把帐本留下，人先回去；并要他们做好准备，稽查局随时会去云翔公司查帐。
　　林小曼下班一般都是林振浩、肖亚平两口子开车来接，有时候舅舅肖亚凡有空，也来接一下。这天，林振浩两口子开车来国税局接女儿，女儿没见到，只碰到了范玲玲。玲玲告诉他们小曼已经回去了，又把小曼被杜云翔骂和挨科长尅的经过大致说了一遍。林振浩夫妇担心女儿，急忙驱车往回赶。
　　到家见林小曼呆呆地坐在房间里，脸上挂满了泪；和她说话也不理，推她她也不动，好像泥塑木雕一般。
　　肖亚平有些恼火，忍不住责备说：“小曼，你也太娇气了！挨人骂、被领导训，这是我们每个人都会遇到的啊，有什么大不了的！偏偏你反应这么大，不吃不喝，如痴似呆！你老是这样经不得风见不得雨，我跟你爸又怎么能放心呢！”
　　林振浩用沉默表明了相同的观点。
　　林小曼仍然一言不发。她呆想了片刻，突然站起身来，径直朝厨房走去。
　　肖亚平和林振浩以为小曼肚子饿了，去厨房找吃的，就相视一笑，一起跟在后面。
　　林小曼来到灶台前，拿起一把水果刀，伸出左腕，使劲一划。鲜血登时从伤口中涌了出来！林小曼也不知道痛，她呆呆地看着猩红的血液一滴一滴地坠落在地砖上，脸上还带着微笑；她甚至感觉她的血不是红色的，而是灰色的，与寂寞的颜色相同。
　　林振浩心痛如割，大叫：“小曼，你干什么？！”肖亚平也失声惊叫：“小曼，你疯了！”
　　两口子急忙找来创可贴和医用纱布，替女儿包扎。林小曼这才放声大哭：“爸，妈，我活得好累，我不想活了！”
　　林振浩温声说：“小曼，别怕，有爸爸妈妈呢！”肖亚平也流泪说：“孩子，你怎么能做这种傻事呢，你这一刀是划在爸爸妈妈心上啊！”
　　林小曼哀哭着说：“爸，妈，你们别管我，让我安静地走吧！我活得太辛苦、太累了！我不想活了，我不想再见那些人了！”
　　林振浩两口子把小曼劝回房间，像哄小孩一样哄着她。林小曼哭累了，竟合眼睡去。林振浩和肖亚平胡乱吃了点东西，因担心女儿醒来后再做傻事，不敢都睡觉，就轮流看着她，肖亚平值上半夜，林振浩值下半夜；又决定明天请假带小曼去看心理医生。
　　张佳淑医生是镜湖市中医附院精神科有名的心理医生，四十八、九岁，身体较瘦；眼睛大大的，目光清朗澄澈，像是秋夜的月光，既温和又慈祥。她一个星期只坐诊一天，大概能看二十多个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