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4)第2530-2550天
1964年9月29日星期三晴(2530天)
早晨到家,玉妹还没起床。今天赶上会餐,节日的气氛很足。王若在下车的路上对我说:“这次搞运动,事事不如意,要开个大会都不让。”“回去打打蛔虫,抓抓秋膘。”“回来的劲没有下去的劲大,看看机关那些人,也真够呛。”很是伤心背气的样子。
会餐之后,我把我知道的全部情况都告诉王德昌了。
1964年9月30日星期四晴(2531天)
玉妹把我的衣服都洗了出来。
1964年10月1日星期六晴(2532天)
祖国已经25岁了。全城人民欢腾地度国庆。到辽大去的路上,街上经常被欢乐的人群所阻。今年的国庆与往年比较,热烈庆祝的气氛更浓了。
1964年10月5日星期三晴(2533天)
范玉仲同志找我谈了一下,下批运动我们仍然参加。只刘淑贵一个人留下了。
玉妹知道这个消息,最初是说:同志们总问她我为什么总是下乡去?大概是因为下乡的人都是有问题的吧?他们总带着市侩的眼光看待那些背着行李到车站去的人们,暗自在想:他们是需要锻炼的呀!他们不理解这是保江山的革命大业。
玉妹不说话躺在床上。后来说:“我舍不得你去,心里不好受。”
得给她会自己过日子的能力。
读了点书,明确了人家反复提到的事:
1.多练习。写一篇素描似的东西、肖像、举止、言谈、心理、小环境,构思中的一个场景……锻炼形象的感受.过去做了,但不够自觉.
2.最重要的是理想。革命的理想,我看到生活的样子,我希望生活的样子、理想人的样子,不能拿着艺术上的理想代替政策去处理实际问题,但理想的激情可以使生活变成艺术。
石果同志认为不是写作需要政治,而是为政治必须写作。记住这一条,就不会忘记思想改造。
1964年10月6日星期四晴(2534天)
下定决心,从头做起。不是别人叫我革命,而是我要革命。
好好想想,与工农结合,到底怎样结合。要结合得彻底一些。
别忘了多练习,怎样使愿望成为实际。
注意观察新人、新生活、新思想、新变化。准确地分析生活。
1964年10月7日星期五晴(2535天)
在家写思想总结。怎么搞的,写起来比在乡下的时候困难。大概是认识不高吧。
1964年10月8日星期六晴(2536天)
总结终于写出来了。是个提纲,交给党支部的,谈了几个问题:
一.拿出愚公移山精神来,在困难面前,敢于斗争,敢于胜利。
二.两次打败仗的教训。通过对谢宝树、刘国柱的处理,谈了发发动群众的问题,彻底革命问题,性急问题。
三.党的政策是党的生命。谈在下面执行政策的情况,在处理刘国柱的问题上、处理马款上怎样做的。但彻底发动群众这一条上没能执行好。这一题里内容较空。
四.与工农结合问题上的几点体会。谈改造的根本问题是立场问题。
参加两次讨论《大地青春》的会。批判中说这是反党、反社会主义文学、修正主义文学。有人揭露,作者蔡天心在乡下热衷于认干闺女,她们是商店里的营业员,旅店服务员,都是些年轻漂亮的姑娘。他在乡下体验生活,房屋四周用铁皮夹起来,说是为保护高干的安全。怕睡热炕,炕上放了张床。
晚看《天山上的红花》。
1964年10月9日星期日晴(2537天)
做褥子。
“只要他自己说‘我写得很好’,他就不会写出好作品了。”这个看法是我从长期经验中得出来的。对自己的过去表示不满意的人会有完美的将来等着他。满意自己过去的人会永远落在后面。(摘自《回忆屠格涅夫》)
我常常路过车水马龙的大街。自行车银白色的辐条在阳光下旋转着、闪耀着。那车子有的是精心点缀了,轮轴上用彩色的羽毛或者多种花色的塑料圈装饰起来。这种车子都是小伙子和年轻姑娘的。忽然,街上的车子拥挤起来,路警在指挥台上不厌其烦地用麦克喊话。小伙子猛地煞住车闸,姑娘高高扬起的辫子落了下来,将一条腿支地,等另一路上的人群走过;支起的腿又踏上了脚蹬,车子又转动起来,驰过路口。老人们骑的车子,大都是老牌子的,骑上去“嘎吱嘎吱”响,骑车的姿势也是慢悠悠的。
一辆拉煤的手推车走过,在上坎的时候,常常会有人在后面帮着推,有时是拿着手提兜的干部,有时是戴红领巾的孩子。从那边走来一个要横穿马路的盲人,被一位领着孩子的妈妈看见了,就叫那孩子过去,把盲人领过来。
1964年10月10日星期一晴(2538天)
我的岳母每天总是牢骚不尽。天气冷了,该换衣服了,她把一条旧棉裤套在身上,用沙哑的声音说:“已经穿了三年了,连一条卫生衣也没有。”那天我在街上遇见她,见她穿的是大绒上衣。
“今天没出去卖冰果?”我问。
“哪出去了?你没见我走路难受的样子?昨天用车推煤推到11点,这腿都肿了。”
1964年10月11日星期二晴(2539天)
打扫卫生,家家都在扫棚子、擦玻璃。杨麦问我:
“你是几级的?”
“我不知道。”
“嘿嘿,真干哪?”
凡是大家都争先恐后要干的好事,他都不大感兴趣呢。
而对面的禾果夫妻为检查卫生不及格吵起架来。禾果的目光总是带着自作聪明、带着研究问题的样子,看了看别人门上“卫生一级及格证”的帖子。见自家的门上没有,进屋去问周全:“你怎么不打扫?都干什么去了?”
“孩子!我刚想扫地就醒了,这孩子是我自己的吗?”
“你不能把他放一放?”
“你干什么去了?你到外面去溜达,这家是我自己的?在家培养个人主义啦?”
周全带着不示弱的姿态,给予批判。
1964年10月12日星期三阴(2540天)
预备一个日记本和生活札记本。
做被子。
1964年10月13日星期四(2541天)
已经决定下来,出版社一行八人,到金县去参加社教工作。
到海边去!到山区去!
1964年10月14日星期五晴(2542天)
到电台去打听出发的消息。我们去得胜公社。这个公社有70多个小队。
去医院去透视,仍然是肺纹理增强,使我很高兴。要保护身体,艰苦的、大量的工作还在后面。
1964年10月15日星期六晴(2543天)
“后十条”(修正案)已发下来,我又开始抄了。
1964年10月16日星期日晴(2544天)
赫鲁晓夫下台。“三尼公司”①已经从形式上垮台了。
中国成功爆炸第一颗原子弹。决定战争胜负的依然是人而不是武器。我们的原子弹是为了防卫的,欢呼毛泽东时代的伟大胜利!
晚上在支部会上汇报参加社教工作的体会。下午曾遇到刁永祥同志。他告诉我:汇报时要注意两点:要联系思想实际,要多谈自己的不足。还告诉我:
1.搞阶级斗争、学习阶级斗争,这是最基本的;要学会处理问题。知识分子往往不会处理问题,要认识到改造思想的长期性,要写作,思想生活是根本的,下去不要写东西;
2.要养成劳动的习惯;
3.要和贫下中农交朋友,学习他们的好品质;
4.要保护身体,这是本钱;
5.要给支部写汇报,一月一次或两月一次;
6.作风问题,要特别注意。
①指美国总统尼克松、苏共第一书记尼塔基•赫鲁晓夫、印度总理尼赫鲁。
1964年10月17日星期一晴(2545天)
汇报之后,没有听到什么反映。
用党的政策要求自己,这样就不会对群众有成见。先锋队要求相信群众、联系群众,热情地帮助群众。
1964年10月18日星期日晴(2546天)
抄“后十条”修正案。
1064年10月19日星期二晴(2547天)
晚与王德昌谈入党,要解决根本问题,认识了就是认识了,没认识就是没认识。不要怕出现一点缺点和毛病。
得到通知,明日出发到金县。本来想去学习一下,因为我们只八个人——昌图回来的3人和新加入的5人。新加入的刘世忠去学习,剩下的7人怕了解不到多少情况,决定先不学习,到下面再补上。
1964年10月20日星期四晴(2548天)
玉妹说不哭,但眼泪不听话,先是含在眼里,后来就一串一串流下来,想抑制也抑制不住。因为想强迫自己忍住,嘴唇抽畜着。我说:“你想想伟大的毛泽东时代,想想我们的第一颗原子弹,想想《南方来信》那些战斗的姐妹,想想我们未来的前途……”
她悄声说:“我就想你不要离开我好。”
在我离开出发的那一刻,玉妹还是止不住眼泪。我出了门,又回去看她两回,站在走廊等王若,屋里的灯还是不熄,我敲着窗户,叫她把灯关闭了。搞得我心里真不好受。
温暖的家庭生活会消磨人的意志,千万不能学公子重耳的样子,这也是一番斗争。以后得通过写信给玉妹以生活的力量。
出版社一共7个人:黄洪年、王若、赵忠全、霍世荣、李巨林和我。罗玉普是先遣队,早去了。新来的刘世忠到营口学习后才能下去。
电台台长赵熙天同志领着电台的20多人来到车站。他穿着褪了色的灰制服,精神饱满,自己拿着东西,嘴角上总是挂着一丝微笑,幽默地、不好思索的样子。我常常注视着他露在制帽外面的花白头发,想到过去战斗过的岁月、革命、无产阶级专政,社会主义和阶级斗争……然而,他还和青年同志玩着“力争上游”的扑克游戏。
1964年10月21日星期五晴(2549天)
早晨9时到过金县。过了熊岳以后,听新上车的农民说话,有点像听安东老家人的口音,心里暖乎乎的。黎明前的时分。车窗外露出丘陵的轮廓,看到了发亮的河水。东方放亮的时候,朝霞是金黄色的,那亮光像给山头洒了金色的粉沫,太阳快要出来的地方,金光越发强烈;稍等一会儿,阳光便像金色的泉水一样涌出来,瞬间扑到车窗上了,看到了苹果园、看到了瓦房上飘起的炊烟和下地的公社社员。果园分布在山上、平地和道路的两旁。看到清清的河水了,看到水底的石子了。眼前的景色,唤起我无限的乡情,遥远的,亲切的……
金州车站到了。先遣队的同志跑过来迎接,用蛎蝗汤面进行招待。不久就来到公社了。这时候,北方已很难看到绿色植物了,在这里,却还能看见盛开的大丽花,长在公社所在地的院子里。我和老赵不顾疲倦,跑到供销社买了十几个苹果,在沈阳卖3角5,在这里卖1角5。
这里的房子也叫人喜欢,完全是石头到顶,洁白、清秀。
我和李巨林被分配到宋家屯西队。晚上到生产队参加为征兵开的会。队长讲起了征兵的意义。然后讲到分配,再讲到队里的驴社员怎么使用,反正隔的近便,话里带了不少“俺”(我)“喃”(你)这些常用的特殊人称。
我们被分配到贫农王太昌家里住,因为疲乏,一觉睡到天亮。
1964年10月22日星期六阴(2550天)
跟社员一起拔花生。花生是这里的主要经济作物。和一个叫王殿奎的社员唠起来。这里的队长解放前有十几天地,雇过一个小半拉子。他的父亲去年死了,埋在从前属于他家的土地上。我从坡下往坡上看,坟门高高的,是用石头垒起来的。这意味着,这里的阶级斗争是复杂的。
这个队的生产搞得不错。场院扫得很光溜。苞米稭子垛、豆稭垛都垛得很高。地头走水的地方,怕水冲走了泥土,都用石头砌了水道。我特别看到,这里的农民珍爱土地,地头地脑都种上了豆类。社员劳动时比较自觉,尽管没有队长领着,干活时也不偷懒。
初步的印象是,这里的农民较憨厚。我听到葛延华的儿子葛运超讲过这样一些话:“地主富农多的队好领导,越是贫雇农多的地方越难干。”
“粮食打多少也是白打,到时候余粮都得卖给国家。”
把多余的粮食卖给国家,需要很好地说服农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