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凉州城内，夜色初上，街上的行人已稀少了。
　　在离城门不远的一条侧街上，李忠找了一间看起来还算不错的客栈。他们定了两间上房。其实李忠是想要一间小套房的，公子睡里间，他睡外间，他要为公子守夜。不过，阎肃坚持要两间上房，因为她希望李忠能好好休息，不要整天为她吃不好睡不好的。最后李忠只能接受。
　　晚上，在店里让小二准备了一些简单的晚饭，吃完饭，他们便各自回房休息了。
　　阎肃和衣躺在床上，想到明天赶一天路，最迟后天便可以到家了，心中无比兴奋，猜想着见到母亲和妹妹的情景，她便怎么也睡不着了。
　　忽然，似乎隔壁房门被用力撞开了，然后是一声女人的惊呼，不久便有哭泣的声音，开始还是低低地哭着，后来似是压抑不住了，变成了嚎啕大哭。听声音似乎哭泣之人还不仅一个人，至少是一男一女在哭泣着，似乎还是一面哭一面说着什么，旁边还有呵叱的声音。
　　听着听着，阎肃无法再躺下去了，于是，她便从床上爬起来，摇铃叫小二。
　　小二跑了过来。
　　小二笑嘻嘻地问：“公子爷，有什么吩咐？”
　　“小二，隔壁住着什么人？这么晚了，吵吵闹闹的都在干什么呢？”阎肃皱着眉头问。
　　“这个……”小二急忙上前一步，压低声音说道，“公子爷，你是外地人，还是少管闲事的好。”
　　“怎么了？吵得我都睡不了，难道还不能打听一下是什么事么？”阎肃有点不高兴了。
　　“是，是这样的。公子爷，你听我说了，可不能再跟别人说了。”于是，小二便一五一十告诉了阎肃。
　　原来，隔壁哭泣着的是一对私奔的年轻小夫妻。两人从小就定了娃娃亲，后来岳家想悔婚，于是小夫妻便相约私奔，不过，却没有成功，才跑了两天，今晚就被岳家捉到了。如今是要送那男子去州府去了。如果那男子被送去州府衙门，肯定会被问一个拐骗强奸良家子之罪，然后就等着秋后问斩了。
　　阎肃一听，顿时大怒，马上大步走出房间。正好隔壁开了门，一个被五花大绑着的年轻男人正被几个家奴模样的人推着前行，而一个年轻的女人披头散发地哭求一个似乎是领头的中年胖男人。那中年男人一路低声叱责着，一手拖着那女人向外走去。
　　“站住。”阎肃喝道。吓得跟在后面的小二赶紧偷偷溜了。
　　众人都唬住了，一看，却是一个身材瘦小的书生模样的人站在那里，那中年男人冷笑一声，挥手让那些家奴们继续走。
　　阎肃飞身跳到众人面前，冷笑一声：“本公子让你们站住，没有听到吗？”
　　中年男人走上前，冷笑道：“这是本府的家事，外人还是不要插手的好。”
　　“本公子本来想要好好休息的，结果被你们吵吵闹闹的，根本睡不了。你们该当何罪？”
　　“什么？吵你睡觉了？”中年男人有点愕然地看着她，忽然哈哈大笑，“小公子，你还是乖乖地回房里去睡你的觉吧。你大概是外地人吧，你没有发现这里根本没有其他人出来管闲事吗？”
　　“哼，吵了本公子的觉，就不能是闲事了。”
　　“那么，你想要怎么样？”那男人好笑地看着这个瘦子，故意小声地问。
　　“把那捆着的男人和这哭哭啼啼的女人给本公子留下，本公子要好好跟他们算一下账。”阎肃淡淡道。
　　“什么？你要跟他们两人算账？”那男人又不禁愕然了，他还以为这个小瘦子会不知好歹地冲着他来呢，结果只是敢挑软的来。
　　“对，本公子一向好恶分明，本公子只跟吵了本公子的好觉的人算账。”阎肃仍是淡淡地说。
　　“如果我不同意呢？”那男人冷笑。
　　“哦，那就没办法了。”阎肃淡淡道。
　　“哼，真是不知天高地厚。”那男人以为她认软了，本想狠狠教训一下此人，不过，因为要赶着回去复命，还是暂时放过此人吧，于是冷笑一声，便又招呼手下上路。他才刚移动了一下那双肥腿，阎肃便举起了刚才随手从旁边拿的一根水烟筒，只听几声爽脆的拍打声，那男人便已跪在地上了，哇哇地叫着。阎肃只是对他稍作惩戒，并没有下很重的手，都只是皮肉之痛而已。那几个家奴一看，便一拥而上，不过，还没有靠近，便已纷纷倒地了。阎肃有点愕然地向周围扫视了一片，没有发现什么人，但是，她知道，一定是有人在暗中出手，帮了她。
　　阎肃对那男人喝道：“本公子允许你回去找你家主人来给本公子磕头赔礼。或者，叫上凉州州牧来也行。滚吧。”然后也不管他那惊愕的表情，她上前拉着那已惊呆了的女子，柔声道：“别怕，随我来吧。”又对闻声而来的李忠说道：“把那位公子也一并带过来吧。”李忠忙过去把那被捆得严实的男子拉进房去。
　　进了房间，阎肃便递了一条手帕给那女子，让她擦一擦脸。李忠则给那年轻男子松绑。
　　那年轻男子一被松了绑便上前抱住了那年轻女子，两人又是抱头痛哭。
　　阎肃很是无奈，如果是在永州，年轻男女都是可以自由相爱的，父母不能横加干涉，如今在这里却似乎是行不通的。
　　那两人哭了一会儿，便又双双跪下给阎肃磕头。阎肃忙扶他们起来。
　　“多谢恩公！只是，小人夫妻却是连累恩公了！”那男子红着眼睛说道。
　　那男子名叫张华，是本地的一个小秀才，正准备明年的州试。女子名叫小莲，是当地大户徐家的千金。两人本是祖辈世交，从小就由祖父定了娃娃亲，本来约好了当儿女长大之后便成家。几年后，徐家的家境日渐富裕，岳父的生意越做越大，最后竟也成了当地有名的富户。然而，张家却仍只是小本人家，张华努力读书，希望能从科举出身。其实，当初结下这门亲之时，徐父其实是不乐意的，但不敢违老父亲之意，才勉强应允了。后来，两家老人相继去世，徐家更加不想要这门亲事了。那小莲又出落得如出水芙蓉一般，是凉州有名的美人，徐家希望凭女儿的婚事，能攀上世家贵族，从而光耀门户。于是，徐家便千方百计把小莲许给了凉州州牧的小公子。然后，徐家便想尽办法，威逼利诱男方退婚，张华从小就对小莲倾心，自然是坚决不肯。徐家大怒，便花大钱买通州府，请求判决原来的旧婚约无效。看在银子的份上，加上又是州牧的未来亲家，于是，州府便强判了男方退婚。张华绝望之时，小莲悄悄派心腹丫头找他，告诉他，她至死也是张家的媳妇，绝不会嫁给别人。于是，两人便筹划了一起私奔。然而，小莲刚失踪，就被徐家发现了。徐家马上报告府衙，请求封锁城门，严查出城之人。张华和小莲便不得不躲在这个小客栈之中，寻求出城的办法。不知是否被店里小二看穿了，还是被熟人碰到了，他们才在这里躲了两天，徐家就知道了，于是就发生了刚才那一幕。
　　经过刚才那么一闹，徐家肯定会请府衙出面来要人的。张华也已认命，只是连累了好心的阎公子，令他心里很是不安。于是，他便请求阎肃赶快换个地方，现在出城是不可能的了，那么换个客店应该可以暂时避过徐家的报复，反正，徐家只是想得到张华和小莲，应该暂时不会再费神去报复其他人的。
　　阎肃微微一笑：“我明白了。没事，你们暂时在我这屋子里过一晚，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
　　“可是，阎公子，徐家这次有可能会找府衙派差役来的。俗话说：双拳难敌四手。公子孤身一人，实在不必为我夫妻二人涉险。如果公子有什么闪失，我夫妻可怎么能安心呢？”
　　“嗯，没关系，如果府衙不讲道理，那么我就找州牧来评理吧。”
　　“州牧？阎公子，州牧更加不会放过你的呀，小莲就是被她那攀附权贵的爹许给了州牧的小公子，如今这事一闹，州牧一定非常生气的。”
　　“张华，你别担心，本公子自有办法的。”
　　“可是……”
　　“不要可是了，张华，如今这客栈门外一定已经守着徐家的人了，说不定还有差役呢，你们出不去，我也出不去，现在急也没用。还是先休息一下，留点精神明日对付他们吧。你看，小莲已经累得不行了。”
　　张华怜惜地看着小莲：“莲妹，都是我没用，害你受罪了！”
　　小莲轻轻地把头靠在他的肩上，温柔地说：“华哥，无论如何，只要能和你一起，我便心满意足了！”
　　两人四目相对，双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深情无限。
　　阎肃心中油然升起一种酸酸的感觉，原来，两情相悦是这样的吗？如果她不是如今这种状况，她会不会也能拥有一个心爱的男人呢？眼前忽然出现了那个温柔的笑容……
　　阎肃悄悄走了出去，把门关上了。今晚她只能到李忠的房间里过了。
　　李忠悄悄地跟在她的身后。
　　“公子，你今晚就睡在我那里吧，我在这边看着就行。”
　　“李叔，辛苦你了。”阎肃歉意地说。
　　“我不辛苦。只是，公子准备明日怎么办？”他有点担心地看着她。
　　“明日么，嗯，总得把事情解决了才能走呀，对吧？没事的，我会跟州牧好好商量一下的。”她微笑道。
　　“公子打算去见州牧？”李忠大吃一惊，他们不是应该低调行事的么？
　　“嗯，让他来见我也行。好了，我去休息了。你也不要太担心，没事的。”她很轻松地进房去了。是的，他说，她是可以拿着那个令牌调动州兵的，那么，就算命令州牧来见她也是没有问题的。她相信他，他从来没有骗过她，甚至，他还说他是她的大后台大靠山，他保证让她飞黄腾达呢！她忍不住笑了，飞黄腾达么，她并不需要，偶尔让她任性一下，比如今晚这样，倒也不错呀，是不是？
　　当晚果然没事，因为府衙不可能为了两个私奔的小男女而连夜采取什么行动的，徐家花大钱也只能等第二天升衙之时再说。门外自然是有徐家的家奴守着的，以防他们夜里悄悄逃走。当然，冲着州牧的面子，凉州府尹也是要积极一些的。于是，第二天一大早，府尹就派了四个衙役去客栈抓人了。
　　阎肃早就交代店小二，如果官府来人了，就先让官差来见她。她那淡定的气度和与众不同的气质，让店小二不敢怠慢，答应照办。于是，当那四个衙役气势汹汹地来到时，店小二小心奕奕地请他们去客房见一位公子。衙役老爷们大怒，那小二急忙把昨晚的事一一告诉了，还说，那公子还指名要州牧大人来给他赔礼呢。为首的衙役也不禁被唬了一跳，心想，小心使得万年船，别不小心得罪了贵人，那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那店小二巴巴地走快两步去禀报。阎肃和张华夫妻正坐在房里吃早饭。
　　阎肃慢慢地喝了一口热茶，淡淡地说道：“你们是哪个衙门的？长官是谁呀？”
　　那为首的衙役一愣，这个漂亮的公子果然不是一般人，第一句就问我们的来头了。他忙把那一点点的骄荆之心收了起来，很谨慎地答道：“小人是凉州府衙的差役，府尹老爷是梁新贵老爷。”
　　“哦——原来是他。”阎肃一脸的原来如此的表情，其实，她压根没听过这个名字。不过，狐假虎威嘛，就得演全了。
　　“是的，公子。”那衙役心想，好在我够机灵，刚才没有失礼。
　　“那，他怎么不来见本公子呀？”阎肃不紧不慢地说道，还稍稍地皱了皱眉头。
　　那衙役忙道：“我们老爷不知道公子在此，而且，只是来办一件小事，用不着惊动老爷，派小人们来就可以了。”
　　“哦——你们是来办什么事的呀？”
　　“是，回禀公子，小人们是应老爷之命过来抓一个小犯的。”
　　“什么小犯？这里会有什么人犯？”
　　“这……”那衙役看了看站在阎肃身后的张华，一时不知如何说才好。如果明说是来抓张华的，如今显然张华是受这位神秘公子庇护的，那必然会得罪了公子，他可不想惹麻烦。
　　“怎么了？看来，你是来抓本公子的了？”阎肃懒懒地问。
　　“不不不，公子，小人不敢，是这样的，徐家告到衙门了，小人，小人也只能听命行事的，请公子海涵！”那衙役急道。
　　“嗯？你也是公务在身，怪不得你。好吧，本公子也不为难你了。”阎肃淡淡道。
　　那衙役大喜：“谢公子恩典，那，小人就带犯人回去复命了。”没想到这么容易就解决了，他心里松了一口气。跟着的那三个衙役就要上前带人了。
　　“慢，本公子何时说过让你把人带走的？”阎肃冷冷地瞪了他们一眼。
　　“公子，你刚才说……”那衙役愕然地，不知道这位古怪的公子什么意思。
　　“你现在马上回去，把梁新贵给本公子叫来，本公子有话说。”
　　衙役们都呆了，这是哪里来的贵公子？居然要府尹大人来拜见他？
　　“哦，对了，本公子忘了这里的州牧叫什么名字了？”阎肃又道。
　　“回公子，本州州牧是宋卫乔大人。”那衙役急忙答道，内心更是忐忑，怎么州牧大人也扯上了？
　　“嗯，对，宋大人，”阎肃煞有介事地点点头，“你让梁新贵把宋大人也一并请过来吧，本公子还有事，没时间一个一个的见，一起就见了吧。”
　　衙役们大惊失色，此人是什么来头？居然州牧大人也要亲自上门拜见？这不是疯子吧？
　　“还不快去？难道还要本公子等吗？”阎肃喝道。她想起司马浩云接见永州牧时的派头，她如今可是代表着司马浩云的，虽然她不敢确定那个令牌的真正含义，但是，那一定是非同小可的。她可不能丢了司马浩云的面子，自然得把架子摆得足足的。摆架子嘛更是容易。
　　“是是是，小人就去，就去。”那衙役顿时身心发麻，抱头鼠窜。
　　那店小二在门外悄悄地偷看，发现连衙役们也吓跑了，更是确信这是一位大贵人了，马上跑去报告店东，店东马上吩咐给贵人上最好的茶和点心，并且亲自前来侍候。
　　府尹梁新贵听了部下的报告也是大吃一惊，不敢怠慢，马上带上那名衙役去请见州牧大人。
　　凉州州牧宋卫乔还没有起来呢，他昨晚和几名小妾欢饮作乐，很晚才睡，加上又召了两名侍妾侍候，更是不能起来了。当侍从禀报，府尹有急事求见时，宋卫乔不得不挣扎着起来。
　　当宋卫乔终于从内堂走出来，梁新贵已经坐了半个时辰冷板凳了。
　　梁新贵又让那名衙役详细地禀报了一遍。
　　“那位公子是什么模样的人？”宋卫乔慢慢问。
　　“是，回老爷，那位公子模样甚是标致，细皮嫩肉的，说话的声音又甜又细，就象，就象女人说话的声音那样。”
　　“什么？象女人？”宋卫乔不禁沉思起来。
　　“回大人，听徐家的家奴回报，那公子身边似乎有高手保护着。”梁新贵又把今早徐家家人关于昨晚发生的事一一说了一遍。
　　宋卫乔立刻站了起来：“好，老夫去见一见这位公子。”
　　那衙役心中又一次暗暗庆幸，好在自己今天对那位贵公子是恭恭敬敬的啊！他深深地为自己的先见之明而佩服不已。
　　当州牧大人和府尹大人亲临那个小客栈门前时，店东吓得屁滚尿流，平时他哪里有机会见到这样的大官啊！他急急地跑出来迎接，点头哈腰。
　　宋卫乔低声对梁新贵说了两句，于是，梁新贵又对那衙役说了两句。那衙役马上进去见阎肃。不久，他又急急走了出来，向梁新贵低声说了几句，梁新贵只得又向宋卫乔低声禀报了几句。宋卫乔微微皱了皱眉，但是，如果那人真的是他所猜想的“那人”，那么，他也只能暂时忍耐一下了，小心驶得万年船啊。于是，他点点头，便和梁新贵一起，两人一前一后走进了小客栈，只是由那衙役在前面引路，其余人等都留在店门之外候着。
　　阎肃在客房里慢慢地喝着茶，房里只有李忠一人守着。她让张华和小莲回到原来那个房间里等着，暂时不要过来。
　　那衙役首先进来了，讨好地说：“禀报公子，两位大人已经在门外候着了。”
　　“好，请两位大人进来吧，你就留在外面吧。”阎肃淡淡地说。
　　那衙役便退出去了。阎肃又对李忠说道：“李叔，你也出去吧，我一人见他们就可以了。”
　　“可是，公子……”李忠忐忑不安，怎么弄到城中的大官都来了？这还怎么低调呢？
　　“没事的，我身上有尚方宝剑护身的，不用担心。你呆在这里反而不方便。”阎肃笑道。
　　李忠只得依言出去了。
　　当宋卫乔和梁新贵走进客房时，阎肃仍是端坐不动。是的，当永州牧来见司马浩云时，司马浩云就是大大咧咧地坐在那里接受永州牧的见礼的。
　　不过，阎肃把一只手举了起来，她的掌心中有一件物件，摆在他们眼前，让他们清清楚楚地看到了，她才把手心里的东西收了回去。
　　梁新贵吓得立即跪在地上，头也不敢抬了。
　　宋卫乔深深一揖：“凉州州牧宋卫乔参见太子特使。”
　　见令如见太子。
　　阎肃心里叹了一口气，她的担心果然是真的。
　　屋顶上的苏彦也吓了一跳：天啊，他居然把太子令给了她！他想干什么？苏彦顿时心乱如麻。
　　
　　宋卫乔和梁新贵很快就从客房里退出去了，并带走了所有差役。再没有人来找张华麻烦了。
　　当晚，宋卫乔为张华和徐小莲主婚，大吹大奏地把新人送进了洞房。所有的开销都由梁新贵负责。
　　阎肃在张华和小莲的强烈要求下，出席了他们的婚礼，并受了两位新人的礼拜，结果他们又在凉州留多了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