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凄风苦雨走少林(3)
作品名称:桐柏山下 作者:尘浮 发布时间:2019-05-12 19:55:13 字数:4459
合当“人不该死天有救”的了,生命的句号也是定数。
化子从树上往下纵身一跳间,唬得个上苍瞪着眼儿瞧了,似乎上帝还不到抛开化子的时候。陡然间,暴风狂作,飞沙扬尘,弯腰树“咔嚓”一声树冠折断了。绳索舍不得化子的脖颈,树冠旋转拖着化子硬是兜了好几圈儿,才缓了下来。这半死不活的化子在黄澄澄的沙土上似在搞笑一般,沙子灌到发从里,脸上也是沙尘。衣服也不正色了,黄不溜秋,灰不拉茬的样子,好似一个土地爷了。
化子就赶紧去了绳套摸摸脖子有个痕迹,想想可笑,自言自语道:“人要是倒霉了,想死也死不成!”
看看失落地上的《胡编》给风翻阅得“哗哗”作响,好像在查找一桩罪证。化子愤怒地踏了几脚,要用“轮回酒”(尿)把《胡编》浇个酩酊大醉,改变书里颠倒是非的内容,让胡生走骚运,黑了白日倒霉去!可转念又觉得书中不仅有名人作家,还有被他诽谤佛教和出家师父,有被陷害无辜的人们和自己,断断不可以此遭罪,免堕粪尿地狱!
想到此处,就不敢轻慢胡生的《胡编》呕心沥血展示的灰色内容,带在身上以便化子借《胡编》之胡编,开辟新篇章。心宇的乌云立刻消散,有了轻快之感,高高兴兴地丈量着乞讨之路。
乌云越堆越厚,风飘得更烈,公路上的汽车长鸣喇叭,走得非常吃力。
天说黑还没黑透,风雨狂涨得不行,夹着豆大的冰雹,光顾着化子的脑袋,将他乱发里蕴藏的土尘冲洗得干干净净。灰茫茫的四野,没个人影儿,海啸般的涛涌乃风雨的赞歌,冰雹又大得如楝实了,绿树叶儿纷纷飘落,流水冲跑个没向。
化子浑身湿个透彻,漉漉地流水,没冷意,似泡温泉一般。头给雹子砸得生痛,痛刺激得脑子来了灵感。《胡编》给雨吻湿,化子岂敢动得?怕弄坏胡生的文采。
公路没了汽车,阵阵响声像是给化子逗乐。化子真乐了,想到没带横笛,不能为风雨吹奏。触景生情,生出一串顺口溜儿:
风狂雨狂冰雹狂,天地吻接茫苍苍。
海涛沸涌洪巨韵,腾云驾雾路远长。
双足泥泞涤空净,手拔荆棘驱荒凉。
鸿鹄无视燕雀志,草木葳蕤满荒唐。
清心从不思野渡,溪流昼夜奔远方。
名利荣辱虚幻事,骑着狂妄耕霄壤。
溜完了,词穷了,风雨雹子还不累,狂得没法。
忽然见得前面是那荒废已久的汽车站,雨水洗刷得好干净。
化子左手捂头,右手捂怀,“啪啪啪”地溅着泥水跑了进去。
里面有只躲避风雨的狗狗。化子忽生同病相怜,很快否决了。这是黑白兼加的花狗,曲卷着身子低声呻吟着,好似有病一般。它听见脚步,抬头看化子,好像知道化子曾经当过狗医生,就站起身,朝着化子唧咛两声,像求化子治病似的。
化子就看到胡生对自己的胡编乱造,就颠覆了“善有善报”因果道理!仿佛又见曾经的大风雪里胡庄村头站的那个一身蓝棉衣、上兜挂着三支钢笔的青年,还吟着俚言俚词的“地出溜”。现在看来,真的好笑!
想着想着,不由软弱之心着了火,捡个砖块,愤愤打去,击中后胯。这狗狗也是怪得不行,竟然冒出了那不该冒出的“物事”来。用贾老师的话说,叫“亮鞭”!
“亮鞭”惨惨地叫着逃进了风雨里。化子笑骂:“妖精!七孙六舅子!欺软怕硬的天杀货子!”
“亮鞭”回家找美事儿走了,空旷的汽车站独剩化子一个了。化子就取出《胡编》放到通风不通雨的地方,叫“宝贝”慢慢干去。又脱了湿漉漉的衣服拧个半干搁到风处吹风。赤裸裸的化子在清新的空气里引以自豪,说全世界的男人给他一鳖孙样。
嗨,没毛衣的断尾巴畜生!自私得不行,虚伪一披就是人物!
化子的裸体动作,感动了天地,冰雹没了,风雨缓缓止息。云彩也没了,夜空洗得好蓝,星月银辉闪闪,好像对化子微笑。衣服干了穿到身上,书也差不多干了。墙角处白的是塑料袋,书装里面挺好的。门一边有个很旧的沙发,摸摸也算干净,化子一侧歪就睡着了。
恍惚之间来到了胡庄,见了胡生扒了楼房盖草房哩。不便询因,独问道:“胡生,我与你何仇何怨?何以如此作书诬陷人耶?”胡生弄了一大滩泥,腿上都是黄粘粘的泥水,极似人粪尿一般,像刚从粪尿地狱释放的囚犯,骨肉嶙峋的面孔也是黄乎乎的。见了化子无端发问,怒目而视,气咻咻地把个眼珠弄得似要掉出来的样子,要变成白额大虫,吓跑化子算了屁去!不与回答。化子又问,“你说胡生,有啥隔阂,当面鼓对面锣戗白个透明不行吗?非要诉诸文字,千年万年地诬陷无辜你就那么儿的美气?侮辱别人等于侮辱你自己!你必定会受报应的!”胡生终于有了反应,啐口吐沫,差点吐到化子脸上,凶狠狠地道:“报应个鸡巴毛啊?我是胡编的!能奈我何?”说着抄起铁锹朝化子打去。化子没躲,重重挨了一着。胡生不罢手,往化子头上拍去。危险,化子梦窜。胡生边追边吼,“给我站着,夫子圣人大开慈悲,超度你往生极乐世界去……”化子一边逃命一边回头看胡生的凶恶,就一头撞到树上,“啊呀”一声痛醒了,就觉得头上腿上隐隐发痛。
远村鸡啼,夜色如练,车站像镀了一层水银。
小便时,但见天空如洗,星斗栏杆,银汉低垂,隔岸的牛郎织女默默相望,守候坚贞不移的爱情。
化子见此情此景就止不着思念起小芳来,后悔着当时不如跟着芳妹回五里堡过日子白头到老好了!追悔莫及,只剩下“茄子气”了。又靠着沙发闭着眼睛,想做个同芳妹爱情深深的美梦。原来啥事都不是想的,连做梦也不是随便想成的。
没梦的觉,过得很快,呼噜之声敲打着黎明前的黑暗,启明星出来了,东方成了鱼肚白。化子还在呼噜着昏沉沉的快感。
忽然,有个汉子来大解,见个睡人,仔细瞧瞧,便大吃一惊,暗道:“怎么会是他?!”就拍着睡着的肩膀喊:“化子醒醒,太阳晒着屁股了!你咋在这儿糊弄的?”
化子睁开眼见不是别人,竟然是薛贵!问:“你咋来这了?找我的?”
薛贵笑道:“以为自己是香饽饽啊?谁想往下坡出溜就找你!我在邢台打工,工程结束了,搭早班车,刚下车,解个手也不顺,就见了你!骚气不?你这是咋回事儿?”
化子就把事情的前前后后经过述说一遍。
薛贵叹道:“我以为天塌地陷,马妮、小芳你们也不会翻,谁知不两年这可就崩了!世事难料啊!靠谁也不如靠自己,自己的棍子自己扶吧!以前就给你说,想法考个行医证,到时候去医院当医生也好!”
化子说:“就是有了证也不去医院啊,那穿白大褂的都是屠夫状元,夺钱不夺病的货子!我去缺德。”
薛贵轻松道:“这好办,介绍你去东北我亲属家药房里坐诊也是很光阳的,当善良的白衣天使是你自己好积德!”
化子点头称“是”。
薛贵忽然急道:“卫生纸,卫生纸!屁眼子撑破了!”
化子大笑:“撑破就撑破吧!城里多少卫生纸,问我要?我像卫生纸吗?我每次都是坷垃蛋子揩腚。”说着给薛贵一个砖头蛋道,“比卫生纸解气!”就去有水之处洗簌了一回。
薛贵解毕,也净了手,说化子:“前面不远是饭店,咱喂脑袋去!”
化子摇摇手道:“不了不了,我脑子里是讨饭!”
薛贵拽着化子胳臂似笑非笑道:“一会不讨饭能急死你?”一并往饭店去了。
到饭店,化子见那厨师很面熟,仔细一想,事儿就来了,目光似钉楔着厨师不放。
厨师见化子目光犀利,扎得心寒;又见得带个彪形大汉,满脸杀气,浑身哆嗦着嘴里说:“家……家,家有急事儿,不……不,不营业了……”说着要锁门去。
化子伸手拽着厨师道:“想跑没门!”弄得薛贵满头雾水,想化子气迷心邪了故意给人找茬的,也拽着了那人,说:“你们有啥过节?”厨师慌慌地说:“事情过几年了,不说也罢。”又说化子,“这位兄弟,你说多钱给你多钱算了。”化子点点头道:“按当时八成新,给八十块钱了事!”
厨师把昨天营业额全拿出来,说道:“不好意思,还差两元。”
薛贵说:“好说好说,来两碗肉臊子面抵账算了!”
吃过饭,离开饭店。薛贵问其故,化子笑道:“无巧不成书!几年前,骑车去戈寨出诊回来路经三岔路口被几个人抢了自行车,清清楚楚记得口角有两颗黑痣的家伙推跑了的。当时没法报警,后来给马妮老公说了,公安里找几个月没信,不了了之。不想饭店见到了这贼。也是你的坨子震着他,若非绝不会承认并赔偿的。”说着把钱给薛贵一半,被拒绝了。
薛贵反而掏出两张五十元给化子,说:“出外不容易,手头宽展点儿好。这是我的心意,收下!”化子拒之道:“我要钱没用,讨饭吃是强项!哪里都是家。”薛贵把化子“日决”了一顿,化子就不敢说啥了。二人言欢告别了去。
化子走了一阵,又想恢复往昔讨饭的派头,觉得排场。
这年头,插幡杆的坟太少了,上柳树上砍树棍自己上不去不说,人家见了也不会让的,去哪里找打狗棍呢?
在无拘无束人生路上,想咋走就走,享受自由!化子兴奋得了不得,一会儿学鸵鸟,拽着大步跑;一会儿学袋鼠,把个头儿一耸一耸地跳;一会儿学猛虎跳涧,打着箭步……又亮开嗓子,学驴、马、牛、羊……高等低等动物腔调都要学一遍,路数甚多,端的能耐。就是不敢走公路了,没忘以前挨过司机的“日决”。有钱也不搭车,喜欢拿脚步丈量地球。好多年没拜访狗子了,想想“亮鞭”就“嘿嘿”笑一阵子了。“学而时习之”“温故而知新”,别失去了讨饭化子来之不易的派头。
过了广宗,一条稍近路,直通河古庙。
河古庙是自行车出厂的圣地,产品畅销全国,走向世界。看天时间还早,卖着野眼,踏着闲路,如懒散的黑鸭。忽然眼前一亮,“阿弥陀佛”一声,往一座荒草迷芜坟茔跑去。那坟边竟然有棵鸡卵粗细的柳树,是打狗棍的最佳选择。看看周围无人,萌发盗心。
雨后土质疏松,稍一用力拔地而出,砖块砸了根须,榷过树梢,成了“龙头拐杖”,就叹服自己还有修造拐杖的艺术了。先往肩上一扛,就高兴唱道“雄赳赳,气昂昂,漂泊走异乡,扛着棍,去讨饭,好好活一场……”
化子又觉这样人们会高看自己,一高看了就完蛋了。就拖着棍,不紧不慢地走着。想着不够完美的就是缺个挂兜。要是有个挂兜,讨饭的造型就臻于完备了。
离古庙不远有个村镇,临路有一排垃圾桶,化子欣喜万分地寻找自己的希望。
垃圾桶不负盛名,里边啥都有,带血的纸、烂裤头、破鞋、沾满粪便的裤子,还有菜梆子烂菜……臭烘烘的冲脑子痛。化子犟着鼻子乱翻一通,翻着翻着,高兴得跳起来,终于获得了灰色的挎兜!得心应手,想啥有啥!这垃圾大神特意眷顾了自己。讨饭袋子后继有人了!一定庆祝庆祝自己的“官复原职”,就来水果摊上买供品了。
卖瓜果的见化子来,赶紧拿手巾堵着鼻子,怕化子的“病毒”传染自己。当看到化子拿出“50”头来,摊主放开鼻子,深深吸一口气说:“先生买啥?”化子夸那人有智慧,说:“香蕉、香瓜、香梨,”卖主一听高兴地呲着大黄牙笑嘻嘻道:“要几斤?”
化子笑道:“一样一个!”
卖主勃然大怒道:“噶叽货!逗人玩的!?滚,别叫老子揍你!”。
化子笑说:“您别发火,买卖好商量。”
卖主听了这话,转怒为喜道:“好说好说,把钱给我,买你三个水果。”
化子信以为真,以为自己的开示叫商贩萌发善心,付过五十元。
只见买主找他二十元,化子还没来得及问,卖主就称了七几斤水果,说:“不多不少七斤半,正好三十元!”
化子“唉“了一声,一样捡了一个道:“三十元买你三个水果,余下的都是你的!”
卖主笑容可掬,念一句“慈悲!”说化子“菩萨慢走!”
化子走几步到了榆树下,取出挂兜,摆上供果,磕了几个头,装腔作势唱个佛赞,就全副武装武装就走了。
卖主甜甜地说:“喝完茶再走啊,真是好人!欢迎下次再来!”
太阳东南时,到了南和地界。远远见到一条从天际飘舞的宽阔银带,闪闪放光,美妙无比!欲知何端物事?且往下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