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新疆的妹妹

　　德仁说起妹妹，感慨万千，秀兰来了兴趣：既然是你的小妹妹，必然是父母的掌上明珠，为什么会流落新疆？
　　秀兰一个流落二字，使得德仁伤心不已，连眼圈都红了：唉，那是在60年代，母亲病逝，父亲又遭人陷害，被遣送回河南老家，我在劳动教养，哥哥辞职到渭北去读中学，妹妹万般无奈到西安投奔姐姐。恰好兰州歌舞团在西安招收演员，妹妹被录取了，便到了兰州。后来歌舞团到新疆演出，文革时期，天下大乱，歌舞团也解散了......可怜妹妹，到了边疆，无亲无友，难以维持，只好嫁给了一个比她大十几岁的工人......
　　德仁说到这里，那眼泪便吧嗒吧嗒滚落下来......秀兰听了，也很难过：仁仁哥，你们这一家人哪，遭遇可真悲惨。
　　德仁说：我这次到新疆来，姐姐再三嘱咐我，一定要看看妹妹，妹妹自从离开西安，她们再也没有见过面。听说前几年妹夫因病去世，姐姐还给妹妹捎了些钱。
　　秀兰为难的：那么，我们也少不了见面礼哇。
　　德仁说：买些礼品吧。妹妹有两个男孩，都参加了工作；一个女孩，正在上高中。
　　他们边走边说，买了些糕点食品。秀兰说：这么大的乌鲁木齐，到哪儿去找人哪？
　　德仁说：这却不难，你只要找到煤田灭火队就行了。
　　果然，他们到了汽车站，看了看，正好有煤田灭火队这一站。他们坐上汽车，大约七八站就到了。德仁、秀兰走到传达室门前，询问张德爱，回答没有此人。正在为难之时，走过来一个憨厚的中年妇女，了解了一下情况，就说：哦，你们找的张德爱确有这人，不过人家改名张爱了。
　　德仁说：我是她的哥哥，在西安高校工作，我利用招生的机会，来看看她。
　　中年妇女疑惑地瞅瞅德仁：张爱和我在后勤部门上班，我们情同姐妹一般，她的情况我很熟悉。她的哥哥在托克逊农技站工作，有时候来看她，我也认识。她可从来没有说过她在西安还有一个哥哥呀。
　　秀兰听了半天，十分生气：我们跑了几千里路来看妹妹，妹妹却不认你这亲哥哥。世界上什么事情都有，就没有见过哥哥还有乱认妹妹的。走吧，咱们还是走吧。
　　秀兰转身走出大门，德仁把中年妇女叫到旁边，悄悄地说了几句话，那妇女恍然大悟似的：这也难怪，前些年讲究政治背景，你曾经被打成右派，遭遇不好，你妹夫又是根正苗红的工人阶级，自然一时之间也难以相认。何况你们已经40多年没有来往了，你妹妹说的话也没法指责。
　　中年妇女走出大门，对秀兰陪着笑脸：她嫂子，别生气了，我代表张爱给你陪个不是。这都是文革把人逼的，连亲人也不能相认。
　　秀兰态度也缓和了：我，我不是生你的气，也不是生妹妹的气，我就是觉得这事情有点不近人情......
　　中年妇女拍拍秀兰的肩膀，对德仁笑笑：好了，情况有点突然，也快下班了，我先去和张爱说一声，让她来接你们。
　　中年妇女转身进去，过了好大一会不见出来，秀兰埋怨的：我说咱们走了算了，你这个妹妹心里就没有你这哥哥，你倒心长得很。
　　德仁拉住秀兰的手：兰兰，别耍小孩脾气了，来都来了，还没见到妹妹，怎么说走就走了呢？
　　正在这时，中年妇女来了，笑吟吟的：真不好意思，让你们久等了。我给张爱说了，张爱特别高兴，她说家里面太乱，她回去收拾一下，让我领着你们直接去她家里好了。
　　秀兰还要说什么的时候，中年妇女拉着她的手,悄悄地说：张爱听说她小哥来了，过于激动，她怕在这里和你们见面，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哭哭啼啼的，惹别人笑话。
　　德仁说：去她家里吧，这样也好。
　　于是，他们来到家属楼，走进一楼的一套房子，妹妹立即扑上来抱住了德仁，声泪俱下：小哥啊，你怎么才来，你的妹夫等不及见你一面，遗憾地走了，呜呜......他是煤田灭火队的工人，长年在野外上班，一两个月难得回家一次，他经常顶风冒雪，辛苦劳累，得了疾病......
　　德仁也是热泪盈眶：哥哥对不住妹妹，对不住妹夫，对不住妈妈，对不住爸爸，哥哥真是一个有罪之人啊......
　　妹妹哭泣着：小哥，别这样说，事情把你逼的，你也是身不由己哇！
　　中年妇女看他们兄妹见面，十分悲痛，也就知趣地离开了。这时，妹妹才抹抹眼泪，拉住秀兰的手：嫂嫂，妹妹把你慢待了。
　　秀兰说：你哥说，自从和你一岁时分别，
　　再没有见面，怎么今天一见面就认出你小哥了。
　　张爱破涕为笑了：听妈说，小哥离开汉中时，抱住我亲个不够，虽然离别了46年，我也47岁了，我还是认得小哥呀。
　　于是大家都笑了，秀兰仔细地瞅瞅妹妹，姣好的面容，苗条的身材，由衷地称赞道：妹妹长得好漂亮。
　　妹妹脸蛋红润润的：嫂子，你长得也挺俊的。
　　德仁说：看见妹妹，我就想起妈妈，想起年轻美貌的妈妈，妈妈......
　　德仁说着，不免有点伤心。正在这时，两个上班的男孩回来了，张爱招呼他们：云峰、云山，快来见过小舅舅和舅妈。
　　孩子亲切地喊着舅舅、舅妈。孩子们一看家里冰锅冷灶的，还没有做午饭，就说：妈，舅舅、舅妈难得来一次，咱们出去吃饭吧。
　　于是，一家人浩浩荡荡地走进一家餐厅，女儿云英正在这里打工，过来和舅舅、舅妈见了面，大家热热闹闹地吃了一顿团圆饭。吃了饭，回到家里，仍有说不完的心里话。可是，40多年的分离，毕竟有点生分，在照了一张合影以后，德仁把姐姐资助的钱交到妹妹手里，便恋恋不舍地告别了妹妹和外甥......
　　走在路上，德仁依然心事沉沉的，秀兰关切的：仁仁哥，在西安时你想妹妹，睡不着觉。跑了几千里路见了妹妹，怎么还不开心呢？
　　德仁反问道：我怎么不开心了？我看妹妹身体健康，已经从失去丈夫的痛苦中解脱出来，我也就放心了。妹妹在上班，两个儿子也有了工作，女儿上高中，家庭负担不算太重。......不过妹妹还年轻，一个人生活难免有点孤独......
　　秀兰说：唉，别操人家的闲心了。等儿子娶了媳妇，有了孙子，也够你妹妹忙活的了。
　　回到宾馆，德仁和秀兰商量：我们回西安去，一路上还要看几个景点，明天就动身去托克逊看哥哥、嫂嫂。
　　说起哥哥，德仁也是感叹声声：我对哥哥德孝还是十分佩服的，佩服他办事果断，很有魄力。解放后，哥哥觉得自己学习不够好，就立即报名参军，他当时只有十四岁，硬是虚报了两岁，从西北军政大学参了军。转业后到电影放映队工作，他不怕苦，不怕累，经常下乡放映电影，坚持干了两年。后来由于得了胃病，他只好辞职了。这时，他当机立断，把户口转到渭北舅父家里，20岁时从初三开始上学，高中毕业考上新疆八一农学院。28岁时，他从农学院毕业，分到托克逊农技站工作，经过多年的艰苦奋斗，终于成为长绒棉育种的专家。
　　秀兰听了也是赞不绝口：哎呀，想不到你哥哥办事还这么果断，要是待在放映队混日子，恐怕很难有出人头地的时候。
　　德仁说：话也不能这么说，世人都想把官做，谁是牵马拽镫的人？
　　秀兰不服气的：人各有志，你哥哥愿意继续上学深造，有什么不好的？你不是也佩服你哥哥办事果断吗？
　　德仁让步了：好好，不用争辩了，咱俩的观点基本上是一致的。
　　秀兰突然眉头一皱，叹了口气：唉，我就没有你哥哥那么果断，没有那么好的运气了。我上五年级的时候，数学、语文经常是班上第一名，可是当老师在爸爸面前夸奖我学习好的时候，我的厄运却来了。爸爸有四个女儿，身边只留了我一个，希望招个上门女婿，给他养老送终。他担心我以后考上大学，远走高飞，没人管他。爸爸于是对我说：这个学咱不上了，跟我回家吧。我的学习正在兴头上，哪能听他的？一天，爸爸气急败坏地跑进学校，把书籍扔了一地，硬把我从教室拽回家去......我哭哭啼啼，一连几天，不吃不喝......我是个女孩子，哪能像你哥哥那样坚决，果断，这不，生生地把我一个大学生给耽搁了。唉，说这干什么？我只能认命了。
　　早晨，他们乘坐汽车，迎着初升的太阳，向着东方前进。早晨还比较凉爽，经过吐鲁番地区的时候，汽车里便像蒸笼一样，从车窗里吹进来的空气都是热烘烘的。秀兰悄悄地对德仁说：你哥哥长年生活在这里，可真是够受的。
　　德仁说：人都有一个适应性，把我放在渭北18年，不是也熬过来了。
　　秀兰笑了：不适应也得适应，你呀，蚂蚱拴在鳖腿上了，想蹦也蹦不了。
　　德仁指着秀兰的鼻子：照这么说，你承认你是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