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0章 职称难题

　　颜仲江当天晚上拟出一个职称评比初步方案，这个方案也不复杂，只是汲收前几个方案中的优点。第二天一早，他安排办公室通知符合申报条件的十六位老师和学校领导，放学后到办公室开会。下午他将方案又修改一遍后，脸上露出了微笑，那微笑是从心灵深处发出来的。
　　十六位教师到齐后，仲江开始了老师们背后称为“嬉皮笑脸”的讲话：“不该来的我们就不等了。今天到会的都很准时，不像平时开会，不是身体某个部位不舒服，就是某位亲人朋友有事。今天开会的议题，大家可能已经猜到，还是我们上几次都没有定得下来的事——申报高级教师职务一事。”
　　仲江喝一口水继续说：“谁人不想当高级教师呢？那可是副教授级，按上级的说法，是享受地师级待遇了。虽然不会配备专车，也没有权到餐馆挂账，更没有人来请你的客，送你的礼——大家注意，我可没有说行贿啊。”
　　他说到这里，屋里“哄”的一声笑起来。他稍停了一下，又慢条斯理地说起来。“不过，那工资就近高套后，与没有评得的人相比，差距会越来越大，这却是事实。你想，谁愿意放弃不要呢？我没有听你们哪位说过不要，倒是有几位私下找我商量，喊我将指标指定给他。”
　　他讲到这里，牛世和低头看鞋尖，张兴装着去看窗外，还有几位老师在抠自己的指甲、搓脚指头。“我也想像我外公解放前请帮工那样，安排我外婆给每位长工舀饭时，都悄悄在饭下放两片肉，并作出暗示，长工们因此做活路时很卖力。如果我手中有十六个高级指标，大家都不知道，我就可以这样做——其实这也不行。你们想想，雀飞过都有影子，何况最后还要兑现工资呢。
　　“如果我们领导层，或者说我这个当校长的，硬要定给某一人，也不是不可以，其他人就是告到上面去，上面也不会因此就把我的校长抹掉。问题是我做了一个人的人情，也就得罪了其他十五人，真是不划算；还有，明年又怎么办？总不能年年都如此吧。
　　“即使我们领导层做得比较公正，将心挖出来见得天，也还是有人说闲话。所以，我觉得应该根据上级规定的条件，制定一套详细的量化标准，在上级没有大的改变前，坚持使用，才能使大家有奋斗目标，到时对号入坐，心服口服。”
　　仲江讲完，牛世和最先拍掌，其他人也跟着“啪啪”地拍起来。牛世和说：“颜校长，请你公布你的方案吧。”随即一片附和声。
　　“我没有方案。今天是请大家自己搓绳子套自己，我来提议，你们推荐一人记录。”大家一阵议论，最后一致推荐其中最没有希望的一位老师执笔。
　　仲江从裤包里摸出几张崭新却又皱得不能再皱的信笺放在桌上，只瞥了一眼说：“大家看这样行不行？整个评比打分，‘硬件’占40%，‘软件’占60%。”下面一声喊“通过”。随后一阵附和声。
　　“‘硬件’中，学历占40%，即16分，教龄占60%，即24分。如何？”
　　“通过。”
　　“学历中，本科计16分，专科为12分，中专8分。教龄最高按30年计，这样每年0.8分。大家有没有意见？”
　　“本科分太高了，大专学的课程不比他们少。”这一意见得到多数人的附和，因为有十人是大专毕业。
　　眼看牛世和、张兴和其他四人要与众人争执，仲江挥手制止他们，开始给大家算账：“我们不要争论谁学得多谁学得少的问题，你们算算，同时与你们高中毕业，人家读本科的，不但要多花费一年时间和费用，少得一年工资，在算教龄时，人家又少一年。”见没有人发言，就说，“如果大家没有意见，就按刚才讲的记上。”
　　“颜校长，在校读书期间算不算教龄？”有人这样提示，结果引来一阵嗡嗡哄笑声。
　　“我们学校一直没有算过。学校符合条件的老师太多，上级分配的指标又太少，出去学习时就已经讲清楚。”仲江看大家没有再有问题要问，就说，“‘软件’中——其实也是‘硬件’——全部计分完毕后，得分最高的为60分，其余人员按与最高得分者的比例乘60分计算。第一项，在上级报刊发表论文的——注意我说的是论文而不是新闻——任职期间只计其中级别最高的一篇，国家级15分，省级10分，地级5分。”
　　“不是自己独立撰写，东拼西凑抄袭，自己交钱发表的算不算？”牛世和在发难，除了他有几篇正规发表的外，多数人是他说那种情况。“还有，人家其他中学都是有多少篇算多少篇。”
　　“上面规定这一推荐条件，我个人是持反对意见的。省里本来是作为申报具备条件之一，到下面就变成硬性的了。那些基层小学的老师，也包括我们这些中学教师，主要的任务是搞教学而不是研究。将这一条件列入其中，有的学校还是任职期内有多少计多少，这种误导的结果，是大家想办法发表论文，而不将心思放在教学质量提高上，结果是误人子弟。还有，大家想想，这是不是在整这些老师？抄来两篇文章，交上几百元钱，印在对方买来书号的集子上，就算是发表论文，真是悲哀！结果是可怜的老师们，即使评上也迟迟不下文，下文了也不补发所涨那点工资，即使补发提前就被那些‘做生意’的编辑部分走了。”
　　仲江觉得说得多了些，将话题转回来。“像这样做的，不是一人两人，也不是我们县独有，也没有发现评委们什么时候因申报人员是抄袭论文的原因，将他们退了回来。当然，我也不赞成这种做法。我的意见是，谁能提供依据，指证某人是买版面发表，我们就取消某人该项的得分。”
　　牛世和不再哼声，他知道仲江将球踢了回来，惟一的办法是不接球。
　　仲江见没有人说话，继续说：“凡被县以上评为先进或在县以上获奖的，分别加4分、6分、8分和10分。”
　　“我认为少了，档次至少应该拉开4分以上。搞一个先进，难道还不如在同级发表一篇文章？”齐刷刷的目光转到了张兴身上。他脸红了起来，“我绝不是为我说话，获奖级别比我高的还不只一人。我的意思是，这有利于以后老师们将精力集中在提高教学质量上来。”
　　“我认为张兴说得有道理，每个档次加4分，也就是说，国家、省、地、县分别为16、12、8、4分。”仲江见没有人说话，算是默认了，喊记录的记上。
　　仲江抬手瞥一眼手表，时针已经指向六点，抬起头来对大家说：“会暂时开到这里，有的老师晚上有自习，大家各自去吃饭，晚自习后继续。仲江没有想到，晚上比白天更顺利，他成功地将自己的设想转化成了众人的意志，继而变成了《乌江一中高、中级教师职务推荐办法》。
　　推荐办法通过后，仲江对大家说：“自家去找把算盘来，开始抠大二（字牌）。”不一会儿儿找来了好几把算盘，噼哩啪啦地算起来，没有算盘的，守在背后焦急地催对方快一点。仲江则与众人打了声招呼，回宿舍睡觉去了。
　　“牛老师和张兴得分相同，都是92.5分。”仲江第二天刚进办公室，洋洋得意的心情被分管职称工作的副校长告诉的消息搞懵了，就如穿着衬衫的人，忽然从空调屋里走进风雪中，一时不知所措。当他确信复查多遍也都如此时，只好决定去做两位老师的工作，请其中一人让出来，保证明年先将让出那人推荐上去。
　　仲江动员牛世和，他回答说要去问他老婆，中午他回话，老婆不同意。仲江只好去动员张兴。张兴本来已同意了，可下午放学时却来告诉仲江：他不让！此时的仲江，只能用山穷水尽黔驴技穷穷途末路之类的成语来形容了。他再也想不出其他办法，只好使出了他的绝招——全体教师集中到礼堂进行票决。
　　票决结果，张兴以55%的得票胜出。当仲江宣布完结果，张兴从他的座位上腾地站起来宣布：“真诚感谢各位领导和老师的厚爱，我在这里向大家表态：今年的高级教师职务推荐，我弃权！”说完坐下来，脸上露出胜利者的骄傲。礼堂静得听得见针掉在地上的声音，过了几秒钟，突然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只有牛世和脸红脖子粗目瞪口呆地坐在哪里，一动也不动。
　　“感谢张兴老师高风亮节！”仲江从主席台坐位上站起来，向台下深深鞠了一躬。雷鸣般的掌声再次响彻礼堂，经久不息。
　　会后仲江问留下来的张兴，为什么“出尔反尔”。张兴说：“我看不惯刘世和那德性。我心想大家是老乡，他老婆又没有工作，家庭也比我困难点，同学之间，让了算了；再说迟一年也少不了几块钱。可我后来听说，什么他老婆不同意嘛，他根本就没有去问。”
　　仲江此时感觉到很轻松，第一个难题也因第二个难题的解决迎刃而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