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作品名称:今宵酒醒何处 作者:青云之信 发布时间:2019-05-04 22:02:59 字数:5960
阎肃走了,司马浩云极度地不习惯。
其实,司马浩云来永州也不过是三个多月,他们相处的日子其实很短,可是,他却觉得似乎已经和阎肃相守了一辈子一般。他习惯了每天早上起来,就看到她在前厅等他,或者是他到那小楼下等她,然后一起骑上马出去跑几圈,再回来吃早饭,然后,再一起去永州大营,中午一起在营中吃饭,下午一起去其他大营巡视,或者去附近的小镇转一转,或者到永州大街上走走……晚上回到将军府,小元子会为他们准备好晚饭,然后他们就一起用饭,饭后,他们有时会到书房去下棋,有时只是喝茶聊天,有时会讨论一些公务……临睡之前,他会看着那后园的小楼,如果小楼的灯还亮着,他就会一直默默地看着,直到小楼的灯熄灭了,他才会上床睡觉。
刚开始的几天,司马浩云总是忘了阎肃回青州的事,总会脱口问小元子“阎肃回来了吗?”或者“阎肃还没有起来吗?”小元子总是无奈地说:“主君,阎将军回青州了。”然后,他会发一会儿愣,然后一个人默默地走向后园,在那小楼下慢慢地走着,通常会在那小院里呆上一阵子,才又慢慢地走回来。一个人吃饭的时候,他会特别地郁闷,总是匆匆地吃完,不知道吃了些什么,也不再喝点温酒暖一暖身体。晚上,他会长久地站在窗前,默默地看着那没有一点灯火的小楼发呆,猜想着“他”今天在哪里?“他”现在正在做什么?有没有想起他呢?
到第七天,将军府来了一个不速之客。司马浩云正在书房中查看京中发来的文书。
一个高高瘦瘦的年轻男人慢慢地走了进来。但见此人皮肤白净,五官端正,那一双细长的丹凤眼,微微上翘,脸上总是似笑非笑,身上穿着一件绣着金丝牡丹的白色锦袍,内衬淡青色的丝袄里衣,长发只用一支金凤簪随意弄了一个小髻别在脑后,余发便披散在肩上,有一种说不出的慵懒和潇洒。
“凤大人?”小元子惊讶地叫了一声。
“哟,小元子,好久不见了,有没有想本公子啊?”凤翎笑嘻嘻地说。
小元子匆匆说了句:“小元去为大人备茶。”便急急退下了,仿佛在逃避他。
“哎,小元子,本公子还没说完呢,怎么走了?本公子想喝酒,给本公子送些好酒上来。”凤翎对着他的背影喊道。
小元子没有回应。
凤翎只好叹了一口气,便慢慢地走近仍在低头看文书的司马浩云。
“浩云,都忙了一天了,歇歇吧。”凤翎斜靠在案桌上。
“你来做什么?”司马浩云淡淡地说,头也不抬,
“浩云,小元子也就算了,咱们兄弟这么久没见面了,你怎么也这么冷淡呀?难为兄弟我跑那么大老远的来看你!”凤翎不满地瞪了他一眼。
“你这么大老远的来看我,有什么麻烦事么?”司马浩云终于抬起头来,淡淡地说。
“难道不能来找你喝酒么?”
“反正我也快回京了,如果要喝酒,为何不等我回去再喝?你这么懒的家伙,居然肯千里迢迢跑来,如果不是有麻烦,你会亲自来吗?随便派个人来就行了。”司马浩云冷笑一声。
“唉,你知道就好,如果我不来,老头子就会弄个讨厌的人来了,我担心你一怒之下会杀人灭口呀,那就更麻烦了。”凤翎叹息着。
“看样子,本君是捅了什么不得了的漏子了?”司马浩云淡淡道。
“还不是你上月驳了上官天宇的那档子事?”凤翎盯着他的脸,想从他的脸上看到些什么。
司马浩云一脸淡然:“是吗?”
“浩云,你就没什么要告诉我的吗?”
“你想我告诉你什么?”
“浩云,我从来就没有瞒过你什么。这一次,可能会有些麻烦了。老头子怀疑,你和上官天宇之间,可能有问题。”
“什么问题?”
“上官天宇要求调动几名普通将官去常州辅助他的日常工作,这无可厚非吧?”凤翎盯着他。
“嗯,然后呢?”司马浩云仍是一脸淡然。
“然后?兵部认为可以,就把上官天宇指定的那几名普通将官的调令发给司马大将军了。”
“嗯。”
“而你呢?司马大将军,你为何全部驳回了?”
“当初兵部明令,禁止参将以上将官跟随原主帅调离原地。如今上官天宇明显是有违当时兵部之令,本君自然是要驳回的。”
“大哥,当初兵部之令,是指主帅调离之时,不得带走原来的将官,如今上官天宇是特地向兵部申请的,并没有违反当时之令,况且,兵部已经同意他的申请了;再说,他要调动的又不是永州的主将,只是几名无关紧要的普通参将,你又何必故意为难他?”
“本君并没有故意为难上官天宇,只是既然当初兵部有那样的考虑,自然是有道理的,不应该随便更改。再说,本君也没有要求调动常州的人呀,他又怎么能要求调动永州的人呢?”
“大哥,如果你有想要调动的人,你完全可以就此跟他换嘛……”
“本君没有想要调动的人,所以,也不想跟他换。”
“浩云,是不是那几个人之中,有你想要留的人?如果是,你留下那个人就是了,何必全部驳回?”凤翎一面慢慢说着,一面毫不掩饰地盯着司马浩云。
司马浩云站了起来,慢慢地伸了一个懒腰,走到门口唤道:“小元子,怎么还不给凤大人上茶?”
“浩云,如果你把其他人给了上官天宇,那么,上官天宇自然不敢说什么,而且,老头子也不会对你们起疑心了,你明白么?”凤翎苦笑,他发现他竟是猜对了。
“凤翎,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那些老头子们瞎起什么疑心?”
“浩云,我们打从会走路开始,就一起玩了,你瞒不了我,我也瞒不了你。你和上官天宇的心思,就让我猜一猜吧,如何?”
“随便。”司马浩云慢慢走回案前,拿起自己的茶盅,就着冷茶,慢慢地喝了一口。
“上官天宇虽然列了几个人的名字,但是,他只想要其中一人,却又不想被你和兵部看穿,于是就加了几个人作为陪衬;而你呢,司马大将军,太子殿下,上官天宇想要的那个人,恰恰正是你也想要的人,你自然不想给他,而你呢,也不想被他或兵部看穿,所以,你就全部驳回了。我猜的对吧?浩云?”
司马浩云默然不语。
这时,小元子捧着茶盘进来了,他终于过来为凤翎上茶了。
“小元子,本公子要喝酒,本公子要和你家主君喝酒,快去备酒。”凤翎却说道。
小元子看着主君,主君对他点点头,于是,小元子便又轻轻退了出去。
凤翎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册,打开,慢慢地放在案上,推到司马浩云面前。册页上写着几个人名,正是上官天宇要求调动的人的名字,而且,有一个名字被红墨圈了起来。司马浩云一看,脸色微微一变,忽然想到他身边本就有银风卫士在,他们知道了也不奇怪。
他冷冷地瞪着凤翎,那表情分明表示:你想怎样?
凤翎顿时明白了:“浩云,我猜得没错,对吧?这个人,正是你和上官天宇所争夺之人,对吧?你一定以为是苏彦告诉我的吧?”他轻轻摇摇头,接着说道,“其实,不管你信不信,苏彦自从被派来跟你之后,他就什么也没有告诉我了。我对这里的情况一点也不清楚,所以,我这次才亲自跑过来的。”
司马浩云仍是静静地看着他。
“我来找你之前,曾找过苏彦,根本没有找到他。浩云,你该不是把苏彦灭了口吧?”凤翎瞪着他。
“苏彦去替我办事了,过几天才能回来。”他终于开口说道。
“浩云,我能猜到这个人,那些狡猾的老狐狸也一样能猜到。”
“哼,在本君身边藏着的小狗本来就不少。”他冷笑道。
“浩云,你可能不相信,我真的不是因为有暗探的密报而知道的。你看看这四个人,上官天宇确实是花了心思来安排的。这几个人的年龄在二十五到四十之间,都是在永州跟了他五年的参将,本来没什么特别的。所以兵部立刻就批了。但是,司马大将军却一下子全部驳回了。”
“这有什么问题?”他淡淡地问。
“当然有问题。对于上官天宇来说,这些人跟了他五年了,他自然了解他的这些老部下。而你呢,浩云,你才来永州三个月,这短短的三个多月里,你不可能有时间去了解每一个下属,如果是主将,也许会有一些了解,但是,对于这些小小的参将,我敢说,你未必就能马上认出他们谁是谁,除了那个你特别在意的人之外。对吗?”
司马浩云又默然了,他确实不太认得其余那几个人,除了那个他日夜思念的人之外。
“通常,不会有主帅在意这些小小的参将的,如果是前任长官想调动他熟悉的部下,一般都会卖个流水人情。司马大将军却马上驳回了,显然,你是在意的。于是,我就稍为分析了一下这些人,按照我对你的了解。这两个是首先被去除的,因为一个是三十六岁,另一个已经四十岁了。这把年纪,仍只是参将,可见能力有限,是进不了司马大将军的法眼的。余下这两个,一个是二十五岁,另一个是二十九岁。这个二十九岁的家伙,我刚好知道他是谁,所以,我立刻把他也去掉了。于是,就余下这一位了,这位阎肃,阎参将。”凤翎慢慢地说完,然后,很深沉地看着司马浩云。
“居然只是这么简单?”他淡淡笑道。
“因为我了解你,浩云。”凤翎看着他,“能不能告诉我,此人有什么特别的么?我真的很好奇,为什么赫赫有名的上官将军和人人景仰的太子殿下,居然会为了此人而暗中较劲?”
司马浩云笑了:“小元子送酒来了,我们喝酒吧,边喝边聊。”
小元子果然正引着两名侍从,捧着酒菜,送了进来。
两人于是到桌前坐下,小元子一一斟上美酒。
“小元子,你去忙吧,由本公子侍候你家主君。”
小元子看着主君,主君点点头,他便轻轻退下了。
“浩云,几个月不见,我怎么觉得你瘦了?”凤翎一面为司马浩云添上美酒,一面慢慢说道。
“是吗?可能最近比较忙吧。”司马浩云淡淡地说。
“忙?如果按以前的认识,司马浩云是个越忙越累就越吃得香睡得香的男人,忙和累是不可能让这个男人减半分肉的。难道,如今的司马浩云变了?”
司马浩云只是淡淡一笑,不致可否。
“浩云,而且,我发现,今晚你已经皱了好几次眉了,究竟是什么事能让堂堂的楚国储君如此发愁呢?凤翎能否为主君分忧呢?”
“凤翎,你少来烦我,就已经是为我分忧了。”他仍是淡然一笑。
“浩云,”凤翎有点无奈地看着他,“你到底在烦什么?”
司马浩云缓缓地喝了一口酒,慢慢说道:“我准备回京了。”
“你是指回京过年?还是说,你决定回去了?”
“都是。”
“都是?”
“对,我过几天就会回一趟京城,过完年再回来,不过,等这边的事安排好之后,我就回去了。”
“你决定了?”凤翎有点紧张。
“决定了。”他很淡定地点点头,是的,他决定了,当他决定和阎肃一起回京的时候,他就决定了。
“那么,大婚也会很快了吧?”凤翎试探地问。
“可能吧。”他不置可否。
“王后娘娘一定希望早日抱孙的。”
“抱孙?又不是想要就能有的。”
“浩云,只要你想要,就一定有。”凤翎一语双关地。
“那么你呢,凤大人,请问何时迎娶夫人?给凤家添几个嫡孙?”
“我么,暂时还没有找到能把本公子拴住的女人,凤家的嫡孙也有好几个了,用不着我去费心思再添,所以,再说吧。”凤翎毫无热情地说。他在凤家排行老三,前面两位兄长早已成婚生子了。他成了一个自由自在的玩乐公子,凤家老夫人根本不管他。
司马浩云羡慕地看着他,真好啊,没有人逼婚,也没有人等着要嫁,他怎么就没有这么好命?
“浩云,你是不能羡慕我的。”凤翎正色道,“早日大婚,早日诞下小储君,这也是楚国储君的重要职责。而且,为了司马王朝的延续,你还不能只有一位妃子,你必须要让所有妃子为你诞下子嗣。”
司马浩云苦笑。也就是说,即使阎肃是女人,他的后宫里也不能只有她一个女人,他仍然要收纳一堆女人在宫中,他仍然要和其他女人生孩子,因为,这是他的重要职责!他又一次深深地庆幸,好在阎肃是男人,否则,他会受不了,阎肃也会受不了的。
他的脸色如此难看,凤翎不禁有点担心:“浩云,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嗯,是有点不舒服。”他拍拍心口,“这里不舒服。”
“怎么了?”凤翎更是担心。
“感觉做储君没什么大不了的,只不过是一匹种马罢了!”他嘲弄地笑道。是啊,阎肃如果在这里,“他”也一定会看不起他的吧?
“浩云,你在胡说什么呢?”
“凤翎,你刚才不是问阎肃有什么特别么?”司马浩云忽然说道。
“对啊,你愿意跟我说了么?”凤翎反而吓了一跳,他还以为司马浩云绝不会主动提起这件事呢。
“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只不过,我已决定带他回京了。”他淡淡地说道。
凤翎忽然发现,当他说到这个“阎肃”的时候,他的眼神变得特别温柔,这种温柔是凤翎从来没有在他身上看到过的,而且,这种感觉,不应该是一个男人提起另一个男人时发生的,那太奇怪了。
“浩云,你是说,你要把阎肃带到京城,以后都留在京城?”
“对,以后,他都会留在我身边的。”他很淡定地说,眼神很坚定。
“那么说来,本公子以后就要和这位阎公子同朝办事了。”
“对,本君希望凤大人对他好一点,不要为难他,可以吧?”
“哈哈,大哥,你在跟我开玩笑吧?他有你这么一座大靠山,谁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为难他呀!”
“凤翎,我是认真的,他没有任何背景,也不懂什么朝廷规则,他对任何人都没有影响,所以,你们就不要浪费时间在他身上了。”
“浩云,难道你会不明白么?一旦他跟你扯上关系,他就不是一个对任何人都没有影响的那个人了。”
司马浩云默然了,是呀,呆在储君身边,那就意味着要被所有人猜疑、妒忌、陷害!柔弱的小肃根本就不懂这些,他必须要好好保护“他”。
“凤翎,我没有办法阻止其他人为难他,但至少,我希望我的兄弟不要为难他。可以吗?”
“浩云,你为什么会认为我会为难他呢?”凤翎苦笑,“他是你选择的人,我为什么要为难他?我会和他并肩作战的,为了你。”司马浩云并没有阻止他去调查那个人,只是请他不要“为难”那个人。
“凤翎,他不一样。我并不要他为我做什么,我只要他好好的呆在我的身边,那就够了。”司马浩云深深地看着凤翎。
“浩云?”凤翎呆住了,“他是不一样的”?有什么不一样?“我只要他好好的呆在我的身边,那就够了。”那是什么意思?凤翎的心沉了下去,难道他家老头子所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吗?这个可疑的“阎肃”就是那个人吗?
“浩云,我可不可以跟这位阎兄弟见个面?”
司马浩云笑笑:“现在不行。”
“为什么?现在也不是很晚吧,把他叫过来一起喝杯酒吧?”
“现在我想见他也难。”司马浩云苦笑,他真的很想念“他”,想得心里象被什么东西紧紧系着一般地痛。
“怎么了?”凤翎很惊讶,主帅想见参将,那还不是随叫随到的?
“他前几日请假回家探亲了,要过几日才回。”
“回家了?浩云,你居然放他回家了?”凤翎大吃一惊,边城驻军,几乎不可能有假期回家的。
“对。”
“看来,这位阎兄弟真的很讨人喜欢啊!”凤翎叹息着,“我真的好想见一见他!”
“你会见到他的。过几日,我会带他回京,到时候,如果凤大人仍是想和他喝酒的话,我会给你这个机会的。”
“你要安排我们在京城里见面?”凤翎有点诧异,“那么说,他已经知道你的身份了?”
“我想,他现在应该知道了。”是的,他把太子令交到“他”的手上,就是表明了他的身份了。
“浩云,你该不是派苏彦跟着阎兄弟回家了吧?”凤翎忽然想起这个问题。
司马浩云默然不语。
凤翎便明白了,他居然派他自己的银风卫士去保护那个人!他居然如此重视那个人!凤翎的心又沉了下去。老头子的怀疑果然不是没有道理的。
“凤翎,你回去吧,我们在京城见。”
“浩云,你要我回去怎么说?”
“就说,本君已决定明年回京,可能会带几个人回京,永州军的人事安排会有所变动,所以,对于上官将军的要求暂时驳回,当本君把事情都安排好了,再考虑上官将军的请求。”
是的,朝廷当然要优先满足储君的需要。到那时,阎肃的名字将会和其他人的名字放在一起,随同储君一起调回京城。
“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