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暑假期间回草原,故人相见格外亲(上)
作品名称:哈斯其其格的罗曼蒂克 作者:太行飞剑 发布时间:2019-04-30 15:26:15 字数:5178
一
1984年暑假,我和张渤海将不满四岁的儿子留给婆婆带着,然后一起回到了久别的第二故乡锡林郭勒草原。
当我们走进杜根塔拉牧场的时候,已经是夕阳下山了。哈斯其其格正在目送着孩子们骑着马回家。夕阳下草原上一片暖人的红晕,蒙古包和马群都好像西方印象派大师的油画一般,涂上了一层浓重的橘红色,看起来是那样迷人。那样浓厚的色彩下哈斯其其格好像一个年迈的老阿妈。她现在是杜根塔拉小学的校长,同时也是最棒的蒙古语教师。孩子们都很爱戴她。
“哈斯,哈斯!”
我们大声叫着从马背上跳下来。哈斯兴奋地脸色通红,朝着蒙古包里大喊:“毕其格图大叔,你快出来,看看谁来了?”
蒙古包里弯着腰走出一个蒙古汉子,不用说,他就是毕其格图大叔。看样子他好像年轻了几岁。他说:“欢迎啊,咱们现在是校友了。”
校友?我听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毕其格图说:“我已经从北京回到内蒙古大学了,主要负责内蒙古大学自然资源研究所的工作。还没有去报到呢,想来老家看看草原……”
我一听,高兴极了,真是心有灵犀一点通啊!这几年在经济系教学总觉得不安心,原来我心里最喜欢的还是大草原的无限风光啊!一看见毕其格图大叔我就明白了,自己天生是和草原有不解之缘的人。
“毕其格图大叔,我去你们研究所工作,您欢迎吗?”我冒失地问。张渤海说:“我支持,而且我也想加入你们。草原生态加上经济学,叫做草原生态经济学研究,我们一个课题组怎么样?”
毕其格图严肃起来说:“1957年内蒙古大学成立之际,我国著名生态学家、生物学部常委李教授把他在北京大学创建的植物生态学与地植物学专门组移植到内蒙古大学。在此基础上,1977年由中科院院士李教授主持创办了我国第一个生态学专业,成为自然资源研究所的前身;并于1982年正式创建,以适应我国经济建设的需要,特别是为适应内蒙古自治区生态环境资源的开发、利用、保护、治理的迫切需要。自然资源研究所建立以来,在李博院士及同仁的带领下,充分考虑地区特色和学科优势,长期从事干旱、半干旱区植被生态学、草原生态学与环境科学的教学、科研工作,并形成了从基础研究、应用基础研究、应用研究的发展链条,现已成为我国北方草地生态学研究中心和人才培养基地。其研究方向主要有:草地生态系统结构、功能、过程研究;草畜动态监测;草地改良与人工草地建植;植物资源开发利用;草原第一性生产力的提高;草原生物多样性保护;土地荒漠化过程机理及治理的研究。你们两个要加入,我们欢迎啊!”
听完毕其格图的介绍,我和张渤海情绪大振,感觉我们终于找到了一个值得研究、值得为此奉献青春的课题。于是当下决定,回校以后,想办法参与到内蒙古大学资源研究所的项目中去。说干就干从暑假做起,参与毕其格图的草原自然生态环境调查中。那天晚上,我们一边品尝哈斯其其格做的奶茶,一边商量关于调查的事情,一直到半夜12点才睡觉。
毕其格图对我们说:“锡林郭勒的蒙古语意为丘陵地带的河。锡林郭勒草原位于内蒙古自治区锡林浩特市境内,面积107.86万公顷。明年如果经内蒙古自治区人民政府批准建立,那么三年后,我们的锡林郭勒草原将会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接纳为‘国际生物圈保护区’网络成员,主要保护对象为草甸草原、典型草原、沙地疏林草原和河谷湿地生态系统。是世界闻名的大草原之一,也是中国四大草原——内蒙古草原的主要天然草场。”
我问:“总是听说中国有四大草原,都是在哪里啊?”毕其格图从背包里拿出一本书说:“看看这本书是怎么介绍的:中国是世界上草原资源最丰富的国家之一,草原总面积将近4亿公顷,占全国土地总面积的40%,为现有耕地面积的3倍。如果从中国的东北到西南划一条斜线,也就是从东北的完达山开始,越过长城,沿吕梁山,经延安,一直向西南到青藏高原的东麓为止,可以把中国分为两大地理区:东南部分是丘陵平原区,离海洋较近,气候温湿,大部分为农业区;西北部分多为高山峻岭,离海洋远,气候干旱,风沙较多,是主要的草原区。我国最著名的四大草原分别是:内蒙古呼伦贝尔大草原、内蒙古锡林郭勒大草原、新疆伊犁草原、西藏那曲高寒草原。”
我们听了毕其格图的解释,感觉自己对保护草原的知识太过贫乏,从来没有想过要保持草原的生态平衡。就是在草原上生活了几年,也是干了不少破坏草原生态平衡的事情。现在如果有机会建设草原的新生态,为恢复草原的生机与活力做点贡献,将会是我们非常幸福的事情。于是我们打算从明天起开始工作。
二
1984年暑假,真真是一个最令人难忘的暑假,我们与毕其格图一起跑遍了整个锡林郭勒草原。我们首先考察了以前内蒙古生产建设兵团耕种过的那些地块。比如距离杜根塔拉牧场最近的32团6连的12带麦子地,基本上已经被沙漠化了。12带地块,每一块地宽度为4华里,长度为10华里,全部都是寸草不生的沙漠化地块。为了治理这些地块,需要种植苜蓿草等牧草,有些地块需要栽种一些树木,一般是选择比较耐干旱的胡杨树。
我们开着一辆越野汽车,在方圆几百公里的草原上跑来跑去,还用照相机和录像机将其自然面貌拍摄下来,以便提供给有关专家研究时参考。
在毛登林场,我们发现了一群在如今的草原上很少见的黄羊。经过了解,原来是林场自己养殖的黄羊。前几年他们有几个孩子放学的路上见到一只有病的黄羊,用嘞嘞车拉了回来。经过兽医检查,原来是一只怀孕的母黄羊。经过治疗,母羊身体恢复了健康,还生产了两只小黄羊,后来母黄羊又找来一只公黄羊。第二年母黄羊又怀孕了,生产了三只小黄羊。就这样通过不断的繁殖和收拢,黄羊的数量越来越多了……
这让我们想起上世纪七十年代的时候,草原上的黄羊多得很,成了我们兵团战士打猎的目标。每次连长和指导员出去打猎,总能打死一两只黄羊。我们的连长是个河南籍的老兵,他的枪法很准,几乎是百发百准。他经常带领兵团战士去打猎,不但是黄羊、兔子,就是草原狼也不在话下。当时感觉很过瘾,我们都很佩服连长的枪法。可是从历史的角度看,那都是在破坏草原的生态平衡。人类没有权利和义务去将其它野生动物斩尽杀绝,我们只能与他们共同生存。我问毕其格图:“毕其格图大叔,听说草原上有不少人在养草原狼。你怎么看待这件事?”
毕其格图大叔说:“在美国科罗拉多大峡谷旁边,有一个开巴普大草原,草原上有很多鹿。虽然这里水草肥美,但野鹿的数量总是在4000来只上下;草长得再好,鹿也增加不多。为什么呢?人们发现,草原上生活着鹿的天敌——狼和山狮,因此鹿的数量无法增加。
“从1907年开始,人们开始了消灭狼和山狮的大战。经过多年,狼和山狮踪影全无,于是野鹿一年比一年多起来。到了1924年,野鹿的数量竟然达到10万只。谁知,在随后的两个冬季里,野鹿又急剧减少。因为鹿太多了,草不够吃,有6万只鹿被活活饿死。此后,鹿的数量继续减少,到20世纪40年代,只剩下1万只左右。这时,人们又惊奇地发现:鹿虽然少了,草仍然不够吃,因为20年代鹿的爆炸性增长给草原植被带来了毁灭性破坏,不少地方长不出草来。后来过了很多年,这片草原依然没能恢复元气。
“在草原生态系统中,鹿吃草,狼吃鹿;狼死了以后,经过微生物分解,它的尸体又变成肥料被草吸收……如此往复循环,构成了自然界的食物链。以前,草原上长多少草,这些草能养活多少鹿,这些鹿又养活多少狼,都有一定的自然范围,保持着相对的稳定和平衡。但是,当狼被人为消灭后,这些平衡被打破了,整个草原发生了紊乱甚至毁灭性的变化。
“生物学家指出,如果有适量的狼群在此定居,既可以保持鹿的数量,也有利于让包括植物在内的自然生态系统逐步恢复平衡。但是,当时政府有关部门的‘引狼入室’计划却遭到畜牧业主的强烈反对。经过诉讼,法院最后作出同意引进的判决,这才使计划得以实施。同时,环境保护组织也设立了一项10万美元的基金,以补偿可能由狼群给畜牧业主造成的损失。此后,美国亚利桑那州、科罗拉多州以及缅因州也相继制定了类似计划。我们中国应该根据锡林郭勒草原的实际情况,恢复一些野狼和黄羊的生态平衡,但是也不能控制得太极端。比如内地实行的计划生育政策,一个家庭六口大人只有一个孩子,将来人口的增长率会下降的,那时候怎么办?还好国家对少数民族不推行计划生育政策,我们可以按照自然规律生育子孙……”
那天,毕其格图说了很多话,对我们都很有启发,计划生育的后果谈了不少,他说以后会号召大家生二胎和三胎呢!当时我听了有点疑惑,难道“独生子女”和草原生态环境有什么相似之处吗?多年以后,国家真的开始了奖励二胎生育的政策,这是后话放下不提。
草原上的夏天是非常宜人的,白天穿一件长袖衬衣和长裤即可,不用挥汗如雨;晚上则需要加一件厚点的衣服,如果在羊圈边上值夜班,需要加一件大棉袄。这就是人们常说的昼夜温差大,早穿皮袄午披纱,守着火炉子吃西瓜。牧场的西北角上种植了一片西瓜,哈斯其其格每天从地里选一个早熟的西瓜给我们吃。那西瓜都是沙瓤的,又甜又水分大,十分可口。哈斯其其格笑笑说:“你们就尝一尝这些纯天然无污染的生态西瓜吧,到了城市里,你们就吃不上这么好的西瓜了。”我们说:“这是最后一个,再也不能摘西瓜吃了,这样牧场职工会吃亏的,这本来是他们的劳动果实。”几天以后,西瓜大批采摘,都给本场职工分配了,我们就不可能再吃了。
正当我们满足于平平淡淡的草原自然资源调查的时候,发生了一件令人吃惊的事情:一天夜里,草原狼冲进了羊圈,咬死了五只成年羊,叼走了三只小羊和一只病羊。那天晚上是一个年轻的小伙子值夜班,他喝酒后睡着了,没有听见任何动静。这是附近的草原狼进行的一次有计划有组织的大行动,它们得手以后还会故伎重演的,于是牧场加强了值夜班制度和夜里巡逻制度。
中午时分,大家正在加固羊圈,哈丹巴特尔带着两个孩子回到了杜根塔拉草原,它们是自己乘坐着锡林浩特市直达毛登林场的车来的,带来很多时令的蔬菜和水果。
女孩子修长的身材配上一条粗细适中的长辫子,白静的脸上始终带着微笑。她是哈斯其其格的女儿,名字叫乌兰娜仁花(意思是红色的太阳花);男孩子叫孟根毕力格,他健壮得像一头草原上的公牛。两个孩子一同在锡林浩特畜牧学校附中读书。女孩子的学业成绩很优秀,男孩子也不错,就是贪玩一点儿。哈丹巴特尔介绍他们的时候,这两个孩子早就等不得了。乌兰娜仁花说:“阿爸,暂停吧,我们要出去骑马了。”于是哈丹巴特尔微笑着说:“哈哈,你们等不急了,去去去,骑马玩去吧。”于是他们冲出蒙古包,向马厩里奔去。
哈斯其其格笑笑说:“你们看,她哪里是一个女学生?简直是个野丫头,一回来就去骑马,从来不说与我说说话儿。”哈丹巴特尔说:“哈斯其其格,想女儿了吧?我来给你看看她最近的照片,看看这里面记录的都是她的‘外事活动’吧。她可是女子舞蹈队的队长,她的交谊舞跳得可好了,准备参加自治区青年组的比赛呢!”哈斯其其格说:“我倒是希望她学习蒙古舞蹈。她穿上蒙古礼服多妩媚啊!”哈丹巴特尔说:“也不看看那是谁女儿啊?能不美吗?穿什么都漂亮!”我们都笑了起来,大家一起看照片。我一边看照片一边心里琢磨乌兰娜仁花叫哈丹巴特尔“阿爸”是什么意思。是将其看做亲生父亲一样?还是想嫁给孟根毕力格做媳妇?这样不就成了哈丹巴特尔的儿媳妇啦吗?那么哈斯其其格和哈丹巴特尔还有戏吗?我们不得而知。
晚上睡觉前,我将这个问题提出来给哈斯其其格听,哈斯其其格笑笑说:“你是不是变了?这么喜欢关心别人的心事。记得以前年轻的时候,我和阿拉玛斯都要结婚了,你还什么也没有察觉呢!那时候,我们科室形影不离的,现在你离开我们这么久了,你知道什么啊?我和哈丹巴特尔维持现状,不是很好吗?乌兰娜仁花有自己的男朋友,她不会看着孟根毕力格的。孟根毕力格只是她的哥哥。”
啊,我的心里突然敞亮起来,乌兰娜仁花已经有男朋友了。是啊,她已经16岁了,而且又那么广的社交圈,许多事情都可能发生。怎么不能叫哈丹巴特尔阿爸呢?她是把哈丹巴特尔当成了自己的爸爸。
第二天,哈丹巴特尔回新林浩特去了。他是学校的副校长了,许多事情等着他去处理呢。乌兰娜仁花和孟根毕力格留下来和哈斯其其格一起在草原上过暑假。我们夫妇和毕其格图将转移到距离杜根塔拉草原100公里的空旷草原地区考察草原的生态情况。哈斯为我们准备了奶制品和炒米,让我们带在马车上。我们将越野汽车留在阿斯琪琪格的家门口,因为远处没有加油站,越野汽车没有汽油什么也干不成,不如一套马车。
我们离开了哈斯其其格的家,一路上唱着赞美大草原的歌曲前行。前面等待我们的是什么,我们一点也无法预测……
毕其格图突然忧伤地唱道:“天苍苍,野茫茫,草原已经没有狼……”我想,没有狼的草原是沉默的,死一样地寂静。我们心里都很悲伤,感觉草原上有狼,有黄羊和兔子的才是美丽的、有生气的,最好还应该有狐狸小姐的身姿。
突然,远处传来了草原狼的呼叫声。我们非常激动,一时间竟然拿不准我们走到了什么地界,这里是属于哪一片草原。难道是宝音图和娜仁花大姐的野狼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