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嘱托

　　“爷爷，您果然是歌以咏志。”连如江由衷地赞道。
　　武老哈哈大笑，他把手中毛笔放在旁边砚台上，武义程急忙跑过去收拾，她口气里则是带点责怪：“爷爷，您好久没写字了，今天本来就忙，您见了那么多老部下，中午也不休息休息。”武老的作息规律有专门的保健小组负责，他的起止住行都有严格的时间要求，而这个保健小组组长就是武义程。
　　“今天高兴，我还想陪你几个伯伯喝杯酒呢，结果他们都齐声反对，唉，我怕犯众怒呀。”武老自从去年生病后恢复了很长一段时间，齐先生的去世对他刺激也很大，不过好在老人家这把年纪看惯了生死，倒没有被这负面情绪纠缠太多，天生豁达的性格对他帮助很大，像他这个年龄的开国元勋他应该算是最长寿的了。
　　“那绝对不行！”武义程正色道。“爷爷，你写字我不反对，但是饮食上一定要注意。昨晚上年夜饭大伯说得好，您老人家就是我们的旗帜，我们最重要的任务一个是维护您的健康，一个就是培养小毅等后起之秀。”
　　“唉，其实你大伯见识就短了一些，他这么一说就等于在推卸自己的责任，武家这几年之所以没有枢纽中的人物，就和他这种明哲保身有很大关系。”武老不太高兴武义程的话，“别人都认为我的存在对咱们家族发展很重要，其实这给你大伯等人有一种惰性，你对咱们家的情况很了解，这本就是逆水行舟的事情，不进则退。我本来就准备退下来颐养天年，谁知道他离不开我这个拐棍，反而阻碍了他的发挥。就像去年如江出事，还要我老头子亲自发号施令，这本身就是一种落后。小程，你可要时常提醒你大伯，他的因循守旧不行！”
　　说完这席话他又转身看向武毅：“小毅，你感觉去年这一年有什么感想吗？”
　　“爷爷，世态炎凉。您看当时您祝寿的时候足有一百多个省部级官员到场，后来您长病报了病危之后也就三分之一的人集中过来，现在虽然过来拜年的人又恢复了最初的人数，但我觉得大家很多都是观望的态度。”武毅这个年龄说出这番话就很不一般了，连如江忍不住仔细看看自己这位小弟。
　　武老仔细看一眼自己的这位重孙子：“小毅，其实你也只看到事情的一个方面。”他顿了一下才说道：“不管什么时候，实力才是决定一切关系的基础。我们自己出现了问题才会让外围组织观望，这几年武家的发展速度不快呀，包括我在内就犯了一些思想上的错误，最近我常常反思一些问题，一会儿我给你和如江好好说说。”
　　武义程马上明白了爷爷话里的意思，她拉着小武往外走去，说道：“小武，和姑姑先到外边等一下。”
　　小武却没明白，她撅着嘴说道：“姑姑，为什么连大哥留下我们却要出去？我也想听老爷爷的教诲。”
　　武义程哭笑不得，只好说实话：“爷爷有话单独和武毅说。咱们到院子里转一圈。”
　　“程姐，我还有件事情可能要长一点时间。”连如江站起身来，凑到武义程耳边说了几句话，他想给武老调理身体，因此怕人打扰，特意嘱咐程姐安排门卫挡一下驾，半个小时之内不要让任何人进来。武义程并不知道宝镜的事情，可是看他神色凝重，料定连如江是心中有数的人，忙点头拉着不情不愿的小武出门而去。
　　“爷爷，我有个事情一直没告诉您，其实小毅知道。上次能使您转危为安也是多亏这件宝贝。”他看武老也是面露疑问，就把宝镜取了出来详细介绍给武老说，后来又特意说了生死有命的道理，当时这面宝镜能救得了武老却救不了齐先生。武老越听越觉得惊异，最后问到：“如江，这么说当初你救范立本也是使用的这个东西是吧？世间奇珍异宝真是不可胜数。”范立本就是范永强的大伯。
　　看连如江点头，武毅又说道：“老爷爷，上次救您的时候我就在旁边，因为答应了如江大哥不泄露此事，因此我谁也没告诉。”武老脸露喜色，称赞道：“好孩子，你做得好，这样一言九鼎才是武家男儿本色。”
　　这次梳理身体其实很简单，前前后后也就用了不到十分钟的时间，但武老明显觉得身体有变化，他的腿上有了力气，忍不住站起来走了几步，最后哈哈大笑：“如江，这下子我就不用拐棍了。我老头子都不知道怎么感激你才好。”
　　连如江恭恭敬敬鞠躬道：“爷爷，你给予我的恩情我毕生难忘，衔环结草也报答不完。”
　　武老拍拍他的肩膀，啥也没说，但能感觉出他的激动。
　　武毅也是很激动，他刚才帮着连如江给爷爷梳理身体，心里也是有点感慨：爷爷的身体只要再维持几年，武家发展就能翻过眼前这个难关。
　　武老又在屋里转了一圈，他现在觉得身体轻快，就好像回到了七十多岁的年龄，心中愈发惊喜，以至于刚才准备说的话都有点忘了从何谈起，老爷子最后稳定一下情绪，笑着说：“如江，这来而不往非礼也，这过年拜年你送给我的礼物我很满意，你想要点啥？听说你添了一个女儿，老头子是不是要给她件礼物作为压岁钱？”
　　“爷爷，我特别喜欢您写的字，我结婚时您给我写的那幅字我一直挂在家里，要是可以，您能不能把您刚才写的那副字送给我？”
　　“哈哈，看你刚才眼神就盯着那幅字，如江，我再认真给你写一幅字吧，这个内容不一定适合你。等你走的时候我让小程给你带回去。年轻人要有朝气！你和小毅坐好，我给你俩说几句话。”
　　连如江和武毅依言坐好，他俩面对着武老，武老说道：“小毅，你刚才说的世态炎凉是一方面，其实人心背向都心中有数，我们能给予这些部下什么，他们才会做出相应的回报，因此以后你一定要高瞻远瞩，知其然还要知其所以然。你不能太聪明，否则别人就会远离你。”
　　武毅仍有点没理解爷爷的话：“爷爷，难道明察秋毫不对吗？”
　　“你将来的位置如果坐到大伯现在的位置，可以明察秋毫，但要有所突破，必须要审世度时，做出最有利于自己的选择。你现在性格中太多的宁折不弯，这其实不是好事，该迂回的一定要迂回，而不是以硬碰硬。你的重瞳出现之日，家族中就有说法，但被我压制下去了，我们必须韬光隐晦，你现在这个年龄要领悟的东西太多。原来你跟着齐先生，他其实就是想教你一种做人的态度，但这几年你一个人在外，多了几分桀骜不群，小毅，你可要慢慢调整心态呀。”
　　连如江想起了在爷爷的丧礼上，武毅含怒出手的场面，不由真心佩服武老的明察秋毫。武毅点点头，不过连如江觉得他似乎并没有完全领悟老爷子话里的意思。只是在他这个年龄武毅已经很优秀了，连如江记得自己和武毅一般大小的时候还在高三，每天睁开眼睛学习，闭上眼睛睡觉，哪里有心思考虑这一些呀。
　　武老又转过脸对连如江说道：“如江，你自己对未来是如何定位的？”
　　“爷爷，我总觉得自己并不适应体制，但却又离不开。”连如江其实也在苦恼自己的未来，他绝非在官场中游刃有余的角色，心里想做点实事，也许清平镇镇长是他一个很不错的选择，下一步要真到了省级机关，他都有点内心恐惧，不知道自己会不会也变成那种早晚一杯茶的废人。
　　“如江，当初我认识你的时候我就对你有一种错觉，觉得你很散漫，是那种难成大器的人，我和齐先生商量你离开济南回到聊城，就说你胸无大志，后来我发现其实我们错了，你身上有一种很阳光的东西，就是对自己认准的东西不放弃。在体制这个大熔炉里也许你不会有太大的成就，但是你将来会是一个很成功的人。如江，人家都说五十而知天命，我现在已经两个五十了，你的性格有点像是我们共和国开国元勋中的一个人，他和我做过搭档，有些事情我不理解，但后来发现他其实是对的。”
　　连如江明白他说的是谁，但这个时候却不敢接话。武老说道：“我看以后小毅的发展你也要尽心尽力，能让他佩服的人很少，但你却是其中之一。以后你俩要相互扶持，咱们武家有几个秘密我都给你俩说一说。”
　　“爷爷，我能说句话吗？”连如江小心翼翼地问道。
　　“说吧，如江。我们三个人都要开诚布公。”武老很和蔼地回应道。
　　“爷爷，我觉得秘密您最好别讲，首先大伯没在，他是武家家主，有一些关系到家族内部的事情最好他在场；其次我是一个外人，听了并不好，小毅毕竟年轻，我觉得他应该踏踏实实再锻炼一段时间；最重要的就是爷爷您的身体，保留一些秘密是有好处的。”其实连如江最想说的就是最后一句话，有时候对一些老人来说无牵无挂往往不是一件好事，虽然他看武老身体几年内会无恙，但是毕竟做不得准，因此出言进谏。
　　武老明显愣了一下，很快就懂了连如江的意思，他哈哈大笑，说道：“如江，你说得对，都说老小孩老小孩，我有时也会出现这种情况，可能今天特别高兴，差点没忍住，你说得对，如江。慢慢来。小毅，你去把你姑姑叫进来吧。”
　　武毅其实是想听爷爷说的大秘密的，听连如江阻止，不由几分失望。但他也知道自己不能操之过急，站起身来出门去找武义程等人。
　　武老笑哈哈地看着连如江：“如江，听说你过段时间就要去济南团省委任职了是吧？”
　　“爷爷，还没收到正式通知，但好多人都告诉我了，主要凌雪也要到济南，单位没落实呢。”这也是连如江的一块心病，其实他并不想自己的妻子太过于辛劳，现在在市建筑局内工作比较清闲，但王凌雪却是一个认真的人，她很喜欢自己的专业，这段时间休产假，没事的时候还钻研一些建筑方面的书。连如江想如果没有妻子合适的位置，他宁愿让王凌雪暂时等一等，他可不想让妻子早早做出牺牲，为了家把专业都丢了。
　　“凌雪的事情你不用操心，自有人会帮忙，我在这里给你说件悬案看你到济南后能不能解决。”老人今天兴致很高。
　　“什么悬案？”连如江忽然想起南京碎尸案，那个高年可是很恐怖，自己真有点后怕，悬案之类会不会也和此类似呀。
　　“这个话说起来久远了，一九四五年十二月二十七日，济南、青岛、德州三地区的日军受降仪式在济南大明湖畔省图书馆老馆内的‘奎虚书藏’楼进行，当时中方受降的将领是李延年，他是山东地区受降长官，负责受理该区日本侵略军的投降事宜。当时有一批很珍贵的文物在受降名单中，一并交给了国民党政府，但后来由于人事更迭，这批东西在一九四八年我们解放济南的时候却不知所终。李延年将军后来逃去了台湾，并于一九七四年病死，他死前曾经通过家人说起过这批文物的情况，他也只记得是被埋藏在一个教堂之中，而其他当事人都早已找不到了。你要是到了济南，可以发挥你火眼金睛的作用，看看能不能找到这批珍贵文物。”
　　正说话间武义程带着小武走了过来，后边还跟着武大伯，原来他刚才过来也被拦在了门外，现在听说事情结束了，就一起进来。
　　连如江急忙行礼，武大伯却是哈哈笑着拍拍连如江的肩膀：“如江，你工作不忙的时候多来看看老爷子，他念叨你好几回了。”
　　武老挥挥手说道：“好了，你们这些小字辈都出去吧。”众人又一起向武老告辞，武老居然没用拐杖就站起身来往门口走了几步，这一下子把武大伯和武义程吓得不轻，一左一右扶住武老，武老则挥动胳膊甩开他俩，说道：“今天阳光这么好，我到院子里走走。”
　　武义程急忙去找拐棍，却看到武老背着手很稳健地走出了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