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百姓

　　大年初一的大街上，几乎看不到车辆，连如江现在已经不是菜鸟级别的司机，他边开车边向车辆后视镜望去，不远处竟然有两辆车不前不后跟在自己轿车后边，这让连如江心中有几分不快，他特意加快了车速，后边的车也亦步亦趋，随之加速，好像觉得这样跟着太明显，其中一辆拐了个弯不见了。
　　“丫的是谁故意盯梢我。”连如江在心中骂道。
　　刘局长的神情很古怪，有喜有忧，喜的是刘磊还活着，这比他设想的最坏结局要好很多，他之所以春节第一天就找连如江，已经存了儿子已经不在人世的思想准备，哪想到听连如江说只是受伤，不由心中升起一团喜悦。但又听说儿子受了伤，不觉又是一紧，父子天性，刘局长知道儿子的伤势绝对不轻，否则像刘磊的性格他一定会在除夕夜给他报个平安的。刘局长一直对儿子抱的希望很大，原本可以把刘磊放在财税系统培养，那都是他的地盘，只是觉得多让刘磊经历一些沧桑，他才放手让儿子去到公安系统、领导秘书、普通乡镇等岗位培养，看着他一步一个脚印地前进，很有可能在近几年进入县处级的行列，刘局长才开始动用各种社会关系让刘磊进入快车道。谁知道一次酒后驾车惹出着许多的麻烦，可谓一失足成千古恨，后来他失手杀人的事情刘局长也是知道的，那个时候就知道儿子的前进道路彻底没希望了，但仍希望他平平安安地成长。现在想起来一步错步步错呀，他都后悔当初放任孩子自己出去闯荡了。他问连如江：“如江。刘磊在哪个医院？我不要具体名字，就是想有个念想，给他妈也好说。”
　　连如江犹豫着回不回答这个问题，但看刘局长殷切的目光里模模糊糊，似乎有泪水被强忍住，终于不忍心拒绝：“叔叔，他在一家军区医院里。等事态平息或者等他痊愈了，我就让他和你联系一下。”他想起医生的话：这个病人是自己选择封闭自己，他不想活了，甚至不想睁开眼睛。刘磊真的缺乏面对这世界的勇气，他对不起父母，也对不起自己这样的朋友。
　　刘局长点点头，但又摇摇头：“如江，只要他没事了，和我联不联系真的不重要。只是他也是做父亲的呀，我这个做爷爷的怎么给他孩子说他爸爸呢？说他是罪犯？自绝于人民？我老刘家的名声都让他毁了。”刘局长忽然呜呜地哭了起来，老泪纵横。
　　连如江稳稳开着车，从车里抽出几张纸递给刘局长，此时语言是多余的，让老人哭哭也许能释放一下心中压抑的情感，刘局长接过纸擦了一下脸，面目又变得狰狞起来：“如江，你说我该不该把一些事情捅出来？刘磊这次出事也和很多人推波助澜有关系，原本不会这样的。肯定是刘磊触及了他们的伤处，我觉得刘磊的受伤也是被人追杀所致，我说得对不对？”
　　“叔叔，退一步风平浪静，忍一时海阔天空，现在这种局面下如果聊城出现乱局，可能对谁也不好。”连如江也真的不想聊城市的本土势力相互搏杀，那样很容易就土崩瓦解。他总觉得和为贵。
　　“哦。”刘局长本来想哼一声表明自己的态度，但想想旁边是连如江，而不是自己的下属就收敛了脾气，只是沉着脸不说话。
　　连如江的轿车已经开出了城区，距离刘局长说的收费站也是越来越近，但他发现后边那辆车依然是跟着自己，他看不清楚对方车牌，就故意开慢了车，那个车随之减速，总和他保持二百米左右的距离。他问刘局长：“叔叔，您在收费站下车吗？”
　　刘局长点点头：“谢谢你，如江，现在我心里有了底，你放心我不会轻举妄动，但也不会听任别人欺负。”他掏出手机打算打个电话，却发现手机拨不出去，连如江笑了笑按了一下按钮，这个防盗听模式除了设定的号码，其他号码都没法在车上使用，能起到很好的保密作用。刘局长也诧异地看了看轿车内部，才说道：“如江，你这不是捷达轿车，里边机关很多呀。”
　　连如江笑笑：“这个车是一个朋友改装过，多了点花样而已。”
　　刘局长的手机是打给他的司机的，车很快到了收费站，果然他的那辆轿车早就已经停在了路口，他下车的时候塞给连如江一个很厚的红包：“如江，给你女儿的压岁钱。”
　　连如江抓起红包就撵下车去，却看着刘局长已经上了他的轿车，并不开车窗，只是拱拱手就向着聊城市方向疾驶而去。连如江垂头丧气，手里的红包之厚出乎他的意料，估计至少应该是一万块钱，这可就触及了连如江的底线，他平常只和同事之间相互赠送一些礼物，偶尔遇到婚丧嫁娶之类事情更是随大流，虽然他花在刘磊身上的钱远远超过了这个红包数字，但性质完全不一样。他打定主意要把这个红包还给刘局长，不过看来要过段时间了。
　　连如江上车直奔高唐县方向而去，这次算得上风驰电掣，他计划在村里转一圈磕几个头，然后去县城拜年，时间已经九点多了，时不待我呀。他回头看看刚才盯梢他的那辆车已经不见了。心里忽然明白那并不一定是跟着自己的人，而是盯紧刘局长，他心里觉得对方应该和追杀刘磊的人有点关系，只是现在他无暇顾及。过了一会儿赵家寨已历历在目，这时一辆外观几乎和他这个车完全一样的捷达从他后边追了过来，并驾齐驱的时候副驾驶座位上的人摇下车窗，和他打了个招呼，连如江认出这是工会疗养院李院长手下的一个人，看来这辆车也在他附近一直暗中保护他，怪不得刚才是两辆车跟在自己后面呢。他这个车上有定位系统，估计刚才是这辆车躲了起来，连如江放心不少，如果不出意料的话，范永强肯定知道跟踪刘局长的人是谁了，范大哥以及他背后的范氏家族力量以管窥豹，从蛛丝马迹就能判断出对方的详细情况，他决定在北京见到范副部长的时候请教一下。
　　连如江自己家里可是人满为患，清平镇上的人从领导到普通百姓前前后后来了数百人，清平和赵家寨是邻居，也保留着过年磕头拜年的习惯。由于连如江并不在家，因此清平镇办公室主任顾世才很早就赶了过来，他最近和高科长的办公室主任袁芳混得比较熟，二人拿着纸笔原本想记一下今天过来的客人，谁知道一打听才知道，普通百姓居多，而且人数太多根本没法一一记下。乔大鹏也带着他的残疾爸爸过来给连如江拜年，而且非要等连如江回来给连书记磕头，这一动作影响了很大一部分人，天亮后超过半数的人都站在大街上等连如江，顾世才费了很大的力气才疏散开来。
　　连如江回来以后仍然有很多百姓在马路上说话，他们大多认识连如江的车，很远看他回来就纷纷迎了上去，农村人实在，不管三七二十一先跪下磕个头，嘴里喊着：给连书记磕头了，祝您长命百岁。连如江忙不迭把车停在村口，跳下车就一个一个扶大家起来，甚至有几个年龄很大的人已经须发皆白，连如江都想给他们跪下磕个头，但顾世才和闻讯赶来的袁芳哪里肯让，坚决扶住连如江，袁芳大声喊道：“乡亲们，连书记给大家拜年，祝老少百姓们新春快乐。”但她的声音很快就淹没在众人嘈杂声中，反倒是连如江看大家群情激昂，担心出什么事情，他站在一块石头上大声说道：“乡亲们！大家听我说几句。”这一声立竿见影，所有的人都站好身形，现场一下子就静了下来。
　　“乡亲们，我很高兴自己在清平工作的这半年，我觉得咱们老百姓的日子比以前有进步，这就是我的骄傲。今天我非常感谢大家来看望我，只是大年初一都很忙，希望大家早回家吃饺子，我在这里也给大家磕个头。我们赵家寨这是最大的礼节！”
　　众人齐声反对，说书记无论如何也不能磕头，最后顾世才出面协调，连如江鞠了一个躬，连如江说自己有事要忙碌，希望大家能理解，慢慢的人才散去。但是乔大鹏和他的父亲一直默默站在队伍末端，也不说话，只是等众人走了以后乔大爷才走过来，说道：“连书记，我也不给您磕头了，我看得出来您怕这个给你添麻烦，我就想请您尝几个我们家包的饺子。你不知道，八年了，我们家这是第一次包肉饺子，猪肉大葱的饺子。大鹏，快给连书记端过来。”
　　乔大鹏有点不好意思，他穿的仍是连如江在南京时送给他的衣服，但是大鹏脸上已经洗脱了稚气，有一种炯炯光芒，他带着歉意说道：“连书记，饺子都凉了。”
　　“没事没事。我吃几个。”连如江接过乔大鹏的筷子吃了几个，他感觉到自己脸上也留下了激动的泪水，这些可敬可爱的老百姓，你对他们付出一分他们会用十分的感情来回报你，他觉得自己已经成了清平镇的一分子。只是随着时间的延续，他在清平镇的日子已经屈指可数，不知道下一任领导能否也如自己这般能多为老百姓做点实事。连如江昨天已经和于部长达成协议，他全力支持小于继任清平镇镇长，他觉得有时间一定要和未来的于镇长好好交流一下，有一些自己的想法好好规划，他力争再给镇上拉几个好的投资商以及政策倾斜，另外他将要从事的团省委青工部也是为着农村服务，他一定要经常到这片热土上来，不遗余力地让老百姓明天更好。
　　原本他还想和乔大鹏聊几句南京的事情，但是看看时间实在是太紧张，于是吩咐初六左右让乔大鹏再找自己一趟，乔大鹏连连点头。
　　下一步他就是去自己镇上拜年，在赵家寨的拜年很简单，但仪式最隆重，是需要正儿八经跪下磕头的，面对列祖列宗的牌位连如江也没有任何虚假，连爸爸早晨已经转过一圈，但怕儿子不认识村子里的高门大户和怎么称呼，笑呵呵地领着他挨门挨户地拜年。连如江的另一个陪人自然就是马乡长了，马乡长口音特别大，走到别人家就是吆喝一声，结果除却牌位前连如江正式磕头，一些长辈都是拉着他不让跪下，说连如江是贵人，让贵人给自己行礼是要折寿的，连爸爸非要让连如江磕头，马乡长又是坚决阻止，弄得连如江左右为难，绝大多数也就没磕头。
　　他要去县城的时候又遇到清平镇几个其他领导过来，大家看来是约定好了时间一起赶过来的，而且绝大多数人要再去县城，连如江也就没让他们客套，开着车带领大家一起去了县委县政府家属院。这个庞大的拜年队伍到了才发现，其他乡镇大多数都是只来了镇长和书记，而且时辰也都差不多，领导在家守株待兔，几乎成了团拜会，大家热热闹闹地聊聊天。所有的人中无疑连如江是最醒目的一个，田书记和高县长都拉住连如江畅谈了许久，但二人主题各不相同，田书记分明知道了连如江即将高升的消息，他高瞻远瞩地谈了很多以后连如江别忘了高唐乡亲的话，另外说清平镇要让他管到底，一直到聊临铁路贯通。连如江则知道他的调动，组织部考察的时候田书记有发言权，因此再三强调高唐就是他的家的事实，不少一起来的人对他俩的谈话一头雾水，但隐隐约约觉得领导看重肯定是连如江的机会来了。
　　高县长更多谈的是需要王厅长支援的事务，高唐这几年尽管经济发展很快，也有了时风、泉林等几个骨干企业，但归根结底仍然是农业大县，王厅长主管全省农业发展，因此他一定要想办法给高唐人民创造一点实惠。他吩咐连如江初三给岳父大人拜年的时候要敲敲边鼓，很大方地说如果拉来好的项目就给连如江提成，众人笑作一团。
　　连如江等人从政法委书记家出来的时候，连如江遇到了县公安局的华局长和徐副局长等人，看华局长眼光闪动他就知道这位大哥找自己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