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百一十五、夕阳红

　　不能不说刘磊的突然出现，让连如江大吃一惊，刘磊使用的是江苏省徐州市的一个电话号码，其实此时他人已经在安徽阜阳，他并不知道自己的行踪都在连如江的控制之中。南京军区有两个最好的特战队员就一直跟踪在他的不远处。只是这几天连如江忙于处理高年的事情，来不及和追踪他的人联系。现在忽然接到刘磊的电话，于是马上通过另一个手机和小李联系，很快刘磊的地理位置报了过来。
　　刘磊从心里一直把连如江当做自己最好的朋友之一，所以当他和苏苏事发，酒醒之后半夜里第一个求助电话就是打给连如江，很可惜那天晚上连如江的电话置成了静音。再后来苏苏尸体被偶然发现，他知道自己纸里再也包不住火，就利用原来早就准备好的身份证等信息跑到了安徽省固镇县城。原本也是想在那里作为一个落脚之地，等聊城和清平镇上的事情稍微平息一下，再回去取走属于自己的一些钱财，隐姓埋名开始新的生活。
　　很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刘磊自始而终都不明白为什么清平镇派出所所长率领的抓捕小组居然如神兵天降一般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当时他就有些发懵，百思不得其解。来到固镇之后他没有和任何人联系，家人、朋友等都不知道自己的隐藏地点，家中父母身体都不好，对他的事情虽然也有耳闻，但没想到会有那么大的漏洞，妻子是人民医院的医护人员，这次和苏苏的事情自然也都是隐瞒着她，所以他潜逃后只是在菏泽市巨野县取身份证的时候，给家里人打电话告了一个别，后来几经换车才躲到固镇，哪想到只住了一夜就被擒获。
　　幸而自己安排好了后手，有人打电话通知了原本自己布置下的暗棋，那些人知道如果刘磊被捕之后招认的话，恐怕大家就一起完蛋了，因此动用各种力量放了他。只是刘磊又发现一个情况，自己被人跟踪了，虽然对手很隐蔽，隐蔽到不露痕迹，但他的第六感证明自己身边有人。刘磊思考了一下，是在第二次逃脱之时才有这种怀疑，而在此之前则没有丝毫感觉。他现在泡在一个县城的单间浴池里，忽然想起了连如江。
　　刘磊和连如江接触时间并不长，最早算起来应该是几年前连如江的订婚仪式上，但从此之后二人来往相当紧密，无论是公事还是私事都可以用亲密无间来描述。男人的友谊是离不开酒的，好几次兄弟俩醉酒滂沱吐得一塌糊涂。在刘磊眼里，连如江最好的朋友无疑是秦汝阳，恐怕排在第二位的就是他和省国资委魏处长、李进等人了，大家排名没有先后。前段时间他和连如江搭班子在清平镇工作，开始何其顺利，投资商接踵而至，自己的地位如日中天，可是一失足成千古恨，误杀苏苏成了人生魔障。而且自己也是忙中出错，掩埋苏苏的时候选择了一个错误的地点，那里是他原来担任邻县一位领导秘书时帮助领导处理一件事情的地址，当时只想到了地点隐秘，谁知道怎么会被人发现呢？不过这次领导也算是为人仗义，给了他一条逃脱之路，现在的刘磊如惊弓之鸟，回想起和连如江在一起时感情真挚的可贵，他忍不住拿出一个SIM卡，放在手机上拨通了连如江的号码。
　　“如江。你说我下一步怎么办呀？”刘磊的声音带着几分萧瑟，他这一辈子连翻身的机会也没有了，有点告别的语气。
　　“磊哥，我也实在没有好的建议。”连如江长叹一声，他也不知道事情是怎么发生的，原本一切正常，虽然刘磊有着诸般毛病，但他是一个看重兄弟情谊的人。自己家里的几件大事刘磊是全程参与的，上次爷爷的丧礼上，刘磊遇到了父亲重病住院都坚持在，这实在是一份不容易还的人情，虽然上次有人不断提醒自己，刘磊已经走到了对立面，只会给自己添麻烦，但他仍不能放下这个哥哥，尤其看着他基本上是山穷水尽，要知道杀人可是重罪，在我们这种体制下没有将功抵罪或者东山再起的可能，他的心里就更加不是滋味了。
　　“唉，兄弟我真的是自作自受，其实我觉得你可能知道，我瞒着你在出售开发区土地的时候做过一些手脚，得了一些不义之财。可能那个女人本来就是我命中克星，原本我并不怎么在乎钱财，但是鬼迷心窍呀。”刘磊简单地把和苏苏的事情给连如江说了一下，连如江已经从李玉香那里知道了这些事情，但很有耐心地听刘磊说完。最后劝导：“磊哥，钱财总是身外之物，我觉得我们这个年龄还是有些东西该放下放下。如果你要需要钱的话，我想办法给你准备一点。”他说出这句话可就有点犯了忌讳，要真是刘磊出事情被抓，那他的政治前途无疑就有了污点。但连如江仍然是义无反顾地说了出来，毕竟情义无价。
　　“如江，我真需要钱，现在基本上是身无分文了。这次徐所长抓住我后就将我搜身，这小子真狠，原来在清平镇没少陪他喝酒，现在翻脸就不认人了。”
　　“磊哥，老徐就这个脾气你应该知道的。那你怎么到现在这个地方的？”连如江难得笑了起来，他真的了解自己的那个部下。
　　“当时我跑的时候别人给了我这个手机还有五百块钱。我买了几个手机卡。不过如江，你的钱我是不要的，我知道自己已经给你添麻烦了，你好好在仕途上干吧。希望我们兄弟俩能在电视上看到。我很珍惜这份友情。”刘磊说得情真意切，但就在这个时候，连如江忽然听到电话里传来啊的一声惊叫，随即电话断了。
　　连如江大吃一惊，马上按刚才那个号码拨了回去，但是电话久无人接。连如江的第一反应就是刘磊遇到了意外，他几乎片刻未停留就打电话给了小李，命令在场的特战队员查看情况，他说道：“无论发生任何事情都要保证刘磊的安全。”
　　其实根本不用连如江下命令，刘磊的洗浴单间不远处就是他安排守护的战士，只是刚才由于连如江调用刘磊电话位置的时候，那个战士本能以为首长之间通电话不宜距离太近，就走远了几步，哪想到忽然听到门口爆响，再定睛看时就见两个手持斧头的人冲进了刘磊的房间，他来不及多想，持枪也冲了过去。
　　这个战士毕竟晚了一步，一丝不挂躺在巨大的浴缸里打着电话的刘磊遭到了袭击，他慌乱逃跑过程中，头部和后背都被斧头重重击中，一下子就跌倒在地，对方显然是想取他性命，斧头直奔他颈动脉而去，就在这个时候枪响了。
　　这个事情后续发展倒是很简单：二名手持凶器的歹徒一名被当场击毙，另一个十分凶悍，身中两枪仍挥动斧头想冲出洗浴中心，又被一枪击伤大腿后才不动弹，虽经医院全力抢救仍流血过多而死。刘磊则是重伤后被送到了当地的驻军医院，据医生观察后汇报说是醒过来的可能性并不大，由于是涉枪且涉军案件，开始并没有被公开案情，当地老百姓则传的沸沸扬扬，说是黑社会火拼，动用了冲锋枪才平息了事端。
　　连如江本打算当晚就赶过去，因为刘磊的身份并不是所有的人都知道，他考虑肯定是当时放跑刘磊的人做的手脚，否则对方怎么能找到刘磊所在的地方呢？只是他也并不知道对方是谁？但是当王厅长碰巧从女儿嘴里知道事情原委之后，马上第一时间打电话给连如江，让他老老实实呆在原地不准动，王厅长声音十分严厉：“如江，你要想清楚这是什么性质的问题？你要和这件事情彻底摆脱关系。”
　　“爸爸，但是刘磊的确可怜，而且他身上背后可能有更大的案情，我想对方平白无故伤害他是不能原谅的。”连如江有些激动，但他也懂王厅长的行为是对的。
　　“首先，阜阳市人民医院里只是躺着一个叫做吕仁的病人，没有人知道他的身份，现在他急需的只是保住性命。”刘磊假身份证上的名字就是吕仁。
　　“如江，你现在要明白你的位置，虽然不是很有身份的干部，但你只要一动肯定会引起相关人员的注意，这个刘磊即使不死也差不多和死了一样。反而是让军方介入之后好好给他治疗才有可能重新活过来。你去是不智之举，不但救不了他而且容易引火烧身。”
　　连如江如梦初醒，他嗯了一声，岳父大人指教的极是，要真想救刘磊就只得采取这种办法。王厅长说了一句：“如江，这件事情不要再追究下去了。聊城市的水太深，估计刘局长也知道事情真相，从此后聊城不平静了。正好过了春节你就离开清平镇，最近一定要注意和谐平稳。明白我的意思吗？”
　　“明白。”连如江忽然感觉心情不太好，说到离开清平镇他有点不甘心，好多事情都等着他做呢，连如江有信心在不长的时间内让清平镇成为高唐县的一粒明珠，只是现在时间太短了。
　　“落实一下聊临铁路的事情，可不能因为咱俩都离开就让它成了一个无头公案，别人会笑话咱们翁婿的。那就真成了一个政绩工程了！”王厅长心情极好，很少见的和女婿开起了玩笑。
　　连如江则是一副军人做派，立正说了一个“是”字。
　　虽然答应了岳父不再介入刘磊的事情，连如江仍是通过南京军区的小李拿了一笔钱交给医院，至少可以保证刘磊的治疗，另外他也担心上次失手的歹徒再度袭击刘磊，特意安排了加强警卫的事情。经过晴雨部落别墅区这一战，连如江在特种部队中有了神一般的名声，想来刘磊的事情会被安排得很周到，连如江叹口气，他也只能帮刘磊到这儿了。只是不知道他这次的受伤有没有恢复的可能，他又想起秦汝阳的宝镜，但想来想去并没给秦汝阳打电话，刘磊恶事做得不少，看这次能不能挺过去，全是他的命运了。
　　连如江是三天后离开的南京，这几天他始终忙碌着，但遗憾的是尽管凌红岩几次催促，他仍是抽不出时间去他购买的秦淮河畔住宅去看看，连如江毕业典礼结束之后特意去了一趟鸡鸣寺，到那里参拜当年觉明大师的碑林。
　　穿行在苔迹斑驳的青砖路上，只闻得悠扬缥缈的钟声在风中回荡。一座七层八面佛塔映入眼帘，这便是闻名遐迩的鸡鸣寺药师佛塔。登上木质楼梯，走向精神的圣地，一种熟悉的景象在脑中浮现。那是在十年前，一个霜露满天的傍晚，点点渔火明灭于附近的玄武湖间，自己坐在椅子上和觉明大师随意攀谈着什么，当时的连如江年轻气盛，指点江山激扬文字，恐怕就连老禅师都动了赏才之心，只是大家都未曾留神，有个一身白衣的厨师也站在不远处，倾听着他们的笑声和他并不太懂的话题。
　　谁又能想到世事变迁，几年之后有的成了佛，有的则堕落成了鬼，在经历了硝烟弥漫的战火，经历了荏苒岁月，一些与此有关的人和物，可能会被永远掩藏在历史的迷雾中，永远见不到天日。连如江只有在这推理出来的浅淡意象中，去寻觅那段失落的历史，去触摸觉明大师随文字后面所蕴藏的风骨。也许他只是想点化囚禁在世俗的灵魂，让迷惘的路人，在暮鼓晨钟的禅韵中，得以大彻大悟，但没想到无形中培养出了一个恶鬼为难人间，这就不是大师的初衷了。
　　连如江恭恭敬敬在觉明大师碑林前磕了几个头，然后转身离去，鸡鸣寺外夕阳正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