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 八

　　七
　　那天，我去王老师办公室送全班同学的作业本，刚走到门口，听到里面有两个老师正在聊天：“哎，你认为王丽洁嫁给陆为好还是刘仁达好？”
　　“我觉得都行，两个人都是年轻有为、才华横溢、仕途顺畅，前途无限。嫁给谁都很幸福、很般配。”
　　“居家过日子讲究的是缘分，我的意思是说，他们的性格谁更合适一点？”
　　“怎么说呢？王丽洁单纯善良，性格直爽；陆为锋芒毕露，求强好胜；刘仁达固执刻板，仗义执言。到底谁更合适一点？就要看王丽洁的感觉。”
　　“哎，都说婚姻是女人的第二生命，嫁得好嫁得不好有天壤之别，王丽洁的命那么苦，但愿嫁个好人。”
　　“你这叫杞人忧天，王丽洁那么聪明，我相信她能够慧眼识珠，幸福一辈子。”
　　……
　　我悄悄地离开了办公室，两个老师的聊天使我想起了不久前发现的一件事。
　　不久前的一个傍晚，我到学校找王老师请教一道作业上的难题。我们班上的同学们都晓得王老师长期一个人住在学校里，谁有疑难问题都可以随时去找她解答。在走廓上正碰到她匆匆忙忙去传达室接电话，她要我先去办公室等她。到办公室后，我发现她的办公桌上放着一张白纸，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陆为、刘仁达俩个人的名字。当时我还以为是王老师随手写着玩的，现在回想起来她是在两个人中间进行选择。
　　王老师打完电话回到办公室后，她给我讲解完了作业难题。由于常来，所以我们很随便地聊起了天。
　　我说：“王老师，您创作的《花儿朵朵向太阳》这首歌特别好听，尤其是歌词写得很好。”
　　王老师说：“你晓得歌词是那个写的吗？”
　　我答道：“不是您写的吗？”
　　王老师摇摇头：“歌曲是我谱的，歌词是另外一个人写的。”王老师说着从抽屉里拿出一本自己装订的本子，翻开其中一页，“你看，是刘老师写的。”
　　春暖大地百鸟唱，
　　花儿朵朵向太阳；
　　百年树木绿成萌，
　　雨露滋润禾苗壮。
　　我第一次看到刘老师写的字，工工整整、一丝不苟。我对刘老师不怎么了解，他偶而来我班找王老师，但从来没有跟我们说过话，给我的直觉是少言寡语、性格内敛，真没有想到他的文章和字写得这么帅。
　　王老师可能看出了我的惊讶，说：“刘老师不仅在我们学校，而且在我市教育系统都是公认的才子，你看，这是我收集的教学资料，里面有一部分是刘老师写的。”
　　我翻开装订本，里面粘贴了许多纸条，每个纸条旁边都用钢笔写着字，说明是在那个报纸或杂志上剪裁的。我发现有很多是刘老师写的，有诗歌、散文，还有议论文，什么《长江晨曲》、《浅谈红楼梦的主题思想》、《教学与改革之我见》等等，看得我眼花缭乱。
　　那天晚上，我很晚才离开王老师，虽然有些文章对我来说一知半解，甚至不懂，但是对刘老师的敬佩之情却在我心里油然而生。
　　返回家时，在走廊里我发现陆副校长迎面走了过来，他是去找王老师的，我想。
　　那天听到两个老师的聊天后我才发现，原来大人们之间还有那么多的麻烦事。我不明白为什么非得让男人和女人在一起生活？我长大了才不去找这个麻烦了。
　　
　　八
　　梧桐树长高了、长粗了，我们也一天天长大了。
　　我们已升入五年级了。
　　王老师召集我们五个班干部开会，她说：“学校准备在‘六一’儿童节发展一批少先队员，你们谈谈我班有哪几个同学条件已成熟，能够发展成少先队员？”
　　陈娅娜说：“刘琪雅不错，以前打扫卫生时她总怕把自己的辫子搞邋遢了，常常不参加，现在改多了，每次都积极参加。”
　　我们都同意，大家一致通过。
　　“唐建船怎么样？”王老师像是在问我们，可还没有等我们回答她又说，“他近一年多来变化不小。”
　　到底是变好还是变坏？王老师没有明说。黄富贵抢着发言：“唐建船学习成绩虽然好，但是他调皮捣蛋、还经常打架，应该再考验一段时期。”
　　张江说：“根据唐建船同学的表现，我同意发展他加入少先队员。”
　　陈娅娜说：“应该用发展的眼光看待唐建船，不能总是盯着他的缺点，他现在积极要求进步，自己掏钱为班里订《少年儿童报》，我觉得他够条件了。”
　　按说唐建船早就该加入少先队，他天生聪明，学习成绩好，但就是太调皮捣蛋，爱打架，隔不了多久就打一次，不是把人家打哭了，就是被人家打哭了。为这些事，王老师没少批评、教育他。有一次，他和另外一个班的同学打架，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朝对方扔过去，把对方的头打破了，血流满脸。那个同学哭着跑回家，他爸爸气势汹汹地找到学校里来了，唐建船吓得不敢回家，不晓得躲到哪里去了，他奶奶急得直跺脚。王老师一方面安慰那个学生的家长和唐建船的奶奶；一方面带着我四处去找他。我们穿过几条街，走过十几个巷子，凡是他经常去的地方几乎都找到了，就没有看见他。
　　我们找到了集家嘴，这里是汉水流入长江的最后一个码头，登上堤坝往河滩走去，河滩上堆着几座“沙山”，卷杨机轰鸣着将沙从船上转运到河滩上。一群孩子正在“沙山”间来回跑动，我们快接近“沙山”时，隐若听到说话声：“报告司令员，有两个敌人冲上来了。”
　　“准备好武器，”这是唐建船的声音，我听出来了。没有等我们来得及喊他，只听一声“打！”刹时，五、六个沙团朝我们飞来，尽管我们左躲右闪，但还是有几个在我们身上开了花。
　　王老师高声喊道：“唐建船。”
　　唐建船吓得赶紧掉转头往河里跑，“卟嗵”一下跳进了水里，划着“狗刨”往前窜。这里水流湍急，他游得很吃力，顺着水流往下漂。不好，下游是龙王庙，是汉水与长江的交汇处，由于两股强大的水流相撞，这里常年都是波涌浪翻，危机四伏。多年来，由于不少途径此处的船舶或被浊浪掀翻，或被旋涡吸入江底，造成船翻人亡。因此，被人们称为龙王庙。如果唐建船被激流冲到了龙王庙，那后果是相当危险的。
　　我想，唐建船可能不知道这里的险情，但王老师一定知道，因为我发现王老师的脸都吓白了，眼睛瞪得如牛眼一般。她没有顾得上脱衣服和鞋子，朝下游方向跑出十多米的距离，然后箭一般跃进水里，划着自由式飞快地朝前方游去。游出了二十多米，唐建船正好漂到了王老师的面前，她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就往岸边游来。
　　两人气喘吁吁地从河里爬上岸来，浑身水淋淋的，被凉风一吹，脸上起了鸡皮疙瘩。唐建船头垂得很低，像一个俘虏，被王老师带着往前走。突然，王老师哈哈地大笑起来，笑弯了腰，笑出了眼泪，我和唐建船莫明其妙地看着她。笑了一会儿，王老师用胳膊擦了擦脸上的水和眼泪，冲着唐建船说：“我笑你游泳的姿势怎么那么难看，就这水平还敢往河里跳，以后好好跟我学。”
　　在汉正街附近长大的男孩子，基本上都是在汉水河里“泡”大的，谁要说不会游泳，那是羞于启齿的事。但绝大部分人都是凭自己的感觉学，从来不讲究游泳的姿势。我第一次看见王老师游泳，真没有想到她的游泳姿势这么好看，而且游得这么好。我说：“王老师，我也跟你学习，你游泳的姿势怎么那么好？”
　　王老师很认真地说：“我中学时在全市学生运动会上，获得游泳比赛第一名，后被选拔为全市学生游泳队。毛主席畅游长江时，我们组成学生方队，跟在毛主席的后面横渡长江。”
　　唐建船抬起头，睁大眼睛：“王老师，您真幸福，见到了毛主席他老人家吗？”
　　王老师失望地摇摇头，无限憧憬地说：“如果能够见到毛主席他老人家，那么，我就是全世界最最幸福的人。”王老师说这话时，眼睛遥望着远方的江天，她抚摸着唐建船的头，亲切地说，“你们都是毛主席的好学生，要听毛主席的话，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唐建船拉着王老师的手，动情地说：“王老师，我错了，我要做毛主席的好学生，再也不打架了。”
　　王老师紧紧握住唐建船的手上，说：“王老师相信你，一定会成为一个三好学生，早日加入少先队。”
　　第二天，在去学校的路上，唐建船不满地对我说：“张汉生，你是三好生，又是中队长，从来都不帮我的忙，跟王老师说一声发展我加入少先队员。”
　　我说：“加入少先队是有条件的，你老爱打架，上课做小动作，能要这样的落后分子加入少先队吗。”
　　“那你说我该么样做？”
　　“按王老师说的去做。”
　　“昨天打架的事我已经给王老师写了检讨和决心书，以后你多提醒我一点。”
　　“那你得听我的，以前你总把我的话当作耳边风。”
　　“这一次是真的，向毛主席保证。”
　　“拉钩。”
　　“说话算话，拉钩。”
　　从这以后，唐建船真的变了，他改正了许多不足之处，积极要求上进，还利用业余时间修理班上的桌椅，每天放学临走前把黑板擦得干干净净的。最有趣的是他还以唐学雷的名字给全班订了一份《中国少年报》。那天，陈娅娜到传达室拿回一份《中国少年报》，惊讶地问我是怎么回事？我说不晓得，我俩又去问王老师，王老师也说不晓得。可能是邮递员搞错了，我们当时想。
　　第二天邮递员来学校时，我和陈娅娜上前去打听。
　　“是你们班订的。”邮递员肯定地说，并找出了订报单，“你们是汉水学校小学部五年级三班吗？”
　　“是啊。”
　　“这就对了，你们看是一个叫唐学雷的同学订的，时间是一年。”
　　“唐学雷？我们班没有叫唐学雷的。”
　　邮递员说：“小同学，错不了，再见！”说着骑着自行车一阵风走了。
　　“唐学雷？”当我们把情况向王老师进行了汇报后，王老师想了想，说，“对啦，一定是唐建船，他是在向雷锋学习，做好事不留名。”
　　当我们找到唐建船一问，果然是他，王老师在全班对他进行了表扬，同时用自己的钱把订报费退给了他。
　　在他的影响下，全班出现许多做好人好事不留名的现象，班里给教室打扫卫生的人一个比一个来得早，有时一天要打扫五、六遍。后来发展到打扫走廓、操场；直到给孤寡老人送水、买米、买煤等。做好人好事蔚然成风……
　　“张汉生，你是什么意见？”王老师在问我。
　　“我同意发展唐建船，不晓得大家是什么意见。”
　　“哈，我们早就表态了，就等你发言。”陈娅娜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