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公主，你消消气，那司马浩云不值得你为他这样。”宋丽娘轻声劝道。
　　萧悦映冷冷地看着她：“宋丽娘，你当着本公主的面，厚着脸皮勾引他，你，你这就是娼女的本色吧？”
　　“公主！你怎么可以如此说丽娘呢？”宋丽娘也怒了，强忍着心中的那道气。
　　“难道本公主说错了么？刚才在场的谁没看到你的‘本事’的？你如果不是那样的人，又怎么会做得出来？”萧悦映大声道。
　　“公主，丽娘这里的韵晴轩是做生意的，当然希望客人玩得高兴，下次还会再来。和气方能生财呀。”宋丽娘苦笑道。
　　“宋丽娘，你这个韵晴轩真的只是做生意么？真的只是弹弹琴唱唱歌么？真的就没有别的生意了么？你别以为本公主不知道……”萧悦映越说越伤心，说着说着，眼泪便涌了出来。她想起他笑眯眯地看着丽娘却半眼也不看向自己，她想起他亲亲热热地牵着那个不男不女的家伙的手却从来没有牵过她的手，她想起他的嘴唇贴在那个不男不女的家伙的耳边亲昵地说话却对她冷言冷语，她想起第一次看到他的情景……
　　那天，穿着男装的萧悦映忐忑不安地被楚国的兵士带到一个庭院中，惶恐的她不知道将会发生什么，她已下定决心，如果楚兵敢对她无礼，她就马上咬舌自尽。那带她来的兵士把她交给侍立在一旁的侍卫就走了。那侍卫只是淡淡地看了她一眼，便让她站在一旁等着。那个庭院很安静，只有三数名矫健的侍从肃立在四周。而庭院中是一大片空地，一个男人正在那里舞剑。但见剑花朵朵，步伐迅捷，那舞剑之人的身影根本看不清楚。她愣愣地看着那个男人，直觉觉得那个男人应该很年轻。
　　她等了足有一炷香的工夫，那个男人终于结束了，他把剑式收了起来，一名侍从疾步上前把外衣披在他的身上。他把佩剑交给那名侍从，便慢慢走了过来。萧悦映惊讶地发现，那是个极俊俏而英武的年轻男人，剑眉朗目，鼻梁高直，嘴唇温润，身材高大挺拔，而他手臂上露出来的肌肉告诉她，他是多么健壮。那男人就这样大步走了过来，她愣愣地看着他。
　　守在她旁边的那名侍卫上前禀报：“主君，梁国公主带到了。”
　　于是，那男人看向她，她的心跳忽然跳得很快，她紧张得几乎无法呼吸，她的脑海里居然泛起这样的念头：糟了，我今天穿的是男装，我没有好好梳妆，我的样子一定很糟糕了，我的样子一定很丑了，怎么办才好？
　　他静静地看着她，他的眼神中没有任何高兴或不高兴的表示，他似乎是在审视着她，过了约半盏茶的工夫，他淡淡地说道：“好，派人送他们回梁国吧。”
　　那侍从马上应道：“是，主君。”
　　那男人转身准备离开，萧悦映忽然大声道：“不，我不回梁国，不要。”
　　那侍从吃了一惊，喝道：“放肆。”便要把她带走。
　　那男人却是回转身来，有点奇怪地看着萧悦映：“你说你不要回梁国？那么，你想去哪里？”
　　萧悦映脱口说道：“我想留在这里，让我留在这里吧。”她不知道他是谁，但是，她想留在这里，哪怕每天只是能看他一眼而已。只要能看到他，看到他舞剑的身影，她都觉得很好。
　　那男人惊讶地看着她：“你要留在这里？你要做什么？”
　　“我，我，我可以做你的侍女呀，你这里只有侍从，没有侍女，对不对？我，我可以……”说着说着，她的脸不由得红了。她也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他却皱了眉头，冷冷地说道：“本君不需要侍女。”
　　她结结巴巴地说道：“也许你现在就需要呢，真的，侍女比侍从更细心更用心，你会觉得更好的。”
　　他冷笑一声：“荒唐。”然后转身大步而去，甩下一句话，“马上送走。”
　　萧悦映呆呆地看着他的背影越走越远，眼泪居然涌了出来。那侍卫愣愣地看着她，居然没有催促她，却让她呆呆地站在那里，看着他的主君的背影消失。
　　后来，萧悦映知道了那个男人就是那个赫赫有名的镇北大将军，她知道了那个男人的名字是司马浩云，她知道了那个男人就是楚国的储君，她还知道他的太子妃等他迎娶已等了五年。
　　一个月后，梁国公主又落入了楚国暗哨的手中，直言“我要见司马浩云”。
　　司马浩云冷冷地看着她：“你究竟意欲何为？”
　　萧悦映愉快地微笑道：“本姑娘来看看你。你最近过得可好？”这一次，她很用心地妆扮，精致的妆容，华美的衣裙。
　　司马浩云只是冷冷地看着她。
　　她却丝毫不觉得任何不快，继续笑道：“对了，不知道你想好了没有？要不要增加一名侍女？我上次的说话还是有效的哦。”
　　司马浩云仍是冷冷地看着她。
　　她低声道：“我，我上次回去还特意跟嬷嬷学习怎么侍候人呢，真的……”她的脸上泛起了红晕。
　　司马浩云只对侍卫说了一句:“马上送走。”便大步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她心中一喜，他要改变主意了？他又说道，“告诉梁国国君，好好看管他的女儿。否则下次本君就不客气了。”说完，他看也不看她一眼就走了。
　　萧悦映呆了一呆，忽然大声叫道：“司马浩云，我的名字是萧悦映！”司马浩云却是越走越快，不知道他是否有听清楚了。
　　又过了一个月，当萧悦映再次被带到司马浩云面前时，司马浩云不知说什么好了。
　　萧悦映含情脉脉地看着他，这一次，她换上了楚国的贵族小姐的妆扮。
　　司马浩云仍是冷冷地看着她：“萧悦映，你这是在试探本君的耐心吗？”
　　“司马浩云，我，我只是想来看看你，真的，我，我想看看你。”她低声说道，粉脸飞红。
　　司马浩云冷笑一声：“萧悦映，本君并不想看到你，你好自为之吧。”
　　“为什么？为什么你不想见我？就因为我是梁国的公主么？”她委屈地说。
　　司马浩云心想，正是因为你是梁国的公主，本君才不得不见你。真是岂有此理！他也懒得多说一句了，吩咐侍卫“马上送走。”这次是他眼看着侍卫把她强行拖了出去。她回过头来眼泪汪汪地看着他，他只是冷冷地瞪着她。
　　一个月后，司马浩云离开了常州。萧悦映听说后，伤心不已，她想，他一定是回燕京去了。他回了燕京，她就根本没有机会再见到他了。一想到他就要迎娶那个太子妃，她就心如刀割，食不知味，睡不安寝。后来，她听说司马浩云去了永州，是镇南大将军。她大喜，她决心要去永州找他，她要让他知道，她是一个很有决心很有恒心的姑娘。她设想了种种他们再相见的情景，但是却没有想过如今晚这般的相见。这一次，他的身边有了新欢，而且，他对她居然仍是那副冷淡的神情，连一点点久别重逢的喜悦也没有。
　　“公主！”宋丽娘叹气，当她发现萧悦映居然钟情于楚国太子，而且似乎已情根深种时，她只能叹息。她与萧悦映自小时便相识，她深知悦映的性格和脾性，她不知道应该如何开解悦映。对于司马浩云的态度，她反而暗暗感激，他并没有给与萧悦映那无望的希望，他很决然地给与她沉重打击。可惜萧悦映是个不撞得头破血流绝不罢休的脾气，何况那个男人令她如此痴迷！
　　“丽娘，本公主是不是很糟糕？我是不是根本不会讨男人喜欢？”萧悦映泪眼汪汪地看着宋丽娘。
　　“我们梁国的公主，聪明美丽，性格爽直，很受人喜欢呀！”宋丽娘安慰着。
　　“那，他为何不喜欢我？”
　　“公主，有些事情是不能凭人力而为的。”
　　“什么意思？”
　　“公主，那司马浩云是楚国太子，而你呢，是梁国公主，你们俩是绝对不能在一起的呀。”
　　“我回去求父王，父王那么疼爱我，他一定会答应我的。”
　　“但是，公主，楚国上下是绝不会愿意让他们的太子迎娶梁国公主的呀。”
　　“为什么？我们两国不是早就停战了么？如果我们两国能结成姻亲，那两国就是一家人，就可以永保太平了呀。”
　　“公主，即使两国联姻也不一定能得太平，说不定到时公主就陷在楚国成了人质了。而且，即使要结姻亲，楚国也不会让太子迎娶公主，而是让别的王子迎娶公主。所以，除非司马浩云放弃太子之位，否则，他就绝不可能迎娶公主呀。你明白么？”
　　“什么？”萧悦映呆住了，怎么这么复杂呢？她为什么是梁国公主呢？他为什么是楚国太子呢？她可以为了他不做梁国的公主，但是，他会为了她而放弃太子之位么？看他今天的态度就明白了。她泪如泉涌，泣不成声。
　　“所以，公主，即使那司马浩云喜欢公主，他也只能拒绝公主。如果被楚王知道了，只怕公主性命有忧啊。请公主明白他的良苦用心。”
　　“丽娘，你的意思是说，司马浩云是因为没有办法才不得不拒绝我的，对吗？我对他真心一片，他也是会喜欢我的，对吗？”萧悦映满怀希望地看着丽娘，期待从丽娘嘴里说出一个能让她稍稍安心的话语。
　　“公主，既是无望，又何必再去追究呢？”宋丽娘说道。
　　“不，丽娘，我不在乎他的名位，也不在乎他是否能给我什么名份，我只想知道，他是不是也是喜欢我的，我只想知道，他心里是不是也会爱惜我的，这就够了。”
　　“公主……”
　　
　　三天后，阎肃收到一封信函，是由韵晴轩的人送到将军府，请守卫转交给她的。
　　阎肃疑惑地打开信函，信上只有一句话：“恳请公子于某日某时一会。丽娘拜上。”后面附了一张小图，阎肃一看便知是永乐寺了。所约之时是两日后。“这个宋丽娘约我去永乐寺相见，是为了什么？”她百思不得其解，想起司马浩云曾说对韵晴轩的怀疑，又想起上官天宇经常在韵晴轩流连，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也是在怀疑韵晴轩呢？
　　这封信是单独送给她的，宋丽娘似乎并不想让司马浩云知道。那么，她要不要告诉他呢？如果那韵晴轩真的有问题，那么她是不是可以趁此机会摸一摸他们的底细？她又仔细思量，自己并没有什么可以被对方可利用的地方，对方约她出来一叙又是为了什么目的呢？如果贸然让司马浩云插手，会不会打草惊蛇？如果告诉了司马浩云，他一定不会让她一个人去赴会的。也许她真的应该一个人去赴会，才有机会查探一下对方的底细呢。不过，她应该以什么理由才能在那个时候离开大营去赴会呢？如果说身体不适，说不定司马大将军就会派人跟着她送她回将军府了，显然这个理由不行。
　　两天后，用完午饭，没有什么事情。阎肃悄悄跟司马浩云说道：“大将军，阎肃想告半天假。”
　　“告假？做什么？”
　　“上次在五花寨的时候，我曾答应金花姐姐帮她买一样物件，一直没有合适的时候去买。今天午后刚好没什么事，能不能请大将军给我半天假？让我回城里看看，我得好好找找看，还不知道城里的店铺有没有那样的物件呢。”她很认真地说道。
　　“哦，原来如此。行，别逛太晚了，记得早点回府里吃饭。”司马浩云果然不疑有他，很爽快地答应了。
　　“是，多谢大将军！”她嫣然一笑。害得司马浩云看着她的背影发了半天愣。
　　阎肃骑马飞奔回了城，先是在城里的大街上逛了两圈，她不确定那个古怪的大将军会不会忽然问她一些奇怪的问题，所以，她觉得保险起见，还是在街上逛逛，说不定有什么人看到她了，到时也可以给她做个人证呢。她随意地进了几家店铺看了看，然后便从后门进了将军府，换了衣装，因为她总不好穿着将官的袍服去永乐寺呀，那也太显眼了。换上一套书生服饰后，她便匆匆从后门出去了。李忠满怀疑惑，却又不便问她，只好把担心放在肚子里。
　　阎肃骑马出了城西门，直奔永乐寺。她到达永乐寺山门时，离宋丽娘约好的时间还早了半个时辰，她决定顺便去拜访一叶大师。一叶大师年约三十，是个壮壮实实的和尚，以前和上官天宇过往甚多。上官天宇在永州时，经常到寺中找他或手谈或论经，阎肃有时也会跟着天宇哥到寺中游玩，因此，跟一叶大师也很熟。
　　一叶大师正在禅房中写经，看到阎肃到来甚是高兴。“阎施主，久违了！贫僧也在想是否需要请施主一访呢。”一叶大师微笑道。
　　“大师，你有事要找阎肃么？”阎肃惊讶地问。
　　一叶大师微笑着，从案下小抽柜中取出一封信函递给阎肃。阎肃疑惑地接了过来，只见封套上写着“肃弟亲启”四个大字，字迹很熟悉，是上官天宇的字迹。
　　“上官将军的来信是三日前收到的，此信是上官将军托贫僧转交施主的。”一叶大师温和地说道。
　　阎肃默默地看着手上的信函，眼前是天宇哥温柔的眼神。她不明白，天宇哥为何不把信函直接交给她，而要别人转交呢？她不知道上官天宇是对司马浩云“不放心”，万一司马浩云把信截了，那就会非常糟糕。
　　阎肃把信收入怀中，对一叶大师深深一揖：“多谢大师！”
　　一叶大师微微稽首，合什回礼。
　　“阎施主，今日来访，可是有什么事情么？”
　　“大师，阎肃并没有什么特别事情，只是今日与人有约，顺道过来拜访大师的。”
　　“哦，原来如此。如若施主不赶时间，不如在此喝一盅热茶吧？”
　　“是，多谢大师！”
　　一叶大师便吩咐小和尚过来煮水沏茶。小和尚一面麻利地煮热水，一面说道：“师傅，那宋家姑姑来了。”
　　“哦。”一叶大师只是随口应了一下，并不在意。
　　阎肃心中一动，小和尚说的会不会是宋丽娘呢？看来宋丽娘和这永乐寺的人很熟啊，难怪她要约在这里见面呢。
　　小和尚煮好热水，一叶大师便慢慢地沏茶。
　　他慢慢地冲着热水，慢慢地说道：“那位宋施主在此佛堂中捐了金身，每月的二十六都会来寺中上香，为家人祈福。”
　　阎肃一想，今日正是二十六。宋丽娘把见面的日子定在她平常上香的日子，那么，即使有人看到她和阎肃见面，也不会让人觉得很奇怪了。
　　阎肃慢慢地喝了茶，又跟一叶大师闲话了几句，便告辞出来，沿着小径向后园走去。当她走到约定的地方，只见那菩提树下已站着一位姑娘了。
　　阎肃慢慢走近前，才发现那位姑娘并不是宋丽娘，却是萧悦映。
　　阎肃看看四周，并没有别人了，不禁说道：“难道不是宋姑娘约阎肃前来相见的么？”
　　萧悦映有点愤然地说道：“本姑娘要见司马浩云。”
　　阎肃一愣：“你要见大将军？那你们约阎肃过来做什么？”
　　“丽娘说，只要你肯让我见他，我就可以见他。”萧悦映以更愤然的表情说道。
　　“什么？你们是不是弄错了？你要见的是大将军，自然只能请求大将军，跟阎肃有何关系？如果大将军不想见你，阎肃也不可能把大将军绑过来见你呀。”阎肃哭笑不得。
　　“丽娘说了，如果你帮我，我就可以见到他。我要见他，必须要见他。”萧悦映急躁地说。
　　阎肃叹口气：“抱歉，阎肃帮不了你的忙。”
　　“为什么？为什么你们都不肯帮我的忙？就因为我是梁国的公主？”萧悦映哽咽着，眼圈已红。
　　阎肃呆了呆，她不知道如何安慰一个想哭的姑娘，只好叹口气，说道：“姑娘，大将军并不想见你，你又何苦纠缠呢？而且，姑娘难道不知道？大将军早已订了亲了。姑娘还是请回吧。”
　　“我知道。我早就知道了，他在五年前订的亲，但是一直没有大婚。我想见他，并不是想要求他娶我。我想见他，只是想跟他说说话，把一直藏在心里的话通通告诉他。我只求他能见我一面，听我说说话，仅此而已。这样也不行么？”萧悦映哽咽着，泪水在眼眶中直打转。
　　阎肃愣愣地看着萧悦映，她第一次知道，原来一个姑娘真心喜欢一个男人的时候，是可以如此卑微、如此迁就、如此可怜的，这个姑娘仅仅是为了来见一见心爱的男人，就千里迢迢跑来异国他乡，即使遇到他的冷眼，她仍是不肯罢手，她仍是希望跟他见上一面，希望能跟他说说心里话，即使那个男人并不能给她任何承诺，她也甘心情愿，甚至为此而去恳求别人！阎肃忽然想，如果有一天，她也不幸地爱上了一个不能给她任何承诺的男人，甚至不肯给她一点点温情回应的男人时，她会不会也能如此无怨无悔？
　　看着默默无言的阎肃，萧悦映悲伤得无法自持：“你真的不肯帮帮我么？”
　　阎肃叹息道：“姑娘，你知不知道，你想见的这个男人，并不一定肯听你说话，也许他一见到你就会掉头离开的？”
　　“如果真是那样，我，我也认了。”萧悦映的眼神中带着一种决然，她既然能不远千里而来，她就不会因为这样而放弃。
　　“姑娘，阎肃不敢保证可以让你和大将军见上一面，但是，阎肃会尝试一下。”
　　“真的？你真的肯帮我了？”萧悦映又惊又喜，丽娘那天说，只要那个阎公子肯帮她，她就能见到他了。当时她是多么难过啊，丽娘没有说出的那些话，她是明白的：那阎公子在他的心中是很重要的人，他会听阎公子的话！但不管怎么样，只要她能有机会和他见面，那么她受点委屈也是愿意的。
　　“这样吧，”阎肃想了想，说道，“这两日，我想办法把大将军带来这里，如果姑娘在这里候着的话……”
　　“好。”萧悦映马上说道。
　　阎肃又说道：“我不能确定是什么时候过来，只能看情况而定。如果姑娘……”
　　“我会一直在这里等着的。”她坚定地说，是的，如果需要她今夜便守在这里，她也会守着的。
　　阎肃点点头：“那阎肃先告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