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师范毕业

　　时令刚刚踏进五月，号称陕西粮仓的八百里秦川就已经嗅到了丰收的味道。
　　放眼望去，一望无际的田畴里，随风起伏的麦浪渐渐泛黄。太阳炙烤，热浪蒸腾，关中平原已经开始进入了真正意义上的夏天。蒜苔刚刚抽过，凭借着一场酣畅淋漓的雨水，蒜骨朵正在泥浆里迅速膨胀，做最后的冲刺。油菜早已收获，垄里只留下了约莫寸把长的茬子，而垄上栽的红薯秧苗精神抖擞，惬意地接受着阳光雨露的滋润。道路两边的国槐正在疯长，枝丫交错，浓密的叶子将阳光遮了个严严实实，远远望去，犹如一道绿色长廊。
　　绿色长廊里过来了一个小伙子，说得确切一些，他还是个大男孩，俊俏的脸上还保留着一股稚气，还穿着一身蓝白相间的作为校服的运动衣。他骑着一辆半新旧的二八自行车，后衣架上驮着包裹行李，随着他蹬着脚踏，自行车发出有节奏的咯吱咯吱声。哦，原来是他结束了一个月的实习生活，准备赶回渭北师范学校。
　　就在刚才，一群孩子眼巴巴地跟着他，说什么也要把他送到这里。出于对孩子们安全的考虑，虽然心中有千般的不舍，孟龙还是果断地制止道：“不能再送了，就到这里吧，再见了，同学们！”
　　班长王新宇眼里含着泪花说道：“孟老师，让我们给你唱首歌吧！”
　　孟龙点点头，“静静的深夜群星在闪耀，一起----唱！”“静静的深夜群星在闪耀，老师的窗前彻夜明亮，每当我轻轻走过你窗前，明亮的灯光照耀我心房……”嘹亮的充满童稚的声音在田野里回荡，响彻云霄。孟龙的眼睛有点湿润了，慢慢地模糊起来，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骑上车子上路的。
　　不知不觉眼前出现了一条陡坡，翻过这条陡坡，就到学校啦。一个月的分别多少有点漫长，别后的相聚也很有点兴奋，毕竟踏上了三尺讲台，孟龙终于体验了初为人师的感觉。晚自习的时候，教室里吵杂一片，谈论的话题自然是以实习生活为中心，所见、所闻、所感，一股脑儿都抛出来了。如果你仔细留神，从大家的语气、神色，还有动作上可以发现，一个月的实习生活让同学们少了一丝活泼与天真，却多了一份成熟与稳重。也许是即将走出校园，马上就要承担起一份责任和义务，从一名准教师成为一名名副其实的教师的缘故吧。
　　“走进了教室，走上了讲台，望着一张张可爱的脸庞，一双双渴盼的目光，我才觉得自己已经是个大人了。我想，这一亩三分地就是我的天下，任由我驰骋，任由我翱翔！”孟龙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说话的时候声音都有点发颤。同桌张玫静静地听着，不住地点头，秀气的脸上带着亲切的微笑。
　　“嗨，一直都是我在说，你怎么不说呢，这一个月的实习生活怎么样？”孟龙撞了撞同桌道。
　　“哈哈，你说起话来水都泼不进去，我哪能插上嘴？”张玫咯咯笑了起来，“我一直都是你最忠实的听众，难道不是吗？”
　　孟龙搔搔后脑勺，嘿嘿一笑：“对不起啦同桌，也许是太激动了吧，我只顾自己的感受了！”
　　张玫的神情陡然直下，忽然间怅然若失，喃喃自语道：“唉，从此以后，你去向谁演讲，我又听谁去诉说？”
　　嬉笑的表情在孟龙的脸上瞬间凝固，伤感蓦地涌上心头，孟龙伏在桌子上，将脑袋深深地埋在双臂里。
　　光阴荏苒，同窗三载，同学们相处的日子已经屈指可数，仅仅剩下一月而已，因此大家都似乎格外的珍惜，生怕时间从身边无端地溜走。上课、回宿舍、吃饭、打水等，曾经习以为常的生活细节，此时此刻却觉得是多么的亲切和留恋，孟龙真想把这一切装入眼睛一起带走！
　　上楼的时候，碰见班长贺涛正哼哧哼哧地抱着高高的一摞毕业留念册，孟龙赶忙上前接过半摞：“老班长，你言传声，我帮你去抱呢！”
　　贺涛长长地喘了一口气，嘿嘿一笑：“没事，小意思毛毛雨！你没看我身体壮得像头牛吗？”
　　“鸭子熟了嘴还硬很，哈哈哈哈……”楼道里传出一阵爽朗地笑声。
　　毕业留念册发下来了，封面黑底金字，“渭北师范学校”五个大字熠熠生辉，格外醒目。同学们彼此之间将最真诚的祝福写满了纸张，字里行间凝聚着一千多个日日夜夜的深情厚谊。那几天，写毕业留言成了孟龙，也是所有同学生活的主旋律，同班之间，班际之间，还有跨越年级的友谊。有的是洋洋洒洒的一整页，挤满密密麻麻的美好回忆；有的则是三言两语的真情道别，憧憬着若干年后的再次相聚。
　　会餐是每届毕业生走出校园的最后一道程序，就如同临别的饯行宴。下课铃声一响，一回到宿舍，孟龙就跟七位舍友夹起碗筷冲向餐厅。这时餐厅窗口前已经排起了几条长龙，人声鼎沸，大家个个兴奋地摩拳擦掌，准备迎接这饕餮盛宴。馒头和洋瓷碗从窗口递了出来，随便找块空地，席地而坐，八人一席，饯别宴会就此开始。虽然缺少了酒水，少了一份豪情，但是饕餮美食，风卷残云，畅怀一笑，也为会餐的场面增添了无限的欢乐。
　　明天就要分别了，今夜注定无眠！
　　你看，各个宿舍灯火通明，不时飘出阵阵欢声笑语。楼管阿姨早早地睡去了，这不比平时，最后一个晚上嘛，让孩子们放纵一下，理解万岁哟。不知是谁弄来了两瓶四十五度高粱酒，二零一宿舍的八位舍友正围坐一起，一边呡着小酒，吃着花生米，一边畅聊人生。酒一下肚话就多了，天文地理，三教九流，八卦新闻，理想打算等等，说起来就没完没了。趁大家嗨聊之际，孟龙悄悄地溜了出去，这是他人生第一次喝酒，他的脸因为酒劲发作而在发烫，他已经晕乎乎的了，明显地感觉到头重脚轻，不能再喝啦。
　　今天晚上，月色格外的皎洁，凉凉的夜风拂在火辣的脸上，孟龙机灵灵打了冷战，顿时清醒了许多，耳畔却依然萦绕着划拳劝酒的声音。当所有的激情释放之后，无限的惆怅蓦然涌上心头，微醺之中深吸一口略带花香的夜风，伫立在樱花树下，孟龙陷入沉思之中。三年前，一群还是花季雨季的少男少女，怀揣梦想，相聚在渭北师范，共同学习共同成长，收获成功也经历失败，有过欢乐也流过泪水，风风雨雨一路走来。一千多个日日夜夜，一个个往昔场景如同幻灯片一般在眼前迅速闪现，孟龙张开双臂想要拥抱，却一个个都溜走了，留下的，只有无语凝噎。
　　“别管以后将如何结束，至少我们曾经相聚过，不必费心地彼此约束，更不需要言语的承诺……”一阵歌声轻轻地飘了过来，凄切而哀婉，幽怨而缠绵，如泣如诉。哦，这不是恋人在分别前的告白么？为了生活，为了理想，从此各奔东西，从此相见日稀，相思只能攒聚心头，爱意从此向谁去诉说？唉，此时此刻，此情此景，怎能不叫人潸然泪下！
　　月亮渐渐西移，夜风幡然吹来，撩乱了孟龙的头发。孟龙背靠樱花树盘腿而坐，他的耳边不断的重复着一个声音：“从此以后，你去向谁演讲，我又听谁去诉说？”两颗热泪倏然滚落，孟龙竟忍不住抽噎起来。
　　“只要我们曾经拥有过，对你我来讲已经足够，人的一生有许多回忆，只愿你的追忆有个我……”缠绵还在继续，呓语似乎没有尽头，这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
　　大清早，太阳还未升起，不，今天不会有太阳了，乌云笼罩了整个天空，让人感觉压抑、沉闷，也许一会儿就会狂风骤起，电闪雷鸣，大雨滂沱。西边的大操场上已经停着几辆大巴，随时待命，着将这群年轻人护送到四面八方。
　　分别的时刻还是如约而至！
　　昨天晚上，大家伙立下誓言，拍着胸脯保证，分别的时候谁也不许流泪，必须高高兴兴的，但是大家都食言了。开始的时候，同学们还都是微笑着挥手道别，但是在上车的一刹那，几个人不由得抱头痛哭，一时之间伤感的情绪迅速扩散蔓延，霎时间传染了所有的人，哭声一片，谁也不知道这是在分别还是在永别。孟龙也是在泪水中度过的，送别所有的同学，他呆呆地站在操场，脑子里一片空白，比霜打的茄子还要蔫许多。张玫上车那一刹那的眼神，那频频挥舞的臂膀，那令人心碎的泪脸，早已定格在孟龙的心中。孟龙心中默念着：别了，我的同学！别了，我亲爱的朋友们！别了，我们一起走过的日子！若干年后，那个悲壮的分别场面依然不堪回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