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回：刘残梦心急如焚，傅金陵视死如归

　　我这一阵子忙着写小说，没时间整理书籍，我家就到处是书，书架上的书堆着，电脑桌上的书翻开的，沙发上的书也是翻开的，床头也有，我发现有好几本书被我翻开，就那样放着，一直没时间看。妻子坐在沙发上玩手机，我坐在电脑前码字，我抬起头来看妻子，她低头玩手机，没注意我。
　　我陷入了沉思，我整天码这些字干什么？弄成了书又怎么样？又有几个人放得下手机来看你的书？
　　但是我想起余华在《活着》自序里说的话来：“一个真正的作家永远只为内心写作，只有内心才会真实地告诉他，他的自私、他的高尚是多么突出。内心让他真实地了解自己，一旦了解了自己也就了解了世界。”
　　我不再担心我自己，也不再担心我的作品，因为我感受了我内心最真实的自己，每个人活着的方式都不一样，我活着的方式就是读书，写作和去爱。
　　总有一些书，会让我回到最真实的自己，然后坚持下去，而且保持相信，心存美好，余华不是做到了吗？我自己不就是最真实的例子吗？
　　我感受到我故事里的人物在呼唤我，于是我继续把手伸到键盘上来。
　　已经不是上回书的事情了，我记得在前面说到过刘残梦见到李天霞，没见到傅金陵，就急得不行，要进南京城来，可是现在这南京城哪里是说进就进的。
　　刘残梦还是担心傅金陵，她跟几个八路军队伍里的姐妹坐在一起，她们手上都拿着一个鞋垫和针线，在给八路军战士纳鞋底鞋垫，冬天来了，缺吃的不说，打游击战在山里四处跑，没有一双鞋垫，鞋底就禁不住蹭，这鞋底一蹭破，脚趾头就要露出来，就要起冻疮什么的，疼的时候路都走不了。
　　一些个姐妹过来，见刘残梦还是在鞋垫上绣花，就劝刘残梦说：“姐姐，绣花在上面几天就蹭破了，也是浪费针线。”其实说浪费针线是一个原因，浪费精力才是真的，你想，绣一朵花要多长时间？有这功夫，不如多纳几双，到时候就有几个战士的脚少受点折磨，可是刘残梦不听，她就要绣花在上面，而且她绣梅花，绣竹子，绣兰花，绣荷花，绣菊花，还绣傅金陵给她说过的绛珠草，可是这绛珠草什么样她不知道，就依着自己的想象，绣出来满意就当绛珠草是她绣的这个样子。
　　时间长点，其他姐妹都不管刘残梦了，你要绣花你绣去，刘残梦就继续绣自己的花纳她的鞋底鞋垫，那些战士见了鞋垫高兴得不得了，见了绣得有花的鞋垫就欢呼雀跃，问是谁绣的，就说是刘残梦，战士们就高兴得脸上开了花，最高兴的要数刘残梦，可是刘残梦一看到战士们高兴，就不由自主想念傅金陵，要是他也在这些战士中间就好了。
　　这天晚上，刘残梦将一双绣绛珠草的鞋垫藏到枕头下，她准备等明天天不亮就起身往南京去，哪怕只是见一眼傅金陵，把这双鞋垫拿给她，也好。
　　刘残梦心里盘算着，见姐妹们都还在纳着鞋底鞋垫，怕她们瞧出端倪来，她也继续纳手上的一只鞋垫。可是纳着纳着，一不留神，针尖就戳了手指头，这钻心的疼让刘残梦“呀”的一声叫出来，屋子里的姐妹们都吓一跳，见没什么大事就继续做手上的针线活。
　　刘残梦手指被戳，就提前躺下了，她背朝做针线活的姐妹们，脑海里浮现出傅金陵，她就忍不住哭起来，为了不让姐妹们发现她在哭，就把刚刚被针戳的手指头放在嘴里，才没有发出声音来。
　　等能够控制住哭声，刘残梦伸出手指来，摸到自己的枕头，又湿又冰，现在，她手指的疼，和枕头的潮湿冰凉，都让她更清醒地意识到自己在活着，在想傅金陵。刘残梦有了一个计划，就是为了以防明早上走的时候弄出声音来引起姐妹们的疑心，她决定睡两三个小时就起床去假装起夜，这样姐妹们哪怕听到她发出声音来，也以为她是起夜呢？她就有机会溜之大吉了。
　　第一次起夜，刘残梦听到几个轻微的呼噜声，第二次起夜的时候，她听到有一个姐妹在说梦话，第三次起夜，有一个姐妹在翻身，听到有人活动的声音，迷迷糊糊问了一句谁，继续睡过去。
　　第四次，刘残梦拿了准备好的布包，就从床上下来，套了鞋子，轻轻掂着脚尖往屋子外面走，说实话她觉得自己的心跳声音都比脚步声音要大些。到门那，很高兴终于出来了，没想脚碰到立在门槛边的一把铁锹，哐当一声，有姐妹在床上迷迷糊糊问了一句：“谁？”
　　刘残梦说了三个字：“我起夜。”到门口就开始摸黑路凭着记忆朝小路上跑着下山去，没跑多远发现后面有电筒光照过来，有一个声音喊：“刘残梦。”刘残梦只好站住，蹲下身子，假装起夜。
　　那姐妹就过来了，用电筒光照刘残梦的后背，问：“刘残梦你干嘛要跑，这大晚上的？”刘残梦赶忙解释，一解释就漏洞百出：“我没跑，刚刚我听到耗子的声音。”就算刘残梦没跑就算真有耗子，她挎在肩上的布包彻底暴露了她的意图。
　　有另外的姐妹也摸黑出来了，问怎么了，那拿电筒的姐妹就说：“我睡到半夜听有人说要起夜，我也想起夜，本来我是可以憋到天亮的，可是我一想我有电筒，就起来，顺便给自己的姐妹也照一下亮。没想到是刘残梦要跑！”
　　这姐妹说着，从侧屋出来一个男人，这是他们这里八路军的领导，在这里以严厉和古板著称，他恰好姓古，大家明面上都喊他老古，到私下都会再加上一个字，有时叫老古板，有时叫老固执，有时叫老古董，有时还叫老古马，这老古马的来源主要是他喜欢摆张卖马肉的脸。
　　他看清楚是刘残梦，嘴里挤出三个字：“又是你。”这一个“又”字的口气好像刘残梦从这里逃跑跑过十次八次似的，刘残梦不服，就顶了一句：“老古，瞧你说的，好像我跑过十回八回的。”
　　老古没说别的，这回就只说两个字，却是命令：“回去！”刘残梦还想说，旁边的姐妹赶忙嘘嘘，意思是跟老古说多了讨不到好处的。往回走的时候，一个姐妹跟刘残梦说：“有一次一个国民党的俘虏要逃跑，被他关了一天一夜，你猜他怎么说的？说幸好你是国民党革命意志还不坚定，要是你是共产党还想着逃跑，就关你个三天三夜，看你跑不跑？”
　　刘残梦听了更加着急，试探着问一句：“你的意思是，我要被关三天三夜？”
　　这姐妹来一句：“你这是铁板钉钉的事情，一个准。”
　　刘残梦听了感到绝望，第二天，姐妹们才起来，就听到老古的声音：“刘残梦，出来！”
　　刘残梦出去，老古喊她走，刘残梦就走，走到一个屋子旁，老古还是两个字：“进去。”刘残梦知道反抗的后果是什么，心想等进去了就翻窗子出去，进去了，屋子只有一个独窗子，用钢筋焊的。
　　刘残梦很是绝望，这八路军什么时候这么大方，盖房子舍得用钢筋，平时不都用什么木柴棍棒的吗？刘残梦到窗子边，远远看见窗外的松树枝上有一只灰黑色的小短尾巴鸟，在那里叫，叫啊叫就是不飞开，好像在炫耀自己有的是自由，想什么时候飞就什么时候飞，想飞去哪里就飞去哪里，想见谁就见谁。
　　刘残梦没了办法，只能把希望寄托在自己先前让人联系过的代号水中月的同志身上去。
　　这水中月代号也是起得怪，真的像水中的月亮一样可望不可即，其实还比这个遥远，这水中的月亮吧就算得不到，看总可以看一眼的，这代号水中月的人却不知是何方神圣，真是神龙见头不见尾，傅金陵见都没见过。
　　可是他恐怕没机会再见水中月了。
　　这璇子先前使用各种方式对付过贾小姐，在她心目中国民党是软骨头，一说好吃的就淌口水，一说好玩的就手痒，一说钱就两眼发光，一说美女，就浑身酥软。
　　可是如玉让他明白了一个道理：在软弱的组织里也有硬骨头。那这傅金陵就不用说了，傅金陵是出了名的狡猾，连武雄都不是他对手，问题是武功还高，不小心被他弄个残废或者丢了老命都是可能的。
　　因此，既然抓住了傅金陵，这次她不再使用她平时的阴招，以前她的老师跟她说过一句话，对付越狡猾的敌人你就得越直接，千万不能跟他绕，只要一绕你就会不知不觉变得被动起来。
　　“最直接的方式，也最有效！”璇子默念着老师说过的这句话，命令把傅金陵拉出来。
　　傅金陵手被铁铐铐住，脚下是铁链，被两个士兵押着出来，押到一个空地上，然后用绳子绑了，根本就不能动个十寸八寸的。被押出来的还有如玉，她也被手铐铐住，脚上有铁链子。一开始，傅金陵和如玉都以为，璇子会将他们两个一起枪毙，可是如玉被押了站在一边，璇子站在如玉和押如玉的两个士兵身边，她走路的时候还是扭屁股，本来一队士兵就端了枪站在不远处，她根本没必要走那两步路的，只是不走那两步路，她的屁股就扭动不了。
　　这里所有的人都觉得，璇子走两步路再下命令，简直是脱裤子放屁，不过虽然没脱裤子，她的屁股是一定要扭的，她的屁股也不是圆和丰满，而是屁股接腰的地方稍微向上凸起，这一扭别提多难看，可惜她自己看不到，她以为自己扭屁股是世界上最好看的动作。
　　她还学谷寿夫的样子，下命令的时候不说话，只是勾两下手指，可惜这璇子不是将军，勾起手指来不但不潇洒，还让人厌恶，因为她右手的两个手指一开始是要使劲勾的，可是当间谍当久了不习惯张扬，一想自己是模仿别人来着，手指在勾的时候，有一个手指就不那么自信，才抬头就赶忙往下跑。
　　所以璇子勾手指的时候，实际上只看得到一个手指在动，勾两个手指是威风，勾一个手指是孤立无援，是找死。要是不明白她的习惯的属下，都不明白她伸出一个手指来是干什么，加上她又扭屁股，以为她是在勾引男人。
　　傅金陵抬头看着天空，天空阴郁如他此刻的心情，他想起以前跟刘残梦一起躺在草地上，刘残梦问：“看天空的时候你在想什么？”傅金陵就说：“我在想秦观的诗，他说银汉迢迢暗度，牛郎织女多浪漫啊，他们从银河上过去的时候，灯光是忽明忽暗，这样的话，牛郎偷偷亲一下织女，街上的人也看不到。”
　　刘残梦就说：“你要吻的话现在也没人啊？”傅金陵接着开玩笑：“这天隔地远，我怎么亲得到织女？”
　　刘残梦就睡过来一点，说：“现在不远了。”
　　“我怕牛郎吃醋！”傅金陵记得说这句话说了不下于三遍，刘残梦就总生气的样子说：“天上的醋由我管，我从不卖醋给牛郎。”
　　璇子说话了：“傅金陵，就要离开这个可爱的世界了，你不想说点什么吗？”傅金陵争锋相对：“这个世界是可爱，但是你们来了，这里就是地狱！”
　　璇子很不耐烦，说：“我劝你别逞一时口快，我的时间不多，你最好捡重要的说，最好跟你心爱的人儿道个别。”
　　傅金陵还是要说：“狼就是狼，给鸡拜年的样子让人恶心。”璇子耐住性子，提醒傅金陵：“你不是喜欢诗吗？我倒是想听你念一首，比如岳飞的《满江红》什么的。”
　　说念诗，璇子边上的如玉开始唱起来，她唱的的是《红楼梦》里的《枉凝眉》：一个是阆苑仙葩，一个是美玉无瑕。若说没奇缘，今生偏又遇着他；若说有奇缘，如何心事终虚化？一个枉自嗟呀，一个空劳牵挂。一个是水中月，一个是镜中花。想眼中能有多少泪珠儿，怎经得秋流到冬尽，春流到夏。
　　傅金陵不知道如玉会唱《红楼梦》里的这首曲，他觉得很美，可惜没机会了，不然他一天得听如玉给他唱一遍，想着，就流下眼泪来，这眼泪不仅为这一曲《枉凝眉》而流，也为如玉而流，在傅金陵的心底，只有梦儿才真正懂得他，没想到如玉也如此懂他，她唱这一曲是提醒傅金陵，你不能放弃，你还有任务在身，要去跟水中月接头。
　　他的脑海里浮现出一个疯癫的和尚来，嘴里念念有词：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娇妻忘不了……
　　璇子拍了手，说精彩，问傅金陵：“你的呢？”
　　傅金陵抬头看天空，像在等什么，很多人都奇怪，却是傅金陵最先发现，天开始下雪，先是几片雪花在空中炫舞，而后是鹅毛大雪飘洒而下，雪越来越多，越来越密，越来越紧，也越来越猛。
　　不一会，就看到地上白起来，现在能怎么做呢？傅金陵还是仰着头，任凭雪花在空中飞舞，在眼前飞舞，在脸上飞舞，在心中飞舞。
　　他念的果然是岳飞的《满江红》，他决定满足一下眼前这个可恨的女人，其实傅金陵是在借诗言志，是告诉如玉，告诉侵略者，中国只要存在一天，就有岳飞这样的英雄存在：
　　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预备！”傅金陵听到一个短促而有力的声音从遥远的地方传来，他轻轻闭上眼睛，脑海里却是雪花在飞舞，每一片雪花都是一个灵魂，就在这金陵城上空尽情飞舞，最后血洗这座城，让这座城变得干净美丽的，也一定是他们，是这雪花一样的精灵。
　　预知傅金陵性命如何，请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