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3)
作品名称:野人河—— 一个长毛与后代的故亊 作者:金舟 发布时间:2019-03-24 20:34:35 字数:4830
当金琪从戈壁滩回到村里时,阿贵已经非常有钱了。他名下的沙溪集团(原称野人河集团),不仅是县里数一数二的企业集团,在省里也有了一定的影响,他还是省里的政协委员。在省城的一条主要街道上,集团旗下的一家宾馆,楼顶上竖着“沙溪集团”四个巨大的红字,晚上四个红字放出的金红色光茫,把天空也映红了一片。在这宾馆里,阿贵有自住的一个套房,除了他的卧室、办公室,还有大小会客室、会议室等,一年中多数时候他就住在这里。
“你开慢一些。”金琪对开车来接他回村的弟弟金珅道,他要看清村口那棵老树。当见老树虽枝叶已经不多,但还郁郁葱葱,他暗暗地松了口气。
村里的房子与他出去时已彻底不一样了,不少色彩鲜明的小洋楼映入他眼帘。昔日粉墙黛瓦的平房已几乎看不到了,至少是较旧的二上二下的农家小楼。
“这是谁家的?”金琪问金珅。当车从河东过桥进河西时,首先引起了他注意是阿贵的庄园式别墅。那高大的围墙凃成了故宫一样的红色,墙内绿树成荫,依稀可见树后的琉璃瓦屋顶,在阳光里熠熠生辉。其实,阿贵一年来住没几天,平时都由尚未挑明的堂妹沙宛玉住着,为阿贵管这个家。村里不知就里的人,都认为阿贵迟早会娶了宛玉的。
“这就是给你说过的阿贵的家。”金珅道,“他别处还有房屋,他搞大了。他还在过去化人滩的地方,搞了一个公共墓园。在他建的安息堂中,却把我们金家祖宗的牌位供在最当中,他母亲的牌位也放在较偏的次要位置,不知他是怎么想的?他每年清明必来祭扫,实在不能来时也会派人代扫。”
“那我也想去看看。”金琪心想,阿贵一定是因为过去挖了我家祖坟,才用此方式以示谢罪的。
“过几天吧。”金珅又感叹地道,“阿贵现在真是搞大了!”
金琪点头道:“我听(金)解放也说起过,但出乎我想象。”他是昨天深夜到县城,堂弟金解放到车站接他的,后来俩人在县政府招侍所的小会客室聊了很多。他已知道了阿贵已是县里工商联主席、省里的政协委员。
“下次带你到省城看他的宾馆。”金珅道,“我在那里住过。”
“我为他高兴。”金琪道,他想到小时候就佩服阿贵,可千万没想到他的表现会这么耀眼。
不过,阿贵的这一切,在金解放眼里,算不得什么。“他不过是借了改革开放的光。”昨天晚上,金解放几次对他这样说,“他并不比人聪明、优秀,有许许多多人比他聪明、优秀的。”
金琪觉得这位堂弟说得也有些道理,他虽然多少年来一直处于几乎与世隔绝的大戈壁,由于工作紧也不大看报,但也参加过一些规定的学习,从中知道国家、社会发生着的变化。“他是借了‘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的东风。”他也发表起自己看法,并想着一些往亊道,“放过去,他养母猪也有人找他谈话,他贩蔬菜时,更是被当作‘投机倒把’来打击过。像现在这样的赚钱,想也不要想!”
“他是个热衷金钱的人,用一些人的话说,他血管里流的血液也是金色的。”金解放道,“有人说过,‘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不是最优秀的先富起来了,而是那些最想致富的人先致富了。因为比他更聪明、更优秀的人,当时在政府里,军队里,高校里,在国有企业里,大家都很安逸的,没有几个人想离开的。而且,许多人的第一桶金,说好听点是冒险来的,说难听多多少少有点违法赚到的。”
“这不会吧?”对堂弟的说法,他多少感到有点惊讶。
“你还书生气十足,也难怪!”堂弟又像打量一个外星人一样打量着他,“你竟在一个鸟不垃屎的地方锚了二十几年、几十年!佩服,我真的佩服,又是一个党教育出来的好儿女!”
“你别这样说。”他仿佛不安起来道,“与我一起的人还不少,那里也不是鸟不拉屎的地方。我那里也有生活区,什么都有。”
“可你两鬓斑白,还孑然一身!”堂弟又不平地道。
“这是我个人原因。”他道,“我们生活得很充实,攻克每一个难题,都带给我们巨大的欢乐。还有多少首长,中央首长都关注着我们。”
“你是个怪人,也许可称‘科学(技)怪人’!”堂弟道,“我应向你致敬。你比我们这些人,确实有意义得多!”
“你过讲了。”他道,“我不过做了应做的亊情。”
“你贡献还少啊?”堂弟道,“我应向你致敬。‘麻菇烟云’升起来后,那些强盗国家再也不敢任意欺侮我们了,你们付出了巨大的牺牲!”
“换了你,你也会这样做的。”他想了想道。
“是的。”堂弟点着头道。“可我们,唉……”他不住地摇起头,有一种不堪回首的意味。“不说这了,我们刚才是谈着阿贵的。说真的,阿贵开始时,也吃了不少苦的。,他天天挟着个假皮包找业务,有一次他拎了大闸蟹到我们家,被我父亲赶了出去。他也去过我哥的学校,学校食堂的领导看在是我哥介绍的份上,进了他公司的不少副食品。学校里还把几辆车让他去修,当时他刚开了个汽修厂,请的都是从国营厂退休的老工人。他管理不善,修理期一拖再拖,害得我哥也跟着倒霉,险些被领导通报批评。我哥只是吃了他几只蟹,我哥说是付了钱的。可他是个书呆子,不知他付了多少钱?”
“阿贵害人。”他若有所思地道。
“是的。”堂弟点着头道,“他是有点害人。也不是害过我哥一个人,不过,他也不是存心要坑我哥这样的人。”
“你怎么对他这么熟?”他心存疑惑地问道。
“大哥,不瞒你说,前几年经常在一起喝过茶,有时还弄几杯(酒),这几年少了点。”堂弟坦然地道,但他没有再说下去。在阿贵需要发展资金时,是他出面从银行中替阿贵贷到了钱,还为阿贵介绍和拉来过不少业务。在外人眼里,他们也有“官商勾结”的嫌疑。他也的确拿过阿贵不少钱,但这些钱都是一笔笔打在一家基金会的账户上的。这家叫勐固河基金会的,是以他的几个昔日战友的名义注册的。县纪委查过,基金会的钱主要都用到了在金三角的丛林中寻回那些尸骨上,还有一些都补助给了因伤残、因得病而生活陷于困难的当年知青兵。在钱的问题上,正如他自己所言的“我是死过的人,不在乎钱”,基金会的钱,非但他个人一分钱也没用过,他还把自己的积蓄贴进去了许多。他的问题只是参加过不少饭局,这些饭局多数是由阿贵买的单。自纪委找他谈过话后,他也很少再与阿贵一起吃酒了。阿贵总对他说“我请你,你怕啥?我们是弟兄!”但他并不知道阿贵与他是有血缘关系的弟兄,不只是社会那种称兄道弟的弟兄。
“其实,”堂弟又道,“他们这些人的‘第一桶金’,多少有点不干净,将来你问我哥金珂,他也知道点。”
“快到了。”金珅对他道,“前方就是我家的房子了。”
“是吗?”他好像很不相信地问道,前方是一幢漆成奶白色的法式洋房,在阳光的照耀下,也仿佛闪闪发光。金珂心中感慨万分,家乡的变化真大啊!
听到汽车声,他们的父母早已从房子里出来,等在门口。
“奶奶呢?”他叫过父母后问。
“奶奶已经起不了床了。”母亲老泪纵横地看着他道。
“这我知道。”在路上弟弟金珅已告诉过他老祖母已经起不了床的,“妈,她睡哪间房?快带我去。”
“底楼,最东边。”母亲又含着泪告诉他,“跟我来。”
“奶奶,奶奶。”他叫着走进奶奶的卧室,卧室有一个很大的南窗,大片的阳光照进来,非常敞亮。
“我的宝贝。”老祖母骨瘦如柴的手抚着已半跪在床前的孙儿的头,已快成一条缝的眼里闪着泪光。“你头发也白了。你再不回来,奶奶要见不到你了。”
“不,奶奶。”他号啕大哭起来。
“琪儿。”忍着泪深情看着这一切的母亲,边为老祖母擦着挂下来的泪,边对他道,“别哭了,你把奶奶也弄伤心了。”
老祖母道:“让他哭。”又对他道,“你回来了,奶奶一点不伤心了。”
“奶奶,是我不好!”他止住了大哭道,“是我让奶奶伤心。”
“宝贝。”老祖母,“我想你啊!”
“奶奶,是我不好!”他道,“让奶奶想我。”
“不。”老祖母道,“我知道,自古忠孝不能两全。我为你高兴,你们的道弹、火箭上了天!”
“奶奶脑子真好!”金珅在一旁讨老祖母欢心地道,“给她讲的,都记得住。”
“金珅,”老祖母道,“你要好好待你哥,他在外面吃了很多苦!”
“奶奶,我不苦!”他忙道,“只是在外面想家,想奶奶。”
这时,站一旁的母亲自己哭起来了。
“妈。”金珅问道,“你怎么啦?”
“妈。”他也忙站起身叫着母亲。
母亲伤心地道:“妈让你受尽了委曲。”
“妈。”他安慰起母亲道,“我早已想通了,我只是工作忙,当时还需要严格保密,才不回来的。”
“忠孝不能两全!”老祖母又仿佛自言自语地道。
“妈。”他忙道,“奶奶说了,忠孝不能两全,你们原谅我吧!”
“妈哪里会怪你?”母亲深情地道,“妈一直怕你不原谅我们。”
“不会啊,妈。”他想到病在医院时,是多么渴望母亲就在自己身边。
“奶奶累了。”金珅这时道,“我们到客厅去吧!”
“不。”他忙道,“你们先出去,让我在奶奶边上坐一会。”
“这亊一说起来就来气。”堂弟金珂大骂起阿贵。金珂是特意回沙家庄与多年不见的大兄长金琪见面的,同时也来看望老祖母。
“金珂。”金琪劝他道,“都过去多年了,你放过他吧,再说他也不是要存心害你。”
“这我知道。”金珂笑起来道,“我又哪里会真恨他?只是在当时想想被‘野阿贵’这种人忽悠,实在有点咽不下这口气。”金珂深叹了一口气,还闭了一会眼,有点走神的样子。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金珂确实有过一种被阿贵耍弄的感觉。阿贵在发展初期,打着他的旗号在学校也赚了不少钱,而他则是蒙在鼓里,一点不知情。当然,如今阿贵对赚学校的钱已没多大兴趣了。
“不容易。”金琪放下茶杯,看了看金珂感叹道,“一个识字不多的农民,打下这片天地实属不易了。”
金珂好像缓过神来道:“阿贵归根到底只是一个农民,一个一心想改变贫困地位的农民。改革大潮给了他一个极好的机会,国家的每步改革步子,好像都被他踏准了,他是个福将。不过,在他初期的打拼中,我弟弟解放帮过他不少忙,甚至被人怀疑是‘官商勾结’。我弟弟这个人是不会拿他一分钱的,这一点我敢保证。”
金琪使力地点头道:“我也相信,解放不会做这种亊。我也想不到,解放会越界参战。”
“我们也没想到啊。”金珂道,“这段历史时间虽不长,但对他的影响太大了。现在,他只有与他那些战友聚在一起,聊聊天,说说那段往亊,才是他最舒心的时候。他们希望有一个说法,但依我看不大可能。他们伤的伤,死的死,但永远只是草根英雄。”
“英雄,草根的。”金琪心情极其沉重。他想到了在戈壁滩,那些写下遗书,在第一时间驾机冲入麻菇烟云取样的“战士”,后来所有的这些机组成员头发都掉得一根不剩,虽经吃药治疗,有的人再也长不出头发来了。他总觉这位堂弟很像这些英雄。想了一会道,“想想,包括我在内可能都不如这些草根也好,正式、官方也好的英雄。”
“大哥。”金珂道,“你说得太谦虚了,你可是国家国防科研方面的有功人员。”
“没你说的这么吓人。”金琪忙道,“也只是为国家做了本专业的一点亊。没有像弟弟解放这样,抗枪打仗,出生入死。”
“大哥。”金珂道,“不需要你一个学有所长的人这样做,国家也不需要人人都扛枪打仗。为国家的安危、荣誉,各人应做好各人的亊,你说呢?”
金琪看着金珂,点着头想道:金珂不愧是学文科的人。
“大哥,”金珂又道,“你还没见过阿贵吧?过几天他会回来,我已收到他请贴,要过生日了。”
“他还搞这一套?”金琪问道。
“搞啊。”金珂道,“每年我都收到请柬,不过,我也不是每次参加。他一年比一年排场大,到那天真是高朋满座啊!不过,他每年这样搞,也有点不得已。他除了请各方面的领导和亲戚外,都是生意场上的人。”
“我明白了。”金琪道,“那他也不一定会叫我。”
“会的,肯定会的。”金珂道,“他经常提起你,说你是他的赤裤兄弟。另一方面,他也想有你、我这样的人(读书人)为他脸上增光。不知他怎么猜的,一直对人吹你是搞火箭、道弹的。”
“他真是的。”金琪道,他不知怎么来说这位小时的玩伴和崇拜对象。
“我父亲也是他必请的。”金珂道,“他向人介绍我父亲,说是老革命家、老干部。称你父亲是他的老领导,他也找过我们叔秉礼。他向人吹嘘,将军——叔叔秉礼在退休前一直是少将,怎么样怎么样款待他,仿佛把他视为了上宾。他还吹中越自卫反击战,吹到后来,好像全是我们叔指挥的一样。”
“他真是的!”金琪心想这位小时的玩伴变化真大,自然也想到了宛玉。“多少年了啊,不知宛玉变成了怎么样?”他很想知道宛玉的情况,但见大家讳莫如深,还没有人向他提起过宛玉,他也忍住着不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