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铁腕
作品名称:生命燃情 作者:一江秋枫 发布时间:2019-03-23 18:25:13 字数:6165
前一段时间哄哄嚷嚷的传闻,终于尘埃落定。与传闻不同的是秦时月没有到工业大镇大洼去,而是被县委派到农业大乡十家子。官方的说法是秦时月对农村工作较为熟悉,特别是对发展农业和农村经济,在为县委书记服务期间,形成了一些思想,也提供了一些很有效的决策依据。十家子是农业大乡,派秦时月来主持全局,必然能够发挥所长,有利于十家子乡的发展。不过,手眼通天的人还是探听了一些不可以公开的事,原来大洼镇书记不愿动地,而市里的领导也就此向县委暗示过。县委当然不能把大洼原书记调整了,秦时月当然就不可能到大洼去。谁都知道大洼镇的党委书记,给个副县长都不换。
秦时月任职前,只跟江之枫、柴根名和慕容济安打过招呼,给江之枫打招呼,是为了联系项目,给柴根名打招呼,是为了安排女儿上学。而给慕容济安打招呼,秦时月只是想把这件事告诉她。慕容济安在电话里说:“你下乡去当书记,更能发挥你的能力,更易于出成绩,但是乡下很艰苦,也很复杂,我预祝你干好,不过也希望你挺住。有什么事,我不能帮助你,但是也要和我联系,至少我可以为你擂鼓助威。”她的话让秦时月感到一种久违的温暖。
秦时月到十家乡任职第一天,正赶上乡里的大集,集就安排在乡政府门前的大道上,赶集的人越来越稠,水泄不通。
县委对秦时月任十家子乡党委书记非常重视,由县委常务副书记和组织部长亲自送他上任。
王副书记的车艰难地往前行进,时不时要停下挺长时间。赶集的人并不知道这是县委副书记的车,既便认得,也未必从紧张的讲价还价中,自觉地让开一条道。
王副书记脸色就很难看了。杨部长说:“十家子乡最大的特点就是脏、乱、差、挤,表现尤为突出的是这个集市,没有一个像样的集,还挤占公路。这个样子,不要说经济上不去,也影响乡里的形象。”王副书记坐在副驾座上,就回头看了一眼秦时月,说:“时月,杨部长提出的问题很尖锐,也迫切需要解决,你记下了。”秦时月说:“领导放心,时月怎样的一种精神状态,领导们最清楚,落实领导意见第一不走样、第二不过夜。”杨部长就笑了,说:“那好,明天你把这集给我搞成一个样子。”秦时月说:“不过夜,的确是说大了。不过,近期会有动作。”王副书记说:“时月,县委对你是寄予厚望的。这些年,你在县委办干得很有成绩,对全县情况掌握比较全面深入,而且从各种材料和工作中也反映出你也有一定的思路和想法,所欠缺的就是基层工作经验,更确切点说是把握全局、前线指挥的经验。到乡里后,第一要尽快进入角色,尽快打开工作局面。第二,要把班子带好,特别是团结问题决不能放松,这是有教训的。第三,在争取尽快打开局面的同时,也要切忌操之过急,事事必须考虑周全,照顾好方方面面。有时候,操之过急,比求稳怕乱更要不得。”秦时月早就掏出本子,一条条认真记下了。这一点,县委领导特别满意,这表明了一种态度,一种精神。王副书记又说,“时月,县委黄书记和我们都对你有信心。”秦时月忙说:“谢谢领导。”
费了很大的劲,车子才终于开进乡政府大院,院里并不比集上清净,一群群众正挤在院子中吵吵闹闹,看样子是上访的。杨部长眉头就皱紧了,说:“这王有贵怎么搞的?县里早就下了通知,说今天送时月,还弄成这种局面。”王副书记没表态,秦时月很清楚王副书记的性格,这位领导同志绝不会轻易发表议论。
秦时月说:“我先下车把上访的人引走。”就对司机说,“张师傅,在我引这些人走后,你就把车子开到院里。”王副书记说:“就按秦书记说的办。”秦时月打开车门,下了车。果然有群众向这边走,他就说:“我是乡党委新来的书记,叫秦时月,有什么事跟我说。”就大步向一间办公室走去,人们随之跟进来,上访人很多,挤进一部分,还有一部分站在门外。办公室里有个四十多岁的男人,看到上访者拥进来,有些急了,说:“挤进来干啥,这也不是信访办。有啥事出去说。”群众中就有人骂:“李宝林,你他妈的,刚当多大官,就开始张牙舞爪了。”秦时月对李宝林说:“我姓秦,叫秦时月,这些群众是我领来的。”李宝林上下看了秦时月两眼,就马上换上笑脸说:“秦书记,你来了。我是乡民政助理,以前没和秦书记见过面。”秦时月也不听他解释,就说:“对待群众,你怎么能用那种态度?群众有事才来找咱们,无论能不能解决,总得给个笑脸,渴了倒杯水,累了找个座。别忘了,咱们可都是群众养大的。”上访人就起哄说:“秦书记,撤了他。他正事不干,净溜须拍马。这样的干部,就得给撸了。”秦时月扬扬手说:“老少爷们,撤不撤他,我一个人说得不算,得党委会研究。先不要说他,有啥事,你们推举一个代表好好说说,都别生气,有理不在声高嘛。”
群众中就闪出一个中年汉子,说:“秦书记,我们都是南营子村六组的,我们反映的事,这个李助理全知道。”秦时月没有看李宝林,但他清楚李宝林此时已如同架在火上烤一样难受。
那中年人接着说:“这事还得由打前年说起,前年村里把铁矿卖了,听说是县里什么头头的小舅子买的。钱收没收,咱不知道,反正老百姓没见着钱。这咱们也不计较。可气的是,矿主买了铁矿后,要扩建,占了我们组的地,我们不干,村书记、村主任就吓唬我们,那矿主还找了黑社会,打伤了我们两个人。后来说是土地租给矿上,矿上出租金。这笔租金,我们也没看着。我们到乡里上访过几次,原来的那个书记开始是拖,后来推,再后来就不管了。乡长也跟书记一个熊样,能躲就躲,能藏就藏。我们也到县里、市里上访过,市里、县里就让乡里解决,乡里一直不解决。”
这事,秦时月在办公室时听说过。当时,他虽不清楚怎么回事,但心里还是向着群众,土地毕竟是农民的命根子,租了,租金不给,从哪个角度来讲都说不过去。
经那中年人一说,群众又群情汹涌,吵吵着要让秦时月给个了断。秦时月说:“这事,我以前也听说过。应该说,如果这事真像这个爷们讲的那样,土地补偿款必须给大家,矿上打伤人也给医药费和误工费。当然,这事我还需要调查一下。我的想法,你们先回去,明天一早我就到村里调查,我亲自去。”
王副书记听了秦时月的汇报,问:“对这件事,你打算怎么处理:”秦时月说:“这事我考虑,对以前上访的情况就压下去,因为这里涉及到前届党委班子的权威问题。如果群众反映属实,不管采取什么措施也得把补偿款发给群众,这已经不仅是一个稳定问题,而且关系到乡党委、乡政府是以一种什么形象开展工作,以怎么样态度面对群众的问题。搞不好,既会给市县添乱,也会影响乡党委、政府在群众中的威信与形象。还有一点是十分重要的,就是矿产资源开发问题。据我所知,现在南营子这个矿,属于低水平开发,浪费大,链条短,很难发挥应有的拉动作用,经济效益十分有限。我想通过这件事解决资源浪费和深加工问题。”王副书记点着头,说:“就这么做吧,你考虑得比较细,也比较深。不过有两件事。第一,在处理这件事上,必须避免牵涉前任班子。这有一个情况,原乡党委班子之所以调整,这件事也是一条原因,县里已经处理,就不要再生出事端。第二,处理结果必须得到群众的全部认同,有必要通过村民代表大会这种形式确定下来。”秦时月点头称是。王副书记和杨部长对秦时月表现很满意,中午就喝了两杯,王有贵乡长心里别扭,脸上却不敢表现,殷勤劝酒。杨部长说:“时月啊,你初到十家子乡任职,群众以一种特殊的形式迎接你,这在你的工作履历上应该谨记。”
次日,秦时月带着王乡长和乡纪检委员、民政助理等一行人到了南营子村。其实事情很简单,群众反映的问题属实。问村书记、村主任那些补偿金的事,村书记说:“矿上一直没给,我们也要过,但是……”欲言又止。秦时月已知道这个矿主是县财政局副局长的小舅子,说:“我们去要。”到了矿上,矿主一脸不在乎,说:“没钱,等我啥时有钱啥时给。”秦时月冷笑着说:“矿上和村里签的合同上明确写着土地补偿金一次性给清,然而你们没有履行合同,村里可以告你违反合同。”矿主也不示弱说:“告去啊,我还真不惧这个。”秦时月说:“你不惧,果然不是吃素的。不过乡党委,乡政府更不是吃素的。既然你不履行合同,这合同作废,你的矿也不用再开了。”回头对王有贵说:“今天,这事就这么定了。”矿主这才知道遇上了硬茬,转脸对王有贵说:“王乡长,你看……”王有贵忙说:“乡里就这么一个工业企业,在全县也是挂号的,秦书记是不是给他们一个机会?我看只要他们把钱补足,矿还让他们开。”秦时月也不看王有贵,盯着矿主,说:“无论做什么,都讲究一个诚信,经商更应该重合同讲信用。既然你不讲究,乡里跟你也没什么可讲究的。不要说乡里就有你这一个工业企业,就是全县只有你这一个工业企业,你不按合同办事,我也让你关门大吉。”回头对村支书、主任说,“这件事,村里负责。他若把补偿金交了,也就罢了。不交,马上上法院。这是共产党的天下,法院是人民法院。你就是三头六臂神通广大,乡、村都不惧。”这才对王乡长说,“王乡长,你看,这么定可不可以?”王有贵陪笑说:“你是书记,说了算。”秦时月说:“这不是哪个书记说了算的问题,是有理才说得算。”
矿主这时就溜了出去。秦时月正交待村里做好善后的事,手机就响了,是县财政局副局长打来的。秦时月说:“领导要请我和王乡长?这样吧,乡里事不少。回头,王乡长和我到府上讨扰。”
秦时月回到乡政府,中午饭也没吃,就叫上王乡长,乘着车走了。
晚上,二人才回来,秦时月到办公室。见县委办几个同志都在,中间就有自己女儿秦小关。原来几个同志送小关来了。秦时月说:“走,找个馆子喝点。”也没通知乡里的人,自己掏钱请了几个同志。
乡里未料到秦书记会和女儿一起过来,晚上,秦时月就和女儿在办公室睡了一夜。
当晚在他和县委办同志喝酒时,王有贵拨通了一个电话,愁眉苦脸地说:“这姓秦的早有准备,今天上午,他带我到了大洼镇,找到了那里洪峰矿业公司的老总。基本谈妥,洪峰公司收购南营子铁矿。姓秦的提两条要求:第一,马上把群众占地补偿金还清;第二,进行矿产品深加工,并扩大规模。洪峰公司答应了,明天,老总就过来。”电话那头就挂了。王有贵拿着电话怔了半天,又拨了一个电话说,“让你妈接电话。”过一会儿说,“马上到银行取出五万块钱,问这干嘛?你一个老娘们,懂个屁,让你取就取,磨什么牙。”
乡政府秘书侯广军,四十来岁,个子不高,但一脸精明样。早晨,他推开秦时月办公室的门,就看见一个小女孩正在办公桌上写着什么,而秦时月正在抽烟。秦时月见侯秘书进来,说:“小关,快叫伯伯。”小关喊了句伯伯,仍忙自己的。侯秘书说:“秦书记,这是千金吧?”秦时月笑笑说:“有件事麻烦侯秘书,你今天给我就近找两间房。”侯秘书说:“原来乡家属院有不少闲房子,秦书记你不嫌旧,先住着。”秦时月说:“就这样吧。回头我会找王乡长沟通。”
柴根名来了,侯秘书还认识柴根名,说:“柴老师,这么早找秦书记有事?”秦时月说:“我找他有事。”回头对小关说,“收拾书包,跟柴叔叔到新学校。”小关嗯了声,进里间屋,收拾起书包。柴根名只是看着,不说话。他知道在秦时月办公室里,又有外人,他们不可能说话太多。
侯广军送柴根名和小关出门,悄悄说:“柴老弟,以后有啥事找侯哥。”
侯秘书办事极利索,中午时就请秦时月看房子。当时秦时月和王乡长正与洪峰矿业公司老总彭云商量收购铁矿的事。彭云说:“秦书记,看房要紧,具体事,我和王乡长唠。”秦时月一脚已迈出门,又退回来说:“王乡长,这事还得走走民主程序。这样吧,和彭总谈妥了,就马上召开一个南营子村民代表会,这事绝不能再出一点闪失。”
秦时月随侯秘书到住处,看是一个独门小院,四间平房,院子已经收拾干净,房子里也弄得不错,就说:“侯秘书费心了。”侯秘书忙说:“为领导分忧,是秘书的天职嘛。”秦时月没言语,四处看了看,回头说:“每个月租金必须要交。我忘了,你提醒一下。”侯秘书说:“闲着也是闲着,交啥租金。”秦时月淡淡说:“这不是钱的问题,是本分的问题。”
这时,院门被推开,原南营子铁矿矿主悄手悄脚地进来,侯秘书很识趣,马上说乡里中午有客人,还得安排伙食,就去了。矿主说:“秦书记,今天特地向您请罪了,我是有眼不识泰山,得罪了秦书记,你大人大量,别往心里去。”秦时月就笑了说:“什么得罪我,你要不得罪老百姓就够了,我这个书记能有什么可得罪的?”矿主见侯秘书已经出院,并关上院门,从包里掏出一个纸袋,放到炕上,说:“秦书记搬家,我帮不上啥忙,这是一点意思。”秦时月拿起纸袋,掂了掂,说:“挺沉啊!”矿主说:“小意思,秦书记一定要笑纳。”秦时月说:“你的包不错,我看看。”矿主说:“一个破包,秦书记看着好,也送给您了。”秦时月接过包,把纸袋放进去,又交给矿主说:“这袋东西在你手里是财富,到我手里就变成炸弹了。我这个人胆子不大。”矿主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秦时月说,“你是财政局常副局长的亲戚,我和老常关系不错,在县里时,处得挺深,你把纸袋和这个包拿回去,别总想这件事了。这个矿,乡里已经和洪峰矿业公司形成了意向。主要不是欠那点补偿费,而是乡里想把这个矿接长链条,进行深度开发,扩大规模,提高效益。你的资本是接不了这件事的。不过,我倒有个主意,你可以找洪峰公司彭云谈谈,进行股份合作。乡里也会做些工作。”矿主听后,又惊又喜,说:“秦书记你……你……”秦时月说:“别你你的,我跟常局长不错,乡里也需要支持,但这不是主要的。你还是有一定实力,也精通采矿业。我呢,并不想断了你的财路,做生意也不易。这一点,我比较清楚。不过跟你讲一条,你得往心里去,无论做什么,都讲一点诚信,拍拍良心得过去。这对于你以后的发展或许有好处。”矿主忙说:“秦书记,我一定往心里去。”送走矿主,秦时月不禁苦笑起来。
洪峰公司和原矿主以股份制形式合资收购了南营子铁矿,并支付了所有赔偿金。经南营子村民代表大会一致通过。秦时月听到这个消息,长长舒了口气。
乡里基本没什么大事了,王乡长建议秦时月开个全乡干部大会。秦时月说:“如果这个会的主要目的只是让大伙认识我,我看不必开了,以后工作中就会认识的。如果不仅仅是为认识我,我初来乍到,对乡里情况不太了解,也讲不出个子丑寅卯来,这不是瞎耽误工夫嘛。我的意见是,这个会要开,但不是现在。”他看王乡长一脸费解的样子说,“你怎么也得容我下去跑一圈,走走看看。”
秦时月到十家子乡任职的第四天,就带看乡政府主管农业副乡长张玉民和几个站办所头头骑着自行车到村调研去了。
王乡长就觉得这个秦时月,并不像自己想像的那样只是一个百无一用的书生。事实上,秦时月干净利落地处理南营子铁矿的烂官司。乡里的那些干部就被他的气势和手段震撼了。南营子村的群众更是越传越邪乎,把秦时月比作了包清天。
现在是非常时期,王乡长却很悠闲。每天在乡政府转两圈,仿佛觉着乡里的干部看他的眼神就不一样了。他转完了,坐在办公室里一枝枝抽烟,有时就自言自语起来,说过了,他自己也忘了究意念叨些啥。
他本打算给秦时月办公室装修一下,秦时月却拒绝了,只是让侯秘书把原书记挂在墙上的一幅字摘下来,那幅字是“淡泊明志,宁静致远。”秦时月没说任何理由,侯秘书自然也不会问为啥。通过这件事,王乡长分析秦时月虽然一再肯定上一届乡党委班子做出了有目共睹的成绩,为全乡的经济社会发展打下了坚实的基础,但心里却是不以为然,甚至是否定的。
侯秘书曾问秦时月:“那幅字摘下来,空着的地方太扎眼,是不是挂上点什么?”秦时月想想说:“扎眼就扎眼吧,不要挂什么。有些东西,未必要挂在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