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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七章

作品名称:昨天的故事      作者:成之燕      发布时间:2019-03-23 09:04:01      字数:5397

  吃过早饭之后,秦忆军直接去了大队部。
  那个时候,各队出工的敲罄声还没有遥相呼应地响彻村落之间。因此,除了一些行色匆匆去学校上学的中、小学生之外,此时的街面上,基本看不见几个聚在一起扯淡、拉呱的闲人;而那些即将投入到生产队集体劳作中的村民,尤其是那些个男劳力们,他们多半会利用出工前的这段闲暇时间,以饱满的精神状态,争分夺秒地精心侍弄各家的自留地:或浇水,或耪地,或追肥……除非是遇到刮风下雨的恶劣天气,否则,他们绝不会轻易浪费掉早晨的这段宝贵时间。
  但是之后不久,当各队的男女劳动力们扛着锄头,走进生产队绿油油的庄稼地里时,他们又都换成一副蔫头耷脑的样子;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你追我赶的社会主义劳动大竞赛,使得他们的体能已经达到了透支的临界点。不容置疑的是,这样一种顺应现实的“磨洋工”状态,是他们从长年累月的集体劳作中“进化”而来的,是狭隘与自私的“孪生结晶”。长此以往,这样的“进化”过程,便形成了一种习以为常的从众行为,任何人都不可轻易破坏或者改变这种建立在惰性基础上的“客观规律”。当然,这样的“客观规律”,仅局限于集体劳作过程当中;一旦回归于各自的家庭领域,这种“客观规律”也就不复存在了。
  快到大队部门口时,秦忆军看到梁增宽和杨文斌俩人一边吸烟,一边举目向南张望。看样子,他们似乎是在等待着什么。
  秦忆军朝他们紧走了几步。到了跟前,他迫不及待地问道:“你们两个在这儿等谁呢?”
  梁增宽吐出一口烟,笑了笑:“哦,我俩在等邵德全呢!他昨天从市里打来电话,说今天上午回来。”之后便收敛了笑容,“忆军,你上午还有别的事情么?”
  秦忆军不假思索地说:“没啥事情!”
  “那好,你现在就去趟公社机械厂,借一个‘斤不落’回来。等会儿拉设备的车进院后,咱得帮忙把设备给卸下来。”梁增宽吩咐说。
  “咱‘五小工业’不是有一个‘斤不落’么?”秦忆军问。
  “那个‘斤不落’吨位小,吊不起太重的东西……”梁增宽解释说。
  “那行,我这就去趟公社机械厂。”秦忆军说完这句话,立马便后悔了。心里责怪自己说:你平时脑子不是反应很快么?咋这会儿就跟个木头疙瘩似的!难道你就不能编个瞎话糊弄一下梁增宽,说你待会儿还有别的事情要办;再说了,杀鸡焉用宰牛刀!作为一个正经八百的大队副书记,你秦忆军怎么能去办这种有碍身份的芝麻小事呢?说句好听的,这是梁增宽出于对你办事能力的信任,才让你这位副书记亲自出马的;说句不好听的,这分明是梁增宽故意跟你过不去,变着法子折腾你,挫一挫你身上的锐气!这么一想,秦忆军便对梁增宽指派他去公社机械厂借“斤不落”的事情、油然生出一股子怨气来。
  唉,放出去的屁,又怎能收回肚子里呢!
  秦忆军在心里面埋怨自己。
  梁增宽见秦忆军站着发愣,便又问了一句:“忆军,有啥问题么?”
  秦忆军赶紧回过神儿,支支吾吾地回答说:“没……没啥问题!”说完,他抬脚就往公社方向走。
  梁增宽在后面急忙喊道:“忆军啊,这百十来斤的‘斤不落’,你准备用肩膀把它给扛回来呀?”
  秦忆军立马转回身,挠着头说:“你看我这脑子,咋就把这茬事给忘了!”
  “另外,你路过丁家堡时,顺便去一趟青年点,把刘建军和虞子俊他俩喊上,给你搭把手;反正他俩上午也要来大队……”梁增宽又嘱咐了一句。
  秦忆军点了点头:“这倒是个好主意。也省下了我很多力气!”
  说话的工夫,杨文斌从院子里推出一辆自行车。
  “这是邵德全的自行车。后座结实得很,载个百十来斤的东西没问题。”杨文斌把自行车交给秦忆军的同时,又使劲摇晃了一下自行车后座。
  秦忆军接过自行车,一偏腿骑上去,不疾不徐地朝公社机械厂奔去。
  趟过丁贵发家门旁的那条小河,秦忆军迎面碰上了刘建军和虞子俊——此刻他们俩人正准备前往大队部。
  “您这是去哪儿——秦副书记?”刘建军停下脚步问。
  秦忆军握住手刹,跳下自行车,说:“过河碰上摆渡的——真是赶巧了!”
  “怎么,您找我们有事啊?”
  “是啊,我正准备去青年点找你们呢!”
  “哦……”刘建军心里纳闷:这一大早上的,有啥急事能劳驾大队副书记亲自跑一趟呢?
  没等刘建军继续往下问,秦忆军便堆着笑脸说:“是这样,你俩现在跟我去趟公社机械厂,借个‘斤不落’回来。因为今天上午,邵师傅他们去市里购买的旧设备,就能运回到咱大队‘五小工业’里来;‘五小工业’现有的‘斤不落’吨位小,吊不起来大东西!”
  秦忆军嘴里一边说,心里一边在想:他何不利用这次绝好的机会,跟刘建军和虞子俊俩人亲密接触一下,以便了解他们的所思所想……如果可能的话,他想跟他们两个进一步搞好关系。因为,眼下这两个人已然融入进了双山大队的领导层面,开始释放他们热血贲张的青春正能量。所以说,如能及早地把握住刘建军和虞子俊——听他指挥、为他所用,不仅可以巩固他在双山大队的领导地位,同时也维护了他个人的政治利益……
  刘建军爽快地点了点头:“行,没问题。多一个人,多一份力气嘛!”之后又瞥了一眼身旁的虞子俊,“照这么说,于得水今天也该回来了。”
  “你还别说——建军,于得水这几天没在咱们眼前晃悠,心里还真觉得少点什么似的。”虞子俊撇嘴笑道。
  于是,在赶往公社机械厂那段不算太长的“官道”上,秦忆军开启了他的话匣子,滔滔不绝地跟刘建军、虞子俊俩人分享他过往的“骄人成绩”和“辉煌历史”;不仅如此,秦忆军还一再邀请他们两个人,有时间一定去他家里做客。
  这期间,刘建军和虞子俊俩人几乎没有插话的机会,他们只能装作很用心的样子,认真倾听双山大队党支部副书记洋洋洒洒的自诩之词。
  没多会儿工夫,三个人已然到了公社机械厂门口。
  此时正值上班时间。那些在机械厂上班的工人,开始鱼贯走进厂区大门,来到他们各自工作的地方。
  不久,随着车间里面的铃声响起,各种机械便瞬间开始启动并且进入到紧张的工作状态。与此同时,噪声此起彼落,不绝于耳;尤其是锻造车间传出的高分贝噪音,顿然充斥着整个车间。
  秦忆军先是跟门卫打了声招呼,然后就进去找人借“斤不落”了。刘建军和虞子俊则带在门口等候。
  几分钟后,秦忆军便从车间里面走出来,摆手招呼刘建军和虞子俊俩人赶紧进来搬“斤不落”。因为事先考虑到自行车后座无法放置“斤不落”上的链条,所以,秦忆军在厂区内找了一块旧木板,用铁丝牢牢固定在后座上面。最后,他们才把把百十来斤的“斤不落”结结实实地绑在自行车后座上。
  一切妥当之后,秦忆军给门卫交了出门票,三个人便离开机械厂往回走了。
  回去的路上,刘建军和虞子俊一前一后,推着自行车慢慢行走;他们两个基本上没有劳烦秦忆军搭手相助——毕竟他是大队副书记,好歹也得顾及一下领导的面子。尽管这样,秦忆军还是很自觉地将一只手搭在“斤不落”上,时不时地帮衬一下。
  三个人闷头走了一会儿,忽然听见附近不远处传来一阵嘈杂声。循声望去,只见丁贵发家门前围聚了十来个人。
  刘建军立马停下自行车,回头看了一眼秦忆军和虞子俊:“该不会是丁贵发出啥事了吧?”他的脸色顿时凝重起来,“前两天还去看过他,感觉他身体还算凑合,也有些精神头;想必一时半会儿不会出现什么大问题……”
  虞子俊接话说:“那可不一定。也许是丁大叔的病情突然恶化了……这事儿谁也说不准!”
  秦忆军倒是显得从容淡定。他同时又用领导的口吻说:“我看你俩明显是犯了‘先验主义’——事情没等搞清楚,定论就出来了。”
  刘建军装作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秦副书记批评得对,我们的确是犯了‘先验主义’;而且这样的错误,也很不利于我俩今后的工作……”但他心里却想:怪不得梁增宽书记总是说秦忆军喜欢“上纲上线”、乱扣“帽子”。看来,他果然有这个毛病。
  秦忆军听刘建军这么一说,遂将语气缓和下来:“当然,我也只是就事论事,没有其他别的意思。你俩也千万别往心里去啊!”
  虞子俊觉着秦忆军这人太矫情,便跟着回应了一句:“‘有则改之,无则加勉’。我俩也绝对不会往别处想。”
  实际上,秦忆军在虞子俊心目当中原本也没啥好印象。因此,他才会用《论语.学而》中的这句话来回敬他。
  刘建军听出虞子俊话里有话,同时又唯恐他继续说些不中听的言语刺激秦忆军,于是赶紧把话岔开,说:“走,咱们过去看看……”
  很快,三个人便来到了丁贵发家院门口。
  这时候,民兵排长丁玉奎刚好从院子里走出来。
  秦忆军急忙问道:“怎么回事?”
  丁玉奎一看是秦忆军,即刻回答说:“丁贵发他又犯病了!”
  “犯病了还不赶紧送卫生院去,都聚在这里凑啥热闹……再者说,你们生产队今天不出工么?”秦忆军板着脸问丁玉奎。
  丁玉奎赶紧解释说:“不……是他原来得的那个病,丁贵发这回是被‘黄皮子’附了体……”
  秦忆军抖着肩膀嗤笑一声,说:“我看是你被‘黄皮子’附了体,满嘴胡言乱语说瞎话!”
  丁玉奎委屈地争辩说:“俺说的都是真话,如有半句是假的,俺就让‘黄皮子’附了体!”
  “丁贵发他现在人在哪儿?”秦忆军问。
  “在……在枯井里面闹腾呢!”丁玉奎回答道。
  “怎么会在枯井里呢?那他是怎么下去的?”秦忆军疑惑地瞪大眼睛。
  “那……谁知道呢!反正俺们这帮人也都在纳闷,他病得走路都打晃,咋就稳坐在枯井里了;正常人下去都挺费劲……”丁玉奎一脸难以置信的样子。
  “你说的那口枯井在哪儿?”秦忆军问。
  “离这儿不远。就在‘自留地’南边。”丁玉奎抬手朝南边指了指。
  果然,在南边那块“自留地”的枯井周围,有几个人或蹲或站聚在那里。其中有人一边嚷嚷,一边不断用手比划着什么;若是看他的举手投足,那人像是生产队长丁贵堂。
  刘建军在一旁问道:“都谁在哪儿?怎么还不赶紧把他给弄上来?”
  丁玉奎掰着指头,说:“丁贵堂、管亮、庆义、三愣子……”
  秦忆军有点不耐烦,他拦住丁玉奎多余的唠叨:“行了,你也别跟点菜谱似的!其实谁在那里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赶紧把人弄上来!”他咽了一下口水,同时又将目光投向刘建军和和虞子俊,“我看这样,咱得先把‘斤不落’送到大队去,以免耽误了正事。”
  其实,像这种装神弄鬼、带有一定迷信色彩的破烂事情,秦忆军轻易是不愿意插手的。处理不当,必会惹上一身的不是;再说,眼下虞子俊已接替杨文斌,负责双山大队的治保工作,这件事情由他出面解决最合适不过。因此,当他了解了事情的大概过程之后,便准备抽身离开了。
  刘建军似乎看出秦忆军心里是怎么想的。他于是对丁玉奎说:“丁排长,麻烦你跑趟腿,帮秦副书记把‘斤不落’送到大队去,那边急等着用呢!我和虞子俊先去南边瞅一眼,然后再想办法把人给弄上来!”
  丁玉奎点头说:“行!俺把‘斤不落’送去就立马赶回来!”然后从刘建军手中接过自行车。
  秦忆军随即装出一副认真负责的样子,嘱咐刘建军和虞子俊,说:“你们俩一定要注意工作方法,千万别由着性子硬来啊……事情处理完后,你们立马到大队部汇报一下。”
  虞子俊冲着秦忆军笑了笑,心里面讥讽他:净说些扯淡的废话!你以为是处理邻里之间的纠纷,还用得着注意什么狗屁的工作方法;你怎么不把“策略”两个字也捎带告诫我们呢!
  秦忆军离开之后,刘建军便和虞子俊先来到丁贵发家的院子里——因为这个时候,聚在门口的那些人也已经进到院子里看热闹——姜半仙此时正举着火铳枪,绕着之前黄鼠狼藏身的草垛转来转去。
  俩人刚在院子里站定,丁贵发老婆就急匆匆走过来,神色慌张地对他俩小声说:“上回没把那个挨千刀的‘黄皮子’打死,今天它又来找茬祸祸俺家你丁叔了……”
  “你咋知道就一定是上回那只‘黄皮子’?”刘建军问。
  “是姜老七说的!刚才他还围着草垛转了好几圈,并且闻出草垛里有那只‘黄皮子’身上的骚气!”
  虞子俊“噗嗤”一笑,说:“哼,鬼才会相信他的话呢!除非他姜半仙长了一只狗鼻子……”
  丁贵发老婆赶紧用胳膊肘拐了一下虞子俊,捂住嘴巴责备说:“话可不能随便乱讲!这要是传到姜老七的耳朵里,他肯定会埋怨俺的!”说完,她又把脸转向刘建军,“上回你可是看得真真切切:只要一举枪瞄准,那只该死的‘黄皮子’就忽然变成了俺家秀敏的模样……”
  虞子俊半信半疑地问刘建军:“丁婶的话当真?我怎么感觉像是《聊斋志异》里的故事呢!”
  刘建军沉吟片刻,然后一本正经地说:“这件事情的确是真的。当时我和姜老七都分别举枪瞄准过,看见准星里的目标是丁秀敏,而不是黄鼠狼。不过后来庆义再瞄准时,却又变成了黄鼠狼。但是为了防止意外情况发生,我还特意跑了一趟卫生院,看看老丁大叔是否也安然无恙。”
  “老丁大叔那会儿没被黄鼠狼给迷惑住?”
  “没有……后来庆义扣动扳机,却没能打死那只黄鼠狼。”
  “照这么说,黄鼠狼迷惑人不是传闻,而是真的?”
  丁贵发老婆抢过话茬,说:“那还能有假!俺家秀敏不就是个例子……”
  “那么,老丁大叔又是啥时候犯病的?”刘建军追问了一句。
  “估摸快有一个钟头了!吃饭的时候他还好好的,可是饭没等吃完,他突然就撂下饭碗,光着脚板儿跑出去了。那会儿工夫,玉庆和玉胜上学刚走,跟前又没有旁人,只有俺和秀敏两个人在后面撵。等俺娘俩撵到南边的‘自留地’,人就没影了。直到后来枯井里传出动静,这才发现他在枯井里坐着魔怔了!”丁贵发老婆咽了一下口水,接着说道,“俺……到现在还都觉着纳闷,就他那副病歪歪的身子骨,一阵风都能把他吹跑,当时咋就跟个兔子似的,撵都撵不上;而且他还好端端地坐在枯井里?这事儿说给谁听都不会相信!”
  这个时候,围着草垛转悠的姜半仙忽然蹲下身子,煞有介事地朝草垛里面嗅了嗅鼻子,貌似闻到了黄鼠狼身上那股子迷惑人的骚气;旋即,他又朝周围看眼的村民挥了挥手,让他们赶紧向后退。
  很快,前来看热闹的那些个村民,便迅速退到了院子外边。
  见此情形,丁贵发老婆也赶紧把刘建军和虞子俊俩人拽进厢房;他们趴在窗户跟前,目不转睛地看着姜半仙如何“降妖伏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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