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纷纭尘埃桃花劫（4）

　　顾老大连肚里的食物也冒了出来，吣了一地，嗖味熏人。化子见老顾瞳孔异常，惊呼道：“马钱子中毒了！”就想到在五台山时店掌柜中毒的那事儿，赶紧到对门李二家找了生绿豆，捣碎和了冷水给老顾灌下去。还没待老顾反醒时，顾都来了。顾都气汹汹带顾老大的几个侄子，持着棍棒，冲进诊所。顾都硬说化子是个草菅人命的江湖郎中，无证行医！围着化子要动武了。小芳贴到化子身边，伸开双臂，拦着顾都一伙人，怒道：“谁敢打架？我告你们！我舅舅是法院院长！”这事儿五里堡无人不晓，小芳有个有本事的舅舅是县法院的。找事的就害怕了。小芳又说，“没有解不开的疙瘩，啥事慢慢说。老顾叔叔来了就先掏自家药丸子吃，不一会儿就倒地口吐白沫子不省人事了。还是化子给解了毒一会儿就醒了的。你等有啥理儿来闹腾，咹？”顾都咧着乌口唇儿迷着三角眼儿瞟着小芳道：“你别编瞎话儿了，顾叔为啥不在自己家吃药？因为他没药，来化子诊所治病，化子通达医药，故意用毒药害人的！这是医疗事故，与你小芳没关系，别瞎掺和，你走吧！”小芳说：“我看谁敢打化子？老娘给你们拼了！”顾都笑道：“谁也不是来打架的！是来抢救顾叔的，怒个啥？”几个侄子拍着老顾喊：“顾伯，顾伯，醒醒，醒……”顾都说：“都别慌，这是医疗事故，若出人命化子必须全部负责！”言毕，打电话去了。
　　少顷，卫生局和地方派出所的响着喇叭都来了，救护车“呜儿呜儿”紧后赶到，穿着绿衣戴口罩救护员用担架急如火烧似的把个老顾抬到车抢救去了。在顾都的笑声里，化子被押上警车审问去了。卫生局因化子没行医证关停了诊所。幸亏老顾服的药量小，车一晃荡，就醒了过来，这捣蛋鬼装着不吭气儿，存心闹笑话儿的。生绿豆解马钱子毒效果不错。到了医院，医务人员围了过来。救护员拿担架抬老顾抢救。老顾使着劲儿往下沉，这可叫救护的唬了一吓。救护的互道：“完了，没救了，死沉！”到了抢救室口，老顾一翻身跳了下来，哈哈大笑。人们都懵了，医生讶异道：“到底怎么回事儿？”老顾见顾都来了，指着他骂道：“都是你鳖孙弄的好事儿！你咋光害人呢？整得狗屁毒药要闹死我！若不是化子解救，就老早不出气了！”医院里算了损耗费，顾都赔了偿，被院长一个“滚”撵跑了。然而，顾都到村里逢人就说：“顾叔就是服了化子的药中毒的，在医院抢救好久才保着了一条命！”
　　化子知道自己被冤枉，要是胡生在，写个状子告他们陷害无辜，叫他们付出名誉和精神损失的赔偿！当初，自己替胡生告状，现在谁替自己告状？命啊！小芳火急跑到香花营见马妮诉说发生的事情。马妮疯了似的跑到派出所大闹一会就把化子放了。事情弄明白之后，马妮又找派出所赔偿化子精神和名誉损失费，数千元之多，又逮着顾都揍了一顿，扭着他到村委大喇叭里恢复化子的名誉。照旧开业。
　　时光荏苒，转眼仲秋。仲秋节是天下合家团圆的佳节。不管在外多远的人，也要回家同父母团聚。化子就想到《春秋左传》郑伯克段于鄢的故事。那个武姜与她次子共叔段和同欺负庄公，母子野心勃勃，蓄谋置庄公于死地。庄公打败叔段，发誓不见母亲武姜。后经颍考叔的点化，不计仇恨，依然孝敬自己的母亲。想到这里，自己的父亲只是为了多挣工分不让学习虐待自己，但和武姜的心术比来相差何止千万？化子自此一切就释然了。
　　这天晚上的月亮特别圆，也特别大，特别给人赏心悦目。人们对着月宫，寄托着无边的遐想，互相祝福吉祥平安，骨肉团聚，圆圆满满。葡萄、石榴、西瓜、香蕉、柿子、鸭梨、月饼、美酒摆满桌子，燃着高脚蜡烛，映照各自的心愿，给月光菩萨上供。
　　记得临济寺的仲秋之夜，师父梦抬出大调机，明月之下，各种供品应有尽有，师父们穿袍搭衣，钟鼓齐鸣，老和尚领着僧俗二众唱偈拜愿，好不隆重，“……端为民众祝福寿，地久天长……”仍在耳际回响，愧不当初和胡生一起剃度落发为僧呢？现在又是仲秋，独自在寂寞的大院里，思念和家团圆，千里共婵娟！
　　院里中央那棵梧桐树，大碗粗了。化子独自坐在树下，听梧桐叶儿落地有声，听蟋蟀欢叫，蝈蝈阵鸣，这和唱像是对月圆的祝贺，这声音像孝子的棍头敲击着化子心中的无限的悲哀，月光抚摸着心里的伤痛！圆月之夜啊！我将同谁团圆？远在千里之外的父母儿今混得仍是个“猪走遍天下吃屎”的化子！想想古人之孝，幡然悔悟，至今没孝敬二老的养育之恩。圣人说：“父母在，不远游！”又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然而这两点忤逆不孝的化子全占了！早早地远离你们躲到山洞里学野鬼，在文学和医学里内不遇同志，不由感叹道：“松柏枝头松柏颜，凄风酷雨连苍天。茫茫江湖无知音，谁共同舟寻碧源？”至今孓然一身，焉有后来？罪人，二老的罪人，世界的罪人！看人家古人，王祥卧冰，孟宗哭竹……都是为了孝敬父母，心甘情愿付出了巨大牺牲，为中华民族历史谱写一曲光古烁今伟大的孝道之歌，和谐着人类的天伦之乐。小芳，你咋不领着孩子与我团聚，喊我一声……什么呢？想喊啥喊啥！多么想同你一家共度良宵啊！月亮忽然有了一缕云彩，那是广寒宫里嫦娥飘舞的裙带。化子触景生情，越发伤感起来，垂着泪，好伤悲，自作诗句聊自慰：
　　八月十五月儿圆，游子漂泊在外边。
　　惸独孤影风凄冷，患难之交化梦幻。
　　谲诈失却仁于义，已过往历化云烟。
　　孝道无力全不顾，心上月宫泣广寒。
　　吴刚桂酒婵娟意，清辉高枕卧冰盘。
　　化子感慨之后，搬出方桌，点根蜡烛，摘盘秋枣，取瓶葡萄糖注射液，启开，倒入两只杯子里，供月宫仙子。默默祈祷自己的心愿。化子举起两只杯子，一只是自己，一只是小芳，对着月亮说：“寂寞嫦娥舒广袖，浩浩金风且为明月舞。兴时饮杯桂花酒，皎洁乾坤如画图。玉盘清露湿梧桐，菊花芳香染厚土。姣兔银毫脚下滑，流水复洗荆棘路。”
　　这当儿小芳来了，化子窃喜。小芳提一篮葡萄、西瓜、柿子，还有鸭梨、月饼，放到桌上，说化子：“没心没肺，倒挺快乐！”稍后，两个孩子也来了。大的是男孩，十六七岁了，眉清目秀，个子跟小芳差不多，名叫刘峰。妹妹十五岁，叫刘梅，就像小芳的复制品，齐肩高了。小芳说两个孩子：“喊叔叔！”化子说：“喊伯伯！”想着当上伯伯就打破了“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罪名！认为不劳而获就是自己的“作品”了！荒唐可笑的人其见解荒唐可笑，简直是寓言故事！两个孩子懂事，就“伯伯好，伯伯好，中秋团圆真的好”叫了一阵，直叫得化子喜泪盈眶，好像是桐柏山的老石洞黄云姐姐曾给的“天伦之乐”！然而黄云姐姐，化子永远见不到你了！心里一酸，簌簌泪下，低声哭泣。小芳说：“化哥，你咋了？”化子擦了泪，笑道：“高兴了。”就斟两杯葡萄糖水，给孩子说：“桂花酒，喝了对身体好！”孩子上过学，知道月亮的故事，笑说：“伯伯上月亮里了，吴刚给您的桂花酒？”说着一饮而尽，大笑，“葡萄糖水！伯伯好能的。”小芳说：“水是赏月心！”化子一高兴，取出竹笛好像是太白顶的那根竹笛，呜呜啦啦吹起来。树上的鸟儿高兴地叫了一会儿就不叫了。刘梅说：“鸟儿跟着赏月的，好事儿。”这笛子的声音忽然变得低沉而悲哀，化子在悼念黄云姐的不幸，悲伤湿了眼睛，云姐姐您在阴间里能否听到化子的心声？小芳听着心里也不好受，不知化子在这团圆之夜心里是怎么了，未及开口，刘峰说：“伯伯，你为啥吹得在给月亮送葬一样？不会来点欢快的？”化子从悲痛中醒来，换了心情，吹来了《公社是个常青藤》《大海航行靠舵手》《远飞的大雁》《从草原来到天安门》《凤凰之歌》……吹得满院里都是笑声，天上的月亮也在笑。两个孩子拍着手说：“好，好，好！我们也跟伯伯学吹笛子！”
　　来了几个青年玩伴，听了一会儿，就邀兄妹一起玩去了。空荡的院里只有小芳、化子他俩。化子停着笛子，小芳说：“傻哥，给你说个事儿。”化子“嘿嘿”笑道：“精妹，何等之事？”言犹未了，马妮来了。马妮带着月饼和五香驴肉，放到桌上。化子起身道：“马掌柜，你来净影响我俩‘生米做成熟饭’！”马妮手一伸，拧着化子的脸说：“我看你嘴里有熟饭没？”小芳说：“马姐，你……”马妮说：“芳妹，没事，化子没心没肺，咋骂都好！我还有事儿，不多停。化子近来有欠账的吧？”化子说：“谁都没敢欠账，因说是你的诊所。团圆日还说药？”马妮大笑道：“走咱仨上屋团圆去，累死你大傻傻！”马妮笑着走了。二人起身送，马妮不让送，说声“好好珍重人生！”“噌噌”地离去。
　　化子打开油纸包儿，说：“五香龙肉，边吃边聊。妹妹接你要说的。”化子切了一半装到盘里，一起品尝。小芳说：“咋不切完？”化子笑道：“要吃独食呀？还有孩子呢！”月饼就驴肉，好生活。小芳一边吃一边述说自己的事情，道：“俺叔叔在上海来信，说我在农村拉扯孩子不容易，在那里买了三室一厅的楼房，装修好了，过不多久就回来接我母子们走的。唉！这可咋弄呀？我，我真不想去……”小芳对好事儿高兴不起来，越说声音越沉，“我走了你咋办？谁照顾你？叔叔不依，非叫去，我心难受的！我叔是我爸爸的弟弟，年纪不老，一身病，婶婶身体也不好，两个孩子都在国外，好几年回来一趟，雇保姆又不入心，就叫我们一家去作伴儿的，又给刘峰、刘梅安置了工作。不去又不是个样儿，去了又舍不得你，进退两难！你说咋办好？”化子想也不想说：“去了好，去大城市好好享享福，农村劳动活儿太累，收入又不高。你别担心我，想你时我会叫马妮同去看你的。”小芳又说：“还有个事，要是不去上海，就不给你说，”说着嘴巴贴着化子的耳眼，嘀咕一会儿。化子从来没想过后事儿，知道了“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就改变了心态，大喜道：“天助我也！咋碰那么准呢？”心想：你胡生“桃花”一回有结果，我“桃花”一回也有了结果！天理是公道的！对小芳说：“每天早晨喝一碗黄芪荷包蛋，保胎养胎，身体强壮，到时分娩顺利。”小芳说自己要坚定不移给生出来。化子说：“我的灵魂！”就抱着小芳一个大吻。小芳说：“又傻了？小心宝贝！”化子忧心忡忡起来，说：“你到上海咋办？”小芳说：“让两个孩子先去，我自有办法的，你放心吧！”化子还要说什么，两个孩子回来，说还要喝伯伯的桂花酒。化子取出两瓶葡萄糖注射液和五香驴肉，姊妹二人吃喝已毕，连说肉香。刘梅说：“娘，叫伯伯休息吧。”小芳说：“你俩先走，我一会回。”
　　孩子走了，二人到诊所里，拉灭电灯……仲秋团圆了一回。月亮给一缕面纱似的云彩着遮着了脸儿了，二人又说了感叹万千的话，伤心流泪一阵。小芳到过道看了看说：“化哥，为时不早，我该回了。”
　　此时胡同里人都休息了，化子送小芳到十字路口，忽听路边干井里有人喊：“小芳，化子，你俩快把我拉出去，我困这几个小时了。”这口干井是古井，很深，后来不只因何就被人们拉土填成了干井。一听是顾都，小芳不管，化子说：“得饶人处且饶人！”
　　原来，顾都和神婆玩腻了，改换门庭会情人，被人家家属发现，举着木杠撵。顾都慌不择路，掉到井里出不来了。听到二人说话，急忙呼救。化子赶紧解了束腰带，一端握在手里，一端扔给顾都，拉了出来。小芳说：“我感冒头痛，本想照顾顾医生包小药，铁将军把门，只好到化子诊所弄包药。孩子肚痛，请化子到家针灸针灸。你说你大夜里跳井里干啥呢？给井团圆的？”顾都恨了一眼，连“谢”字也不说，丢句“XXXX！”悻悻而去。岂知没过几天，五里堡爆发出一则新的奇闻，沸沸扬扬着“小芳和化子半夜三更在十字路口，干见不得人的肮脏事儿”孩子俩一开始根本不信，听多了妹妹就动心了，哥哥仍然认定母亲的清白，化子也不是坏人的。还是哥哥解劝妹妹，不要上顾都的当。其实顾都自从化子给自己的情妇神婆带了难看之后就结下了梁子，近又见化子和马妮、小芳二人关系不同一般，更见化子黑更夜半地送小芳，便认定有皮肉之情了，嫉妒起来，造着恶谣，骂着，要把这对狗男女卖丧死方解心头之恨！
　　化子却浑然不知，还想着去邢台小神仙解的那个恶梦，纯属无稽之谈！胡生是人不是妖怪。自己压根就没于与他有“杀父仇，夺妻恨”，干吗要害自己呢？有时又想到患难之交的朋友，干小康经济林已经成了“逮着‘老鼠’的英雄‘猫’了！成了财运亨通暴发户了！文学创作成功了吧？尽管胡生根本不把化子当人看，而化子仍然不会记恨他胡生，对文人的美好想象依然自作多情地感到欣慰呢！欲知后来，且看下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