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事出有因

　　所谓“十里电城”，她位于潭州市河东清风浦，湘江老龙嘴中部，清风浦地势属平原带丘陵，水田旱土交错，鱼塘奇多，如阳塘、菱角塘、喜雀塘、燕子塘等等。联系贯穿这清风浦的这一段公路，系原从府州经潭州到衡阳的长衡公路中的一小站，这公路是湘南省公路修筑史上最早的一条，当时过湘江没有公路桥，须从附近的半边街江边的轮渡码头，凭轮渡载往对河码头上坡，好不麻烦的。但比较而言，当时此间陆路交通还算可以的，水运则有湘江贯通全省，还可远及汉口与重庆、南京、上海等外地外埠。故电工城于二十世纪三十年代选址于此，是曾经过几个方案相比较而最终择优于此的。
　　电工城是原国民党伪资源委员会筹建的，规划相当宏伟，有小南京之称。遗憾的是，除建了一栋三层楼的办公楼和上十栋职员小别墅及上百户工人住宅，再就没有多少别的可看。特别是生产厂房，到1949年解放时，唯一的一栋四五千平方米的1号厂房，尚未正式竣工。这主要是因当局政治腐败，加之日本鬼子入侵，真个国破家亡，哀鸿遍野。
　　所谓二期扩建，是指从解放后的1956年前所扩建了的2-5厂房，和几百户家属住宅，以及千数单身职工宿舍的基础上而言的，即此前为一期扩建。二期扩建旨在最大限度地能满足电工城发展所必须的物质和文化需要，总投资近一个亿，厂里希望五年规划能在三到四年实现，并还拟作到生产基建双丰收，为我国第一个五年计划的实现，发挥国家大型企业的骨干作用，和继往开来的先锋模范作用。二期扩建的主要生产厂房和辅助设施，是按我国自行设计和苏联援助的个别设计图纸资料，经国家审查批准下达了计划任务书的。计有备料厂房、铸造厂房、交流厂房、线圈厂房、大电机厂房、中央试验室、水电气三站、锅炉房以及库房、食堂、办公楼、俱乐部、医院、学校、托儿所、幼儿园等等，配备齐全，雄伟壮丽
　　施工体制，不同于一期扩建和铁路专用线那种，属于厂方自营方式，而是属于发包和承包关系，亦即“甲乙”方关系，厂方称甲方，施工方称乙方，双方签订合同为法律依据，经济上按双方编审的设计施工预算进行结算，施工中如有变更，则按设计单位发出的的设计修改通知单执行，费用亦据此或增或减，是一则一，是二则二，哪方造成损失浪费，则由哪方负责，至于有合理化建议，经双方研究同意采用者，亦按提成比例论功行赏，工程质量方面，施工方（乙方）有责任和义务保证按施工安全技术规范执行，厂方（甲方）有权随时进行检查监督，包括隐蔽工程的及时验收签字，双方共同为国家负责。
　　开竣工期限，由甲乙双方根据生产和使用要求，结合该类工程项目安全技术等多方面情况，由双方议定写入合同，共同遵照执行，亦可双方议定工程竣工日期提前或拖后的奖罚标准，作到奖罚分明。
　　工程项目的开工，是根据各自施工条件可否成熟而言。如技术图纸资料，技术管理人员，以及器材和劳动力等。从整体来讲，一般是从点到面，条件具备者先上，但也有个别情况特殊者，此次二期扩建首先项目，是中央试验室。决策者用意是“科技先行”，重科学实验，这中央试验室主楼总长100米，宽15米，高三层，内走廊，有办公室，有材料化验室，房屋西头呈90度曲尺型，后面附有上千平方米的新产品加工制作厂房，总体是集生产、试验、管理于一栋楼。即俗话所谓“麻雀虽小，肝胆俱全。”通过对此“解剖”实践，可有利于其他大项目借鉴。
　　合同上签定的开工日期为1957年7月1日，竣工日期为同年12月20日，前者这天也许是值得纪念的党（中共）的诞辰，后者这天是留有一旬余地，以便提前迎接1958年元旦，具有重大的政治意义和历史意义。
　　“七•一”这天清早，天清气爽，水秀山青，红太阳从隔江可望的潭州县金霞山左侧喷薄而出，冉冉上升，好不令人心情舒畅，精神振奋，施工单位省建A公司工段长率先来到开工现场，他本名危立人，人呼他为‘危老帅’，他把先天钉好的龙门桩和放好的墙柱石灰线，又对照施工平面图作再次核对。他是由泥工师傅中提拔的干部，而且早在‘三反五反’前便入了党。也许正因为如此，对此前报载的“大呜大放”和《文汇报在一个时期内资产阶段方向》等文章有所感悟，对工作和周边言行，更不敢掉以轻心。
　　作为甲方工地代表的伍立方，当天清早并没有比他危老帅迟到现场，而是在现场周边再次检测由厂方提供施工条件，即用水用电的闸门和开关是否灵活可靠，到时将万无一失。
　　这位人唤“小伍”的质监技术员，年龄比他“危老帅”小一两支筹，但个头却比他高出半个脑壳，身高在一米七五以上。他三年前毕业于“华东”工学院土木系，实际经验虽不及他“危老帅”，但理论上还是有一套，他爸爸英年早逝，母亲是上海纺织工人，他性格好强，爱争论，但又有些口吃，往往跟对方争得脸红脖子粗的，但他的最大优点却是尊重事实，服从真理，当发现是自己错了，便立即虚心认错，他也是同吴天朗、朱英他们于一九五六年调干进厂的，此前在府州某厂当过工地代表，已有了将近三年的施工检查监督经验。
　　“呜、呜、呜……”
　　随着本厂和附近其他厂矿的上班汽笛终止，甲乙双方有关领导和施工人员，都已聚集于这中试室现场，凡此一工段参战的泥木付架等各工种人员，几乎个个都精神抖擞，手拿工具跃跃欲试。双方领导都不爱大搞排场，抑或主要心思在关注着方兴未爱的反击资产阶级右派斗争。故此施工现场既没扎彩门，悬气球，贴标语，更没锣鼓喧天，只是在已进场的混凝土搅拌机及红砖垛上，分别插上几面彩旗，表示此处不再是沉睡千年的旷野，也不是伪资源委员会撤走后无人收拾的残局，而是继一期扩建的一二三号厂房南面，又有新的建筑崛起，并将联合向厂区北面老飞机坪进军。
　　人们自觉地向施工现场中心靠拢。
　　“好吧！当前形势大好，大家都忙不赢，我们先开个简短的开工会吧！”甲方基建部林日新主任和乙方工区牟书记相互统一意见后，他便为首出面挥手招呼已到来的百数工人和干部就地坐下，即此发扬我们建筑工人不怕脏不怕苦不怕累的战斗精神。他说本来公司领导吴书记、牛经理和厂领导张副厂长都要来出席今天开工典礼的，只因为都有重要的政治任务而抽不开身，故此就分别委托他和工区牟书记向大家表示欢迎和祝贺，祝贺旗开得胜，马到成功。
　　接下来由乙方牟书记讲话，他老牟大约三四十岁，矮墩结实，大概也是从工人中提拔的政治干部，不尚讲客套话，开言便“一口红专一刀灰”，要求师傅们在具体施工中，要看清图纸，红砖要湿水，灰浆要和匀，配比要准确，墙面要平整，墙身要正直，特别是梁柱钢筋混凝土，要绑扎捣制密实，养护期间要及时浇水等等，归结到一句话，我们的责任是向国家和人民负责。
　　最后当由本工程施工负责人“危老帅”段长讲话，他这位工地负责人那是他们工区和公司众所周知的“老将”，不尚言教重身教。按常规他段长可以用大半多时间坐办公室，可他就是“屁股溜尖”，一天坐不上个把半个小时，便又深入现场与工人群众“摸爬滚打”一起，上班来在工人前，下班走在工人后，他的“杀手锏”可真叫你“吊儿郎当”者心死眼闭肉不烂，你说你太累了举不起锄头挖土，或挑不起砖上架，或没劲搅拌混凝土，他叫你一声“小伙子”或“老师傅”，当场请你坐下，他便接过你的工具由他这“老骨头”来顶替，直到干得你实在感到对人不住而抢回工具为止。特别是技术上你若马虎从事，推说你干不好的话，他同样不批评你半句，而是要过你手上的砌刀或熨子，或角尺垂砣什么的，说：“你不会，我来做给你看。”不到你良心发现或真正学会来要回工具，他也决不轻易放手的……这也许就是好些人口喊“拿他没办法”的原因。
　　当牟书记简短讲话毕，主持人老林主任笑容满脸地伸手向他老帅：“请！”他只是报以连连摇头，大伙一再向他热烈鼓掌，他最后也只笑笑地作了四个字的讲话：“我们干吧！”老林主任也是不爱讲“大道理”的，他手一挥。
　　厂二期扩建工程首个开工仪式，就是在全国开展“反右”这政治大背景下简短告捷。
　　姓林主任名日新，个子比张瑞副厂长略矮，比俩“宝贝科长”都稍高，比“猿猴科长”的为人却显得“大智若愚”，他也是解放前艺训班学徒转干的，曾专职为“三反五反”落实政策，做到“有错必纠”，俟后还搞过人事部组织工作、审干工作、和生产车间主任等，笔杆子会写，嘴巴也能讲，故此基建部应运成立时，他也应任成为基建部主任。基建办和其他六科都属科级，只是由于这办公室要统揽基建部门行政工作，既对内又对外，无形中显得职务和权力出人头地，正因为如此，也就不乏有人为之垂涎三尺，好在他老林这人气量大，能力强，不怕工作相互扯皮，而恰恰会利用“扯皮”暴露矛盾和解决矛盾。
　　中央试验室当天的开工典礼，不但甲乙双方的党政头头都没出席，连技术主管也不曾露面，如甲方主管工程师方有为，乙方的总工程师黄庄严等人。
　　对此，老林心中还是略知一二的，有的是党内机密，有的是意外情况，基于他自己所处的复杂职位，不能不慎重其事，他总感觉是厂里这二期扩建工程，不像毛主席所说的那张“白纸”，好画最新最美的图画，好做最新最美的文章，而是像旧城市改造，既不能全部推倒重来，又不能对某此妨碍交通和整体布局的生产厂房和辅助设施等原封不动，因为这毕竟是新旧两个不同社会的磨合。如这中央试验室的定位，部设计院的同志就曾跟他作过反复研究，它的占地面积属于不大不小，房屋属于不矮不高，如果与备科、交流、直流等厂房摆在一整体范围，则像鹅群里爽一只鸡，不伦不类，如与新办公楼和中餐食堂等规划于同一区域，而它又毕竟属于生产性建筑，弄得生产和生活夹夹糊糊，且将严重影响办公和生活，所以最后就只好定位于一期扩建的3号厂房南面，和即将新建的水电气三站及元件大楼西头。正因为这是新旧两个社会的“磨合”，无疑将在今后的建筑和实践中，不可能不发生矛盾。
　　中试室开工不到三天，主楼的带形基坑便全部挖出来，尽管这“注泥土”硬得像红岩石般的，也无法刁难工人同志的实干苦干巧干精神，楼房西段北边的生产辅助厂房的四周带形基础进展亦如此，俗话说“好事多磨”，当挖到厂房两跨之间的立柱形基础土方时，出人意料外的历史隐患贸然出现了，这可真令人目瞪口呆的。
　　“林，林主任，地，地下发，发……”
　　越急越结巴的质检员小伍，跟吴天朗一路闯入基建部办公室，脸色铁青地抢先报案。
　　“发……什么啦？”林日新主任放下笔让他坐下说。
　　“中，中试验，挖，挖……”
　　“是这么回事哩！”吴天朗接过他伍立方代表的话往下说，事情的经过是，他吴天朗刚下工地检查旬日计划，一到中试室北边辅助厂房，恰好碰上伍立方和几个工人同志慌忙一蹦，连手上锄头和撬棍都跌落在这一杯型基坑内此前开始挖这杯型立柱基坑土方时，都以为是筒什么报废的大钢轴被原资源委员会抛在这空坪里，因时长日久而越沉越深，形成这竖立的样式。它足足有两公寸左右的对径，长度起码在一米以上，挖着撬着，撬着挖着，突然有一老师傅发觉这不对径呀！这家伙它不是什么钢轴，而是他小时曾看过的一颗落地未爆炸的日本鬼子炸弹。说时，它顿仿佛因挖撬动在“丝丝”作响，包括刚下杯型坑来看这奇事的他“小伍”，也同样被吓得屁滚尿流。
　　“炸没有？”老林主任腾地站起。
　　“好在没有。”小伍总算惊魂稍定，说如果不及时设法排除，整个中试室工程将进展不下去了。
　　“对！”老林是深知这“铁蛋”的威力，他曾正满十二岁那天，他父母亲就是被炸死在他悠州老家，包括邻居叔伯兄弟一共好几个人，当时他要不是外出去称肉买菜，他哪里还有人来搞884厂这二期扩建。
　　“小吴，你赶快去把二组老邹找来！”他要小伍且耐心坐下，“心急吃不得热豆腐”。
　　所谓“二组”，是属于基建战线七科一室编制外的一个特殊组织，既直属基建办领导，也属厂保卫处领导，它的主要职责是管二期扩建工程中有关“人防”方面的施工和保密，包括突发事故的处理。组长叫邹国忠，包括他下属的几个组员，都是政治可靠，具有本业务专长的转业军人。目前正在熟悉备料厂房和交直流厂房的人防地下室技术图纸资料，只待组织上一声开工令下，他们将日以夜继地投入施工战斗。
　　“怎……怎么还没……没来？”转瞬，桌上闹钟飞速过去二十余分钟，他已急不可待了。
　　“来了！来了！”老邹和吴天朗应声跨入基建办前门坎，几乎还在“呼、呼、呼”喘气。
　　“老邹，你跟他们两个赶快到工地看一下。”老林主任知道吴天朗必然向他老邹报告了有关炸弹情况，立马便布置处理这突发任务。
　　“我才从现场来的。已布置危老头停止施工，我们组将利用晚上把它搬掉。”
　　“你怎么知道，刚发现这隐患的？”老林见他说得如此轻捷精当，真不敢相信话他没听错。
　　“刚好事发时张副厂长已到了现场，立即跟我们组打来电话。”
　　“唔！”老林和小伍方知原来如此，顿不由得同时松了一口气。
　　“你们曾经处理过类似炸弹没有？”老林主任毕竟经历的意外事故太多。
　　“处理过，我在朝鲜战场就是搞排雷的。”老邹不无自豪地从口袋里露出纪念勋章。“那还是美帝国主义的新玩意，这是日本鬼子的死家伙，没问题，请主任和大家放心。”
　　话说完，老邹起身拍拍屁股便走了。
　　事实虽然如此，第二天预备上班“喂子”还没拉响，随着废品再生工场一声巨响，这早该自我暴露的隐患，终于在二组同志手下变废为利，让一块块残骸在再生炉里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