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小肃，感觉好点了么？”司马浩云低头看着阎肃，柔声问道。
　　有那么一瞬间，阎肃仿佛觉得眼前的是天宇哥，他总是以这种温柔态度对待她。
　　“对不起，大将军。”她轻声道，挣扎着要坐起来。
　　司马浩云把她稍为抱起一些，让她靠着他的肩膀。
　　“大，大哥，你知不知道，你错过了一场难得的盛会？”她勉强地笑笑。
　　“什么盛会？”他知道她在说什么，大概是指五花寨那个踩歌堂吧，不过，仍是顺着她的意回应着。
　　“你还记得么？金花姑娘说的，今晚五花寨有一场踩歌堂。”
　　他淡淡道：“那又怎样？”他心想，无非是唱歌跳舞罢了，他并不稀罕。
　　“踩歌堂是五花寨里的年轻小伙子和姑娘们最重要的盛会，而且，其他寨子里的年轻小伙子和姑娘们也会过来的。”
　　“哦。”他仍是毫无兴趣。
　　“你不知道么？姑娘们可以在踩歌堂上找喜欢的阿哥对歌，如果两人都喜欢的话……”
　　“哦，原来如此。”司马浩云顿时明白了，想想这种大胆开放的风俗，在汉人眼中根本是不可思议也不可接受的，如果是在汉人中发生，那对年轻人估计会被浸猪笼吧？
　　“大哥，象你这样的阿哥，在踩歌堂上一定很受阿妹们欢迎的。”她看着他，苍白的脸上忍不住泛起微笑，她想起金花后来在她耳边说的那些话。
　　“是吗？”他却不以为然。他从来就不缺乏女人，也从来没有那种想要猎艳的心情。
　　“是不是觉得很可惜？”
　　“可惜？为什么？”
　　“你本来可以和漂亮的阿妹一起共度……”她的脸红了红，实在不好意思说下去。
　　“那你呢？小肃是不是也觉得很可惜？”他眼定定地审视着她。
　　“嗯，我也替大哥觉得可惜。”
　　“难道你不是为金花姑娘感到可惜么？说不定今晚她会找另一个情郎了。”他有点刻薄地说。
　　“嗯，金花姐姐长得这么漂亮，又温柔大方，自然是很受欢迎的。我相信今晚一定会有很多阿哥找她对歌的。”她居然欣然地点着头。
　　他诧异地看着她：“你怎么一点也不难过？”
　　“我应该为她高兴呀，为什么要难过？”
　　“你们俩，难道不是？”
　　“是什么？”
　　“你们今天都那样了，你居然愿意她去找别的情人么？”
　　“我们今天怎么样了？”她哭笑不得地瞪着他，“在你的眼里，难道就只有那么回事么？”
　　“那你告诉我，你们今天到底干什么了？”其实他一直在煎熬着，虽然明知不可能，但是，他还是希望小肃告诉他，“他们真的只是去看那条什么鬼腰带，他们真的什么也没发生！”他宁愿小肃骗他，这样他的心才会好受一点。
　　“你真的想知道么？”
　　“是的。”
　　“我说什么你都会相信么？”
　　“是的。”他一脸的坚定。
　　看着他那恳求的眼神，她有点茫然了，金花所说的话又浮现在耳边：那个俊俏的阿哥真的很喜欢妹子呀。怎么可能呢？她摇摇头。
　　“你还是不肯说？”他满眼失望。
　　“大哥，我和金花姑娘，不是你所想的那么回事，真的什么也没发生。今天没有，以后也不会有。不管你信与不信。”她认真而肯定地说。
　　“我信，我信，小肃说的，我都信。”他满眼狂喜之色，他的小肃没有遭人“毒手”！实在是太好了！
　　“那么，现在后悔了吧？”
　　“后悔什么？”
　　“后悔离开五花寨呀？现在回去还来得及。”
　　“如果小肃想去的话……”他刚想说“那就回去”，一想，不对，那里有那么多姑娘等着呢，小肃会很危险的。
　　“我倒无所谓，只是替大哥着想罢了。”她随意地说道。
　　踩歌堂是附近几个寨子里的重要活动，每三个月举行一次，几个寨子中轮流进行。为各寨的未婚男女提供一个自由相亲的机会。阎肃曾和上官天宇一道，在五花寨偶遇了一次踩歌堂。年轻的小伙子和姑娘们围着熊熊的篝火载歌载舞，甚为热闹。金花为了“保护”阎肃，一早就牢牢地握着她的手，表示“这是我的”，于是其他姑娘就只能望而兴叹，乖乖退却。而上官天宇就没有人护驾了，一群漂亮的姑娘把他团团围住，高高兴兴地唱着山歌，热烈的眼神就差没有把他熔了。英勇善战的上官大将军，面对此种情况却只能手足无措，无计可施。他不能硬闯，只得越过姑娘们，向阎肃投来求援的渴求眼神。阎肃便问金花应该怎么办。金花笑问：“上官阿哥是妹子的情哥哥么？”阎肃急忙否认：“不是的，金花姐姐，他是我大哥。但是，大哥他早就订亲了，他不会在外面乱来的。”“什么？上官阿哥已经订亲了？真是太可惜了！”金花无比遗憾。不过，她总算还是帮他解了围，因为，一个已经订了亲的男人是不能参加踩歌堂的。只要还没有“主”，小伙子和姑娘们可以自由地在踩歌堂上寻找心仪的对象，发生一夜情也没有关系。但一旦订了亲就绝对不能再参加了。
　　“小肃，在你眼中，大哥是这么随便的男人么？”司马浩云不满地瞪着阎肃。
　　“你今天早上不是口口声声说要来五花寨找漂亮姑娘的么？”
　　“我的原话是‘听说五花寨的漂亮姑娘很多’，我没有说要找姑娘，好不好？”他一脸的委屈。
　　“这有分别吗？”
　　“当然有分别了。走在大路上的姑娘，大哥看一眼不过分吧？”
　　“好吧，反正，就算在踩歌堂，你也不见得有机会。”
　　“那倒不一定，大哥对于自己的吸引力还是很有信心的。”他一脸的自满。
　　她又想起金花在她耳边说的话：那个司大哥长得那么俊俏，今晚妹子可得好好看紧了，一不小心，可能会被那些姑娘们分着吃了……
　　“不是的，大哥，参加踩歌堂的人是有条件限制的。”
　　“哦？什么限制？”他有点诧异，年龄限制？地位限制？
　　“只有那些未婚的或者还没有订亲的人才可以参加，那些已经家里有妻室的人是绝对不可以参加的。否则，如果被发现了，会死得很难看的哦——”是的，这是当地的一条铁律，所有人都会去维护它。
　　他沉默了一下，淡淡道：“那就更没有什么可后悔的了。”他把眼神从她身上移开，默默地看着远处，有点发愣。他的心底里忽然涌起一阵说不清的苦闷。
　　他的神色忽然改变了，让她吓了一跳，这是怎么回事？她刚才说什么了？她仔细地想了想，难道大将军已经有妻室了？嗯，应该是了。那就没办法了，他不能去和姑娘们对歌了。但是，他为什么好象很不高兴？难道他其实是很想参加踩歌堂的？唉，大将军呀大将军，虽然此刻将军夫人不在身边，你可不能这么花心萝卜、胡作非为呀。天宇哥就从来没有……她忽然想起那件事，唉，好吧，连天宇哥也会那样，何况这个整天想着漂亮姑娘的家伙呢。李忠曾跟她说过，男人长年在外，特别是驻扎在外的将士，没法与妻儿长聚，但是却还是有那种需要的，所以只能找机会解决，比如去青楼，否则会出大问题的。虽然她是无法理解所谓的大问题到底是什么问题，但是，天宇哥也会那样的话，其他人就更不用说了。
　　但是，她的内心对于这种不忠的行为是极其抗拒和愤怒的。她想，如果她的夫君做出那样的事，她一定不能原谅他。她甚至庆幸自己永远也没有机会拥有夫君，因此，她就无需担心会面对这个问题了。
　　此刻，面前这个男人浮现如此郁闷的神色，也许正在思念他那家中的妻子吧？
　　“大哥？”
　　“嗯？”他闷闷地应着。
　　“大哥是在想念家里的夫人么？”
　　他一愣，回转头看着她：“夫人？我家里没有夫人。”
　　“那么，你为什么这么难过？”
　　“难过？没有呀。”他仍是那郁闷的表情。
　　“哦，我明白了。”她忽然恍然，她想起天宇哥也曾经是这种表情，当她问起他那个问题的时候。
　　“你又明白什么了？”
　　“大哥一定是已经订了亲，但是还没有完婚，对吗？”
　　他默默地看着她，“他”知道他的身份了？满朝文武都应该知道的，太子妃早已定下，而太子的大婚还没有进行。
　　她忍不住说道：“我真是不明白，既然已经订了亲，为什么不尽快完婚？又不是小孩子。”
　　他感觉到她的话中有话，便问道：“你想说什么？”
　　“大哥，你是何时订的亲？”她却又问道。
　　“可能是五六年前吧。”他淡淡地说。是的，他记得应该是他刚镇压了西部乱军而回朝之时，当时楚国的国君就下旨为太子指婚，太子妃选的是当朝吏部尚书的千金，也就是王后娘娘的亲甥女，太子的亲表妹。他对此决定没有感到任何意外。他早就知道，他的太子妃必然会从那几位千金贵女中选定的。他没有期待也没有失望，似乎那只是必然要发生的事。本来，接下来就要准备大婚了。似乎为了配合他的期待一般，梁国居然起兵侵扰楚国的北疆，来势汹涌。太子马上请令去平定北疆。于是，他就领了镇北大将军的大印，到北疆抗击梁兵了。经过两年的交战，梁国总算暂时老实了。本来，他应该回朝做他的储君了。但是，他报告说，战事刚定，为了巩固北疆，他请求留在北疆三年。于是，他又留了三年。其间，他当然也是会短时间内回朝述职的，多则一个月，少则半个月。太子的大婚之典要准备的事情那么多，这样一来，大婚又推后了三年。终于，太子应该回朝了。但是，谁能领镇北大将军的大印，接替他镇守北疆呢？于是太子建议，调任镇南大将军上官天宇，因为北疆比南疆复杂难守，必须派驻最强的将军驻守，而他则暂时领镇南大将军之印，待物色到合适的镇南大将军的人选后，太子就回朝做储君。于是，太子的大婚又暂时压后了。他不知道那位太子妃是以怎样的心情等待着和他完婚，他也不想知道。
　　阎肃对司马浩云的回答很不满：“大哥，你居然连自己订亲之日都记不清楚的吗？”
　　“记不清楚又怎样？”他有点无精打采，那个“订亲”又不是他想要的，只不过是别人的期望而已。
　　她有点难过地看着他，他难道一点也不怜惜一下那个苦苦等待着他的女孩子的么？她不禁想起了那个在家里痴痴地等着天宇哥哥迎娶的可怜的女孩子。上官天宇一再地推延着他的婚期。有一天，她忍不住问他，为什么不向朝廷申请回去完婚？上官天宇当时脸色很难看，只是淡淡地说“没时间”。她说道：“天宇哥，不需要太多时间的，家里把一切都准备好了，你只要回去几天就可以了。”他突然很恼火，瞪着她：“我的婚事，不用你管！”然后居然拂袖而去，吓得她呆在当场。天宇哥从来没有对她发过火，甚至连大声一点的呵责都没有。不过，第二天，上官天宇又若无其事的，一切如常。她也不敢再跟他提起那件事了。
　　“大哥，你可见过你的那位未婚妻子？”她试探地问。
　　“可能见过吧。”他一副不想谈下去的样子。他真的没有兴趣谈这件事，尤其是和小肃谈这件事，他居然有种背着她“偷吃”被捉了个现形的感觉。
　　“大哥，也许你会不高兴小弟多事，可是，我真的不明白，好好的订了亲的姑娘，为什么不早早地娶回家去？夫妻恩恩爱爱的不是很好么？”她硬着头皮又说道。
　　“小肃，有时候，有些事情不是能那么，如你所愿的……”他苦笑，早早娶了又怎样？夫妻恩爱？只不过是他的后宫之中又多一个侍姬罢了。后宫佳丽无数又如何？他的可敬的父王，还不是仍每天一个人睡在他的寝宫之中？连他的正宫王后想要和夫君亲近一下都很难，更别说那些天天守望着能得以一泽王恩的小妃子了！对于他自己将来的宫廷生活，司马浩云早已毫无期待了。
　　阎肃悲哀地看着他：“大哥，我只是觉得，如果，我只是说如果，如果你其实真的并不想娶那个姑娘，不如早点退婚吧？不要耽误人家姑娘的青春了，好不好？”她恳求道。她悲哀地想：你们这些不负责任的任性的男人啊，既然不爱就放了她吧，为何要这么残忍地拖累了她？
　　“嗯？唉，小肃，如果退了这一个，仍是会有另一个接上的。反正，对于大哥来说，那些女人，娶哪一个都一样，又何必费心去想？除非……”他忽然冒出一个匪夷所思的荒唐念头：小肃，除非你变成女人，那本君就娶你，马上！
　　“我真不明白，象你们这样的男人，为什么都一样？”她苦闷地说。
　　“象我们这样的男人？小肃，还有谁？”他惊讶地看着她。
　　“天宇……”她差点脱口说出天宇哥了，马上改口，“上官将军呀。”
　　“你居然直呼上官天宇的名字？还这么亲热？”他忽然感到很生气。
　　“什么？没有啊，你一定是听错了。”她有点心慌。
　　“听错了？你靠得我这么近，我还会听错？”他瞪着她。
　　“就是听错了。”她也瞪着他。
　　四目对视。
　　他叹口气：“好吧，上官天宇怎么了？”他心想，迟早本君能查出来的。他要查出什么？他此时却没有细想。
　　“没什么，就是跟你一样呗，把早早订了亲的好姑娘撂在一边，却迟迟不去迎娶。这大概就是你们这些上层男人的通病吧。”她气咻咻地说。
　　“哦？”他倒是想起来了，楚王曾经想把锦云公主嫁给上官天宇的，但是，由于上官天宇早就订了亲，只得作罢。但是，“小肃，你怎么这么清楚上官天宇的私事？再说了，又不是把你撂在一边，你这么生气干什么？”
　　男人的想法永远和女人不一样。他们也根本不在乎女人的想法。最好女人什么也不要想，只需象个傻子一般地乖乖等着男人的安排。大概女人一有想法，男人就要烦恼了。
　　“大哥，你有没有想过，也许有一天，你会为了一个不喜欢你的女人而烦恼？”她忽然说道。
　　“什么？大哥会为了一个女人而烦恼？哈，大哥从来没有听过这样的笑话。”他大笑，说真的，他从来就不认为他会为了某个女人而动心，更不可能为了某个女人而烦恼，迷恋女色？那不可能是司马浩云的烦恼。而且，居然会有女人不喜欢这么英俊潇洒的太子殿下？那更是笑话。
　　“哼，那小弟就等着瞧好了，看大哥哪天为了哪个女人在小弟面前哭。”
　　“好，如果真有那么一天，大哥随便小肃怎么样都行。”他笑道。
　　她瞪了他一眼，努力站了起来。他也连忙跟着站起来。
　　她去牵马，他一把拉住缰绳：“小肃，你准备去哪里？”
　　“太阳快下山了，无论去哪里，都要走了。难道你准备在这山沟里过夜？”她板着脸说。
　　他看看天色，确实不能再呆在原地了，正想着要不要返回五花寨。忽然，肖剑悄悄从对面树林里走了出来，躬身道：“主君，属下有要事禀报。”
　　千里之外的常州，大将军府里，上官天宇手上抓着一张小卷，那是他今天收到的一份飞鸽传书，是王参将发给他的密函。密函中只有短短十数字：“肃为警卫，仍住将军府，常侍君侧。”这短短的十来个字，却似乎变成一把小刀，狠狠地割着上官天宇的心。上官天宇不明白，司马浩云为什么会盯上素儿的，而且还把她留在了将军府，司马浩云究竟想做什么？认识司马浩云二十年了，上官天宇知道他并非一个迷恋女色的男人，而且，他的身边从来就不乏美女侍候。但是，素儿和他平时所见的美人是完全不同的，素儿是那么的可爱迷人！难道说，他已看穿了素儿的真面目了？他要对素儿下手么？不，绝对不可以！上官天宇恨不得马上插上双翅飞回永州，他必须要把素儿带走，他绝不能把心爱的素儿拱手让给司马浩云！不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