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9章 世事如棋

　　开学前，学校发生了一起强奸未遂案。体育老师关兴明，强奸在锦江师范读书的女友未遂，被公安局抓走。和全国一样，县内也在开展严厉打击刑事犯罪活动，从严从重从快惩处犯罪分子，强奸犯被枪毙，强奸未遂也被判了十年以上重刑。听说，关兴明对自己的犯罪事实供认不讳。都说，他这回是吃不完兜着走了；大家又说，他女朋友没有良心。
　　仲江从人们支离破碎的谈话中，归纳并推理出这一案件的来龙去脉。
　　锦江师专体育科毕业的关兴明，体育课上，发现有几个文化成绩不咋样的学生，体育成绩却冒尖，于是单独对他们进行训练，鼓励他们报考体育专业。其中一名女生，其身材在补疤衣里依然显得苗条，训练中汗水浸泡得红扑扑的脸庞也很诱人。关兴明时常为她开小灶，还常资助她一些学习费用。人们虽然有些狐疑，却也理解为老师对学生的关爱。她考进锦江师范后，他们的恋情才公开。原来读书期间的费用由关兴明全包，还不时为她家买两包化肥，托人在区公所批一点救济粮。
　　第三个学期即将结束时，有人将关兴明女朋友移情别恋的事告诉了他，说追求她那人是她的同班同学。那人的父亲在锦江地区一个局当副局长，如今穿上那人给买的衣服，更加漂亮。他先是不相信这些传言，但“三人成虎”的成语也使他不得不写信去询问，她回信说没有这回事。放假后他女朋友没再来他这里，他去乡下她家里找她，她没有跟他到学校，说有什么事上学前会来谈清楚的。
　　关兴明的女朋友到双龙坐车去学校前，到双龙中学找他，告诉他，他们的关系到此为止。他问付出的如何算？她说毕业了会加倍偿还。他说是精神和青春损失。她说他是无理纠缠，说爱情不能勉强，强扭的瓜不甜。接下来的情节很简单，女的披头散发跑到派出所……关兴明本想“生米煮成熟饭”，结果把自己“煮”进了笼子。
　　让仲江在苦闷中沉思的，不仅仅是关兴明领刑十年太重了，还有我们忽左忽右的政策，甚至执法。上面说“严打”，下面就严得离谱，甚至到了“错杀”的地步；平常呢，又是水不紧车不转，犯罪分子猖狂到了招摇过市明目张胆的地步。这种现象，解放三十多年了没有变化多少。
　　解放初，清匪反霸中，只要县委书记签字有段时间甚至是区长签字就可杀人，曾任过保长及其以上职务的，都作为土匪对待；文化大革命前期更甚，一个造反当上区革委主任的人就能判一个人生死。
　　仲江想，外公古福贵也是被这种政策吓得走上邪路的。
　　正在沉思的仲江听同事喊有人找他，他出去一看，来人有些面熟，却想不起在什么地方见过。来人主动介绍自己名叫方圆，在县统计局工作，到区里来收报表，顺便到学校看看，“见识一下大作家。”仲江这时才想起原来去县统计局找辛娅时见过他。
　　仲江为方圆泡了一杯茶，方圆一边喝茶一边恭维仲江的小说如何如何有生活气息，如何引人入胜，等等。仲江听着，嘴中说着哪里哪里，心里自然高兴；对方有时言过其实，也让他面热耳烫。方圆朝门边看了看，压低声音：“你知道辛娅的情况吗？”仲江摇了摇头，并装出一副不屑了解的神态，内心却是很想知道她的一切。
　　“唉，命运对你们两位都不公。他们结婚后关系不好，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可能与你们之间已经不是一般的关系有关。另外就是辜家伟心胸狭窄到了神经质的地步，辛娅与男同志开玩笑，都会引来他质问。以前我们还不时说一两句笑话，后来，我喊他他都侧脸装着没有听到，其实他也知道我的女朋友邢秋在县医院当医生，马上就要结婚了。从此，我特别注意，尽量不与辛娅单独在一起。”
　　方圆喝了一口茶说：“我看还是辛娅的心态也没有调整过来，她与家伟的结合匆忙草率，纯属赌气。我半开玩笑半劝说，婚后与人家是貌合神离，同床异梦。她还在我面前不时流露出对你的眷恋，说她早该直接去你家，向你父母说明就好了，你父母不可能不喜欢她。我劝她，这种想法是危险的，不利自己也害了别人。”
　　仲江没有正面接方圆的话，却问道：“我听她在信中谈起过你，其实你也喜欢她，为什么她当初选择了辜老师？”
　　“我也曾开玩笑问过她，她笑着说‘无法门当户对’，我也笑着还她‘但求志同道合’，她回答‘水清则无鱼’。我知道他说的是我们在一个单位，太知道对方的底细了，缺少一种朦胧感。她当时主要还是想做给你看，何况家伟追她追得那么紧。”
　　“幸好你们没成，不然现在苦恼的就是你了。”仲江苦笑着安慰方圆。
　　“……”方圆好长一段时间没有回话，一杯茶喝完，仲江又为他续上水。“辛娅每天下班后上街买菜，回去后煮饭，炒菜，洗碗，抹桌，扫地，洗衣，家务活几乎全包了。我开玩笑说，你真辛苦。她说，不是辛苦，是心苦，心里苦。麻烦的是，稍不注意就要被家伟辱骂，甚至殴打，有时脸上都带着乌痕。起先她还说是不小心撞的，后来干脆说‘是那亲爷打的’。前不久她也做得过火，把已有六个月的孩子引产了，被家伟用捶衣捧往死里打了一通。去医院看她的女同志说，全身乌紫……”
　　“后来呢？后来如何？”仲江已掩饰不了内心的担忧和牵挂。
　　“在医院住院期间，家伟没去看她。从医院出来后她就直接住到办公室了，家伟的校长来喊她，她不去；我们局长动员她，也不答应，家伟来赔了半天不是，她面朝墙壁，不与他说一句话。前天她向法院交了离婚诉状，家伟不签字。她说为了满足法律规定的条件，需要分居多久就分居多久。幸好你们是情人不成成了仇人，从未往来过，不然他一定会认为你是罪魁祸首。”
　　“我确实是罪魁祸首，罪有应得。”仲江自言自语地说。两人又谈了一会儿儿，方圆才起身告别。方圆主动说，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不会将今天见面的事告诉辛娅或他人。仲江不置可否。送走方圆，仲江取出写了一半的小说稿《错位情缘》，设想着另外一种结局。
　　
　　乌江县委大换班，书记、代理县长、组织部长都是从锦江地直机关派来的，年龄在40四十岁左右。不到两个月，县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全县推行干部革命化、年轻化、知识化、专业化，一夜之间，王林佳任双龙中学校长，包章莲任双龙区委书记。全县许多部门大中专毕业的干部，从股级甚至从工作员一下跳到了局长、主任的职位上，在全县引起了不小的震动。
　　不明不白就被免职转任科区级调研员或助理调研员的一些老干部，认为新来的县委书记是胡搞，让那么多“嘴上无毛”的人当领导，必定会“办事不牢”，集体写信向地委反映。地委书记在《锦江报》上公开答复：乌江县委是一个思想解放、敢闯敢干坚强有力的领导集体……邓小平同志都做出了表率，我们还有什么不可以放弃的呢？
　　被任命的人中也有不满的，王林佳就是其中一个。他认为组织上的做法大方向是对的，老是让转业军人或其他根红苗正而不懂教学的人担任校长，同一个字念错了十年别人指出还不高兴的人当教导主任，怎么也不利于教育教学；但未经考察就任命，也是唯学历用人，即使一个人学历高，专业知识丰富，也不一定就适合做管理工作；就他而言，他认为没有找他谈话，是强奸了他的意志。
　　他说，当校长就必须把主要精力放到为教师和学生服务上，上课的时间势必减少，不能将自己所学的知识对学生“授业解惑”，即使一周只排几节课，也会因开会接待上级检查视察，打得七零八碎。还有，在领导面前如不“讨好卖乖”，肯定于学校不利；如果卑躬屈膝，实在是有损自己的人格。
　　他一边发牢骚，一边将财务和行政分别交给两位副校长，并告诫他们：少请示，多做事，不怕事，同时更换了一批中层干部，仲江被任命为教导处主任。
　　连跳两级的包章莲，对其任命无所谓。她认为当区委书记和乡党委书记除了管辖地域不同，人口多了几倍，其他套路都差不多，党委决定后，大家去执行就是了，万一解决不了的问题，还有县委县政府呢。
　　仲江则是受宠若惊，总是担心“搞不好工作”。王林佳则回答：没有过不去的坎！好在学校里的老师，多数是他曾经的老师或校友，他去虚心请教，没有人“谦虚”，都是有问必答，错了也有人诚心给他指出，他也能够虚心接受。不出一月，各方面的工作都走上了正轨。
　　仲江多了教务工作，课时却要求不减少，文学社的工作也一如既往，这当然是他自我加压的原因。一个人心中存在着许多烦恼而又无法排泄时，忘我地工作也是一副良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