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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约会

作品名称:生命燃情      作者:一江秋枫      发布时间:2019-03-17 18:44:41      字数:4876

  冬天在人们不经意间越发深了,康宁县十家子乡的柴家沟在深重的冬日里宁静而萧索,剖村而过的村河早已就冰封十里,宛若一条素练在北风中曲折而下。
  柴家沟有近百户人家,其中半数姓柴。据柴家德高望重的兴财老汉说:这里原本绝无人烟,是柴家的先人把第一只脚迈到了这里,倚河而居,一拳一脚开辟出来这片土地。不叫柴家沟,难道叫吴家沟、白家沟、张家沟?
  除了柴姓人家,这里还住着吴、白、张、李等小姓人家,其中吴、白是蒙人,虽经过几辈子的融合,依然保持着蒙人豪爽朴直的性情。
  柴家虽是大姓,占据半壁江山,但日子相对清苦,不像张、李等小姓人家脑筋活络,吃苦耐劳,勤俭持家,日子红红火火。
  村里有几家小店面,都是张、李两姓人家开的。柴家人曾放言宁可到乡供销社,也不光顾这些小店面。说虽说了,但是方便又诱使他们到这些小店面称盐买醋。时间一长,也就顺其自然。
  柴家人丁兴旺,几乎都生儿子,一茬茬长起来,娶妻生子就成了大问题。这地方偏,日子又不富裕,外头的姑娘很少嫁进来。于是柴家男子就有倒插门的,这很使以兴财老汉为首的老一辈子人大光其火,吵吵着有辱先人。但是怎么也不能让儿孙们打一辈子光棍吧,久而久之,老一辈子人日渐凋零,活着的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虽是如此,仍然有光棍存在,二十好几的大小伙子整日东游西逛,夜里就闹爹妈。
  原来,村干部清一色是柴家人,现在光景变了,柴家人由于经济基础不雄厚,逐渐丧失了原有的政治上的优势,硕果仅存的是兴财老汉的大儿子柴旺当着村会计,被李、张两家人的村书记、村主任管着。
  柴兴财老汉是个很固执、也很有想头的老人,他在痛说辉煌族史的同时,逐渐地老去。当年那雄壮如牛的汉子已经成为干巴巴的弓身老朽。但是他并未完全绝望,他把振兴家族声望的希望全部押在了本家孙子柴根名身上。
  柴根名曾经着实让柴姓一族兴奋过,也着实压了压张、李两姓的气焰。这后生是全村第一个念书念到省城大学校的人,也是第一个毕业后就端上铁饭碗、在乡中学任教的人。当然,这样出类拔萃的后生就不愁娶妻生子的事。当初,根名毕业回乡教书,张、李两姓就托了媒人,几乎踢破门槛,但由于心性高的兴财老汉责无旁贷地负起责任,对张、李两姓人家的姑娘,一概拒绝。当时,根名经历过一场情变,对爱情已经彻底失望,娶妻的事也就听之任之了。最终,兴财老汉选定了吴姓一家姑娘,姑娘父亲是手艺人,一把锯子挣生活,姑娘长得也很秀气。婚事定下了,柴根名和女方才从绝对陌生到认识,到一同生活。这姑娘叫海凤。
  柴兴财老汉今年冬天过得很凄荒,自己的孙子柴根生打工去了省城,回来时,一张票子也没带回来,原定的婚事不得不拖下去。根生很健壮,像老汉年轻时的模样,但与老汉不同的是没有啥心劲和要强样。回家后,不时讲些城里的新鲜事,然后出去疯了。
  兴财老汉打不得,骂不得,就想:我一辈子刚强,怎么有这么不争气的孙子呢?坐在炕沿寻思了好一会儿,就想到了根名,“好歹是本家兄弟,根名不能眼瞅着根生没出息,不拉一把手。”
  老汉拿步量到乡中学,饶是身板还硬实,这五里的山路也累得吁吁带喘。这时,学生们正在上课,老汉是要脸的人,不能进课堂把根名找出来,就找了个背风的地方等着。
  根名正上大课,两节课一齐上,中间也不休息,一上就是一个半点。上完课,他收拾好教案,掸下身上的粉笔灰,刚要出门,一个学生过来了,说:“柴老师,三爷爷在外头等你呢。”这学生也是根名本家兄弟。根名就一愣怔,弄不懂三爷爷找自己干啥。挟起教案健步走出,就看到兴财老汉正朝这边张望。老汉眼神还好,也瞅到了根名,迎了过来。
  根名刚要问话,兴财老汉就拽着他就朝校外走,根名看到兴财老汉满脸的晦气,心底就愈发紧张,想“莫不是出什么大事了?”
  到了校外,兴财老汉说:“根名,三爷求你来了。”根名忙说:“三爷,你这话咋说的,有事就让我干,可不敢提求呵。”兴财老汉眼圈就红了,声音越发哑了,说:“你家大兄弟根生前天回来了,出去干了一年,啥也没挣回来。原打算挣点钱年底结婚呢,这下子可好,女方家不见彩礼,不嫁姑娘。”根名说:“三爷,你缺钱,明天,我让海凤给你送点,根生的婚事不敢耽误。”兴财老汉忙摇头说:“不是这事,根名你心里有数,做人讲究,三爷谢了。可是我找你不是这事。根生二十好几的人,没个本事,成天游手好闲,这样子混下去,人就瞎了,娶了媳妇,也得跟着受罪,早晚熬不住。我寻思着,你好好引导引导根生,帮他琢磨点事,将来也好养家糊口。根名你是念过大书的人,一准会给他出个好道。三爷老了,别的都不在乎了,就是放不下根生。”
  根名也有些犯难,对这个本家兄弟,他清楚得很,念书时根生说自己不是念书的料,打死也不给老师念。初中一毕业,养了两年身板,啥也不学、不干,后来听别人窜掇,去省城打工。听说挣一个,敢花二个。根名挠着头,兴财老汉就有些急了:“根名,你倒给三爷琢磨琢磨。”根名想想说:“这样吧,今黑,我去见见他,听听他的打算。这件事,我尽量去办。”兴财老汉才放下悬着的心,说:“根名呵,咱老柴家,就你一个有出息的人,你得撑起来呵。”
  送走老汉,根名站在当场,发了一会儿呆。
  正怔着呢,一个学生跑过来,喊:“柴老师,有你电话。”根名就随着那学生进了校园,径自奔校长室。老校长正看一份报纸,见他进来,就说:“县里的电话,说是你同学。”
  柴根名抓过话筒问:“哪位?”电话那头就有极豪爽的声音:“柴老师挺忙呀,代表县委、县政府向你致以崇高的敬意。”柴根名听出是谁,说:“秦主任,别拿咱平头百姓开涮。”电话是他大学同学秦时月打来的。
  秦时月说:“柴老师,我这儿星期天要来几个大学同学,特别想一睹柴老师的风彩,也想和你叙叙离情别绪。不知柴老师可否赏脸来一趟?”柴根名心头一热,也挺兴奋,问:“都有谁?”秦时月有意卖关子说:“你来了,自然分晓。”无论柴根名怎么问、怎么试探,秦时月就是不上当。柴根名就说:“秦主任,你该当保密局长啊。”秦时月就笑起来,说:“你这下可说对了,我还真管保密局。”
  柴根名放下电话,想秦时月这个鬼子六,倒底是谁呢?老校长放下报纸,问:“县里同学请你?”柴根名说:“有个聚会,我还真挺长时间没和同学们见面了。”老校长说:“同学之间的感情真呵,人们都说杠过抢、同过窗的交情最铁。”
  经老校长这一说,根名心就一动,想起念书时,和他关系最铁的那个人称狂生的同学。
  假如漂泊远方的他回来了,这次同学会一定会让根名铭记终生。根名甚至想过,如果命运能够让他们再像大学时代同床而卧,一个饭盒吃饭,哪怕只有一天,他愿意用少活一年来换。
  然而,已经习惯于流浪,习惯于在风雨中跋涉的他,是否还会记得回归的路,是否还会想念这方土地?
  秦时月的电话,让心如芷水的柴根名既兴奋,又忧伤。他回到办公室,拉开抽屉,找出一个笔记本,这就是他的毕业留念册。毕业时,许多同学都买了精美的留念册,然而柴根名却被那十几块钱吓退了。只买了一个笔记本,权且充当留念册。
  留念册的第一页,字迹潇洒飘逸,如惊云,如流水。上面写的是:“根名吾兄,别情总是让人断肠,然而断肠并不会只是离别的唯一选择。我们正年轻,这分别注定是未来重逢的开始。且不说指点江山,即使是激扬文字,也能足慰平生。未来就在我们手中,无论成败,这过程本身就是辉煌。”
  翻过这页,背面贴着一张照片。
  这时,同办公室的小王老师推门进来,这是个活泼而俊秀的女教师,刚从市师专毕业。他见柴根名看得专注,就轻轻走过来,只搭一眼,就惊呼起来:“这是谁呀?是港台电影明星吧,长得这么精神。”柴根名给她的惊呼吓了一跳,回头看是小王老师。小王老师脸骤然红了,想自己毕业半年多,还是一惊一乍的孩子脾气。
  柴根名合上留念册说:“他是我大学同学,不光长得帅,还很有才华。”小王老师回到自己办公桌前,已恢复了平静,问:“他现在干什么呢?”柴根名摇了摇头,说:“这,我就不清楚了。但我想,他无论做什么,都会干出一番骄人的业绩。”小王还是忍不住,又追问:“他的爱人是不是你的同学?”柴根名内涵很丰富地笑笑说:“你不知道,我们的所有女同学都不喜欢他。”为什么?”“因为他太骄傲,在他面前,很少有女孩子能抬得起头、喘得过气来。”
  根名嘴上虽这么说,就又想起一个人。这个人也是他同学,女同学,叫苏雪诗。他听人说过苏雪诗,毕业后就在邻县一个县城高中任教,已经结婚生子。
  而在大学时,苏雪诗和那个狂生是令人羡慕的神仙眷侣。
  柴根名还记得,在大二一个月色清凉如水的夜晚,他看到苏雪诗和英气与傲气集于一身的狂生,并肩走在青石小径上。他们之间的距离,是任何一个女生都未曾想像到的那么近。狂生走得很慢,仿佛在兴致勃勃地讲着什么。苏雪诗听得很认真,也很幸福。月色如此清幽,校园又如此浪慢,他们相伴的身影给许多双眼睛留下了最美丽的画面。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倘若那狂生归来,不知心中又作何想。
  晚饭后,柴根名就到了兴财老汉家,老汉有二子一女,现在与大儿子柴旺过在一起。柴根生就是柴旺的独子。兴财老汉把根名让上炕,就喊根生妈赶紧去找那个没出息的。根生妈对这个老公公既敬且畏,忙颠颠出去寻找。
  根名和兴财老汉唠扯了一盏茶工夫,根生回来了,显然很不乐意,嘴里嘟囔着什么。兴财老汉狠狠剜了孙子一眼,就说:“你们小哥俩唠吧。”下炕,回自己屋去了。
  根生一屁股坐到炕上,说:“哥,你有啥话,可麻溜说。我一会儿还得出去呢。”根名看着他,心中就有一声叹息,想:三爷一辈子不求人,为了这个孙子撂下老脸求人了,可这孩子就不明白爷爷的苦心。笑了笑说:“根生,省城有啥新鲜事儿?”根生就天上一句,地下一句,扯开省城的见闻。根名耐心听着,不时嗯嗯两声。根生说:“哥,你说说,咱们这儿,哪叫生活啊,简直是熬日子。省城那楼也高,灯也亮,大酒店海了去,还有歌舞厅、洗浴中心,都是供人享受的地儿。就说省城的女孩,人家啥穿戴、啥气派,咱这儿的闺女家简直就是猪八戒他二姨。”根名打断了他的话,说:“除这些,你就没看到些别的。”根生挠着脑袋,说:“别的,还有啥?”根名说:“省城的生活的确好,但是前提是那儿经济发达,人们都富裕。为啥富裕?人家也真是费心卖力地干事业做工作。没听说不干活,也能在省城混下去的。如果也有,也就是要饭的和精神病患者。”根生瞪着眼睛说:“哥,你这话啥意思?”根名说:“啥意思?根生你也老大不小了,该寻思点将来的事,总不能让老人养活一辈子。老人就是健旺,能养活你一辈子,但是你作为晚辈于心何忍?不能瞎混了,你把心收一收,琢磨点正经东西。”根生说:“哥,你寻思我真没心没肺,不琢磨将来的事?不是,我也寻思。可是,我啥也不会,给人打工,工资也低,又不能全发,干了一年,自己吃喝都成问题。在省城那段日子,你不知道我是咋过来的,苦透了。这话可能你还不信,打工时,我也是卖力气好好干的,可就是挣钱不多。卖苦大力气,挣啥钱呀?”根名想,这孩子并不是头脑简单,混吃等死。也叹了口气,说:“这样吧,你说说你打算干点啥,看我能不能帮上。”根生说:“我看人家当司机的挺好,挣钱也多,我也想学学。”
  根名说:“这也好,明天,我和你嫂子商量一下,给你挪点钱,当学费。我再和县里的同学联系一下,看能不能给你找个驾驶学校。但你可得争口气,好好学。”根生说:“哥,你是我亲哥。”
  第二天,海凤大清早就过来了,给兴财老汉送来两千块钱,说给兄弟交学费的。兴财老汉眼圈就红了,说:“海凤,三爷眼睛没瞎呵,你真是个好媳妇。”海凤说:“三爷,你看你,一家子人,说这个干啥,不要说现在你孙子还有这个条件;就是没有,张罗着也得帮根生兄弟一把。”根生出来,眼睛也通红了。海凤就说,“大兄弟,你可得好好学,学成了,开着车接媳妇去,还不把你老丈人乐蹦起来。”
  柴根名也是个急性子,上班时就给秦时月打了电话,求他帮忙找个驾驶学校。秦时月说:“这事就包在我身上了,让兄弟过年后来找我。”柴根名也不客气,说:“这事就看你的,办好了,我谢你,办不好,我可要骂你。”秦时月就拿腔作势地说:“为人民教师解决一些家庭事务,我作为人民公仆,义不容辞。”柴根名说:“你这套话用得太滥了。”秦时月再三叮嘱,星期六一定要来。根名想问什么,又放弃了。
  星期六,毕竟马上就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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