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无心撞破尴尬事

　　晚上一下班，丁前进跑去找他表姐丁安娜。
　　晚饭后丁安娜在宿舍里看书，同宿舍的林秀秀斜靠在床上看着一张报纸。
　　两个女人的形象构成绝妙的对比，一个肥大、甚至有点蠢笨的样子，另一个就像自己名字那样秀巧。
　　其实，这位看似肥胖的女人，目前在江汽厂还是炙手可热的人物，一点不像她的长相给人的感觉——蠢笨。她是极有头脑和极为机敏的女人，否则断不可能这么快速上位。
　　她本是江汽厂刚刚建起来的时候，从内江调来的一个普通政工科干部，连科长都不是。因为是高中时期的学生党员，勉强算副科级科员。“文革”一开始她迅速找到了合适自己的位置，很快进入了“革委会”，又很在党组织恢复正常后，被纳新到了厂党委。最叫人惊讶的是，“文革”结束，开始“拨乱反正”那阵，她再次站队成功，居然在新的党委出任了第一副书记，而且因为书记缺位，被上级地方党委指定代理书记工作。江汽厂是央企，属于双重管理，技术业务由部里领导，党政却由地方管理领导。目前并没有实行厂长责任制，实行的党委领导下的厂长负责制。
　　说句不好听的话，这位丁书记在厂里差不多一手遮天。
　　“丁书记在吧？”
　　外面传来丁前进的声音。
　　林秀秀马上从床上坐起来。
　　她从心里厌恶这个五短身材的小男人，因为每次一来都会色眯眯盯住自己的敏感部位。林秀秀又不愿得罪丁书记，只能选择找机会逃出去。
　　“我在，是前进吧？你进来吧。”
　　丁前进猥琐地哈着腰推门进来。
　　“丁书记，小林。”
　　说着话一对小眯眼，在林秀秀胸前梭巡。
　　林秀秀躲躲闪闪绕过他，移到门口对丁安娜说：“丁书记，我出去散散步。”
　　说完，不等丁安娜表态，已经带上门跑了出去。
　　丁安娜对丁前进说：“你把门打开，一男一女关着门不像样子。”
　　丁前进一面答应着去开门，一面换了称呼说：“唉，表姐，我听你的。”
　　“你这时候来找我，是车间有事吗？”
　　丁前进马上将严箫潇需要开证明去报名高考的事儿汇报了一下。
　　“这事儿我已经知道了。你怎么想？不想让他去考大学？”
　　“哪里，表姐，我是希望让他拿上证明去参加高考，而且最好能考上。”
　　“哦，为什么？记得车间申报严箫潇提升工段长，你极力反对啊，一直担心他将来成为你的对手。这会怎么想的？”
　　丁安娜感到有些不解，可不等丁前进进一步说出想法，挥挥手说：“我明白你的心思了，你是认为严箫潇一走就不会再回到这里来了吧？”
　　“我看只要走了就不会再回来。表姐，你是知道的，他是秦司长的侄女婿，到时候一定会把人调回去的。大学生是国家干部，不是工人了，很容易就可以调进部里。”
　　丁前进心里对严箫潇这种暗暗的忌惮，其实丁安娜也一样存在。
　　她担心这个年轻人，有一天会成长为自己的对手。只是她比丁前进看得更深，看出了严箫潇内心有一种追求，一种渴望，一种不屈不挠的精神。那是一种非常可怕的力量，也许是自己很难驾驭，也无法战胜的东西。这个不简单的女人在心里作了决定，最好像丁前进希望的那样推他一把，把他送得远远的。
　　
　　林秀秀溜出门，穿过办公楼下面的大广场，走向对面单身宿舍楼侧面的那排平房。那里是几排厂部后勤的仓库和厂里的洗澡堂。为了解决职工住房，靠近路边的那排改成了住房，分配给了十来户急需的职工，严箫潇和秦颖就这里分到一间。秦颖刚来就和林秀秀住在一起，几年下来很自然成为闺蜜，林秀秀喜欢往他们家跑，除了因为秦颖职工闺蜜，当然还有两个原因，就是严箫潇的文采全厂出名，大批的广播稿出自他的手，林秀秀自然对他即熟悉又敬佩。严箫潇朗诵水平又极高，远超过林秀秀半路出家的这个广播员，有些广播稿他们还要男女合作，常常是严箫潇纠正林秀秀的发音。
　　林秀秀一溜烟跑进了那排平房的院子，直接朝秦颖家走去。
　　这些房子本来是旧仓库，每间十来平米很小的一间。做住房放几样家具，连身子都转不开，就连做饭也只能在门外支个炉子了。
　　江州是天然气产地，用的是气。灶具很简单，只需要支起个小平台就可以烧饭炒菜。可是蜀中常年多雨，一年365天总有200多天会下雨，灶台露在外面总不成。
　　这些住进来的多数是双职工新婚，或者是有了孩子的单身妈妈，大部分人就想办法在灶台上面，再搭个简易的棚子遮风挡雨勉强混日子罢了。
　　独有严箫潇别出心裁，拿到钥匙后来转了一圈，然后忙活起来。从不知道哪里弄来几车旧砖头，油毛毡和木料，还有黄沙水泥，愣是在外面造出一间和这个砖平房浑然一体的小厨房。把原来的门包进去，还拆除了半道墙，硬生生造出了好几个平方；他又在这里打造了一批家具，从大床到大橱，还有方桌写字台，把个新房收拾得像模像样。几个师兄弟看傻了眼，那些师姐妹更是满眼都是艳慕的表情。
　　林秀秀当时就抱着秦颖说：“秦颖，你太有福了。我真羡慕你有这么能干的老公。”
　　秦颖却毫无惊喜地回答：“他的这套本事是当年在建设兵团学的，我早就知道了，一点不稀奇。”
　　有了这么个温馨的小屋，林秀秀更愿意跑来串门了。
　　林秀秀跑到门口一边拍门，一边喊：“秦颖，开门。”
　　“来了，等一下。”屋里传出秦颖的声音，带着一丝惊慌。
　　接着窗帘动了一下，拉开了。
　　林秀秀下意识看见里面灯影里似乎是两个人，以为是严箫潇也在家里，便又催了一声。
　　“快点，这么早两口子就拉窗帘啦？”
　　门开了，站在门口却是秦颖和另外一个男人。
　　林秀秀奇怪地问：“是你啊，孙连起。你怎么会在？”
　　“我……”这个叫孙连起的男人有点结结巴巴起来。
　　秦颖拿着一件雨衣塞给他，说：“有点下雨了，箫潇今天早晨上班没有带伞，叫孙技术员给带去。”
　　林秀秀仰起头看看，说：“下雨了吗？我怎么没有感觉？”
　　秦颖一把推着孙连起催他快走。
　　“老孙，你快走吧。车间不是今天开炉吗？”
　　一面摸着林秀秀的头发，说：“你看看自己头发都湿了。”
　　孙连起与林秀秀擦肩而过。
　　林秀秀望着他背影奇怪地说：“秦颖，你什么时候关心箫潇有没有带雨具了？我怎么经常看见他什么雨具也不带，就在雨里走来走去的。”
　　秦颖一面拉林秀秀进屋，一面说：“你真讨厌。我们现在结婚了，我关心多一点很正常啊。”
　　“对对，现在可以光明正大秀恩爱，不像当年你和丁安娜同住的时候，你们约会还要我给你打掩护。”
　　林秀秀嘻嘻哈哈说笑，并不去注意秦颖的表情，也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两个人躺在床上聊起天来。
　　“秀秀，你怎么来啦？”
　　“还不是那个讨厌的丁前进，又跑来找丁安娜。每次一来就色眯眯盯着看我的胸口。”
　　秦颖侧身看看林秀秀的前胸，故意伸手去摸了一把。
　　“谁叫你这里那么晃眼的？”
　　林秀秀“咯咯”笑着躲开她的骚扰。
　　“别说我，你走在路上，那些男工各个都在盯住你，你可是江汽厂的厂花。别说，论模样和箫潇真般配，标准郎才女貌金童玉女。说说你们两个谁先追的谁？”
　　“没有啊，我们是建设兵团战友别人介绍的，谈不上谁追谁。”
　　秦颖似乎并没有什么讨论这个问题的兴趣，有点淡淡的。
　　还有意岔开了话题问：“我在科里听说今年恢复高考了，你知道了吧？”
　　“知道啊，怎么你也动心了？对了，严箫潇应该有资格参加啊。他没有说吗？”
　　“他一早去上班，中午都没有回家吃饭，晚上又要开炉，估计要到天亮了。我怎么知道他怎么想？我是没资格就一个初中生。不过他也是初中生，恐怕没有办法参加高考吧？”
　　秦颖幽幽地说着，给人一种说不清的感觉，总像心里藏着什么事儿。
　　林秀秀很认真地说：“应该有办法的，规定有一条具备高中同等学历可以参加，只要厂部给开具证明就行。”
　　“真要让他去读大学就好了。那是他这么多年的一个梦。”
　　秦颖痴痴望着黑洞洞的窗外。
　　
　　严箫潇的证明问题，解决得出乎意料地顺利。不仅是李林森和工会主席章华一致同意；这个问题到办公会议上提出来的时候，党委代理书记丁安娜，先发表了自己的意见，表示支持严箫潇以高中相应水平报名参加高考。
　　这次厂部办公会改成了关于执行中央精神，鼓励适龄青年参加高考的专题会议。
　　会议不仅一致同意给的确符合高中文化水平的严箫潇开具报名的证明；而且决定即日起凡是正式报名，拿到准考证的在职青工考生，一律脱产复习迎考。厂部专门成立了高考领导小组，就由丁安娜出任组长。负责考生的安全、健康、食宿等，还要负责护送过江参加考试。
　　从这一天开始，江汽厂出现了一派全厂为高考的场面。江汽厂含应届高中毕业的子弟校毕业生，共有99名考生取得了准考资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