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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二)

作品名称:那年我们在军营      作者:奇夸克      发布时间:2019-03-17 10:27:24      字数:5104

  张文友最近心中不爽。
  当初龙大江调到他团里的时候,他本来不想要,他内心很有看法;说白了,他不想要这么年轻的正营职干部,怕影响团里几个老营长的提职。可龙大江来了这一年的时间,对团里的工作进益巨大,遇到什么没有头绪的事情,龙大江三言两语就能提出很好的解决办法,有什么难办的事情,交给二营就不用再操心了。
  特别是最近这次由龙大江提出的精兵训练和对基层指挥员军事集训,B团在全师是头一份。现在看,效果好得出人意料,已经在师里挂上号。张文友不止一次得到师首长的口头表扬,师作训科和各团纷纷到B团学习取经,团里其他几个首长也都对龙大江称赞不已。
  就在势头这么好的节骨眼上,师里的秦副政委突然和张文友说,“要尽快安排龙大江转业”。理由是龙大江本人身体有伤,不适合部队高强度训练和作战;而且最近他母亲身体也很不好,家里需要人照顾。
  张文友很不爽。龙大江这个干部,不想要的时候非得给你,不要还不行;不想放的时候非得走,不让走也不行。
  张文友想和龙大江本人谈谈,明知道不可能挽回什么了,但他还是想最后再努力挽留一次。
  晚上十点整,龙大江准时来到张文友的办公室。
  龙大江进门之后,向张文友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团长,我来了。”
  张文友面无表情地站起身:“过来,坐吧。”
  龙大江走过去,端正地坐在张文友对面,双手放在双膝上,标准的坐姿。
  张文友依然木着脸:“知道今天找你来谈什么吗?”
  “知道。”
  “知道?”张文友意外龙大江的坦率,“说说看,我今天找你是打算谈些什么问题。”
  龙大江规规矩矩地回答:“我想应该是关于二营的干部交接,或者还有团示范班的交接。”
  “都是工作交接,你倒是急着走啊!”张文友用鼻子哼了一声,“我还没有表态,你就这么笃定可以走得了?”
  龙大江有点意外。秦副政委和他说,按照首长的意思,安排让他今年转业;已经和张文友团长打好招呼了,让他有个思想准备。现在听张文友的意思,好像团里还没打算放他走,这是他没有想到的。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接下去怎么说。
  看龙大江默默无语,张文友缓和了口气:“你也知道,团里对你本人和二营的工作都非常满意,对你提议搞的这个示范班也非常满意,大家都对你评价很高。你这么年轻,在部队发展前景十分看好,为什么这么急着转业,能说说理由吗?”
  张文友一般评价下属,很少用极端的口气,刚才这么一段话,用了二个“非常满意”,一个“十分看好”。龙大江知道这是团长对他高度肯定的评价。
  为什么急着转业?龙大江心中无限悲凉,他并不想转业。他喜欢军人的生涯,他现在工作干的得心应手,却不得不离开心爱的部队。
  龙大江低下头,掩埋下心里的激荡,平静了一下心情:“首长,我受过伤,身体不再适合部队高强度的军事训练了。”
  “仅仅是因为身体吗?如果我调整你的工作,不让你在基层带兵了,到团部来工作怎么样?做点办公室里的工作,先抓抓作训,咱们团洪参谋长很快有新的工作安排,你是一个非常称职的参谋长人选。”
  龙大江心中越发难过不已。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抬起头:“谢谢团长对我的赏识。我不是不识抬举,只是我母亲身体不好,我是长子,得回家照顾母亲。”
  张文友腹诽,谁家没有老母亲,谁家母亲不需要照顾,这都是借口。既然这么许愿都留不住,那肯定回去后会有更好的安排等着他。自己这小小的团长能给他多大的前途,哪能比得上人家中将的安排。
  张文友酸溜溜地说:“我这个团庙小,自然不能比你家里对你安排得更好。”
  龙大江始终低着头:“团长,您别这么想,真的不是这样的。”
  张文友第一次看到龙大江这么颓弱的样子。在他的印象中,龙大江始终是精神的,飞扬的,无往不前的。可今天晚上,他一直低着头,说话迟疑,低声解释,没有了以往的果敢和自信。
  张文友不想再为难他:“实在要走,我也不拦你。回去打算干什么?”
  龙大江还是低着头:“不知道,还没想过。”
  “哦,保密?理解。”
  “不是保密。”龙大江抬起头,“我是真的没想过,或者说,想过,很茫然。像我这样在部队呆了七八年的人,除了军事技术,什么都不会,我不知道回到地方我还能干些什么。”
  龙大江眼里的茫然很真诚,张文友看到了浓浓的留恋。
  “你不舍得离开部队?”
  “是。”回答有些迟缓。
  “是你家里坚持让你回去?”
  “……不完全是,家里希望我回去,我也觉得我应该回去。”
  “那我就没什么可说的了。”张文友挺喜欢这个小营长,“你不在部队干了,一身的本事可惜了。或者,你可以考虑去公安部门,做个刑警什么的,你的军事技术也还有个用武之地。我有个老战友,在公安部工作,如果你愿意,我可以给你介绍一下。”
  龙大江眼中突然闪现出光芒,遂想起自己转业的原因,光芒瞬间熄灭了。
  “谢谢团长好意,我可能不能……”
  张文友狠狠嘲笑了一下自己的同情心大泛滥,人家中将的儿子用得着你在这儿瞎操心。
  “走就走吧,我就是再怎么想留也留不住你。回去以后工作安排好了想着来个信。咱们在一起工作时间不长,但我对你印象非常好,非常愿意和你保持联系。”
  张文友很想知道龙大江放弃了在部队的发展,究竟有什么大好前途在等着他。
  
  岳西北一直在团部值班室里坐着。
  今天岳西北不值班,他只是在这里等着龙大江。
  龙大江被团长叫来谈话,不管谈的是什么,注定心里都会非常难过。岳西北只想陪陪他。
  比预想的时间短,龙大江很快就从团长办公室出来了。路过值班室时,岳西北跳起来跑出去追上他。
  龙大江一声不响地快步走着,岳西北也一声不响地快步跟着。
  龙大江没有回宿舍,而是走出营房,向草原深处走去。岳西北亦步亦趋地跟着。
  走到草原中的一小片沙丘,一个月前哥俩还在这里坐了很久,那次是龙大江和岳西北谈周偲泉的事情。
  岳西北拉了一下龙大江,自己带头坐下来,拍拍身边干爽的沙地。
  熟悉的场景,熟悉的动作。
  龙大江顺从地坐下,双臂抱膝,头埋在双臂里。
  岳西北从没有见过这么无助无奈的龙大江:“哥,心里难过就哭一场吧。这里只有天和地,你和我,没有人能听到。”
  龙大江没有动,还是双臂抱膝,埋头在双臂里。
  岳西北越发心里揪着疼,他知道自己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龙大江心里的苦楚也不会有丝毫减轻。他只能无声地默默地陪着他,让他在默默的陪伴中感受兄弟的关切和共同承担。
  很久,很久……
  夜深了。
  龙大江终于抬起头,他的声音沙哑:“我没事,就是要离开部队了,心里难过。”
  “天晚了,回去睡觉吧。”
  “好。”
  岳西北看看龙大江低沉的情绪:“哥,我今天睡你那儿。”
  “行。”
  二人回到龙大江的宿舍。
  龙大江又找了一床军棉被,哥俩挤在一张床上。
  龙大江大睁着双眼,丝毫没有睡意。
  岳西北没话找话:“哥,睡不着聊聊呗?”
  “好。”龙大江知道岳西北想宽慰他,他也不想让岳西北太为他担心。
  岳西北先起了个头:“团长说你什么了?他是不是说的挺难听的?”
  岳西北听到团部的一些人对龙大江转业的议论,说龙大江是干部子弟,是来镀金赚经历的,现在新疆这边形势紧了,关键时刻他要脚底下抹油了……之类之类的,很多版本,都很难听。他没和龙大江说过,估计龙大江或多或少也能听到一点儿。
  “没有。团长只是想挽留我,他以为是我不想在这儿干了,许了我一些愿。”
  “他许你什么职务?”
  “参谋长。”
  “洪参谋长要走了?”
  “可能吧。”聊了几句闲话,龙大江的情绪渐渐缓和,“我也没法和团长解释。其实什么愿都不用许,如果能在这里继续干,下去干连长我也行。可惜,我什么都不能对他说。”
  岳西北心中难过,龙大江是一个多么出色多么难得的军事干部人才,就这样离开部队,真是太可惜了,太遗憾了。
  龙大江拍拍岳西北的手:“我没事了,你别担心。从妈妈和我说了我父亲的事情后,我就知道我必须转业了。我不能再给爸爸添麻烦了。”
  “哥,你想好回去干什么了吗?”
  “没顾上。刚才团长建议我去干刑警。他还说有个公安部的关系可以介绍给我。”
  “刑警?倒是挺合适你的,你的军事特长都可以用得上。那次在新兵连看你不费劲就按倒了七八个人,这一身的本事,不用太浪费了!”
  “再说吧,我这条件估计公安部门政审也不一定能行。妈妈想让我干个自然科学的工作。”
  “自然科学,干什么?”
  “没有具体想法。现在头绪比较乱,静不下心,也不想工作,想找个地方安安静静地呆半年,看半年书。”
  岳西北突然想起陈逸邈书房里那许许多多的书:“哥,那你就去姥爷家住一阵吧,他家有很多书,有十多个书橱,满满的都是书,得有好几千上万本书吧,半年可看不完。”
  “我和姥爷不太熟悉,记得小时候他到家里来过几次,后来我出来当兵,很久没见他了,印象不深。”
  “姥爷可记得你,他对你的印象可好了。这次在济南,我和东方去姥爷家,他还说要分给你家产。”
  “分家产?你还嫌我的麻烦不够多。”
  “我的意思就是姥爷他记得你,心里有你,对你印象特别好,你去了他一定会很高兴。”
  “再说吧。”
  岳西北想起前几天还在和周东方在济南到处乱逛,现在他们又远隔千山万水了。
  周东方本来也很想参军,去了一趟福建海防前线,听说了一些台海战争,回来后就不再提当兵了。他现在的志向是学造船。他们的生身父亲在台湾,他要为解放台湾尽自己的一份力。
  由周东方想到周偲泉,转而又想到龙大江的父亲龙若愚,他们都在台湾,虽然立场对立,好在还都活着。
  看岳西北半天没有动静,龙大江觉得他可能困了,毕竟陪了他一个晚上,天已经很晚了。
  “西北,睡吧。”
  岳西北突然说:“哥,你父亲现在还在台湾吗?有消息吗?”
  这是一个龙大江想过若干次的问题,不管龙若愚是个什么样的人,毕竟是他的生身父亲,他也很想知道龙若愚的现状。
  “不知道,我问妈妈了,她也不知道。”龙大江确实问过苏清秀,苏清秀说她不知道。
  “也许她是真的不知道。这种对方高级将领的情报,爸爸应该是知道的。”
  “对方?看,你和我说话都这么小心翼翼了,看来我是真的不能在部队干下去了。”
  “我哪有小心翼翼了,我是觉着妈妈应该不会对你隐瞒。”
  “我说的是,你把我父亲称为‘对方高级将领’,按照我们平时的说法,应该是‘敌方’。连你都对我这么小心了,说明我的身份还是和以前不一样了。你说是不是?”
  “不是,就不是就不是。”岳西北拿出他当弟弟的耍赖劲头。
  “好吧,就不是。”龙大江也拿出一贯的大哥哥谦和劲头。
  “哥,我们不会就此就和以前不一样了吧?”
  “不会,我们是在一个家庭共同生活了十几年的亲兄弟。”
  “那我们就不要互相小心,互相挑剔说话措辞,我们还像以前一样随心所欲地说话和做事,好吗?”
  “好。刚才是我太敏感了,以后不会了。”
  岳西北又是一阵心疼,因为大哥的身份变了,所以他才会敏感。
  岳西北决定换个话题:“哥,你那个女战友朋友现在怎样了?”
  龙大江沉默了。
  岳西北心里狠狠地骂了自己一句。龙大江不想去可以引起他敏感的单位工作,不想和可以引起他敏感的人接触,本想换个轻松的话题,结果又戳到他心里的痛。
  “不再联系了。”龙大江幽幽地说。
  岳西北不知道说什么好,他知道龙大江是为他那个女战友朋友着想。他牺牲了自己初恋的纯情,是为了她好。
  “其实她不一定介意你……”
  “我介意。”龙大江打断岳西北,又重申一遍,“我介意,非常介意,以后不要再提这件事情了。”
  “嗯,知道了。”岳西北乖乖地说。
  他心里觉得叶之红不会因为龙大江的父亲换了个人就不再爱他,他们之间的情谊是在战火中炼就的。可是龙大江现在对所有的事情都非常敏感,都不能说,那就先不说了。
  “哥,我告诉你一个我自己的事,私人感情的事。”岳西北觉得,话说到这里结束,龙大江肯定今夜就得失眠了。还是继续宽慰他。那就闲聊聊自己的八卦吧。
  “你的私人感情?哦,我知道,你看上师医院药房那个小刘了,结果罗太行的妹妹盯着你不放,是不是很棘手?”龙大江的注意力很配合地转移了。
  “是,也不是。罗星星的问题不是问题,起码不是我的问题。至于刘小沂,原来我是对她很有好感,但我已经决定了,今后和她就是一般的战友关系。”岳西北说这个话,心中还是有一点隐隐的痛。
  “因为周东方?因为周东方也喜欢她?你为了兄弟之情忍痛割舍了?”龙大江很理解兄弟之间的情谊。
  “东方对刘小沂没有那种感情,但是刘小沂对东方有。我和东方说了刘小沂对他的感情,东方说他没往这方面想过,他说我们现在都努力做我们青年人该做的事,感情的事情以后再说。”
  岳西北和周东方在大明湖畔共同立下了誓言,他们的父亲还在海峡对岸艰难奋战。他们都还年轻,要为中国的解放和统一奉献自己年轻的精力和心血。感情的事,以后再说。
  这些,岳西北不能和龙大江说,这对大哥又是一个更加敏感的刺激。他只能在心里说:“亲爱的大哥,对不起,我不能和你说……”
  龙大江开始认真地劝岳西北:“小刘那丫头不错,你们哥俩别让来让去的最后谁也没得到。感情这种事得弄清楚,该是谁的就是谁的……”
  龙大江越是喋喋不休地劝,岳西北越是过意不去,心中默默想:“大哥,对不起,对不起,你只要把注意力转移到我身上,随你怎么说吧。”
  龙大江劝了岳西北好一阵,最后两人都困了,累了,就睡了。
  半个月后,龙大江转业离开了部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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