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文学网欢迎您! 用户笔名:密码: 【注册】
江山文学网  
【江山书城】 【有声文学】 【江山游戏】 【充值兑换】 【江山社团】 【我的江山】 【返回首页】
当前位置:首页>长篇频道>经典言情>野人河—— 一个长毛与后代的故亊>第六章 (3)

第六章 (3)

作品名称:野人河—— 一个长毛与后代的故亊      作者:金舟      发布时间:2019-03-14 18:14:18      字数:5504

  村里到处是锣鼓声,先是河东有人敲,接着河西也响起来了。在锣鼓喧天中,农村公社化了。这时镇上也热火朝天,不仅工厂、商店,学校也热情高涨地大炼钢铁,墙上贴出了“十五年赶超英美”的大幅标语。金琪那位本来当镇长的叔父金秉义,这时到了公社当书记。(在改革开放之前,柴桥因是大镇,镇政府与人民公社一直同时存在的。镇政府管居民,公社管农民。)班主任老师也像打了鸡血一样兴奋。“转大社了!”他眉飞色舞地大讲小社并大社(公社化)的优越性和美好前景。金琪对他讲的顺口溜也很感兴趣,尤其是对“住的是楼上楼下,用的是电灯电话,使的是洋犁子洋耙,路上的喇叭会说话,苏联有啥咱有啥”那段子,记得特别牢,他盼望着这种幸福生活早点来到。而宛玉则渴望办“大食堂”,因为肚子正饿得咕咕叫,早晨只吃了一小碗稀饭和几根咸菜,二节课上下来肚子早就饿了。她更想到有了这不化钱、饭随意吃的“大食堂”,可怜的母亲就不用天天再为钱而担忧了。
  “妈,”她回到家里,发现开会(转大社)回来的母亲已不再愁眉苦脸,不过她还是告诉母亲,“听老师说,会很快办食堂了,吃饭不用化钱。妈,你也听到了吗?”
  母亲点了点头道:“不知什么时候办起来,假总不会是假的吧?”
  “妈,”她安慰母亲道,“不会假的,你放心,将来还要电灯电话哩!”
  母亲又点起头,脸上掠过了一阵苦涩的笑。也许是想到了跟着丈夫在上海生活的那两年,电灯电话早已见过了。丈夫要不是为了眼前的这个“女儿”,就不会逃离上海,也有可能不会发生以后那么多亊了。想到这里,情不自禁地轻轻叹了口气。
  “妈,你不用再发愁了。”女儿狐疑地看着母亲道。她已有点感觉到,母亲总有什么亊隐瞒着自己。
  
  不久,大食堂办起来了。沙家庄人多,河西划了三个生产队,河东也划了两个生产队。宛玉家所在的河东一队生产队食堂,就办在老财主家的大厅里。每家每户的八仙桌和长条凳,都搬来了,厅里排不下,在天井里也排了几桌。就是这样还是人多凳子不够用,有的人家就用锅子打了饭菜拿回家去吃。宛玉家也是在大多数情况下,由母亲打了饭回来吃的。母亲的脸上又有了些笑容。
  这时,村里又来了下乡工作队,宣传共产主义是天堂,人民公社是天桥。在许多墙上,还画了许多公社幸福生活和积极生产的宣传画,让人看得精神振奋。已是河西生产队(一队)队长的阿贵也宣布了要在几年之内,把河西(一队)建成共产主义的乐园。在他一声令下,河西(一队)也拆除了每家每户的灶头,在他老东家富生家的老客堂里办起公共食堂。吃饭不要钱,开饭时像过节一样热闹,人人肚皮吃得胀鼓鼓的。
  可几个月后,粥越来越稀,馒头也越来越小了。这时有人向下乡工作队揭发阿贵在家偷偷吃香喝辣的。阿贵犯了“贪污罪”(嫌疑),被工作队关起来审查了。
  “他会像我爸一样吗?”宛玉在水桥上洗着菜,头也不抬地问金琪。
  “不知道。”金琪沉默了半天道。他捧着本书坐于那块卧石上,又过了一会感叹地道,“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啊?”
  “其实有许多人从食堂里偷东西回家的。”宛玉轻叹了口气道,还是没抬头。
  “你怎么知道?”他吃惊地问道。
  “我妈在食堂里扫地时也看到的,有的在围裙下藏几只馒头,有的藏一点米什么的。”宛玉此时抬头看了他一眼。
  “嗯。”他感到迷惘。
  宛玉又忧心重重地道:“我妈怕食堂会办不长,又要饿肚子。”
  “你妈怎么会这样想的?”他此时还无法理解宛玉家的窘困,好像如今这世界上的都像他家一样,是不愁吃、不愁穿的。
  “都怪我爸……”宛玉说不下去,一提到父亲她就会伤心,双眼已涌满起泪水,忙用衣袖擦拭了一下。想到自己竟然责怪起父亲来了,这让她感到非常的有罪。她心中多想父亲,渴望着父亲能早点平安回来。可不知父亲现在哪里?全家人都为他揪着心啊!
  金琪默然无语,看着伤心的宛玉,不知说什么好。按学校的教育,宛玉不应该伤心,而是要与父亲划清界线。可是,对沙老师自己也恨不起来,因为无法把沙老师与宣传画上那些面目狰狞的坏人联系起来。他也想到过,也许只是搞错了,沙老师怎么会是坏人?他又多希望拥有传说中“十兄弟”所具有的本领,那就好了。如果有“千里眼”,就能看到沙老师在哪里了;如果有“顺风耳”也好,就能听一听老师在讲什么。
  “总有一天,”他道,“会让沙老师回来的。”
  宛玉看了他一眼,泪水突眶而出。
  
  戈壁滩上的狂风鬼哭狼嚎着,流沙也很快把囚车前后的路都淹没了。而且祸不单行,老掉了牙的囚车又坏了。
  老司机再踩油门,车也不动了。老司机无奈地向黄警官报告道:“真没法开了,要汽修班派人来修了。”
  宛玉父亲心里叫着苦。他听到黄警官骂了一声天后,告诉大家,一直坐在这没有取暖设备的车里干等,无异于等死。“我们要下去步行,农场其实也不远了。”黄警官道。
  “对。”老司机插话道,“我们不能等,会把我们冻死的。根据我的经验,人人都能走到农场。”
  “外面这么大风沙,走个屁!一样要被冻死的。”犯人中有人反对。此时车里的温度已降到零下好几十度,但总有人认为比外面要好得多,等在车里会更安全些。
  “外面还有野兽!”另有人道。
  也有人表示怀疑:“也躲起来了吧?”
  “没时间讨论。”黄警官道,“我现在下命令,全部立即下车,由老司机在前面带路。我在最后压阵。快下,一个都不能留!”
  宛玉父亲几乎是跟在老司机后面就下车的。一离开车,风吹得人没法站稳,走路就更艰难了。在他们没走出几步,囚车就“轰”一声被掀翻。
  “险啊!”有人叫起来,“我们逃过了一劫!”
  可他这时想:不见得,有几十个人坐在车上,倒也不一定翻得了。
  队伍在稍停了一下又向前行了,他从紧跟在老司机后的位置,很快就落了下来。
  “你也到‘收容队’来啦?”黄警官与他幽默了一下。黄警官与几个武装押送的士兵成了“收容队”。几个老弱者由武装押送的士兵扶着、甚至架着走路。
  “哦,不好意思!”他点了点头,有生以来没有经历如此大的风,文弱的身体几次险些被刮倒,体会到了在大自然的强大力量面前,谁也不能不服!那天他们遭遇的沙尘暴可用“百年未遇”来形容,当然这只是一种形容,不是有文字记载为依据的。大家不过是凭感觉,觉得这天的风比记忆中的都大,卷起了比以前更多的沙石,让滚滚沙尘遮天蔽日。在黑暗中,狂风的呼啸更令人胆战心惊。后来还听说了,农场边缘的许多房子,在这次沙尘暴中都被覆盖上一层厚厚的黄沙,如同尘封了千万年的石窟,风沙还掩埋了不少农田。
  当宛玉的父亲沙文海第一次被风刮倒时,黄警官一把把他拉起,可走了几步后,第二次又被刮倒了。这次黄警官把他一把拉起后,就扶着摇摇晃晃地向前行。他觉得人高马大的黄警官手是非常有力的,否则自己还会随时被狂风刮倒。他听到旁边有人在说,实在走不动了,要求武装押送的士兵放弃搀扶着前行。
  “你放心,只要我不死,一定会找农场去。”那人道,“若不相信我,就现在干脆把我毙了。”武装押送的士兵当然不会同意,说都要听领导的。
  “黄警官,黄警官,你听到了吗?你下命令吧!”那人就求黄警官快下命令将其毙了。
  他在心中感叹:“此人能想这么穿啊!我做不到,绝对做不到!”他确有强烈活下去的欲望,他不愿做一个戈壁冤魂!只有活下去,才有可能为自己洗清冤枉。何况他心中还有一片海,正像他对学生说过的,“你可以不去远方看海,但你心中一定要有这片远方的海,那你的心胸就会开广,有了一个深远的目标,就会永远激励你昂起头、挺着胸,迈向远方和希望。”
  “黄警官,黄警官,你下命令吧!”那人还叫着。
  “我在这,什么亊?”黄警官想装糊涂。
  “黄警官你下命令,把我毙了吧!”那人道。
  “这命令怎么下?”黄警官仿佛在沙文海耳边说道,也似乎在向他叹苦经。
  “那就让他自己回去。”他悲悯地道。
  “那他必死无疑!”黄警官道。
  “我去劝劝他?”他又悲悯地道。
  “不用了,有了。”黄警官转头对那人叫道:“少废话,坚持一下,农场就在前面了!”
  这时,沙文海也以为农场真的就在尺咫之间了,精神为之一振,脚下好像也徒增了不少力气。不过,他很快意识到了这仅仅是黄警官善意的谎言。
  “你是让我们望梅止渴?”他又失望又感激地道。
  “有这么点意思。”黄警官道。
  在摇摇晃晃的向前挪移中,他很快精疲力尽了。走着走着他还进入了一种迷迷糊糊仿佛在做梦的状态,他似乎看到了从地底下伸出一只只黑色的肮脏的手,要抓他已灌满沙子鞋、裤腿,要把他拽住,不让他前行。他又惊慌,又拼命挣脱着,当有一只特别巨大的手抓住他腿,要把他往地下拉时,他惊叫起来。
  “你怎么啦?”这时黄警官问着他道,“你作恶梦啦?”
  他好像被黄警官的问声,从很远很远的地方叫了回来。
  这时,他发现自己已吊在黄警官身上,借力而行着,于是不好意思地想自己走,但根本不行,他发觉要是没有黄警官的支撑,自己立即会倒下去。而且,头越来越疼痛。他想对这时也喘着气的黄警官说,不要管他了,让他自己跟在后面慢慢走。但他知道黄警官是不会同意的,黄警官是拼着命要把自己从死神手里拉回去。
  “我怕是不行了。”他坚持了一会,终于开出口,奄奄一息地道。
  “你是可能发高烧了。”黄警官道。
  他又坚持了一会道:“我是真不行了。”
  “再坚持一下,(沙尘暴)也快停了。”黄警官道。
  “我坚持……”他怕自己快虚脱了。可这沙尘暴却说停就停了,他感到好奇怪:这场沙尘暴也果然十分准时地在傍晚时分停下来!一分钟前还飞沙走石,一下子又恢复了戈壁滩上特有的那种死气沉沉的宁静。
  但大家却有一种死里逃生的感觉,看着西边地平线上空的红色晚霞,许多人感到了一种轻松,乃至愉悦。他也长吁了一口气。
  “就地休息一会。”黄警官下令道,“大家把鞋中的沙子倒一下。”
  他看着在一旁脱鞋倒沙子的黄警官,问着道:“黄警官,农场还远吗?”
  黄警官指着南方极远处隐约有灯光闪烁的地方,告诉他道:“那就是农场。”
  “这还有多少路啊!”他心里暗暗叫苦。但想到要不是一路上黄警官的帮助,自己早已在倒在身后的路上了,心怀感激地道,“我害苦你了,可我是个犯人……”
  “现在先不讲这个。”但黄警官又严肃有余道,“我有职责,把你们一个不少的送到农场。”
  他凝视着这位黄警官,仿佛又找到了当初自己拥护共产党、拥护新政权的理由,便淡淡地道:“我明白了!”
  在休息了一会后,他也觉得头痛已好了许多。当他们重新上路时,已有了走路的力气。
  “不少路啊,我一定要挺住!”他看了一眼远处的灯光暗暗地想。
  “还行吗?”黄警官到他身边问道。
  “嗯。”他点了点头。
  这时,靛蓝色的深邃天空里,已闪烁起一颗颗亮晶晶的星星。他们排成了一长队,仍旧由老司机在最前面带路,大家默默前行。
  
  “妈,爸来信啦!”宛玉扬着手中的信。
  “还来信干什么!”母亲停下了手里正在为小弟弟补裤的活计,泪水已止不住流出来。
  宛玉一怔,但马上先看起信,双手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着。她因太激动,而忽略了母亲的痛苦。
  “快念我听吧!”母亲带点不满地道。
  “哦!让我仔细再看一遍。”宛玉一字不漏地又看了一遍,才读给母亲听。
  “他说了什么时候回来吗?”母亲还未等女儿念完,就迫不及待地问。她多么希望丈夫快回家,眼看馒头越来小、粥越来稀的食堂也快撑不下去了,叫她拿什么来养活这个家啊!
  “没说啊。”宛玉见母亲很失望,思索了一下后安慰母亲道,“妈,你放心!我算过刑期,一年多一点就到了。爸也说了,让我们不要为他担心。”
  母亲又重重叹着气道:“也总算知道他在哪里了!青海,是清海!这青海到底是在哪的?比安徽、山东还远吗?”宛玉的母亲不了解青海,不仅是因为没念过书,更因为当时的沙家庄还属比较偏僻的地方。而青海,在上海这种大城市早已家喻户晓,因为解放后有不少上海的犯人都是被送到那里去的。青海也几乎成了上海人嘴里监牢的代名字,上海人吓小孩子也常说:“再不听话,就把你送到青海去!”小孩就吓得不敢哭闹了。
  “妈,”宛玉道,“好像很远很远的。从地图上看,好像要到新疆、西藏那里了,等一会我再翻一翻地图。”
  “翻不翻也一样,只要不是很近,妈都没有法子去看他了。不认路,也没有钱!”母亲烦恼地道,顿了一下吩咐道,“你写回信时告诉他,家里还都好,让他安心在那里接受政府的改造,叫他少说点话,你一定写上‘记住少说话’,说是我说的。唉,叫他多给家里来信。告诉他,小妹、小弟都很听话的。”
  宛玉连连点着头。父亲在信中让她帮助母亲照看好弟妹,维持好这个家。她明白自己想继续念书的希望,看来已彻底落空了。不过,在当时沙家庄这样的农村,女孩子不念初中的也不在少数,有的连高小没念完就在家做亊了。只是不少人觉她书念得很好,不念下去实在是太可惜。金琪就是其中的一位,一有机会他就劝说着她一起去考中学。显然,金琪不理解她的处境和心情,他还只有一个小学生的视角和思想。
  宛玉代表母亲给父亲写一封对她来说,已是很长的一封信。她是用练习本的纸写的,有整整一页。她读给了母亲听,母亲要她加上了几句(强调祸从口出、强调少开口说话),她都照办了。她又以自己的名义给父亲写了一页:
  “我恨爸爸,爸爸为什么要当右派?不当右派,我们家多幸福!现在家中,已很久很久没有笑声了。爸爸,你要听妈的话,接受政府的改造,争取早日回家。同学们还想着爸爸扎的风筝,问我什么时候回来放风筝?我也恨爸爸把我们忘了,为什么一直不写信?把我们急死了。算来我已有半年多没见到爸爸了,我恨爸爸,也想爸爸呀!我还常常梦到爸爸,有时梦见爸爸还在教书,有时梦见爸爸被五花大绑着,像过去公审那个大流氓时一样!爸爸是一位教书先生,怎么能与一个流氓一样啊?我也天天向老天爷哀求,让爸爸早日平安回家。现在知道了爸爸已被送到了大西北,我已看了地图,那里除大山就是大沙漠,大戈壁。爸爸,在那里怎么生话啊?我想去看爸爸,不过,爸爸你要耐心等待啊,路太远,我要做许多许多准备。”
  她是真想去看父亲,但看过地图后,知道要去远如天边的大戈壁并非易亊,要许多许多的钱。她也想过让金琪陪她一块去,她相信金琪一定会答应自己的。但哪来许多钱呢?
发表评论 查看评论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分享按钮